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時代=ARTTIME
陳曉云=陳
ARTTIME:如果沒有電腦你會做藝術嗎?想過沒有?
陳:會做,藝術也不需要太多數據量。
ARTTIME:為什么是影像?主要是影像?
陳:一開始是想省事,覺得從腦電波轉化成數字信號是件特別符合邏輯的事情,后來還是想證明能省事,最后發現費事已經來不及了。
ARTTIME:從職業的角度,有沒有想過改行做別的?或者感覺自己還有可能改行做別的?
陳:認真的沒有過。開玩笑的話,我隨時改行,很多時候想改行是因為這個行業挫折感太強,目標太抽象,隨時有壓力,永遠有壓力。
ARTTIME:別的行業相對就沒有?
陳:這個行業快樂是因為生活方式和創作聯系在一起,煩惱也是創作和生活之間距離太近。別的行業的職業追求沒這個行業這么抽象呀。而且別的行業對人品要求沒這么高。
ARTTIME:是說自己人品還算夠行業標準?
陳:這個行業沒標準,誰也不能證明自己沒有達標。
ARTTIME:沒標準,門檻低。
陳:是。如果真當個行業看,也簡單舒坦了。問題是你能說你純粹是當個行業來看自己的職業嗎?
ARTTIME:藝術是你作為藝術家的注腳嗎?不能純粹當個行業看,那該怎么看?
陳:藝術是我作為藝術家的索引吧。行業是指模糊的外在環境吧,更多時候還是作為自己那么一個持續抽象的沖動來滿足的。
ARTTIME:方便閱讀?
陳:說行業是假設那些我接觸的人和我出發點何目的是一樣。因為說到藝術,那肯定比說到個人更難說清楚,那建立個人創作行為和藝術之間的關系肯定是一系列若有若無的索引。
ARTTIME:持續抽象的沖動?怎么講?
陳:也不好講,那打個比方。性沖動的持續性不是一次性的也不是單一沖動源的,也不是固定模式的也不是可具體描摹的,可俗可雅的,有因果有生理有心理有巧取豪奪有順勢而為有道德約束有情感綁架有被動有模仿有唐突也有大量失敗和落空的。
ARTTIME:抽象的?
陳:抽象的呀,因為誰和藝術搞過呀?
ARTTIME:這個抽象挺具體的。
陳:行為是具體的,沖動是抽象的。不過我這么一說我也開始有點相信了你看藝術市場藝術家批評家都像維護道德上的一夫一妻制一樣堅持認為一個對單一母題做堅貞不渝地長期探索的藝術家是個靠譜和有學術前途的藝術家。
ARTTIME:試圖把抽象具體點的狀態是歇斯底里的?
陳:歇斯底里是勵志詞匯。如果我們晚上呆在家里無聊,把整個房間的布置換一個方向,早上起來就有重新做人的感覺了。如果我們在酒吧里看著一屋子的狗男女,我們偷偷把酒吧音樂瞬間擰到最大1/2秒,那高頻的噪音快得像一瞬間的幻覺,這幻覺就是歇斯底里的快感。
ARTTIME:是吧?那會不會懷疑自己出了什么狀況啊?
陳:施主,不會的,因為有歇斯底里這個詞匯保佑你。
ARTTIME:兜底的家伙早準備好了,所以所謂安全感什么的,還是有的?
陳:安全感沒有的。我們沒安全感的人都對安全感敬而遠之。安全感的座右銘就是不要多想。
ARTTIME:影像界有沒有“句子”這樣的說法?
陳:不懂。有沒有影像界都不好說,影像干嘛要界呀?人人自帶視網膜,油畫界的油畫家談談油畫顏料還算小清新,要是有影像界,談啥都像賣盜版碟的。
ARTTIME:比如有作家說道某某作家的某小說,說是“那么多豪華句子的展廳……”我看你的錄像和系列攝影,也有這個感覺,但套過來似乎應該說成是“豪華影像句子的博物館”什么的。文字和圖像一起出來的,似乎是句子?我是不知道怎么感受你作品中的抽象,才想到這個詞。
陳:我也不清楚具體怎么談論這個,但是有所謂語言的短暫性和詞匯的長久性或者翻過來說的說法,藝術中也有這樣的方式方法,只是不能用高下論之。可能你說的是我作品中的碎片感。一個和一個之間的羅列堆砌,小感覺和小感覺之間驢打滾。
ARTTIME:是這個碎片感。
陳:那這樣說我,我服的,我就是熱鍋上的螞蟻。
ARTTIME:不服的,但熱得慌沒辦法。
陳:我也克服不了這沒完沒了的焦慮。你不能讓每個焦慮完整化,你必須切斷,所以,這些就是碎片。或者說,你不能讓你的焦慮成為作品,你最多只能讓焦慮成為作品的材料。一個材料化的焦慮傳遞一種叫語言化的感受。如果切斷這些感受的連貫性,那就是一些焦慮或者感受的顆粒,這些顆粒依然保持一定的摩擦感,這是詞匯。
ARTTIME:能不能談談現實?我們能夠談論身處其中的熱鍋嗎?
陳:好呀。我談?你問呀?無從談起呀。
ARTTIME:我無從問起啊。
陳:現實,人人的現實,不是隱性的需要洞察的,是擺在每條馬路上每個人面前完全一樣的現實。在現實面前甚至不需要藝術家,哪怕有錢人和徹底的窮鬼面對的都是一樣的現實。怎么說呢?說到現實如果沒有行動,那就沒什么好說的。對現實大家的認識都這么統一,但是對未來卻有無數的分歧。我最近發現我們全國人民都天生的具有歷史的現實觀,就是用沒有經過的歷史來判斷現實。因為歷史的恐嚇歷史的攀比歷史的痛楚歷史的戾氣和歷史的不堪,我們似乎就具有更大的現實免疫力,歷史讓大家更懦弱,更虛偽。這個現在今天和昨天一樣和十年前一樣和幾十年前一樣,明天肯定還這樣,這是十四億人的奇恥大辱呀。這就是現實,現實就是活該,沒什么好談的。只配這個現實,全國人民只配這個現實。我不才,也只配這個現實。這些年,一開始還覺得網上大家挺有戲的,現在看來,最后成了各種賣乖討巧的地方。現實沒有變得更迫切,現實成了材料,現實成了加工素材,現實因為這樣讓大家有了距離,創痛居然開始變得審美,現實已經不是現實,現實成了抽象的詞匯,現實被庸俗化,現實成了抽獎,誰是下一個倒霉的人,現實成了圍觀倒霉蛋的狂歡。
ARTTIME:焦慮!一談現實,焦慮就切膚入肉刺骨。
陳:是。極其不爽,各種急慢性憤怒,一談現實就覺得自己不成熟。
ARTTIME:是啊,太不成熟了,太幼稚了。
陳:談到現實都沒法再談回藝術了。
ARTTIME:我感覺談現實就是談藝術。
陳:我對現實的使用很謹慎,是因為我很難把現實做材料來理解。我寧愿把現實作為一種情緒材料,或者心理材料。
ARTTIME:你對待現實的態度不是現實主義的,現實主義其實就是勢利主義。
陳:我們很容易從美學上被共產主義吸引,因為我們是從這個機制里教化出來的,特別勢力眼也特別神經病,利己主義的公共化儀式化,和集體恐懼的個人化,培養的就是我們這樣的慢性貪生怕死,和急性舍身取義。我們都是潛在歇斯底里的二百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