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臨時通知我到初一部替另一個請假的老師帶一個星期的課,星期四我在班上看晚修,住宿生還要加半個小時的英語輔導,一天的學習已經很辛苦了,我通常會利用這段時間給學生放松一下。
忽然注意到一個小姑娘站在我的身邊不太顯眼的位置,欲言又止。我就問她怎么了,沒想到她還沒有張開口,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直往下掉。然后一邊抹眼淚,一邊努力保持平靜的說,他們班衛生搞過了,檢查衛生的人一般會在晚修課時來檢查。在他們來之前,前面地上有點垃圾,有人去掃的時候,她想反正有人掃,就在旁邊又扔了一張紙,結果為此,她要被罰掃一個月的地。她覺得有點委屈,她又不是故意想被扣分。
“哦,這樣啊,別傷心,小小個事,我等等上輔導的時候找勞動委員談談。沒事的哦!”我笑著說。
她明顯不滿足于此。她說:“老師,不是這樣的。你不要……”
她接著說,由于她平時很少跟班里的同學在課外交流,比較安靜,愛學習,所以人緣不是很好。對她,我也有點印象,她坐在靠門口的那一組的第一排,下課時她問了我一道試卷上的練習題,那張試卷是我打算留給他們幾天后的周末作業。我當時覺得這個女孩一定很勤奮,自覺,聰明,她的那雙大眼睛又黑又亮,眼神十分的堅定,嚴肅,態度非常的謙虛。我解釋的并不多,稍稍一點,她就點頭了,很虛心的點頭了,有點不像其他學生那種活潑高調的豁然開朗,總之就是給人很恬靜,很不一樣的感覺。
她再次說她當紀律委員,管得比較多一點,大家都不喜歡她。她也曾經向班主任反映過這個問題,班主任又選了一位男生做紀律委員,并且他口中的這個新紀律委員還帶頭在班上孤立她有一段時間了。這個男生本身紀律習慣就不好,他基本上就不管,而她還會在她值日的那一天負責管一下班上的紀律。
“老師,等等你千萬不要說得重了,他們又要罵我的……千萬不要……”我說:“你放心,我自有輕重。”
到輔導課了,兩個班的住宿生加起來也有一個班啦。我先去班上給大家放了一首LENKA的《麻煩是個朋友》,一邊在黑板上寫了幾句歌詞,覺得大家很喜歡聽,就稍微講解了一下這首歌,總共放了三遍,完了之后我問大家,大家在生活和學習中遇到了問題,困難的時候會把它們當朋友嗎?大家笑了。我接著說這時候你們會去找班干部嗎?有人開始指他們班長,一個面容清秀,容易臉紅的男孩子。我沖他微微笑接著掃視了一下全班說,作為班干部,你們在平時的生活和學習中有沒有遇到什么煩惱的事情?比如說碰到同學不理解你工作的情況?
我說:“我們都知道班長就是在老師不在場的情況下,維持班級秩序的人,那么你有沒有遇到同學不理解你的地方?”
他稍微皺了一下眉頭說:“有,經常。”
我說:“那有的同學如果因此而記恨你,甚至在別的事情上借題發揮,你會覺得委屈嗎?”
他不語。
我接著問:“那當你運用權力制止某些影響班級秩序的行為時,是想著趁機在同學面前威風一把,公報私仇呢,還是想著趕緊讓這個人停止其打擾他人學習的行為,為全班營造一個良好的學習氛圍?”
他說:“當然是想著為全班創造一個好環境了。”
我肯定的點了點頭請他坐下,說接下來就是全班討論時間。大家說一下,當你的行為被紀律委員制止時,你會怎么想怎么做?發言完全民主,我想聽到你們真實的想法。
我開始請到的兩位同學都是畢恭畢敬的回答:“那就是服從管理,別影響大家了。”“哦,那我就反省自己是不是很過分,如果真是自己不對,就改正唄。”
我接下來問到的三位女生都不悅地站起來表達了同樣的意思:“他管我的時候,我得看看他自己的表現,如果他自己都表現不好,我當然不聽他的咯,他沒有資格管我。”
我未置可否,一個男生插了一句:“最討厭那種向老師打小報告的人了。”還是沒有任何禮貌性的向我示意,甚至頭都不抬一下地大聲插話。
接過他的話我問道:“大家知道班主任老師為什么會在全班同學中任命一部分人做班干部嗎?老師希望通過同學自己民主管理的方式,在老師不在教室的情況下對同學們的學習活動進行監督管理。這個時候班干部代表的就不是他自己,他是一種班主任授權了的權威。你們聽從班主任的管教,就應該以平等的心態去接受這種權威。”
離放學還有兩分多鐘,給大家又放了一首歌。知道這個年紀的孩子很喜歡JUSTIN BIEBER,我剛好有首B ABY。結果前奏剛一出來,全班就跟著”OH…OH…”起來。尤其是那個愛表現的男孩子,和同桌擺出很陶醉的造型,閉著眼睛跟著唱了起來,高潮部分全班都唱了起來:”oh baby, baby, oh….”真是一群可愛的孩子。
總結了晚上同學的發言,通過包括中間三位女生的發言,我覺得其實在對待權威面前,他們的不服管教其實只是在努力的追求一種被平等尊重的權利。他們跟班干部最起碼在人格上是平等的,如果說因為他們違反了一些自己并沒有意識到的紀律被吼來吼去,是很傷自尊的事情,他們的心里其實是很難找到平衡的。他們就算當時不說,忍不住會在課外議論,憑什么他那么趾高氣揚?就因為自己成績好嗎?這種日積月累的怒氣就會影響同學們之間的正常交往。
好像是上課前沒說完,八班的那個小姑娘又來了。前面的又提了一提,她說她沒有什么朋友,舍友們談論的話題都有點無聊,她也很少跟同學們講話。然后她說之前宿舍有個人丟了一百塊錢,告訴班主任是她偷的,班主任還為此找她談話,可能她覺得班主任也不太相信她。反正從那時候起她就背上了這個賊名。一次政治課上,老師講到誠實做人的時候,一個男生就大喊:“***偷***一百塊錢。”她終于忍不住了,就在課上哭著大喊:“我沒有!”晚上回到宿舍,她有時候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就聽到宿舍人在議論她,故意說什么一百塊錢等等的……她說她發誓要好好學習,用成績來證明錢不是她偷的。
第二天我上完兩節課就先下樓了。聽說她在辦公室先是對年級長,后來又是對辦公室主任一陣哭訴,內容和跟我說的差不多,之所以再次忍不住要崩潰是因為早上他們變本加厲,全班人都針對她……中午回來聽同事這么一說,我心頭一顫:莫不是頭天晚修課上我說的話使學生們又找她發泄了,我又想起來她對我再三囑咐不要說同學們,不要說她來告狀……
下午去辦公室看見她和她爸爸在辦公室跟他們班主任電話聯系,她爸爸一臉的嚴肅,態度很堅決。我叫她過來問,昨天不是都說再堅持一天,怎么又堅持不了了嗎?她哭著說:“老師你不知道,他們,全班同學上課都更過分了……”我看到級長勸了她爸爸幾句,但還是答應辦轉學手續。
第二天再去上課,班里并沒有任何的改變,除了多了一個空著的座位,學生還是那么的活潑可愛。發試題的時候我手里拿著多余的一張問誰還沒有拿到,她的同桌拍著她的桌子還有后面的很多人大聲的告訴我:“老師,今天走了一個。”還有一部分人表現出明顯的興奮,好像終于擺脫了一個麻煩一樣。我再次覺得她與這個班是那么的格格不入,那么的多余,她在忍受大家的欺侮,大家也在忍受她的存在。為她感覺到幸運,她很幸運不必看到這樣令她傷心的一幕。
我遺憾,假如有機會碰到這樣的學生,我一定在最開始的時候就發現她的困擾,我一定多跟她溝通,幫她擺脫中學時代的夢魘,至少不用這樣狼狽的離開。我遺憾,我跟她只有兩三天的緣分,剩下的只有深深的同情,讓她幾乎都沒有感受到集體力量的溫暖,而只有委屈和痛心。我遺憾,不能讓這個班的學生在很短的時間里,學會尊重與包容,有些傷害過別人的人幾乎不再有機會說聲抱歉。
到了新的環境,希望所有的人都與她為善,盡快的接納她。希望她也學會公私分明,對同學稍微熱情一些,友善一些。總之我相信,她一定會比在這里過得好,這也是我帶點遺憾的祝福。
作者簡介:
馬莉莎(1987.6~ ),女,陜西西安人,陜西師范大學,2012級碩士研究生,外國語學院,學科教學(英語)專業,從事基礎教育英語學科教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