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曉輝
直接成分分析法由于不能揭示句法結構內部隱性的句法關系,無法反映間接的隱性語義關系,因此不能作為句法分析的演繹起點,在語法研究中存在較大局限性。三個平面的語言觀及語言理論的出現,將句法、語義、語用同時歸并為語法研究的范疇,是對這一局限的巨大突破,對于理解語法本質有著巨大的啟發,從而具有巨大的貢獻。
三個平面句法語義語用直接成分分析法一、引言
直接成分分析法(我國語法學界一般也稱為“層次分析法”)在我國語言學界影響很大。但是,這種分析法的局限也是明顯的。陸儉明、沈陽指出,它的主要局限是“不能揭示句法結構內部隱性的句法關系,即語義結構關系?!标懕σ舱J為,“直接成分分析法只能反映直接的結構關系,無法反映間接而穩定的隱性語義關系”。這里要強調的是,語義關系是句法結構的起點,直接成分分析法不能反映最基本的語義關系,因此不能作為句法分析的演繹起點。
二、三個平面的理論
20世紀八九十年代,我國語言學界大作文章的所謂“向,格,配價”概念,都是語義范疇,可以說都是對層次分析法的突破。事實上,也正是提倡層次分析法最得力的朱德熙先生本人,很早就提出了“隱性語法關系,潛主語,潛賓語”等關系;而所謂“隱性語法關系,潛主語,潛賓語”,其實就是“語義關系,施事,受事”。特別是三個平面理論,系統強調了語義,語用平面的功能,是對偏重語法平面而無法反映語義關系,語用關系的直接成分分析法的一個重要補充。在三個平面的理論中,把句法,語義,語用并列,認為三者都屬于“語法”研究的范疇。這就極大地提高并明確地確立了語義和語用在語法研究中的地位。它們把“隱性”的“潛”語法關系(因而也給人以從屬性,第二性的印象)旗幟鮮明地,堂而皇之地引進語法研究,使之獲得了獨立的一席之地。并且,把“句法”和“語法”加以區分,對于理解語法的本質,也有很大的啟發作用。把語義和語用看作是跟句法相對應的范疇,這就更突出了句法的形式方面。
(一)對三個平面間的關系的不同理解
三個平面的理論積極推動了我國的語法研究。但是,要進一步發揮三個平面理論的作用,三個平面理論本身需要發展和深化。而發展深化的一個重要方面是弄清三個平面的關系。對三個平面的存在,一般沒有異議。深化三個平面的關鍵之一,是要擺正三個平面的關系。正如劉丹青所說“三個平面學說第一次啟示我們:現有的漢語語法體系其實已‘混入了語義語用的內容,卻套用了西方單一句法平面的范疇系統,因此使許多問題難以說清。這是一個偉大的貢獻。但是這一學說也可能在漢語事實面前走入‘事與愿違的境地:其初衷是區分語法中的三個平面,最終結果卻是不得不建立三個平面緊密交融的語法體系。這一結果并非壞事。這將是引入語義學語用學觀念而自覺建立的交融體系,比起以前用一個平面盲目混雜三個平面的體系是了不起的進步。在肯定了漢語語法必須注重句法-語義關系和句法-語用關系的前提后,還得考慮如何擺定這兩對關系的位置?!?/p>
三個平面的理論在這方面并非十分明確。一種比較流行的說法是:把語法和語義,語用分別比作驅干和兩翼。這里所強調的是語法的中心地位。劉丹青根據漢語中話題優先,語法形式手段疏于句法,語義而精于語用,焦點化的動詞修飾語用有別于狀語的補語形式出現等特點,主張語用優先的漢語語法觀。而邵敬敏則認為,“我們認為,漢語語法研究的最終目的應該是揭示‘語義的決定性,句法的強制性,語用的選擇性以及認知的解釋性。其中‘語義的決定性'是我們漢語語法研究的出發點和重點,鑒于長期以來,句法結構中的語義研究沒有得到充分的足夠的重視,我們現在需要特別強調這一方面的研究?!彼岢隽恕罢Z義語法”的口號,主張漢語語法應該以語義為重點。
應該說,三種主張各有其道理。但三種觀點互相有沖突,矛盾也是事實。為擺脫這種矛盾的困境,我們不妨換一個角度來考察三個平面的關系。讓我們放開以哪個為重點,中心的本體論問題,而從方法論的角度,從描寫,解釋的程序來看,哪個平面作為起點比較方便
(二)三個平面的界定
我們需要先明確一下三個平面各自的涵義到底是什么,部分語法學者在這個問題上的共識(如劉大為整理):語義就是有關外部世界知識信息的“認知意義”,語用意義則是有關語言使用者之間傳遞信息相互溝通的“傳通意義”。劉丹青也同意這種區分。邵敬敏對“語義”作了進一步的具體化,他在論及語義的六大課題時例舉的內容有:(1)重建語義范疇。這主要指在句法結構中通過某些詞語體現出來的語法意義的概括和集中,即語義范疇,它主要是指一種聚合。包括方所、時間、數量、否定、肯定、人稱等;(2)梳理語義關系。這主要是指詞,短語或者分句,乃至小句之間所形成的語義關系,這主要是指一種組合。包括并列、遞進、選擇、目的、補充、因果、轉折、讓步、條件等。
無疑地,作為語義范疇的“認知意義”和作為語用范疇的“傳通意義”都有一定的模糊性,因此,語義和語用的界限問題是十分復雜的,至今不能明確解決的難題。我們無法消除這種模糊性。我們所能做的僅是,把他們都看作"原型概念"而明確它們的核心意義。因為分析三個平面的關系,可以從分析它們的核心內容的關系開始。
我們認為,語義概念的核心內容是廣義的論元關系(thematic relation)。以動詞為核心成分來說,是指動作者(施事),接收者(受事),還可以擴展到工具,方式,等等。對名詞核心而言,如果它是具體物體,這起碼的意義關系就是“形狀,顏色,原料,用途”等表示“性質”的成分(如大型彩色塑料民用飛機)。不妨把基本的語義關系定義為上位母集合受位差限制而構成下位子集合之間的關系。核心詞表達了上位集合或種概念,而從屬語對其加以限制,得到下位集合或屬概念。如“來”是一個事件集合,“來學校”是“來”這個集合中的一個下位集合,“他來學?!狈从沉烁〉募稀_@種上下位集合和位差的關系,是最基本的概念關系,也可以說就是最基本的語法關系。
而語用關系的核心內容包括主要反映成分和外部世界事物之間的聯系(有所指還是無所指,定指還是不定指)的“指稱意義”以及反映說話者對成分的處理態度(當作話題還是焦點)的“話題-焦點”意義。上述意義分別屬于語義和語用范疇。
根據這些核心內容,我們可以把兩者的區分加以某種程度的形式化:語義關系是反映結構內部成分間(structure-internal)的關系,而語用意義則反映了結構成分同外部世界具體事物之間的聯系,是結構外(structure-external)的關系。我們考察兩者的關系,也可以首先考察那些核心內容之間的關系。
(三)語義平面應該作為分析程序的起點
根據普遍性,語義關系是理解句法結構不可缺少的,所以更為基本,單純。而語用功能中的話題性,焦點性等意義,不是成分所必需的,不可缺少的意義。如有的成分形式上并沒有標記出是否話題,焦點,語用上可以是中性的,或者需要根據具體語境而定。例如,“張三來了”中的“張三”,如果是回答“誰來了”這個問題,就是焦點;如果是回答“張三怎么了”這個句子,就成了話題。但是作為“動作者”的語義內容是穩定而明確的。更重要的是,語義表達是語法成分不可省缺的功能。
相對而言,語用意義不是不可或缺的,起碼的基本意義??梢哉f,語義關系是句法結構的初始功能。語用意義是在確定了的語義成分上增添某些臨時的意義。語用意義的添加有兩種方式:一是隱性的,如同樣一個光桿名詞“客人”,在某個句法位置是有定的,在某個句法位置是非有定(不定和無指)的。二是顯形的,如用重音表示強調的焦點,用形態成分或詞匯成分添加到語義成分上,如“這個”加在非有定的“人”上就構成了有定的“這個人”。
總之,離開了語義角色,語用意義就無從落實。既然語義功能可以獨立于語用功能,而語用功能卻離不開語義功能,當然是語義比語用更基本了。
至于句法(形式),則是對語義功能和語用功能的形式編碼。既然它要兼顧語義,語用,那應該是三者中最復雜的現象。所以,三個平面的現象,按照基本性(不可省卻性)和復雜性來說,是先語義,再語用,最后是語法。這也就是我們在分析語法現象時應該遵循的手續和程序。也就是說,語法研究應該以語義結構為起點。事實上,人類語言的差別,不在功能,而在語法形式上。從這個角度來看,也很難以語法形式為起點來進行演繹推導。
就直接成分分析法把結構都基本一分為二的簡單性,普遍性來說,也可看作研究的起點。但我們認為它可以作為歸納法的起點,而不是演繹法的起點,而構成理論的是演繹法。因此它不宜作為理論的起點。而我國以往的語法理論,幾乎是把它作為理論起點。
其次,語義關系是社會群體對客觀世界的共同認知在語言上的體現,是比較客觀和穩定的。而語用關系反映了說話者個人對語言單位的具體運用和處理態度,是比較主觀的和臨時性的。邵敬敏認為,語義對語法有決定性,這話籠統了一些。我們認為僅靠語義,只能決定底層形式。而表層形式必然是語義和語用共同決定的(甚至韻律也起作用)。
人們也常常談到“語法意義”。但不存在獨立于語義功能,語用功能之外的獨立的語法意義。就最基本的主語來說,一般認為典型的主語就是語義的施事和語用的話題的結合體。主語、賓語等語法形式如果有什么獨立的功能的話,是語言形式經濟化的需要。在多數情況下施事和話題為一體,就經常表現為共用一個形式。具體表現為將經常的,需要作為無標記狀態加以“常規化,禮儀化”,而少數特殊情況則采用一些變通手段,這樣就比每次造句都“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更經濟,方便。這“經濟,方便”,可以說是獨立于語義,語用的因素,但也可以歸入廣義的作為“語言運用”的“語用”。
三、總結
三個平面的理論的建立,也進一步說明了,無法反映語義關系的直接成分分析法,不適宜作為句法分析的起點。其實,就其本質而言,“直接成分”是非常表層的形式,語義軌層才是脫離了表層線性的深層形式。表層的現象往往多變而不穩定性,不宜作為理論起點。由此可以深切感受到三個平面的語言關和語言學理論對我國語言學研究的巨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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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題項目:高職院校公共課教學模式創新研究,課題編號:2010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