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嘉怡



當富士康的跳樓事件屢禁不止,抑或是因房子假離婚一不留神成為陌路人,甚至是高校讓人側目的投毒案件……在經濟高速發展的中國,人們面臨著怎樣的壓力而走向各種悲劇?據說國際公認的焦慮量表引到中國來,發現全中國大部分人都患有焦慮癥。身體病了,可以吃藥,如果心病了,我們應該吃什么藥?為此,一個新興的職業群體,心理咨詢師正在越來越深入到中國人的生活。
“心理咨詢是一個奢侈品。”心理咨詢師蔡玉萍在從業十數年后得出這樣的結論。對于想得到這個奢侈品服務的客戶要求是“有錢,有可能是很有文化的人” 。否則,一般人難以消費心理咨詢。
但是,這并不代表其他人就沒有心理問題。在忙碌的工作和復雜的生存環境中,不少都市人都無可避免地擁有越來越多的“心境障礙”,輕則使負能量如病毒般在人群中相互傳遞,重則通過網絡“直播”讓網友們見證各種悲劇。在為別人點燃蠟燭的同時,不少人其實都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也曾在某一段時間,出現情緒低落、思維遲緩、意志活動減退等“狀況”,卻從未想過要接受專業人士的幫助,要么任其自愈,要么任其泛濫。
事實上,心理咨詢并不只限于處理心靈創傷,也有成長類的咨詢,比如職業選擇上的糾結、個人自我認識突破的需要、對個人性格人格類型的理解等,不但能幫助自己更好地和他人相處,對自己的職業發展也會很有幫助。
咨詢師不過是拿心工作的工具
“心理咨詢師與所有來訪者之間的交談是不可以對任何人說的,包括自己的家人,談話內容只能爛在自己肚子里。”
梁致誠,37歲,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中國心理衛生協會會員,從業6年,北京心有靈犀心理中心執業心理咨詢師
“告訴我,擺這個沙盤的時候,你在想些什么?”
5月14日下午5點,北京市朝陽區東三環的一間屋子里,心理咨詢師梁致誠這樣問他的患者。與剛才在資訊室外大聲說笑的狀態不同,咨詢甫一開始,梁的聲音突然開始低沉溫柔。
擺在沙盤里的,有佛像、木制玩偶、塑料床、石頭、剪紙福字等物品。
當患者一一解釋完擺在沙盤中的每個物品的含義后,梁致誠的聲音再度壓低:“把你當做最中間的這個佛像,告訴我,你在想些什么?”
“沒什么,覺得一切都挺好。”此前從未進行過心理咨詢的患者尚未進入狀態。
“只有這些嗎?再想想,還有什么。”梁的聲音一點點溫柔、低沉,像是要引導患者進入夢境,他不停地重復著同一句話“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他笑得很開心。”患者的思維突然開始被勾連上。
“為什么?”
“因為他是佛,大家都在看他,他不得不笑。”
……
對話就此展開,隔著一張茶幾,面對面分坐于兩把竹制的藤椅之上。患者在梁致誠的引導下,完成了自己生平第一次的心理治療。
“還有兩分鐘,說說你此刻的感覺。”距離一小時的治療時間快結束的時候,梁致誠恢復了正常的男中音。
“心里好像有些東西被掏掉了,感覺整個人清透了不少。”已然回復常態的患者這樣總結自己的初次體驗,近乎忘記了咨詢中自己已然被梁指引著經歷了哭和笑的全過程。
治療結束,患者帶著一身輕松起身,而梁致誠也在短暫休息后與患者告別。離開之前他一再強調剛才一小時的治療內容,他不會告知任何人。
“心理咨詢師應當尊重來訪者的個人隱私,在咨詢與治療中采取恰當的措施為來訪者保守秘密。”這是心理咨詢師職業道德要求中的一條。在治療尚未開始之前,梁致誠所在的“心有靈犀心理咨詢工作室”創辦人蔡玉萍就明確強調:“心理咨詢師與所有來訪者之間的交談是不可以對任何人說的,包括自己的家人,談話內容只能爛在自己肚子里。”
“接受了那么多負面信息,咨詢師如何排解壓力?”
“所以心理咨詢師是自殺高危人群之一嘛!”蔡玉萍這樣開玩笑。事實上,在心理咨詢行業,每個咨詢師都有自己的督導,他們可能是自己的同行,也可能是自己的前輩,咨詢師會定期與督導見面進行近期壓力排解和接受工作指導。
最初吸引梁致誠進入心理咨詢行業的引路人,是美國心理治療大師斯科特·派克的《少有人走的路:心智成熟的旅程》,“像是被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我開始對成功之外的另一種研究萌生興趣”,梁致誠為自己的發現而欣喜。那是2006年,距國家開始對心理咨詢師發放經由勞動部認可的資格證書時間并不長。梁致誠覺得這是一個可以讓他“大撈一筆”的好行業。
可是結果,卻與他最初的愿望背道而馳。
心理咨詢行業雖然看似前景廣闊且收入不菲,但是對于一名合格的心理咨詢師而言,僅僅拿到心理咨詢師資格證書遠遠不夠。想要持久在業內做下去,從業者還需要更多的投入, “就我所知,有人會一年投入20萬左右去深造學習。”這樣的發現讓梁致誠的投資心理大打折扣。
伴隨著對行業的不斷了解和深入,梁致誠發現自己來這個行業“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用智慧助人與自助”。如今,他已經成為心有靈犀咨詢室的一位主干咨詢師,主做親子溝通和婚姻咨詢。在心有靈犀的畫室我有幸看到了他曾治愈的厭學者的畫作,6幅畫作中有壓抑的憤怒,也有無法逾越的壓力,而最終卻是在一幅藍天綠地的愜意享受中結束。這只是眾多治療中的一個個案,比起大撈一筆,梁致誠覺得療愈結束后“這種手有余香的感覺,挺好” !
(為保護他人隱私,本段患者是為了體驗心理治療而主動要求被咨詢的記者)
與體制談談
“很多時候我會有一種無力感,治療越是深入我越發現,自己與之對抗的不僅僅是患者的心理疾病,還有她的整個家庭。”
高璇,35歲,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德國慕尼黑大學教育學、心理學博士,從業5年,中央財經大學心理咨詢師
當高璇決定從德國歸國做一個心理咨詢師時,她還并不了解國內對心理咨詢師從業者的具體要求。
彼時的她曾試圖通過某種方式不經過培訓而直接報名參與考試,卻發現竟然辦不到,在國內要想獲得心理咨詢師的證件,必須先通過培訓機構報名,繳納培訓費以后方可通過該渠道參與考試,一般這樣的培訓時間從3個月到半年不等,授課內容也以應試為主。時至今日,她依舊記得第一堂課上老師問“在座的誰是心理學專業的”,當她回顧四周才發現,接近90人的培訓班里居然只有她和人大一個心理學畢業的研究生是科班出身,然后再無他人,此現象讓熟悉國外體制的高璇大為驚訝。
在美國,要成為一名合格的心理咨詢師,必須在從業之前先接受300個小時的咨詢。在成為正式治療師或者咨詢師以后,仍要定期進行督導和治療。在歐洲,一名咨詢師或者心理治療師至少是碩士,要學習5~7年,最后一年就要投入臨床實習訓練。必須通過資格認定機構的資格審查和認證,并獲得心理咨詢“執照”,才能進入心理咨詢行業。
國內的心理咨詢市場從業人員魚龍混雜,看似完美的外表之下究竟包裹著什么樣的內核,沒有人知道。為此,北京大學學生心理健康教育與咨詢中心博士徐凱文發起了一個注冊心理咨詢師認證系統,按照西方標準來篩選符合條件的心理咨詢師,意在對抗當前培訓市場的亂象,然而終究受到國情和體制的限制無法真正解決問題。“好的心理咨詢師最后會在市場淘汰中存留下來,這也許是最好的鑒別方式。”這是高璇的看法。
如今的高璇已經拿到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資格證書,除了偶爾接待社會個案以外,她還是中央財經大學一名兼職心理咨詢師,咨詢對象以學生為主。
學業壓力、人際關系、情感處理。在擔任高校咨詢師3個學期以后,高璇發現這是目前高校學生面臨的三大問題。無論何種問題,歸根結底不外乎家庭的不幸福。“高校咨詢有一個劣勢就在于寒暑假會讓咨詢中斷,在此時段時間內,學生若再度與家長近距離接觸,那么很有可能造成咨詢效果的反復。”高璇的無奈恰恰驗證了兩性情感咨詢師陶思璇此前的說法:“很多時候我會有一種無力感,治療越是深入我越發現,自己與之對抗的不僅僅是患者的心理疾病,還有她的整個家庭。”
而這僅僅是高校咨詢師面臨的眾多難題中的一個。“我不知道我們的教育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讓學生以競爭為主,國外的學生首先關注的是自我是不是被挖掘與成長,而國內的學生卻將目光聚集在別人身上,更像是一種仇恨教育。”這樣的發現讓高璇頗覺奇怪,她甚至擔心隨著這種教育的繼續深化,類似復旦投毒案件的事情將會越來越多。“每個問題孩子背后都有著家庭甚至社會大環境的影響。”一旦孩子的價值觀沒有被家長正確扭轉,很有可能就會頻繁出現“知道你過得不好,我就安心了的現象。”
“體制,它會潛移默化地影響到你的骨血,你看著你的這些變化,卻無能為力,無法走出,這就是體制可怕的地方。”這是高璇的微博內容節選。然而,饒是如此,她依舊對咨詢行業懷有熱情,現在的高璇時不時還會定期舉辦有關心理咨詢的公益講座。“我們希望國人聽到心理咨詢不再是聞之色變,越多的人接觸心理咨詢,越多的人就能更加接納自己,接納社會。”高璇說。
靈魂的對話者
“你對心理學越了解,越愿意去接觸,你就越會有更好的方法, 去享受更多的生活正能量。”
李俊,28歲,美國催眠師協會(NGA)(AAH)認證催眠治療師,從業8年,浮屠身心靈工作坊首席講師
與李俊的聯系一直都是通過他的經紀人來完成。一切操作,猶如一場與明星的對接。當然,李俊跟明星也多少有著聯系,他所在的“浮屠身心靈工作坊”,就是由明星郝蕾出資建立的公益心理咨詢單位。李俊是這里的首席講師,以及心理咨詢師、催眠師。
“除非患者強烈要求我為其催眠,否則我很少主動實施公認的標準化催眠。因為真實的催眠無處不在,那是一次次靈魂之間的對話。”這是李俊的講話風格。
“業界公認中國地區最年輕有為的心理學專家、催眠師,家族系統排列專家;美國催眠師協會(NGA)(AAH)認證催眠治療師;中國公益總會應用心理學催眠專業委員副會長。”這是公眾為李俊貼上的標簽。而他似乎很少給自己一個定義,“每個人的定義都是別人來給的,而非自己” 。因此,坐在他面前與之對話,就需要調動談話者所有的腦細胞,非如此便不足以跟得上他的思維。
在成為浮屠身心靈工作坊的講師之前,李俊一直從事心理療愈工作,如今,他大部分的工作重心已然轉移到工作坊中。機構致力于公益心理治療,通過每月兩次的團體心理治療,使參與者真正得到一次完整的療愈。同樣的課程,在市面上費用是5000~20000元之間。在“浮屠身心靈工作坊”卻完全免費。
“為何在這樣的時間做這樣一件事”是太多人想問李俊的問題。
而他卻笑著說,“我不知道,也許就是一個時機,就是此時此刻”。
“每一次的療愈,你會準備多久?”
“你覺得呢?”他笑著反問。
“也許一直在準備,又沒有準備。”
“對,我無法不準備,因為它已然滲透到我的細胞,但我也不可能時刻準備,用力過猛就會給學員造成壓力。若你是不輕松的,你如何讓別人輕松;若你是不幸福的,你又如何讓別人幸福?”
李俊的言談總是語帶禪機,卻絕無絲毫的賣弄,那是一種圓融通達之后將你包裹在內的大氣與和諧,從甫一落座聊天到結束,我都在考慮如何通過自己有限的文字來逼真地刻畫出眼前的他。
如今的“浮屠身心靈工作坊”影響力依舊微弱,除了通過每次學員上課帶來的口碑傳播,真正了解公益心理咨詢機構、了解“浮屠身心靈工作坊”的人并不多。公益心理咨詢機構,作為心理咨詢界的一股補充力量,行走中依然需要更多的扶持。
“你們用什么力量堅持讓‘浮屠身心靈工作坊這樣的公益機構長久走下去?”
“一件事你真正發心想做,四面八方的力量就會集結起來幫助你,所以這件事沒有那么難。”這是李俊的回答。而我卻自作主張地將他的談話核心歸結為“愛的力量”。因為自始至終,他都在強調心靈療愈是引導他人去發現愛的存在,這是“浮屠身心靈工作坊”想要傳遞的內容。而這也正是公益心理咨詢機構區別于收費咨詢室的最大區別。
“國人對心理咨詢的需求在不斷加大,但是真正好的咨詢師卻數量極為有限。”這幾乎成為業內人士的共識。心理咨詢師到底能帶給我們什么?至此,借用李俊的話來回答也許更合適些:“師父是什么?師父就是蝴蝶,他無法告訴毛毛蟲你如何才能變成蝴蝶,但是他會讓你看到,你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破繭成蝶。”
怎樣成為一名合格的心理咨詢師?
你要去參加一個系統的、長程的、正規的心理學培訓課程;
你要學習更全面的理論(從普通心理學,到神經科學;從心理治療理論,到精神病學);
你要接受個人體驗 (成為一個來訪者,來探索自己);
你要在有督導陪伴的情況下(切忌裸奔),開始工作;
你要一直保持學習、自我探索和開放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