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平的詩

胡平

如果

如果你在黑暗中突然坐起來

注視自己的夢境

如果夢境足夠真實

枕頭化作一個溫柔的情人

你把黑暗當成面包吃掉

如果用繩子可以將愛情拴住

你將它拴在夢境與現實之問

而那個背叛的人

被卡在半空中

如果用一件破衣服

可以遮擋整個世界

我穿著它入眠

而你看不到我，我夢見大量的金子

和一束明亮的光線

每天我都要走過一條不同的河流

每天我都要走過一條不同的河流

每天早晨，我都要走過一條不同的街道

在不同的地方看到不同的景象

不同的車輛，不同的燈，不同的風

吹向不同的地方。

每天早晨，我都要在電信大樓的轉彎處，

遇見一個不同的女孩牽著一條不同的狗

而街角擺放著的那些石頭，

它們在風中磨礪自己的棱角，

那些白色的粉塵跌落到不同的大地上。

每天早晨，我都要在不同的時間準時出發，

到達一個不同的目的地，

“智慧來自不同的內心”。

現在我坐下來，

在一把不同的椅子上坐下來

等待不同的水從虛無中彌漫過來

靜坐

有時候你獨自坐在家里

因為想到某事而發出甜甜的癡笑

一些事物紛紛墜落

門優雅地開啟

在無人看管的一瞬

你不好意思捂住自己的臉蛋

更多的時候你把腳

泡在深夜的熱水里

閉著眼睛飲下荷包蛋似的太陽

每一根光亮射出柔柔的暖意

“它們多么干凈！”

寂靜里你打開音樂

聽任琴聲將一群大雁趕入河灘

你輕松地放牧乖巧的波浪

被遺忘的手中握住一根青青的竹子

金色的落葉

一枚金色的落葉與一團金色的

火焰互相混淆。一枚金色的落葉

以火焰的方式燃燒自己。一枚

金色的落葉帶動無數金色的落葉

一同燃燒。漫山遍野的坡上

落葉們燃燒得津津有味

整個秋天，它們忘記了自己是落葉

它們把自己當作溫暖的火焰

一

一枚金色的落葉與一片金色的

陽光互相混淆。一枚金色的落葉

以陽光的方式照耀自己。一枚

金色的落葉帶動無數金色的落葉

照耀自己。無數的落葉躺在山坡上

收集陽光。整個下午，山坡上

靜悄悄的，到處彌漫著陽光的香味

一枚金色的落葉與一塊金子

互相混淆。一枚金色的落葉

像一塊金子躺在山坡上

無數的落葉像無數塊黃金

躺在山坡上，它們發出珍貴的光芒

一群麻雀在天上飛

一群麻雀在天上飛

一群黑色的麻雀像一群黑色的子彈在天上飛

樹林在風中掉轉了槍口

我在無意之中仰望蒼穹

我被麻雀們飛翔的姿勢所感染

這些溫暖的子彈排著整齊的序列

朝季節深處飛去。一群麻雀在天上飛

一群黑色的麻雀像一群黑色的文字在紙上飛

我驚訝于紙張的浩瀚和美好

一群黑色的麻雀交錯著在天上飛

猶如一群黑色的文字在紙上不斷地排列組合

因而寫出不同的詩篇

一群黑色的麻雀像一群杰出的詩人

它們在天空的雜志上發表詩歌

一群黑色的麻雀馱著一首首流動的詩歌

在空曠的紙上飛

一群麻雀在天上飛

一群黑色的麻雀像一群黑色的子彈在天上飛

它們忽然調轉槍口

一群黑壓壓的子彈朝我飛來

我安靜地站在那里，等待被秋天擊落

我想吃掉這個日子

我想吃掉這個日子

它飽滿而富有彈性

像一塊剛出籠的面包

每一個日子都像一塊面包

置放在大地的案板上

我想吃掉一句優美的語言

吃掉那些躍躍欲試的文字

它們像糖粒子一樣在紙上滾動

我把雙手伸進腌菜缸

從生活深處撈取一根根綠色的蔬菜

我把它們晾在篙子上

它們像旗幟一樣在風中擺動

散發出特有的香氣

我想吃掉這些香氣

親愛的，我又做夢了

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個貪吃的孩子

在回家的路上，幸運地撿到了

一個會說話的大蘋果

夢中之夢

一

在夢中，他做了另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睡著了

他夢見自己在夢中睡著了

這太不可思議了，就像一面鏡子

遇到另一面鏡子，它們彼此吞食

在吃掉對方的同時也吃掉自己

最后它們在空幻里融為一體

他置身在兩面鏡子之間

每一面鏡子都極力拉攏他，排斥他

就這樣，他被鏡子不斷地吞進去

又被它們不斷地吐出來

鏡子將他分解成無數個“自己”

最后的他，遠遠地躲進了虛無的深處

二

在夢中，他做了另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睡著了

把老婆忘在身邊。他從夢里醒過來，

回到最初的夢中

然后他從最初的夢中醒過來

好比轉了兩趟車，才重新回到現實

他伸手摸了摸身邊，老婆還在

摸了摸自己，身子還在

他坐起來，屏息靜氣：

床，衣柜，門和窗還在

幽微的天光穿過玻璃，時間，心

感覺和天空還在。

昨天晚上

月亮的身體曾被地球的本影悄悄偷走

（責任編輯 張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