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宇潔

有人說,這是一場有關農村經營體制機制的重大變革;還有人說,這是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的崛起。小小的家庭農場,肩負著多重探索,會對未來的農民、農業和農村帶來怎樣的改變?本期封面策劃試圖解開其中的答案。
家庭農場:探路土地適度規模經營
家庭農場的發展意味著農村一個穩定的“中農”階層的誕生,是我國新農村建設的主要依靠力量和建設力量。
2013年,中央一號文件再次聚焦“三農”,并提出“鼓勵和支持承包土地向專業大戶、家庭農場、農民合作社流轉”。其中,“家庭農場”概念首次在一號文件中出現。一石激起千層浪,“家庭農場”引發社會各界的普遍關注和討論。
基于國情的解釋
在工業化、城鎮化、信息化和農業現代化同步推進的背景下,我國家庭經營制度既面臨組織變革的壓力,也有產生新的制度安排的動力。與企業化經營相比,家庭農場的制度安排具有獨特的優勢,更為適合我國當前的基本國情。
將農戶作為一個群體進行討論的時候,往往會忽視農戶群體內部在經濟和社會地位上的差異。農戶“在任何地方總是具有多方面的內部層次”,因此同一種性質或同一程度的外界力量,可能會帶來個體農戶不同的反應方式和適應形式。相對于農業企業,家庭農場具有相對較低的市場化水平,也就具有更大的靈活性和機動性,更能有效地化解這種農戶內部差異。制度化演進并不是遵循一種單向線性的軌跡,在制度條件與環境變化的情況下,家庭農場有“退守”為一般農戶的可能。在未來的一段時期內,一些土地轉出戶也有回歸農村、重新經營農業的主觀訴求。因此,制度演進過程中的彈性機制非常重要,其意義在于,農民保持不同程度從市場退出和維持基本生存的能力。具體來說就是,“失地農民”的土地能否失而復得,農民是否在契約關系中掌握一定的主動性。相對于企業化經營,家庭農場扎根于農村社區,與農民有天然聯系,并在一定程度上仍舊保持著互惠與交換關系,具有部分共享和再分配的功能。因此,在體制轉軌的市場環境下,家庭農場更具有生命力。這種生命力是來自于社區的,而非來自于市場。
家庭農場不僅擁有家庭成員特有的生產積極性,還可以發揮企業的市場經營性,是一種融合家庭經營與企業經營雙重優勢的新型生產經營形態。
近幾年來,我國專業大戶、農民專業合作社等新型經營主體取得了快速發展。而家庭農場的興起,可以在某些方面彌補專業大戶和農民合作社的不足,進一步優化新型農業經營體系,提高農村經濟發展活力。據農業部統計,截至2012 年底,全國有50 畝以上的種植專業大戶276 萬戶,依法登記的農民專業合作社68.9 萬個。在糧食生產方面,種糧專業大戶和糧食生產合作社已成為糧食生產經營的重要力量。根據農業部種植司的數據,目前全國共有種糧大戶68.2 萬戶,經營耕地面積1.34 億畝,糧食產量達1492 億斤,占全國糧食總產量的12.7%; 全國共有糧食生產合作社5.59 萬個,入社社員513 萬人,經營耕地7218 萬畝,糧食產量971 億斤,占全國糧食總產量的8.2% 。以上數據表明,專業大戶和合作社在我國糧食生產中占據重要地位,同時也說明了我國近80%的糧食仍然由分散的小農戶生產。家庭農業仍然是我國最基本的農業經營形式。由于受收益穩定性、市場競爭性及不完全契約性等一些條件的制約,專業大戶和農民合作社的發展存在客觀邊界。而家庭農場因具有上面提及的多種優勢,可以與專業大戶、合作社功能互補,成為我國農業經營模式的一種重要選擇。
農戶資本的適度經營
家庭農場概念的提出,可以看作是對我國農業生產關系的微調,由過去的“包產到戶”至現在的允許土地適度規模經營,變化較為明顯。規模產生效率,規模也對資本提出更高的要求。規模化經營怎樣做到適度,城市工商資本早已窺探到我國農業產業發展潛在的巨大價值和當前的發展機遇,那么,城市工商資本和農戶資本又存在怎樣的博弈呢?
要解決以上疑問,需要對家庭農場提出的背景及其現實性和必要性做進一步分析。一方面,我國人口基數大,經濟發展水平和人們的消費能力不斷提升,糧食需求量呈現剛性增長,糧食供給始終處在緊平衡的狀態;另一方面,我國城鎮化進程不斷加快,農用土地資源愈來愈緊張,土地紅線逐年逼近。與此同時,進口糧食量逐年增長,小麥、大米、玉米等主要糧食作物已經全部淪為凈進口。我國糧食自給率早已下降到89%左右,難以保持農業部規定的糧食自給率95%以上的安全線。面對國外大規模、機械化、專業化發展的現代農業,我國農業的競爭力明顯不足。加之國外多有大型跨國糧商相協助,產業化發展、市場化運作,全產業鏈布局并緊密銜接,整合世界糧食主產區資源,綜合實力日益增強。我國保障糧食安全,變得日益嚴峻和充滿壓力。
國際市場競爭激烈,國內供給稍顯不足,農業、農村經濟發展也出現了新情況和新形勢。最明顯的一點,農村人口組成被戲稱為“386199”部隊。城市經濟逐漸興起,外出務工人員增加,農村空心化、農業兼業化、農民老齡化和婦女化的現象突出。青壯年勞動力不足,年長農民素質水平不高,學習新知識、新技能的能力不強,不僅阻礙了現代農業科技和機械的運用,也使拋荒的現象在局部地區愈加明顯。“分裂割據”的各家各戶經營模式已經沒有多少活力,土地生產效率低,農民信息采集能力、決策能力、抵御市場風險的能力以及盈利水平都非常有限。農村經濟發展再次走到了改革的十字路口。
家庭農場的適時提出,可以說起到了一個承上啟下的作用,對緩解當前我國農業生產中出現的問題以及提升農業規模化、集約化水平,提升農業現代化水平具有重要的作用。后續強調的“適度規模”一點,更是切中了該項政策要害或者說提前規避政策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是從我國實際國情作出的決策。
土地進行適度規模經營,農民通過土地流轉或者互換等靈活多樣的方式將土地集中起來,實現土地的連片經營,解決土地耕種細碎化的問題,為機械化作業提供了基礎條件,有利于提高土地的利用效率和糧食生產水平。同時也可以減少拋荒土地面積,農戶外出務工也可以得到一定的地租收入,作為財產性收入的一項,土地對于農民至關重要,也應該發揮作用,增加農民收入、改善其生活水平。
我國現有農民2億多,即使未來城市人口比重持續增加,還是有將近1億多的農民扎根鄉村發展。大規模的兼并土地,機械化操作勢必會減少對勞動力的需求,農場即使雇傭人員也無法為出租土地的農戶提供充足的工作崗位并保障其工資收入。將農民集中、大量的趕向城鎮,也會給城鎮住房、環境、交通、就業等增添巨大的壓力,不利于社會的穩定。農民“進城容易,留城難”,相關的社保、醫療等配套建設不健全,給我國城鎮化建設留下很大的隱患,也給農民融入城市形成了無形的障礙和生存的壓力。
數據顯示,種糧規模達到百畝以上,土地的利用效率會提高10%,經濟效益會提高25%以上。規模效益在一定階段內是呈現上升的趨勢,但是邊際效益達到一定的程度則會呈現下降的趨勢。大而不當,農戶的經營管理水平、渠道構建、市場信息獲取能力達不到,勢必會造成規模的不經濟。規模過大,面臨的市場風險也更高,農作物的種植一旦和市場供求相違背,“豐產不豐收”現象勢必會出現,一旦無法實現盈利,支付農民工資和地租變得困難,不良影響面就會擴大。適度規模經營則相對的“船小好調頭”,不會對市場造成很大的沖擊,也不會給自己帶來過大的風險。
土地實現規模經營和發展勢必涉及到土地的流轉以及城市工商資本的進入。工商資本實力雄厚,擁有資金、技術、人才、管理等方面的優勢,市場敏感性以及與市場打交道的能力明顯要高于一般的農戶。這些稀缺資源是當前農業發展所急需和急缺的,但若放縱城市資本進入,肯定會對農戶產生一定的“擠出效應”。當前,種糧收益不高,部分農民主動放棄了土地種植權利,拋荒、出租或者交給親朋好友打理;一些農戶正在經歷“被”放棄土地經營權。因為工商資本的進入,抬高了地租,加之其實力雄厚,大面積的承租不在話下,而農戶的資金實力有限,一時難以支付高昂的地租,后續生產、管理也需要投入大量的資金。缺乏“真金白銀”,一些農戶只能望“農”興嘆,想做農夫而不可得。因此加強對城市工商資本監督和管理,保護農民的主導經營權,讓城市資本更多的涉及農產品加工、物流等產業鏈下游體系的構建,則可以有效發揮其優勢并降低其對農戶的沖擊,規避現代“土財主”的產生。
穩定的“中農”階層的誕生
家庭農場能夠降低農民市民化進程中的失地風險,促進土地流轉與規模經營,為城鎮化提供良好的社會環境。“三農”問題不僅僅是一個經濟問題,更是一個社會問題和政治問題。在農村勞動力持續轉移和城鎮化快速推進的背景下,越來越多的農民脫離農業生產,但是無法做到脫離農村。
究其原因在于城市收益不穩定與社會保障不完善,因此大多數農民不敢輕易放棄土地,也不會傾向于長期流轉土地,更多地是采取在城市與農村之間“游離”的生成狀態。這既阻礙了城鎮化的進程,也不利于新農村建設。對家庭農場而言,由于其自身的社區扎根性、生產經營靈活性等特點,可以在土地轉出農戶難以在城市立足而返鄉時,有條件地將土地返還給農戶耕種。與之相對,與其他經營主體相比,家庭農場還能夠充分利用社區信任性、信息共享性等特點,可以長期流入在城市有穩定收入的農戶的土地。
由此可見,家庭農場不僅可以為城鎮化提供一個緩沖,給市民化失敗的農民保留一份最后的生活保障,還可以為進城農民提供更多的啟動資金,促進城鎮化健康發展。另一方面,家庭農場的發展有利于改善農村勞動力結構,增加農業投資,為新農村建設提供動力。
家庭作為農村社會生活的基本形態,從來就不是一個單純的經濟組織,還承擔著情感交流、教育撫育、社會保障等社會功能。現階段,我國大量外出務工的農村勞動力并沒有完全實現市民化,而是出現了兩棲化、兼業化特征。這也決定了中國以村莊聚居為特征的農村社會形態,在較長的時期內不會改變。換句話說,中國沒有依靠大規模雇傭勞動力發展公司化經營的社會基礎。因此,中國土地流轉政策導向只能是土地有限集中和適度規模經營。近年來,政府組織實施了以新農村建設為代表的一系列政策安排。然而,與強大的外界推動力量相比,農村內生動力嚴重不足,深深影響了新農村建設的進程與實施效果。
對于普通農戶來說,工資性收入已經成為家庭收入主要來源,家庭農業也逐漸演化為化解外出打工風險的載體,農業投資動力逐漸喪失。家庭農場作為一種以農業收入為主要來源的規模經營主體,有采用新技術、發展新農業的意愿和動力。同時,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下,家庭農場比普通農戶,更有利于進行資本積累和改進農業生產技術,也有利于自身經濟力量的壯大。
從某種程度上說,家庭農場是農村先進生產力的代表。因此,家庭農場的發展意味著農村一個穩定的“中農”階層的誕生,是我國新農村建設的主要依靠力量和建設力量。
(作者系中投顧問產業與政策研究中心 農林牧漁研究員)
名詞解釋
家庭農場:
家庭農場是指以家庭成員為主要勞動力,從事農業規模化、集約化、商品化生產經營,并以農業收入為家庭主要收入來源的新型農業經營主體。(來自于農業部的解釋)
中國家庭農場2012年現狀報告
2013年3月,農業部首次對全國家庭農場發展情況開展了統計調查。調查結果顯示,目前我國家庭農場開始起步,表現出了較高的專業化和規模化水平。
一是家庭農場已初具規模。截至2012年底(下同),全國30個省、區、市(不含西藏,下同)共有符合本次統計調查條件的家庭農場87.7萬個,經營耕地面積達到1.76億畝,占全國承包耕地面積的13.4%。平均每個家庭農場有勞動力6.01人,其中家庭成員4.33人,長期雇工1.68人。
二是家庭農場以種養業為主。在全部家庭農場中,從事種植業的有40.95萬個,占46.7%;從事養殖業的有39.93萬個,占45.5%;從事種養結合的有5.26萬個,占6%;從事其他行業的有1.56萬個,占1.8%。
三是家庭農場生產經營規模較大。家庭農場平均經營規模達到200.2畝,是全國承包農戶平均經營耕地面積7.5畝的近27倍。其中,經營規模50畝以下的有48.42萬個,占家庭農場總數的55.2%;50-100畝的有18.98萬個,占21.6%;100-500畝的有17.07萬個,占19.5%;500-1000畝的有1.58萬個,占1.8%;1000畝以上的有1.65萬個,占1.9%。2012年全國家庭農場經營總收入為1620億元,平均每個家庭農場為18.47萬元。
四是一些地方注重扶持家庭農場發展,提高管理服務水平。在全部家庭農場中,已被有關部門認定或注冊的共有3.32萬個,其中農業部門認定1.79萬個,工商部門注冊1.53萬個。2012年,全國各類扶持家庭農場發展資金總額達到6.35億元,其中江蘇和貴州超過1億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