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維



馮侖的公眾形象有點兒紛亂。
他是學者,西北大學經濟學學士、中央黨校法學碩士、中國社科院法學博士。
他是國家干部,曾在中央黨校、中宣部、國家體改委、海南省改革發展研究所任職。
他是企業家,自1991年開始,以“梁山模式”與他人結成“海南六兄弟”,共創了萬通的神話。
他還有很多稱謂,如大師級精神領袖、商界思想家、學者型開發商……
但有一點毋庸置疑,馮侖絕對是當下地產界的風云人物。他經常在業界發聲,他所特有的馮氏語錄赤裸而深刻,無遮無攔?!袄硐胴S滿”,既是馮侖對自己的評價,也是業界對他的認知。
從廟堂到江湖
馮侖把從政和經商比喻為居于廟堂和行走江湖兩種人生狀態。而他,兩者都行得通。
馮侖出生于陜西西安,是“文革”后的第二屆大學生。他1982年畢業于西北大學,1984年畢業于中央黨校。1984年至1991年屬于“居廟堂”之上——先后在中央黨校、中宣部、國家體改委、武漢市經委和海南省委任職??梢韵胍?,在這樣的背景下,馮侖自然深諳正統意識形態及其語言方式,進而養成了他日后的語言風格、思維方式、決策習慣。
馮侖走向“江湖”始于1991年,這一年,風往海南吹,無數“三無”(一沒錢,二沒滿意工作,三沒幸福生活)青年懷揣夢想來到海南,后來的“萬通六兄弟”就在其中,他們分別是馮侖、王功權、王啟富、劉軍,以及后來會合的海南體改所的易小迪、潘石屹。不同于其他人,六兄弟除了夢想之外,還有理想,他們創立了海南農業高科技投資聯合開發總公司。
馮侖將萬通六兄弟稱為“梁山模式”——“座有序、利無別”,股權利潤完全平分。從那時起,馮侖就成了萬通的精神領袖,為萬通立下了一系列“軍規”,倡導正派執著,有責任感,追求理想,有犧牲精神。馮侖說:“你境界高,大家都高,合作空間才大?!闭怯?/p>
于兄弟合心,所以他們很快就從海南的農田里刨出了“第一桶金”。1993年,萬通進軍北京,揭開了北京房地產開發市場化運作的序幕。
然而,商業關系最終還是要回到商業層面上來。漸漸地,六兄弟在企業經營理念、決策、資源分配等方面發生了分歧,就在萬通總資產達到70億元時,“梁山模式”走向完結。1995年,六兄弟正式分手。
分手后的萬通六兄弟都實現了各自的精彩。馮侖、潘石屹和易小迪成為地產界大鱷,王功權成為知名的風險投資家,王啟富和劉軍也在其他領域開創了一番事業。他們無疑是中國地產業的第一代人。
馮侖既得“廟堂”真味,又諳“江湖”之勢,因此,就如他自己所言,“站的高,尿的遠”,常常在業界弄出很大的聲響來。
1993年,馮侖在北京組建了萬通地產,參與創建了中國民生銀行并出任該行的創業董事,策劃并領導了對陜西省證券公司、武漢國際信托投資公司、東北華聯等企業的收購及重組,使萬通集團在幾年內總資產增長逾30億元。
1999年,馮侖與深圳萬科的王石、河南建業的胡葆森等聯合,發起并成立了中國首家房地產策略聯盟機構——中城房網,發起“新住宅運動”。同年又推出“新新家園”品牌——中國第一個實施注冊的高檔住宅品牌,開創了地產品牌建設的“第三條道路”。
2003年,馮侖策劃并積極推動大型電視專題片《居住改變中國》的拍攝,同年10月,又倡導發起“綠色生活論壇”,在中城房網內部提倡企業責任與社會價值,率領萬通地產扛起綠色環保大旗。
馮侖身兼多職,既是萬通控股董事長,也是阿拉善SEE生態協會第四任會長,還是全國工商聯房地產商會副會長、中華民營企業聯合會常務副會長、中國房地產協會常務理事、華本地產俱樂部榮譽董事長,同時還是中國城市房地產開發商策略聯盟——“中城聯盟”的發起人和“新住宅運動”的倡導者之一。
馮侖的一系列活動,攪得中國地產業波涌連天。在地產中國網舉辦的紅榜評選活動中,他連續三次上榜,2011年被評為“最國際的轉型地產商”;2010年被評為“最具創意的地產理想家”;2009年被評為“最新潮的地產思想家”。2011年,他主動退出萬通地產董事長之位,并提出萬通要繼“吃軟飯、戴綠帽、掙硬錢”之后,將“鼓干勁、爭上游、贏未來”作為目標,在三年內實現整體上市。
體制原罪說
作為地產界的大鱷,馮侖的言談和思想的確起著風向標的作用,他的許多言論標新立異,不得不讓人佩服。
馮侖認為,中國人自由探討現代化問題始于清朝末期,從1911年辛亥革命算起,推翻清王朝才一百多年,其間,民營企業真正持續穩定發展也就最近30年。
馮侖說,我國的改革開放就是在清理體制原罪的同時解放生產力。馮侖所謂的“體制原罪”,是指公有制的設計把私人的東西全都消滅干凈,不允許人們創造財富。而在清理“原罪”的過程中,由于尚無先例,所以不得不允許在法律還不健全的時候大家先干起來再說,這就是所謂的“摸著石頭過河”。政府領導了30年改革開放,肯定是主流,而政府的主流是健康的。在馮侖看來,企業只有和政府合作,才能走得更平穩長遠。他將政府與企業的關系比喻成處于同一場牌局的牌友——政府永遠是發牌的,而企業負責接牌,政府主導整場牌局的走向,企業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手里的牌吃透,并努力打好這副牌。
馮侖認為,任何地方的民營企業跟政府都是接牌和發牌關系。至于政府如何制定游戲規則,有的地方可能雙方會事先有個博弈的過程,如果雙方經過足夠的思想碰撞,最終產生的政策就相對完美。而我國當前的情況是,政府制定規則前,按規則、按程序與企業進行的博弈還嚴重不足,這就導致事后的“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對于人們普遍認為民營企業總與腐敗事件相關聯的看法,馮侖提出了不同觀點,他在《野蠻生長》一書的序言里,以《清清白白的湯唯干干凈凈地脫》為題,來類比民營企業家的心態。民營企業在發展過程中有些隱私或羞于見人之處,但是它敢在眾人面前曝光,這一“脫”,坦坦蕩蕩,清清白白。更何況,企業不斷為國家創造稅收和就業機會,這不也是一種清白嗎?
馮侖強調,民營企業家要做夜總會舞女中的“處女”,“只要花點兒時間甄別,我們肯定是好人。在特殊的場合,你難免會被要求跳舞、唱歌,摸一下手。沒問題,我們也要生存,摸一下就摸一下,我沒有純潔到不讓摸,但是你要掌握分寸,不要隨便亂摸,萬一摸出事,將來掃黃,好人壞人分不清楚,那就麻煩了?!?/p>
馮侖始終認為民營企業是清白的、干凈的,是合法的、合理的、合乎規范的,是道德的。尤其是中國進入新經濟時代,《公司法》、《勞動合同法》出臺后,這相當于運動場上給出明確的游戲規則。“以前我們是在農村的場院,那里沒有跑道,沒有教練,沒有比賽規則,你說我跑錯了我還不服氣——你憑什么就說我跑錯了?現在,市場規范了,企業有法可依了,企業知道在哪個位置、向哪個方向跑,這樣,我們就能跑出冠軍了。誰敢犯規,咱們有事說事,有罪罰罪。今天,不管是民營企業、國有企業,只要違法,一律都要追究。”
對于經濟體制問題,馮侖認為,應該歷史地看問題,不要急于定論,只有將其放在時間的長河里洗刷沉淀后,才能看清它的對和錯。而過去錯的恰好是未來對的開始,如果沒有過去的錯,怎會有以后的對?
另一方面,馮侖也不認同官商必然勾結的社會現象,他并不覺得中國有那么多貪官,他認為,貪官的概率大概只有1%左右。
演員、觀眾與座次
馮侖把歷史比作戲劇,而企業家就如同劇院里的觀眾,“一定要記住,自己不是演員,是觀眾。誰是演員呢?政治家是主角,大企業家算半個演員,是配角。在這個劇場里,我們作為觀眾有時候處于后排,有時候僥幸坐到前排。當坐在后排的時候,會嚷嚷得聲高一點兒:‘我看不見了!但是坐中間的時候,歪著脖子看看,能看就看,不能看就將就著。等到了前排,啥都看見了,還就不吱聲了。民營企業家就好比不同座次的觀眾,越往前排越不吱聲,到了最前排就開始鼓掌了。”
在整出歷史舞臺劇里,每個人的角色不一樣。馮侖認為,關鍵是要找準位置:我們是在中場看戲的。他說,他沒有往前排擠的欲望,不會沒事自己搬個板凳往前蹭。
“話說回來,在中國做企業,這場戲也不可不看。十里八鄉都在哄傳,外面敲鑼打鼓演戲呢,只有你老是看不著,抓心撓肝的是吧?”他說,“這不行。我要求很低,只要能進劇場,能看得見、聽得清就行。至于位置,那要看機緣。當然也期待找個好位置,看得更明白點兒,但是人家不讓過去我就不過去,”這就是馮侖所說的“有期待、不僭越”。
如果除去那些形象但偶有不經的調侃,馮侖其實是一個很有分寸的人。他認為,面對國有資本,民營資本只有始終堅持合作而不競爭、補充而不替代、附屬而不僭越的立場,才能進退裕如,持續發展。
出道20多年,馮侖做企業的價值觀就是守正出奇。說到底,就是依法做生意,依規做生意,跟政府良性互動,不走灰色地帶,也不走夜路吹口哨,給自己壯膽。
馮侖堅信,生活中遇到再多的挫折都不要放棄,好人和壞人的回報,如果從經濟學上講,福利曲線特別不一樣,壞人的回報很快,比如偷東西、打劫,一下子錢就到你口袋了,但做壞事不能重復,因為容易被抓;打工賺錢很慢,創業也是,賺錢鏈條很長,錢要經過很多環節才能裝進口袋,但可以重復,可以持續,累加起來,20年打工、創業賺的錢肯定比打劫多,而且還被人尊敬。
作為企業家,馮侖認為把握好“三性”很重要,就是批評性、建設性、專業性。他認為,我們表達意見是一種批評,但我們還是強調要把這個戲演下去,這叫建設性。咱們把觀眾做好,你別在看戲的時候亂喊亂叫,這不合適。有問題解決問題,椅子不舒服咱修椅子,墻面不好咱補墻,這叫專業性。
馮侖的言談不乏批評性,如,他說“國五條”這個政策感覺有點兒像應景,應“兩會”的景。每年“兩會”前都打壓房地產,已經成為一個周期——“兩會”前紛紛表態,紛紛打壓,比誰打壓得猛。“兩會”以后,(房價)五六月松弛,八九月抬頭,10月份達到一個小高潮。到下次“兩會”前又打壓……十年如一日。
再如,政府規定,個人出售自有住房要征收20%個
人所得稅,為了避稅,一些售房者絞盡腦汁,奇招迭出。對此,馮侖秉承了他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一貫作風——他說,政府征收那20%,好像沒生活在地球上似的。當你制定宏觀政策的時候,就應該知道微觀的反應。也就是說,當你制定20%的稅賦時,你應該能想到別人會鬧離婚。
制度選人與系統有效
憑借多年的企業管理經驗,馮侖認為民營企業的選人機制,最好能夠逐步變成讓制度選人,讓業績證明人,讓價值觀凝聚人,讓事業激勵人。在事業傳承上,企業家面對的不應是具體的某個人,而是所有人。
公司的中級管理者和高管也都應該用制度來選。他舉例說,在美國政府觀看拉登被擊斃的電視直播畫面里,奧巴馬總統并沒有坐在正中間的位置——這反映了美國的制度授權清楚,中間的位置留給主要責任人。
馮侖進一步說,奧巴馬在競選前也就相當于中國一科級干部,通過一年半的全美演講,競選成總統。這個過程就是制度選人,就是根據第三方規則在透明環境下進行公平競爭,每個人都有進入和勝出的機會。
馮侖同時指出,制度選人必須建立一個有效的系統。公司也應如此,如果是相對集權的體制,一個人說了算(即所謂拍板快),雖然決策成本低,但這必然造成后期的執行成本高。因為你一下子拍板了,底下人都沒理解,大家沒有參與討論,執行的時候經常會陽奉陰違。結果,糾錯的成本極高。
馮侖的結論是,從公司治理來說,一定要避免把創辦者、大股東變成集權制度下的神,避免放縱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大家執行的時候東倒西歪、最后自嘗苦果的悲劇。應該建立一種好的治理結構——將決策的成本適當提高,雖然時間可能會拖長一點兒,但所有的決策都能有效執行,即使有缺陷,在執行過程中也會被提出來及時修正。這種決策和執行方式的好處在于,雖然整個過程可能小錯不斷,但基本上大錯不犯,這不失為系統有效的方法,最終總可以積小勝為大勝。
保持心靈自由
曾經有人問馮侖,這么多年辦企業怎么還有時間寫書、做立體城市,哪來那么大動力和時間精力,甚至還能提出些前瞻性的戰略決策?馮侖在博客中回答:要保持心靈的自由。兒童能觸摸到真實,就因為沒有成人思維模式的束縛。做企業,也需要保持心靈自由,如此,就可以不斷打破固有的意識形態和傳統習慣以及一些成見帶來的壁壘,可以想得很開闊,能夠對人生抱有一種樂觀的態度。
對于馮侖來說,所謂的精力旺盛其實就是少睡覺、多做事。他寫《理想豐滿》就是從睡眠里擠出時間完成的,那段時間公司事情特別多,還有立體城市的推動和各種議程安排,他大概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斷斷續續寫了8個月。
心靈自由是一種人生態度,少睡覺是一種體力活兒,但這兩個選擇都基于他想要把人生有限的時間價值最大化。
馮侖希望自己做的是對社會、對個人人生有增量的事情。所謂有增量,比如說賺錢,同樣多賺一塊錢,如果說要選擇在臺灣做還是在河南、山西做,那他則選擇臺灣,所以他們在臺灣投了一個小項目,叫“臺北2011”。這樣,兩岸經貿往來,作為大陸第一個投資臺灣的地產項目,他會對臺灣的了解越來越深,對他人生有增量,對臺灣和大陸的經貿合作、兩岸投資都是有增量的。他說,雖然可能萬通的生意做得不是全球最大的,賺錢不是最多的,但每件事都是對全球、對社會、對個人有增量的,這就是他的選擇。
馮侖常對別人說,一個人如果心靈自由了,那他幾乎就成了神的鄰居,會變得開闊,有歷史感,縱深感,有思辨。這樣,看問題就能不僅僅局限于看見、看到、看清,還能夠看透、看破、看穿。順帶的,也享受了思考的樂趣。
“無時間,無角色,無是非,無金錢,你就變成了一個淡定哥?!瘪T侖正一步步向自己夢想中的“淡定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