金山



1936年下半年先后發生的“兩廣事變”與“西安事變”,被史學界視為推動中國人民全面奮起、團結抗戰的兩大事變。這兩大事變對中華民族的前途和命運的走向,其現實影響之重大,歷史意義之深刻,不言而喻。而在這兩大事變的和平解決當中,中共中央的決策與積極斡旋,均起著極為重要的、不可替代的影響和作用。
蔣介石“削藩”引發“兩廣事變”
1936年5月12日,國民黨元老、反蔣派人物,粵系名義上的首領胡漢民(實權歸于陳濟棠),因突發腦溢血死亡。蔣介石借胡漢民之死,決定將早已圖謀在胸的“削藩行動”付諸實施——削除地方軍政割據勢力先從兩廣開刀。是日,蔣介石即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名義宣布“五條建議”:第一,取消兩廣的半獨立地位;第二,派人取代胡漢民在廣東省政府之職位,改組廣東省政府;第三,原粵系人物愿意到南京工作者隨意,不愿者中央政府資助出洋考察;第四,粵軍各軍師長由軍委會統一任命;第五,取消廣東貨幣,統一以法幣。此“五條建議”意圖將廣東權力收歸中央。“五條建議”一出,立即引起陳濟棠的強烈反彈。陳濟棠不愿坐以待斃,立即聯絡新桂系首領李、白、黃(李宗仁、白崇禧、黃旭初),決定共同出兵,北上討蔣。
新桂系為何與陳濟棠一拍即合?原來,新桂系與蔣介石早就交惡于“蔣桂戰爭”:
1928年冬,北伐戰事結束后,中國軍閥割據的局面并沒有結束,而是由新軍閥代替了老軍閥。蔣介石為了加強政治獨裁,下令撤銷武漢政治分會,并且準備從桂系手中奪取武漢和兩湖地方政權,這就使桂系李宗仁等大為不滿,蔣桂矛盾日趨尖銳化。李宗仁與馮玉祥商定通電反蔣,1929年3月27日李宗仁匆匆離開南京返回武漢,部署軍事,并急電駐在唐山的白崇禧把駐在北平的李品仙軍和駐在唐山附近的葉琪軍迅速開回武漢。蔣介石一面收買分化桂系,一面也在皖鄂邊境集結海陸軍大部兵力,蔣桂戰爭爆發。4月1日,何鍵通電擁蔣,脫離桂系。2日,桂系李明瑞、楊騰輝于前線倒戈,桂軍遂于3日晚放棄武漢,敗逃鄂西。5日,蔣介石命張發奎、朱紹良、夏斗寅率部追擊桂軍,同時又派人招撫桂軍主力將領胡宗鐸、陶鈞、夏威。21日,胡、陶、夏同時通電下野出洋,部隊聽候改編,至此,桂系主力全部瓦解。5月5日,李宗仁在梧州通電組織“護黨救國軍”討蔣,由白崇禧、黃紹竑率軍分兩路進攻廣州。5月15日,何鍵軍攻克桂林,以主力協同粵軍夾擊梧州。6月2日,粵、湘軍聯合攻陷梧州。12日,蔣介石命李明瑞、楊騰輝兩師南下援粵圍攻桂軍,白崇禧、黃紹竑率軍力戰,屢遭敗績。24日,白、黃敗逃越南。蔣桂戰爭以白崇禧、黃紹竑敗逃國外,李宗仁通電下野失敗告終。因此新桂系對蔣介石有切齒之恨。
蔣介石此次趁胡漢民之死而故伎重施,李宗仁自然絕不輕易屈服。1936年6月1日,由粵桂地方實力派組成的國民黨西南執行部和國民政府西南政務委員會通電全國,攻擊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中央“對抗日不作為”,聲稱“兩廣愿意與日寇決一死戰”,要求蔣介石立即停止對各地方實力派的進逼。國民政府和國民黨中央立即回電駁斥,聲稱“攘外必先安內,統一方能御侮”,并痛斥兩廣為“地方將吏抗命”。同時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亦通電兩廣,嚴令兩廣部隊不得擅自行動,于是雙方矛盾激化。這便是兩廣“六一運動”,亦稱“兩廣事變”。
此后,新桂系調兵北向,聲稱北上抗日,直指湘鄂。東北軍、西北軍、共產黨都通電聲援新桂系,新桂系亦利用西南各地方實力派與蔣介石中央軍系的矛盾,分化、游說,使得黔軍、湘軍等都觀望不前。在“福建事變”中下臺的蔡廷鍇還出資30萬港元組建了1個師,對新桂系幫助極大。同時,新桂系一面禮請粵軍元老李濟深主持大局,一面抓緊“抗日”的旗號不放,爭取在輿論上陷國民黨中央軍于不義。6月后,廣西連日發生新桂系默許、操縱下的抗日示威游行、集會,聲勢浩大;大批文化界、新聞界人士亦被新桂系邀請來桂。新桂系在輿論上占了上風。新桂系派出參謀長李品仙去拉攏主政湖南的何鍵,但何鍵坐山觀虎斗,一面敷衍李品仙,一面向蔣介石報告粵桂聯軍的行動。
6月9日,毛澤東在陜北通過無線電向全國發表講話,指出:“……西南抗日反蔣,雖然不免夾雜有權位、地盤等不正當的動機,但是在客觀上是革命的與進步的……吾人準備在軍事上及其他各方面,給西南以各種可能的援助。”表明了中共中央的態度和立場。
輿論歸輿論,軍事歸軍事。6月10日,國民黨中央軍2個軍搶先占領衡陽,封鎖粵桂兩軍的北上道路。與此同時,蔣介石調集精銳部隊,準備武裝解決“兩廣事變”。而粵桂聯軍亦不示弱,出動30萬人馬,飛機100多架,內河艦艇20多艘,搶先進攻湖南。但當時何鍵已經投向蔣介石,和中央軍一道防堵粵桂聯軍。6月中旬,粵桂聯軍暫停于湘南,不再前進。中央軍與粵桂聯軍呈對峙態勢,兩方陸續集結了80萬多軍隊,大戰一觸即發。
“兩廣事變”后延安派出密使
為了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抗戰力量,毛澤東發表無線電講話前,中共中央即商討派遣密使赴兩廣聯絡粵桂首腦、洽談聯合事宜。經過遴選和反復研究,最后確定派遣云廣英作為密使前往。
云廣英是何許人?為何選他為密使?
1905年11月,云廣英出生于海南文昌縣朝奎村一個貧農家庭,原名云昌旭,曾用名云清。1924年夏,考入廣州市廣州書院(今廣雅中學)。在學校時,他就積極參加由左派學生組織的“新學社”活動,參加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斗爭,如聲援“五卅運動”、支援“省港大罷工”、提倡婚姻自由、破除封建迷信等。
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在上海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廣州于4月13日凌晨2時開始戒嚴“清黨”,在全市清查搜捕共產黨人及工人糾察隊,在白色恐怖籠罩下,廣雅書院凡是參加“新學社”的師生員工均受到迫害。在極端惡劣的形勢下,不少左派師生都紛紛逃離廣州。云昌旭(云廣英)也因此遭搜捕,被迫于同年冬經上海到新加坡、吉隆坡等地度過一年多的逃亡生活。不論在新加坡還是在吉隆坡,他都被英國殖民者懷疑是共產黨人而無法找到謀生的職業。
1929年初夏,云昌旭從新加坡回到廣東汕頭,經同族兄弟介紹,到汕頭鹽務處當文書,暫時維持生計。為參加革命,他多方尋找中共黨組織。當他打聽到同鄉張勝之(張云逸)已到南寧進行革命活動后,于同年5月來到南寧,找到了張云逸。其實兩人在廣州時就認識,只是因為云昌旭當時還沒有參加革命,故張云逸沒有與他談太多的事,現在兩人又相見,自然是志同道合。當云昌旭向張云逸述說近兩年的逃亡情況后,張云逸明確指出“青年人只有參加革命才有出路”,又說:“目前革命處于低潮,但是應該認識到,有共產黨的正確領導,革命最終一定會勝利的!現在毛澤東和朱德正在湖南、江西領導廣大農民開展土地革命運動,成立了紅軍,建立了革命根據地,革命一定能夠取得勝利。青年人必須有堅強的革命意志和勇氣,要有革命的樂觀主義精神,遇到任何艱苦困難都不能動搖。”聽了張云逸的這番話,云昌旭說:“這次到南寧就是請你引導我參加革命的。我決心革命到底,任何艱苦困難我都不怕!”一個星期后,由陳銑(中共黨員)按張云逸的指示,推薦他到新桂系李明瑞部第十五師政治部當文書,開展“兵運”工作。
1929年冬,云昌旭隨李明瑞率師撤往桂西左右江地區,并參加鄧小平、張云逸領導的百色起義。1930年9月,他隨紅七軍進入貴州,隨后從黔東南荔波縣向東進發,歷時10個月,經歷了無數次戰斗,沖破敵人的包圍、封鎖,于次年7月到達江西興國縣橋頭鎮與紅一方面軍會合,編歸紅三軍團,從此紅七軍成為中央紅軍的一部分。翌年秋,云昌旭調任紅七軍政治部組織部長,參加了第三、第四、第五次反“圍剿”斗爭。
1934年10月,由于“左”傾冒險主義的錯誤領導,導致中央紅軍第五次反“圍剿”失利,不得不撤出中央根據地,進行戰略大轉移,踏上二萬五千里長征之路。中央紅軍在歷時一年的艱苦轉戰中,粉碎數十萬敵軍的圍追堵截,戰勝無數艱難險阻,勝利完成了震驚中外的長征,于1935年10月到達陜甘根據地的吳起鎮。同年11月,中共中央機關到達陜甘根據地的中心瓦窯堡后,隨部隊完成長征的云昌旭被分配在紅軍大學政治部工作,任組織科長兼教員。由于他長期生活于兩廣地區,對兩廣地方情況比較熟悉,并歷經革命熔爐的血與火的考驗,對黨忠誠可靠,所以中共中央最終選定他為赴兩廣的密使。
負責人選考核的是曾任紅一方面軍政治保衛局局長的李克農。中共中央確定人選后,他找來云昌旭,對他說:“‘兩廣事變的發生,中央認為是國民黨內部分裂的表現,其真相我們現在還不太清楚。但是在這種事態下,我們可以利用國民黨中央和各省地方勢力派之間的矛盾,進行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工作,以促進抗日斗爭運動的發展,這是十分必要的,也是有利的。”并問道,“我認為派你出去活動,是合適的,你的意見怎樣?”
“我是共產黨員,完全服從黨的決定去工作。”云昌旭毫不猶豫地回答。
李克農向他交代任務:“中央決定派你出去,以紅軍代表的身份,向廣西當局進行抗日民族統戰工作。”
隔天,云昌旭隨李克農面見毛主席、周恩來等領導同志。
周恩來首先對當時的形勢作了分析,并明確指示他南下的工作任務,其中提到可與進步人士宣俠父(黃埔軍校學員,因反對蔣介石,加入共產黨,在周恩來領導下從事統戰工作,為國民革命軍第十八集團軍高級參議)聯系。當離開時,毛澤東握著云昌旭的手說:“你這次出去工作很好!”
6月21日,李克農與云昌旭再次見面,具體交待他到兩廣以后與中共中央聯絡的辦法,約定了電報密碼、呼號和波長等具體事項,并囑咐要發報時,先譯成密碼,然后托中共駐兩廣的秘密電臺代發。云昌旭后來才得知,這項工作是周恩來、李克農策劃擬定的,中共中央對這項工作非常重視,作出了具體周密的安排,他是經過專門研究后最后決定指派的人選。
兩廣局勢急劇逆轉
6月25日,中共陜甘蘇區外交聯絡員白堅陪同云昌旭一起離開瓦窯堡,由張學良部隊的人員帶路,乘坐一輛軍車經延安到西安。在西安,他們住在西北軍政治部負責人申伯純的一處秘密接待處,并抓緊添置了一些化裝用的服裝、用具。第二天他們乘火車前往天津。到了天津,白堅即帶云昌旭去與中共北方局華北聯絡局負責人王世英接頭。
從王世英那里得知,“兩廣事變”后不久,廣東陳濟棠部隊第一軍軍長余漢謀已投靠蔣介石,陳已逃離廣州去了香港,廣東的局勢較混亂。
原來,蔣介石在廣東培養反陳勢力已經多年,兩廣一起事,粵軍第一軍軍長余漢謀便暗中與蔣介石聯絡,隨后發表通電宣布歸順國民黨中央,蔣介石則允諾倒陳后由余漢謀主政廣東。7月4日,數十架廣東空軍飛機飛離廣東投蔣,粵軍實力大損。新桂系首領李宗仁、白崇禧趕緊與陳濟棠見面商議,統一軍政、財政,并且將軍心已經不穩的粵軍布置在內線,而桂軍布置在外線。7月13日,國民黨五屆二中全會決議撤銷西南執行部,軍委會則宣布撤銷陳濟棠的職務,由余漢謀取而代之。同時為了分化粵桂,宣布李宗仁、白崇禧本兼各職不變。但是新桂系沒有上當,仍盡力扶持陳濟棠,建議陳濟棠立即掌握錢糧、武器和可靠部隊,退往粵西,背靠桂系,同時準備派桂軍入粵,穩定廣東局面,但是形勢已經急轉直下。
7月14日,余漢謀向陳濟棠發出“通牒”,要求陳濟棠24小時內離開廣東,同時出兵向廣州進攻,陳濟棠所部第二軍不戰而退,準備迎余漢謀以代替陳濟棠,陳濟棠所部軍心大亂。白崇禧立即電告陳濟棠,形勢危急,勸陳濟棠不惜血本,以金錢、官職為誘餌迅速穩定軍心。但僅過了一日,陳濟棠的廣東空軍便在司令黃光銳的率領下全數北上投蔣,陳濟棠已經心灰意冷,決心下野,遂不再理會白崇禧的提議。
7月15日,國民政府通電全國,宣布將李宗仁、白崇禧外調,名升暗降,同時委任原屬新桂系、但早在中原大戰便已經投蔣的黃紹竑回廣西主政,企圖分化新桂系。豈料李白二人拒不到職,而黃紹竑此時則暗通新桂系,居然公開表示不愿就職,“兩廣事變”陷入僵局。
7月18日,陳濟棠將過渡政務、軍務安排妥當后,前往香港,淡出政壇。陳濟棠最親信的陳漢光師,被陳濟棠命令入桂,并且附送軍費數十萬元。但陳漢光師不愿入桂,被余漢謀部收編,至此,陳濟棠在廣東的勢力被連根拔起,除了數十萬軍費歸新桂系所有外,全部被余漢謀接收。
陳濟棠倒臺后,兩廣形勢急轉直下。王世英迅速作出應對決策,對云昌旭說:“你化名‘林秀先,從香港轉途去南寧找李宗仁,不必到廣東了。”這一決定由中共北方局通知了李宗仁在天津的代表機關,再通過其秘密電臺告知了李宗仁和白崇禧。
云昌旭遂告別王世英等同志,離津繼續南下,經上海赴香港,再從廣東坐小火船拖輪經梧州沿西江溯流西進,直抵南寧。
“港商林秀先”設計拜會李宗仁
7月29日清晨,小火船拖輪駛進南寧的洋關碼頭,一身香港商人打扮的“林秀先”,穿著西裝,提著藤箱,拾級上岸。此時的南寧,形勢異常緊張,洋關碼頭布防了荷槍實彈的士兵。
因為戰云密布,從外地來南寧的人不多,“林秀先”一上岸就受到桂軍警察的監視。警察對他進行嚴密的盤查,并指定他到南國街一間旅店“悅來客棧”登記住宿。
住下后,稍作了解,才知道近10多天時間,蔣介石解決粵軍后立即威逼新桂系,命令顧祝同率薛岳等部自貴州進逼,余漢謀所部自雷州半島進逼,陳誠部自西江沿江而上,何鍵湘軍則自湘桂邊境窺探桂林,新桂系處于蔣介石的“鉗制”包圍圈中,形勢危急。但是,雖大敵當前,新桂系也不甘示弱,立即以民團制度動員全省后備兵源準備迎戰,建制軍隊擴充兵力至44個團,另外尚有近10萬地方民團,共約兵力20萬,據險固守,擺出與蔣介石的中央軍一決雌雄的陣勢。
同時,為了爭取輿論支持,桂軍驅逐內部所有的日籍教官、顧問。由于新桂系不同于粵系,其在形成過程中形成了以李宗仁、白崇禧二人為核心的團體組織,向心力十分穩固,蔣介石對新桂系的收買分化未能成功,新桂系內部居然沒有軍政人物投蔣。雖然整個形勢對桂軍十分不利,但新桂系軍隊身經百戰從未受挫,士氣極為高漲。
內戰有一觸即發的危險,形勢逼在眉睫。
“要盡快見到李宗仁!”“林秀先”想了一個直接“主動報到”的辦法。他當晚寫好一封要求面見李宗仁的信,并有意將信放置床席下面。
果然,晚上11點鐘左右,突然進來兩個警察查房和盤查,接著又四處搜查。當他們翻開涼席,發現了這封給李宗仁的信。警察驚奇地上下打量他:“這信是你寫的嗎?”
“是呀!”“林秀先”神態自若地說,“我準備明天就去見你們的李總司令,麻煩你們帶我去好嗎?”
此人有來頭!那兩個警察互遞眼色:“總司令部離這里不遠,你自己去吧!”
向李宗仁轉達中共抗戰主張
次日上午“林秀先”離開南國街,徑直前往民生路國民黨第四集團軍總部。離開旅店沒有多遠,就發現昨日那兩個警察尾隨在后。
“林秀先”來到第四集團軍總部大門,經過門衛通報,一位副官帶他到李宗仁辦公室。身著軍裝、腳穿黑皮靴的李宗仁看見來人,立即從客廳中間伸出手迎了過來,與“林秀先”握手并微笑著說:“我早已知道‘林先生要來,請坐!”
兩人坐下后,李宗仁立即揮手示意站在兩旁的兩個衛兵退出去,接著讓“林秀先”轉達對毛澤東、朱德的問候。作為新桂系首腦,李宗仁不懼怕蔣介石的圍攻,最擔心的卻是中共的立場和態度。其原因基于兩點:一是紅軍雖經二萬五千里長征的艱苦轉戰,元氣待復,但始終是蔣氏心患勁敵,倘若得到中共施以援手,蔣氏必然投鼠忌器;二是新桂系曾奉蔣介石之命與紅軍血戰湘江,爾后又奉命“圍剿”桂西的紅七、紅八軍,與紅軍可謂舊恨未消又結新仇,在此大敵當前,最怕中共地下黨在桂地組織武裝暴動,陷桂軍于內外交困之境。
寒暄幾句,話題即轉到當前的時局。李宗仁專注地聽這位中共密使的談話,不時點頭。
“林秀先”先談起目前形勢的特點:日本帝國主義對中國中部進攻,無疑是要占領全中國,變中國為其殖民地。最近“冀東事變”和“外交談判”顯示了這個趨勢,嚴重地威脅到了中華民族的生死存亡。目前擺在全國人民面前的惟一出路,就是反對內戰,反對對日寇妥協投降,堅決抗日。中共很早就提出“反對內戰,一致抗日”,主張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把全國一切不愿當亡國奴的人團結起來,反抗侵略,實現國家的獨立、自由和領土完整。這是一個偉大的任務,相信經過全國人民的共同努力和斗爭,這個任務是一定能夠實現的。
接著他說,中國共產黨反對蔣介石對日寇妥協、投降的政策,認為他推行這種政策的惡果是使親者痛、仇者快,是全國人民不能容忍的。紅軍離開南方北上到西北,目的是以積極的行動抗日,推動全國抗日斗爭的發展。而蔣介石派兵圍攻紅軍,是幫了日寇侵略中國的“大忙”,大失民心。
最后他說,中國共產黨的一貫主張,是停止內戰,一致對外。組織最廣泛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發動一切愿意參加抗日斗爭的革命友軍,對日本帝國主義及其走狗、漢奸、賣國賊進行堅決斗爭。我們認為只有走這一條道路才是正確的,才能戰勝日寇,解救中國。如果國民黨當局仍繼續推行“先安內后攘外”的政策,繼續打內戰,對日寇妥協投降,其結果是大大削弱了我們反侵略的力量,大大方便日寇的入侵。中共中央這次派我到廣西來,就是為了商談關于合作抗日的問題。我認為只要把全國愿意和決心抗日的力量都團結起來,進行抗日救亡活動,那我們就一定能夠戰勝日寇,取得抗日戰爭的勝利。
李宗仁沒有插話,但多次點頭。最后他表態道:“中共所提出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我們完全贊成。我們正在進行促進抗日運動的發展,希望今后在抗日斗爭中互相配合。”
臨別,李宗仁告訴“林秀先”:“我最近工作比較忙,以后由王公度主任同您聯系,有什么事情可與他談……”“林秀先”告辭返回旅店,路上注意觀察了四周情況,發現已無人跟蹤尾隨。
南寧的緊張氣氛終于緩解
在南寧停留期間,云昌旭還按計劃會見了宣俠父,并在其安排下到宣園賓館拜會了桂系軍政府主席李濟深,向他介紹中共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方針。
此時李宗仁、白崇禧電邀“全國各界救國會”領導人沈鈞儒入桂“共商國是”。“救國會”經過研究,認為沈老入桂不宜,而楊東莼與桂系有過歷史關系,便于開展工作,遂決定派楊東莼代表“救國會”到廣西走一趟,做李、白的工作。楊東莼(中共黨員)來到邕城不久,云昌旭即秘密拜訪楊,交換如何開展統戰工作的意見。
蔣桂對峙的緊張形勢繼續僵持。7月底,蔣介石調集的大軍已完成對廣西的包圍。
這天,王公度來找“林秀先”,提出說:“如何對付蔣介石大兵壓境是我們迫切要解決的問題,李總司令囑我來找林先生商談,請教先生對此有什么意見?”
“林秀先”認真地思考片刻,想起離開瓦窯堡時周恩來對時局的分析:在目前的形勢下,黨的方針是“迫蔣抗日”,而不是“反蔣抗日”。如果國民黨各派勢力打起內戰,對團結各方面的力量進行抗日是不利的。
因此,他鄭重地對王公度說:“我認為在目前形勢下,還是以和談的辦法來解決為上策。但在談判中,必須以迫蔣停止內戰和一致抗日為前提,要求蔣介石立即撤走準備圍攻廣西的幾十萬大軍,這是主要的條件。這是我個人的意見,供你們參考。我想和平解決后,繼續進行‘抗日救亡運動,將各方抗戰力量團結起來,‘迫蔣抗日也是可能的。請把我個人的意見轉告李總司令。”
王公度說:“‘林先生的意見很好,我一定向李總司令報告……”
在蔣介石大兵包圍廣西之際,出于對日本帝國主義的強烈憤慨和對新桂系的同情,全國各界和各地方實力派開始傾向于新桂系。馮玉祥親自上廬山勸告蔣介石和平解決“兩廣事變”,就連蔣派內部的程潛、劉斐等人,都公開聲稱“抗日第一”。加上當時東北軍張學良、西北軍(陜軍)楊虎城已經同中共秘密達成了停戰協議,蔣介石急于調兵北上“剿共”,也逐漸傾向于和平解決“兩廣事變”。
8月初,蔣桂雙方不斷派人互相試探,劉斐、朱培德、程潛、居正等人不停來回南寧和廣州,勸說雙方各退一步。大約過了10多天,蔣桂雙方經過幾輪談判,矛盾得以解決。最后新桂系提出,中央停止進逼地方,維持廣西現狀不變,日人如更進一步,立即全面抗戰,戰端一起,廣西立即出兵。在此基礎上,新桂系宣布服從蔣之領導,不再爭奪中央名器。雙方臺前幕后的爭斗持續到9月初,“兩廣事變”塵埃落定,終于避免了一場可能爆發的內戰。
9月4日,國民政府軍委會發布命令,李宗仁、白崇禧二人和新桂系大小官員之職位不變;新桂系官員隆重在南寧就職,宣布服從蔣之中央。至此,“兩廣事變”在歷經3個多月,雙方出動高達80萬部隊對峙后,最終不發一槍一彈平息。此時南寧的緊張氣氛大為緩解,社會秩序也逐漸安定下來。
9月中旬,蔣介石約李宗仁在廣州會晤,商談蔣桂“聯合抗日”事宜,新桂系與中央軍之矛盾暫時得以解決。
云昌旭完成使命,準備離邕返陜。李宗仁為表示謝意,請他隨其乘小火輪一起赴穗,由廣州轉道上海、天津再返回陜北。臨行前夜,李濟深托人給云昌旭送來一封信,請他轉交給毛澤東。云昌旭收下此信感到欣喜,但認為隨身攜帶不妥當,萬一在途中被敵人搜查出來,后果不堪設想,因此他熟讀數遍,又默寫一次,便把信燒掉。此信約300多字,基本內容是表示對中國共產黨關于抗日統一戰線方針、政策的誠心擁護,愿意合作進行抗戰救國,并提出今后在軍事行動上愿同紅軍密切配合。
9月11日清晨,云昌旭秘密登上李宗仁的赴穗小火輪。他站在船頭,迎著一陣陣江風,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回望漸漸消失于視野內的南寧,心中感慨萬分:來時逆水西進,今天是順江東下,自己肩負的特殊使命終于完成了……
10月初,云昌旭輾轉回到西安,在七賢莊1號八路軍駐西安辦事處見到葉劍英。云昌旭把李濟深寫給毛澤東的信一字不漏地默寫出來,請葉劍英轉呈毛澤東。葉劍英接過信說:“你的記憶力很好,這封信就由我轉呈毛主席好了!”
云昌旭回到瓦窯堡后,又向李克農進行了匯報,李克農對他圓滿地完成這次特殊任務表示十分滿意。1937年4月,周恩來接見云昌旭,高興地說:“‘林秀先同志,你的工作很出色、很成功,你是平息‘兩廣事變的英雄喲,值得紀念,你就叫‘云廣英吧。”自此,云昌旭改名為云廣英。
新中國成立后不久,毛澤東在一次黨內會議上指出:“云廣英同志是1936年平息‘兩廣事變的秘密使者。”肯定了云廣英的功績和這段鮮為人知的故事。對此,中共中央調查部部長羅青長也作了說明:“云廣英同志是我黨派出以紅軍代表身份與李宗仁接觸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