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林林



我們有ON/OFF,有HUGO BOSS,還有些國際策展人也已經打起了“89”后的主意,越來越多的藝術機構號稱關注年輕力量,年輕藝術家的機會已經不會少到只能在自己家里做展覽了(除非有意制造),反而很多展覽就跟沒展過一樣。展示有時候成為大陷阱,讓藝術家沉浸在對產出“物”的迷戀中。
比起進入8G,入圍“HUGO BOSS亞洲藝術大獎——中國新銳藝術家”看上去是更加積極正面的事,沒有陰謀論,沒有炒作,沒有冷嘲熱諷,而是伴隨著從外灘美術館蔓延至幾個地鐵站的高端黑配土豪金的海報,一群年輕藝術家進入了更多人的視野。猶記得幾年前在廣州,還過著窮酸生活的胡向前表示關注年輕藝術家的策展人太少,如今他不僅簽了“長征”,成了某位策展人所說的“黃小鵬老師對當代藝術界的貢獻”,還成為30萬大獎的有力競爭者,已然不愁關注。
最后獲得大獎的會是誰?獎項背后自有一套評選邏輯,那是某一個系統(tǒng)的認可,就像“好聲音”的冠軍不一定是你最喜歡的歌手一樣。相比誰得獎,我更關心年輕藝術家的個體實踐,即一路以來他們在認知方式和工作方法上的發(fā)現(xiàn)、發(fā)明和調整,不僅是這幾位最近站在聚光燈下的藝術家,還有與他們一起成長的更多的年輕人。
雖然一次展覽無法體現(xiàn)一個藝術家的完整面貌,這次入圍藝術家展還是有很多可看的。比如臺灣藝術家許家維關于“鐵甲將軍”的豐富敘事,一座小島成為一段探尋之旅的起點,這座“歸鐵甲將軍所有”的島勾連起人與神、過去與現(xiàn)在、海峽的這頭和那頭。藝術家雖然年輕卻頗有研究精神,從海上小島追蹤到傳說的發(fā)源地江西,旅程中打撈出的關于地域文化、信仰、傳說的碎片,每一次向鐵甲將軍的請示,都是對自我在世界中位置的一次次重新定義,他的工作方式也是不錯的提示——我們如何用藝術的方式與周遭的世界建立聯(lián)系。
看到香港藝術家關尚智扯斷一根線的錄像時,我覺得挺無聊的,雖然錄像里仿佛有暗暗的幽默和荒誕。我更喜歡另外兩個錄像“教學片”——《跟阿智一起做……制作往生袋》和《跟關太一起做……制作胡椒噴劑》。港式“無厘頭”精神流露出來:往生袋是用來自殺的,胡椒噴劑是用來制服歹徒的,藝術家用電視里常見的DIY教學片形式教人制作這些“危險品”,讓我不由想起了周星馳電影中“含笑半步癲”的廣告。其實關尚智還是藝術團體“香港藝術搜索頻道(HKADC)”、“政藝小組”及“活化廳”的創(chuàng)辦成員,這些團體的實踐經常跟香港本地的社會問題相關,關尚智作為這些團體成員的早期實踐讓我更加感興趣,可惜展覽上并未呈現(xiàn),甚至在藝術家介紹中也沒有提及,而這段藝術生命是不該被忽略的。此外關尚智還有個錄像名叫《給所有想得獎的藝術家》,如此切題的錄像為何沒有展出呢?
同樣出生于香港的藝術家李杰,在內地的亮相次數(shù)更多,名氣也更大,去年他還在上海民生美術館做過個展。Hugo Boss展覽上,李杰選擇的外灘美術館六樓要比民生的展廳更適合他的作品氣質,因為外灘的六樓本來就并非一個常規(guī)的展覽空間——所謂的白盒子,這里平日也是觀眾休息、聊天的地方,這種人間煙火氣能夠跟李杰在空間的種種巧妙設置融合,如果沒有人與人、人與地點、物品的交匯,李杰的作品就真成了裝逼的“小清新”,同理,當李杰的手繪桌布成為展品、成為文獻,而不是鋪在朋友們聚餐的草坪上,aura就不見了。
胡向前在內地年輕藝術家中算是成名較早的,似乎名氣越來越大讓他能找到的可能性越來越少。早年的作品《藍旗飄飄》,身為租客的胡向前游說他所在村子的村民選他當村長,這個行為里面充滿機智、幽默和率性;另一個行為錄像《太陽》展示他將自己曬黑的過程,胡向前曾多次表示,他在廣州經常跟一群黑人朋友玩,讓他有了將自己曬黑的想法。這些作品都跟他當時生活的環(huán)境息息相關,對日常生活的感知成為藝術創(chuàng)作的養(yǎng)料。而到了北京之后,我漸漸看不到胡向前在什么樣的語境下與誰發(fā)生對話,看到的是《向前美術館》頻頻被聲稱搞機構批判的策展人過度闡釋,或者《表演藝術家》里那個穿著禮服、臉涂得煞白的人被描述為“諷刺了藝術圈的表演性質和拼命尋求文化認同的虛偽”,真那么有批判性嗎?胡向前另一項可貴的實踐就是與翁子健一起創(chuàng)立了廣州的“觀察社”,至今一直堅持。在廣州這個藝術活動相對不發(fā)達的地區(qū),“觀察社”以清晰的姿態(tài)成為年輕藝術家的一個演練場,這項實踐中對藝術的誠意要大于很多胡向前的個人作品。
我曾用生猛來形容李燎的實踐。說他生猛不僅因為豁出去的身體(在鬧市里席地而睡,讓白領把他鎖在寫字樓下鎖上一天,或者在富士康的流水線上做機械勞動),更因為他的這些行為是在某些既定秩序中硬插進一腳,這種在日常生活和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任意往來與穿插很是快意。“藝術是真空”是他此次展覽上一個作品的名字,引申自李燎岳父(當時老人家還只是他女朋友的父親)對這位自稱搞藝術的屌絲青年的評價。家人的不理解是件苦悶的事,不過將美術館給的四萬塊材料費送給未來岳父這一行為,在調侃自己也調侃了美術館和大獎的同時,又一次把他的生活和藝術打通了。李燎做藝術的方式仿佛是在生活中給自己設定了一些游戲關卡,只管認真去通關,無暇抒情。然而這些好玩的行為落到展示層面尤其是在美術館的展示,就只剩下干巴巴的錄像或者工作牌、工作服、勞務合同書之類的物品,這些“證據(jù)”已經沒有了當時的滋味,在人們對這些行為過程的各種版本的敘述當中反而有更多的回味和想象。這也是現(xiàn)在很多藝術創(chuàng)作進入展示時遇到的問題,胡向前的《向前美術館》用口頭和肢體語言建立起的一套收藏倒是很好地呼應了這一點。在Hugo Boss展上,李燎將自己家里所有的燈都拆下來裝在美術館,并在開關上標示出臥室、廚房等等字樣,這種空間轉換不失為應對展示需要的聰明之舉。其實李燎的創(chuàng)作之所以有意思仍舊是因為他在處理與自身切實相關的具體語境,比如富士康就成了他與深圳這座城市對話的一個切入口。有人說李燎玩的東西都是劉窗、儲云他們玩過的,且不說現(xiàn)在已經很少有前人沒玩過的東西,各有各的玩法便各有各的精彩,就說這三位被拿來比較的藝術家都曾經住在深圳,那些有趣的作品也都誕生在深圳這個特別“當代”又特別無聊的地方,已經說明一定問題了。最近李燎在微博上表示有意到“殺馬特”群體里去打上一轉,這次潛伏行動非常讓人期待。
黎薇的作品彌漫著死亡氣息,杯盤半懸于桌邊的《我很平靜》激起了不少強迫癥患者的感觸。說是平靜,我卻處處看見憤怒,憤怒有時候是竄來竄去的真氣,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令狐沖。鳥頭的作品非常討巧,相比于裝置、錄像等形式,攝影更容易進入媒體,也更容易跟時尚品牌搭配。這對參加過上雙、威雙,被MOMA收藏的藝術家組合很有明星相,只是希望同一種的策略不要被消費到濫。最終拿到HUGO BOSS獎的只有一人,不管誰得,對這幾位已經小有成績的藝術家來說都只是錦上添花的事。但每個人都可以是話題,而且值得去關注的“新銳”藝術家又何止這八個。對于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盛典,我是看客,對于在場與不在場的年輕人,我是其中一員。如果交流能在更多人之間真正發(fā)生,那才是這次大獎事件帶給我們最重要的東西。
我們有ON/OFF,有HUGO BOSS,還有些國際策展人也已經打起了“89”后的主意,越來越多的藝術機構號稱關注年輕力量,年輕藝術家的機會已經不會少到只能在自己家里做展覽了(除非有意制造),反而很多展覽就跟沒展過一樣。展示有時候成為大陷阱,讓藝術家沉浸在對產出“物”的迷戀,如果8G蔚然成風,此現(xiàn)象恐怕越來越嚴重。而且,自媒體時代人人有機會發(fā)聲,只不過在一片熱鬧與嘈雜之中不少聲音剛發(fā)出就消散了。將視線從眼下的事件移開,還有許許多多年輕人在不同的地方實踐著自己對藝術的想法。他們中有的人因展覽機會過多養(yǎng)成了不良習氣,有的人在機會相對貧乏的環(huán)境里甘于寂寞地創(chuàng)作,完全出于對自己心中的藝術的認可與愛,也有的人在令人眼花繚亂的藝術盛景中迷茫不前。對于一個從事藝術的年輕人來說,展示、得獎都只是往下走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我們是不是該問問自己,有沒有誠意讓藝術成為自己的日常,有沒有勇氣堅持發(fā)出自己的聲音,不管被不被聽到。
我也有跟很多人一樣的疑問,為何入圍HUGO BOSS獎的藝術家中沒有從事繪畫的?評委方給出的解釋是結果就是這樣,不是刻意安排。那么這樣的結果是不是說明了某種潮流?畫畫的人呢?這讓我想起前些天在《新周刊》上看到的一篇關于“博伊斯在中國”的訪談,對于“年輕藝術家是否還知道博伊斯”這個問題,朱青生這樣回答:“潘公凱院長在開幕式上說:‘在中央美院,沒有人不知道博伊斯,沒有人不知道他的重要作品。如果換到另一個美院很難說,曾有一個年輕藝術評論家做過東北一個美院畢業(yè)生的調查,發(fā)現(xiàn)那些學生幾乎完全不知道梵高之后的藝術概念,也不知道中國的當代藝術,他們只是想畫好油畫。”我把這段話分享到微信朋友圈,一個年輕的朋友評論說“不知道的就得拉出去槍斃”,后面還跟著一個捂嘴笑的表情。我的這位朋友當然知道博伊斯,他也去看HUGOBOSS獎的入圍展,他現(xiàn)在還在畫油畫,他只想畫好油畫,我很喜歡他的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