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察隅
從昌都去察隅的路。不僅路途長而且路況差。必經的怒江溝是通往察隅的咽喉之道。剛遭遇過夏季山洪爆發沖刷。大面積塌方的公路正在武警交通部隊組織的修復之中。我們一路顛簸,逶迤前行。我們從昌都行程120公里返回并穿行過邦達草原南下,比第一次過草原時更感到了她的雄奇壯闊。從地圖上看經由以擁有眾多美女而著稱的田妥。穿出玉曲江河谷。一下子就迷失在茫無邊際的邦達大草壩里。那是一片片蒼茫起伏、雄渾遼闊的原野。藏民們將這片原野稱為邦達。邦達大草原究竟有多大?到現在恐怕誰也說不上來,因為它地跨五六個縣,很多地方根本就沒有人煙。據說,它大到連飛鳥都飛不出它的邊際。人們只是把它叫做500里長草壩。
那是一片讓人心醉,有時也讓人有些恐懼的大草原,平均海拔在4200米以上。夏天草原上到處是沼澤地,到處流淌著雪山的融水和雨水。高原上的雨不下則已,一下就是瓢潑盆傾。昏天黑地,有時還夾著冰雹。雪山融水和雨水慢慢又匯聚成無數的小溪。最終流到玉曲江里,這景象在無垠的草原上恰似一條條飄飛的絲帶。遙遠的地平線盡頭,是一座連一座山勢平緩而又變幻無常的山崗。聽隨行的同志說冬天從拉薩轉回的時候。草壩常常被茫茫的大雪覆蓋。無垠的原野上似乎了無生機,連到處都是的烏鴉都藏起了它們的身影。
穿過邦達草原南下便進入了怒江溝的腹地,這是一條溝壑縱橫,一眼望不見底的大深溝。蜿蜒盤折的公路都深藏在這大山的褶皺里。這里多數路段都還是剛剛修通的臨時通道。武警在那些狹窄危險的地段正緊張地指揮著上下通行的車輛。在一段被山洪沖毀的水泥橋邊,武警正在處理一起事故。聽說是正在施工的一位武警戰士推土機手。作業時不幸被一塊突然滾落的巨石砸翻,生命垂危。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禁使我由衷地生出許多敬佩和感慨。要奮斗,就會有犧牲,這句在中國曾經影響了幾代人的偉人的名言。在西藏高原隨時都可能得到驗證。這是現實,絕不是妄言。
我乘坐的是軍分區的車。車況好。駕駛員技術也是一流的。盡管途中也有過幾次險情,但都被安全地排除了。也算是不幸之中之萬幸。當我們到達去察隅的中間站——八宿的時候。時間還不算太晚。那一晚住在八宿縣武裝部政委的宿舍里,隨行的同志給我講起了許多邊防官兵和家屬探親休假和出差途中因怒江溝山洪爆發。路途中斷或突遇塌方和泥石流所遭遇的種種驚心動魄的風險。有的拖兒帶女要步行達一個月才能到達目的地。有的甚至付出了生命。這是我到西藏軍區第一次聽到了這些鮮為人知。聞所未聞的令人悲痛的真實故事。西藏高原真是一個神奇美麗的高原,但又是一個充滿艱險,蘊藏無情的高原。有人說這里是生命的禁區,不是沒有道理的。
第二天的行程完全是出乎預料的。由于駕駛員突然患了重感冒,我們的車速不得不慢了下來。當我們到達川藏線上的重要驛站——然烏的時候,天色將晚,天氣也起了變化。全政委告訴我前面是西藏一個很有名的湖泊,叫然烏湖。海拔3990米。以西藏平均海拔而言,她當然還不能很有資格地說是高海拔上的湖泊。我終于記起來,我在軍分區的時候,分區徐定國副司令員給我送來的一些照片,其中就有不少他拍攝的然烏湖的風景照片。他的拍攝技術不錯,拍攝的畫面都很美。其實我還沒有來西藏前,就聽說西藏軍區的不少領導和官兵都十分喜歡攝影。裝備也不錯,有的甚至可以和專業攝影師相媲美。
我們乘車沿著湖邊一路南行。這是一個狹長的湖泊。碧藍色的湖水映照著碧藍色的天空,在高原陽光的照射下十分生動,波光粼粼,山水斑斕。
我們停車湖邊,觀賞然烏湖的景色。
森林再次出現,于我們不約而至。
兩座帶有原始森林風格的山從左右兩個方向。幾乎是同時延伸到湖水里。而在兩山的倒三角中間,升起一座雪山。此時,雪山上空有一片暗淡的云。湖水一直鋪向遠方。
然烏湖的左側,倒是叢林與河流交錯。相互挽著走向遠天:在天的盡頭。又是一群雪山,與浮云為伍。雪峰似乎籠罩在霧靄中。讓人的眼光久久不愿離去,心靈停在寂靜的自然里。
然烏兵站海拔3990米。然烏湖應不應該屬于高原的湖泊,還需要地質學家定論。聽說它是地震后山峰折斷,將河道阻隔自然災變后的墓志銘。
走出然烏湖,我們加快了車速。駕駛員小張,仍然發著高燒,他邊加快車速。邊不停地喝著礦泉水,以降低發燒帶來的不適。車仍在重重迭迭的山巒問奔馳,揚起一路黃灰。小張對我說,前面就是海拔5000米的德姆拉大雪山了。放眼望去,山勢并不陡峭,山頂上仍有積雪。我在拉薩時就聽說過這座雪山。它與西藏境內的其他雪山相比海拔并不高。但卻因它是川藏線上通往察隅的天然屏障。發生過不少風險而被視為畏途。有轟動全西藏的雪山大雪崩。有西藏軍區領導在雪山被困一個星期的真實故事。我們經過德姆拉大雪山應該說是很順利的,沒有遭遇什么突來的風險。隨行的同志講,其實這個季節同樣也是德姆拉風云突變的季節。
翻越過德姆拉大雪山。一路南下。我們開始看見了綠色的山,綠色的森林,呼吸也變得輕快了。我們的車沿著仍然崎嶇的山道向邊境縣城——察隅駛去。
察隅是與印度和緬甸接壤的一個邊境小城。位于西藏東南部,行政區劃歸屬林芝。縣城面積不足一平方公里,全縣人口不到3萬人。生在兩山夾峙的縫隙里。但海拔很低,氧氣充足,氣候宜人,與我曾經工作過的云南怒江攜手相連。怒江境內的獨龍江就發源于察隅境內的恩梅開江。軍區的一個邊防團團部也就駐守在這里。縣城不大,團部幾近占去了三分之一多的面積。團部環境不錯,西藏部隊長期存在的“三難”問題在這里還不是十分突出。得天獨厚的是縣城邊的山上有溫泉,團里把溫泉水接進了團部,于是成了西藏軍區名副其實的溫泉第一團。
察隅地方雖然小,卻是邊關重隘。1962年這里的邊境曾是中印自衛反擊作戰的重要戰場。第二階段作戰中,在東段最著名的兩大戰役之一——瓦弄戰役就發生在這里。此戰對縮短戰爭進程,推進戰爭勝利起到了重要作用,也在察隅縣軍民團結作戰的歷史上寫下了輝煌的一筆。
由于歷經作戰又地處邊境。這個以藏族、門巴、珞巴族和僜人為主的少數民族地區的軍民、軍政關系有著優良的傳統。縣委書記和縣長來,講得最多的是軍隊對他們的幫助和支持。書記是從廣東援藏的干部,思想比較活躍,縣長是當地民族干部,人熟、地熟、情況熟。可以說是優勢互補的一對搭檔。察隅是國家授予的全國雙擁模范縣,我和團長、政委商量一定要借助這個東風把察隅縣的雙擁工作做得更有聲色。以促進地方經濟的發展,維護邊防、社會的穩定。如今在察隅縣城高高聳立的雙擁紀念碑就是那次軍地達成共識的成果。
在察隅,我們的車隊多次與上學的孩子們相遇。見到車子開過來。孩子們都會整齊地站在路邊敬禮。隨行的當地干部告訴我們,解放軍當年奪回來了這片土地。當地人民十分感謝解放軍。所以每當看到解放軍的車隊和戰士都要敬禮。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現在。說起守衛國土,我們會認為這是軍隊的事情。但是在察隅,在邊境確是每個國民的責任。竹瓦根鎮的楊書記是一個淳厚的彝族干部,他1994年大學畢業申請來到西藏察隅,一干就是十余年。不僅如此,他還把他的妻子也動員到了察隅。他對我說邊境地區人人“守土有責”,這每一寸土地都要實實在在地靠我們的人民占領著。他們鎮的邊境上,有十三戶邊民,有什么樣的困難,他們也不能搬家,這就是守土之責。在察隅我們實際控制的一萬九千平方公里土地上,生活的二萬六千多各民族人民。其實他們也是在守衛著我們的國土,他們在為共和國默默地奉獻著,生生不息,綿綿不絕。
察隅有幾百公里的邊防線。出入的口子也不少,邊防巡邏執勤任務很繁重。部隊多數駐守在離團部200多公里外的邊防線上。最遠最艱苦的是至今還不通公路的日東前哨排。擔負著中緬邊境一線的巡邏守衛任務。而比它更艱苦的可以說就是邊防團騾馬運輸隊和他大名鼎鼎的隊長尹祥美了。我到西藏后就聽說了尹祥美的名字。在邦達兵站小憩時。我就和成都軍區剛從察隅采訪尹祥美后返回的人員不期而遇。從他們極為疲憊的面容上。可以看得出他們這次的日東之行真是經歷了千辛萬苦。組織部李副部長整個面部都浮腫得變了形,他自詡說:都快變成豬八戒了。作家施放對我說,他的這條小命都險些丟在去日東的路上了。他們簡要的給我談到了和尹祥美一起進日東的情況。結論是太艱苦,太危險,太難以想象了。不要說像尹祥美那樣14年堅持走下去。就是走一次也感到艱險異常,刻骨銘心。
在騾馬運輸隊我見到了隊長尹祥美。他剛帶騾馬隊隨成都軍區工作組去日東前哨排送物資回來。見我的時候似乎還沒喘過氣來。他是我的老鄉,重慶大足人。中等個,臉色是明顯的“高原紅”。看上去是一個性格率直又極老實篤厚的人,不怎么會說話,還有些緊張。他很平淡地給我講起他們騾馬運輸隊的事。覺得自己做的這些事很普通,也是應該做的。從他的談話中,我深切地感受到了這位貌不驚人的騾馬隊長思想深處,竟然有那么多看似平凡、樸素,而又是十分令人感動的東西。他多么像一顆并不起眼的磁石。沒有耀眼的光芒。卻有異乎尋常的磁力。我在想,在他們看來那些平常的事,不僅已經感動了我,也一定能感動大家,感動中國。那一天,我還意外地發現一幅掛在尹祥美宿舍墻壁上的書法。那是他自己飽蘸濃墨,親筆書寫的一個“馬”字。我在想,這個“馬”不就是他和他所帶領的那支高原騾馬運輸隊的象征嗎?
在尹祥美的心中。騾馬運輸隊不僅是他已經走過的14年,而是他一生追求的事業。18年在邊關駐守,14年與騾馬為伴,為“高原孤島”官兵源源不斷地送去給養物資,被官兵們親切地譽為“雪山牦牛”。爬雪山,趟冰河,穿越沼澤地,14年馬夫生涯。尹祥美等于走了兩次“長征路”,將400多噸物資及時足額地送到邊防哨所。
從騾馬隊到高山哨所,近的有140公里,遠的有320公里。途中亙著兩座海拔5000多米的雪山、20多條奔騰咆哮的冰河、20多公里危機四伏的沼澤地和一大片陰沉而恐怖的原始森林。一條彎彎曲曲的羊腸小路,在懸崖峭壁間蜿蜒盤旋
這就是尹祥美14年來年年要走10多次的騾馬道!這就是維系哨所官兵生命安危的雪域高原補給線!
1987年7月。當兵5年的尹祥美從成都軍區后勤士官訓練大隊學成歸來。接到命令,他就搭拖拉機到了騾馬隊,從此開始了長達14年的馬背生涯。
這支全軍目前唯一在編的建制畜力運輸部隊,主要負責兩個不通公路的哨所戰備、生活物資馱運。
日東哨所一年有8個月大雪封山,只有6、7、8三個月才能把物資送上去,可這3個月也正是日東的雨季。尹祥美和運輸隊幾乎三天兩頭遭雨淋,多時一天要淋六七次,全身沒個干爽地方。最令他們頭痛的是,經常會遇到滑坡、洪水、泥石流,一路上。尹祥美和戰士們不知要開多少條路。架多少座橋。有時候,前面好不容易開出一條羊腸小道,還沒等后面的人馬過去,滑坡和泥石流又把路給沖毀了,只得重新修。午夜,被狂風暴雨驚醒是常有的事,有時大風卷走帳篷、被子,他們被淋得像個“落湯雞”。凍得上牙打下牙,只好幾個人抱在一起苦挨到天亮。
大雪拉山口有一段30多公里的必經之地。大部分地段常年受雨水沖刷,其間有一段路面只有幾十厘米寬。一面是懸崖,一面是峭壁,別說走過去,就是看一眼都叫人腿肚子打顫。尹祥美把這個地方稱作“鬼門關”。每次到這里,他和戰士們只能把騾馬馱著的物資全部卸下來。將騾馬一匹匹小心翼翼地牽過去。然后他們把物資一點一點地背過去,再給騾馬馱上繼續趕路。
去布宗哨所要穿過20多公里長的沼澤地。人和騾馬稍不小心就會陷進去。有一次,尹祥美陷到齊胸深的稀泥里,人拖馬拉才保住了性命。可剛剛救上來尹祥美,有3匹騾馬也陷了進去,幸虧放牧的藏民相助才拽了上來。整整一上午,他們汗流浹背,全身累得快要散了架,才走了不到5公里路。
團領導給我們算了一筆賬:14年,尹祥美率領騾馬隊先后140多次翻越雪山。850次趟冰河,140多次穿越沼澤和泥石流多發地段,累計行程25000余公里,相當于走了兩次“長征路”,他創造了西藏部隊個人徒步行走距離最遠、輸送400多噸物資沒誤一次的紀錄。
尹祥美從頭到腳有123塊疤痕。穿爛140多雙解放鞋,吃掉70多瓶胃舒平,在“死亡之路”的日日夜夜里,尹祥美總是當“領頭羊”、探路人。
1991年8月,暴雨沖毀了讓果河上的便橋,他和兩名戰士趕著騾馬隊進山。這是當年第一趟運輸,如不按時送達,哨所就會斷糧。“隊長,只有涉水過河!”兩名戰士脫了褲子要下水,尹祥美拉住他們,一聲“我來”,腰纏背包帶下了河。雪水冰冷刺骨,尹祥美一步三晃地走在齊腰的水中。突然,一股一米多高的“蓋頭水”翻卷而來,尹祥美身子一歪栽進水里,剎時被卷得沒了蹤影。漂出400米后,尹祥美懵懵懂懂中抓住了岸邊一根樹藤。再往前100米,就是一道落差20米高的瀑布斷河!
14年來。這樣的“驚險鏡頭”數不勝數。尹祥美每次都要第一個摸“閻王鼻子”。
戰士朱存偉給我們講了這樣一件事:1993年8月,尹祥美帶他趕著23匹騾馬為哨所送燃油。走到明期溝峽谷時。下起鵝毛大雪,陡峭的山崖上瞬間就堆積起厚厚一層。“如果不迅速通過峽谷,遇到雪崩就糟了!”尹祥美吩咐小朱:不管發生什么情況。只管往前沖。而他自己卻留在隊尾催趕騾馬。果然,伴著一陣山搖地動的巨響,積雪從山上呼嘯而下。這時,小朱已經順利穿越險區,而尹祥美卻被埋在雪中,他屏住呼吸,拼命掙扎,才從雪堆里鉆出來。
士官岳清泉給我們講了這樣一件事:那一次。泥石流沖毀了騾馬道,需開辟一條新路。尹祥美知道,森林里有許多猛獸,于是走在前面開路。突然,一頭一人多高的大黑熊立在他面前。危急關頭,尹祥美向身后的馬隊做了一個停止前進的手勢。他一個人與黑熊周旋。半小時過去,黑熊泄了氣,嗷嗷叫了幾聲離去。
海拔高,氧氣稀薄,飯煮不熟,長期吞食夾生飯。尹祥美的胃形成了極強的“抗食性”,在高原上一吃東西就嘔吐、惡心。可他在戰士們面前,總是強打精神大口大口地吃。背著戰士卻大把大把地吃胃藥。
群山陡峭,密林遮天。尹祥美要走在前面找路,經常一個人在荊棘叢生的樹林里爬過去、鉆過來,常常一趟下來軍裝多處撕破,臉上、腿上血痕累累。
面對我們,他用這樣的樸實語言講述著一名領頭人的責任:“騾馬隊工作苦、累、險,不說新同志受不了。就是跑過幾趟的老同志也未必承受得住。如果我這個老兵不處處走在前頭,還有誰愿意跑這條線。”
父母病逝,大哥遇難。26歲的妻子又撒手而去。18載戍邊歲月,尹祥美先后失去4位親人,面對家庭不幸,他次次擦干眼淚。義無返顧地走上運輸線。
到部隊的第27天,一封電報飛來:“母親得急病去世”。
尹祥美面對雪山。放聲大哭:面對家鄉的方向,連磕幾十個頭。“小尹,回去看看吧!”部隊領導特批他回去處理后事。回家往返至少也需要10多天,尹祥美謝絕了首長的關心。“只有努力工作才對得起母親,才能讓九泉之下的母親安息!”第三年,尹祥美以優異的成績考進軍區士官訓練大隊。
1988年7月,尹祥美又接到“哥哥遇車禍身亡”的電報。哥哥是家中的“頂梁柱”,他這一走,家里的日子該怎么過?當時。騾馬隊已經整裝待發,尹祥美擦干眼淚,頭也不回地走向高山密林。這年。他創造了騾馬隊組建以來運輸量最高的紀錄。
禍不單行。1994年4月。正全力籌備新年度運輸任務的尹祥美再次接到家里的加急電報:父患肺水腫病危!這次。尹祥美決心回去盡孝。他日夜忙碌把物資歸類裝好包。隨后。千叮嚀萬囑咐地安排好隊里的工作,才啟程往家趕。然而,等他回到家里。父親已經離開了人世……
歸隊僅僅一個多月,災難又接踵而來:妻子患急性心臟病,病危。
“部隊前運物資需求量大。我脫不開身!”他拿出2000塊錢給妻子寄去,把電報悄悄鎖進抽屜。半個月后回到駐地,擺在他面前的是家人、同學、醫院連續發來的13封“妻病危”電報。
尹祥美趕回家中,妻子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醫生,請救救我的妻子!”回家的10來天里,尹祥美東借西湊了7萬元手術費。跑遍了家鄉、重慶的20多家醫院,可仍然沒挽留住妻子的生命。手術第2天,年僅26歲的妻子就告別了尹祥美和4歲的女兒。
看看爹逝妻去的家。看看“哇哇”哭的女兒……尹祥美夜不能寐,淚水洗面,可他毅然決定按時返回騾馬隊。離家那天,女兒尹莉足足追了他兩里地:“爸爸。媽媽沒有了,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雪山上有很多叔叔等著爸爸送吃的用的……”尹祥美含淚將女兒托付給弟弟,又回到騾馬隊,完成了當年的最后一趟運輸任務。
到機關當司務長。到團后勤處任副處長。14年里尹祥美有多次走出騾馬隊的機會。但他每次都以“還是我熟悉情況”而留了下來
1988年8月。尹祥美有了第一次“上調”的機會。司令部管理股缺一名司務長,組織確定由他擔任此職。然而,管理股長征求意見時,尹祥美卻提出:“隊長剛調走不久,隊里只有我最熟悉情況。騾馬隊進山要是碰上個什么事。誰來處置?”
妻子病逝那年。也是尹祥美作為志愿兵服役期滿之年。在一家房地產公司當老板的同學為他聯系好了工作,他也一切收拾停當。只待正式命令下達。就在這時,部隊決定他超期服役。親戚們為他擔憂:“你欠7萬多元的債。光靠在部隊的那點工資,什么時候才能還清?”尹祥美卻說:“我是一個兵。領導讓走就走。讓留就留!”
1997年1月。因工作突出。尹祥美被破格由志愿兵改轉為正連職軍官。團領導考慮到騾馬隊是排級單位,尹祥美再干下去不合適。決定安排他到軍需股當助理員。命令還沒下到騾馬隊,尹祥美就找到團領導。懇切地說:“機關不缺我一個助理員。可騾馬隊缺我這個隊長。就讓我留下來干吧!”就這樣,他“高職低配”繼續留在騾馬隊。
1999年8月。尹祥美被提升為團后勤處副處長。他思前想后,一夜未眠。第二天,他把一份情真意切的留任申請報告送到了團領導面前:“這條路。全團只有我最熟。與其提心吊膽讓其他戰友面對艱險,不如我一人承擔反而心里踏實。”他再次留了下來。
祖國和人民沒有忘記這位“雪山牦牛”!入伍18年,尹祥美26次立功受獎,3次被成都軍區、西藏軍區評為優秀共產黨員。3次當選為成都軍區黨代表。2001年被評選為中國十大杰出青年,2003年被授予全國優秀共產黨員稱號。同時被成都軍區授予“模范邊防騾馬運輸隊長”榮譽稱號。
尹祥美的事跡通過新聞媒體很快得到了廣泛地宣傳。從西藏到成都到北京,到山南海北,人們都在為這個過去素不相識的普通的西藏軍人的事跡深深感動。平凡而樸實的尹祥美,14年用雙腳默默無聞地走過了雪域高原25000多公里浸透了自己熱血和汗水的人生路程,譜寫了一曲動人心弦的生命贊歌。這是一個真實的典型。這是一個不愿意成為英雄而最終成為英雄的人。靠誠實的勞動、踏實的工作、強烈的責任來回饋社會、報效國家和人民,而不帶有任何功利,這就是君子和小人,真英雄和投機者最本質的區別。在現實社會中,有多少并不光明的成名者總是采取不光彩的手段。制造輿論為自己臉上貼金。以達到名利雙收。飛黃騰達的目的。他們不是英雄而是敗類。后來,我和許多同志又多次談起過尹祥美。我總是不斷地在問自己,也同時在問別人,你能像尹祥美那樣14年永不停息地走在那條從察隅通向日東的騾馬驛道上嗎?平時我們都可以有很多頭頭是道的理論去教導別人。也可以為別人的犧牲奉獻表示感動和同情,但當要你去做出選擇的時候。你能做得到嗎?真正地像尹祥美那樣做一個言行一致、光明磊落、無私奉獻的人。
薩嘎邊防行
從地圖上看,去薩嘎的路并不十分遙遠。分區陪同我一起下部隊的劉友林副司令員告訴我。路途不長,但行程艱難。我感到他這句話說得很經典。時至寒冬,西藏高原早已進入了冰雪的季節,高原上的很多路道。幾乎都變成了行車時最怕的冰雪路,這自然增加了我們行車的困難和風險。然而。我想。同樣也是這條路。對于常年駐守并通行在這里的邊防團又會是怎樣的一種面對呢。
去薩嘎的路,與去察隅的路有很大的不同。去察隅的路,終日是看天一條縫,看地一條溝。去薩嘎的路,卻是一路的冰雪,一路的蒼涼。
我們的車沿著一條我已經記不清叫什么名字的季節河前行。道路上真的是積了不少冰雪。司機小黃對我說,對付這種路,他最有辦法了。是啊,一路上只見他沉著自如。不時調整著方向盤。一段又一段的冰雪路被我們遠遠地拋在了屁股后頭。當然路途上也還是出了一點險情。走在前頭開路的劉副司令員的三菱越野車,不知什么時候突然陷進了一個大沙窩子里。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偏僻蒼涼的荒漠里,不見其他任何車輛的蹤影。我們想盡了辦法,車不僅紋絲未動。反而正在越陷越深。最后還是工兵團長出身的劉副司令,想出了一個好辦法。那就是把我們隨身攜帶的6件毛皮大衣,全都從車上拿下來墊在了車輪與沙窩地面接觸的縫隙里。同時把我們車上備有的牽引繩牢牢地系在了三菱車車頭的保險杠上。隨著我們這臺“4500”在地面上的用力牽引。在一陣陣發動機巨大的轟鳴聲中,陷在沙窩里的三菱車終于回到了地面。雖然大家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但人人臉上仍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因為我們總算是有驚無險,不至于在這天寒地凍的荒漠里挨凍受餓了。
依然是劉副司令員打頭,我們緊隨其行。
當我們到達200公里外的邊防團團部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用西藏天色白天長晚上短的眼光看,這時應該是夜間九點多了。
邊防團團部。就駐守在薩嘎縣城邊一塊略有起伏的臺地上。遠方是連綿起伏的雪山。這里海拔4500米。是西藏軍區部隊中條件最艱苦,駐地海拔最高的團隊。
團政委劉尊勝曾是軍分區干部科長,提升為軍分區政治部副主任后,年初又主動要求到邊防團來任政委。是一個不怕吃苦,想干一番事業的人。當天晚上我就住在已外出學習的團長宿舍里。那一晚,我真的是徹夜未眠。大腦顯得特有的興奮,沒有一絲一點的睡意。頭也在逐漸昏沉、疼痛起來,口腔和鼻腔都感到十分地干燥。盡管吸過氧,感覺沒有多大的改變。我知道這是高原反應。我在拉薩,在昌都都沒有過這樣明顯的感覺。這就印證了老西藏們說的在西藏高原工作。海拔越高,缺氧的程度就越嚴重。對人體的影響和傷害就越大。這就使我聯想到一些剛從外地來西藏的人,特別是個別官員和制定政策的人僅僅只到了拉薩、林芝,住過一、兩天,就下結論說西藏也不怎么艱苦嘛。這也真是應了中國的一句成語:一葉障目呀!后來,我在到了4700米的崗巴營、4900米的塔克遜二連、特別是到了海拔5300多米的查果拉哨所回來后,更有了一番異乎尋常的感受。我不能不為這些常年戰斗在只有我們軍人才駐守的。高高海拔上的英雄們表示最崇高的敬意。在世界上,在中國的軍隊里,這里的軍人可以說是最苦最苦的軍人了。他們嚴重缺少的不是別的,而是人的生命賴以生存的基本元素——氧氣啊。
在軍分區劉副司令員和邊防團劉政委的陪同下。我們涉過冰河。破雪而行來到了這個團的一連。這是緊靠中尼和中印邊境的一個連隊,連隊駐地叫昆木加,海拔4700多米。這里早已是大雪覆地,一派北國景象。我們走進士兵宿舍,戰士們正圍坐在一個燃燒著干牛糞的鐵皮爐前進行政治學習。再看看士兵們的臉,都是清一色的“高原紅”,從表面上看都比他們的實際年齡大了許多。這里遠離領導機關,交通和通信都非常困難。特別是冬天,幾乎同外界隔絕。遇到大雪封堵,又有了緊急情況,只能靠大功率推土機推雪開路。所以連隊需要的大宗物資都要在冬季到來前,提前運進去。這在我們西藏部隊叫做“冬囤”。現在“冬囤”的內涵和外延都在擴大。已經不僅限于食品。也包含書籍和文化用品及其他需要的東西。所以又有了一個文化“冬囤”的概念。有人說西藏部隊是出新聞、出典型、出創新的地方,這一點不假。誰讓她有那么多人們難以想象到的艱苦和困難。有那么多的特別和特殊呢。在嚴酷的環境里,昆木加哨所的官兵們與大自然進行著天長地久的斗爭。冰天雪地沒有綠色,他們上山挖野草、栽野花,野草枯了,野花死了,家鄉父母寄來了菜種,罐頭箱、罐頭盒都撒上菜籽,白天搬出屋曬太陽,官兵們守著自己的“作品”。一看遠方出現了渾黃的大風,馬上撤退回屋,大風刮過再搬出來。天陰了,遠方飄來土腥味的潮氣,雨雪冰雹可能會搞突然襲擊,頃刻間,“菜盆”又神速地進了屋。小白菜、蘿卜苗終于拱出了翠綠的尖頭。每天中午他們把菜盆搬到門外擺成一串。就圍坐在這里曬太陽。議論哪片葉子長了多少天,哪一盆水靈漂亮,準是吃多了維生素,他們驕傲地保護著這一點點的新綠。冬夜零下三四十度的嚴寒,戰士們只好把菜盆放在火爐旁、床頭上。夜里還不時翻身看看。小心翼翼地保護著這些脆弱的生命。
現在的情況有了很大的變化,連隊相繼建起了溫室大棚,在罐頭盒里試種的蔬菜都搬進了大棚,基本能夠保證官兵們吃上新鮮的蔬菜。官兵們就是這樣用自己的智慧和雙手改變艱苦的生存狀態。
我在連隊前哨排的崗樓上就發現了一個個的大沙袋,每個足有100余斤。我問戰士們做什么用,戰士們說是為了練功習武。是啊,這里的冬天,氣溫零下30多度,而且終日狂風肆虐,飛沙走石,根本無法堅持在戶外的正常訓練。因此,想出如此絕招。我想怎么靠這些沙袋訓練,盡可以發揮我們聰明人的想象。但他們那種西藏邊防軍人所特有的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斗的精神不就這樣看似平凡地,卻又雕塑般地矗立在了你的面前。這就是西藏軍人處處都在行動著的力量。
亞東手記
亞東是西藏高原上又一塊風景如畫的綠洲,不似江南,勝似江南。位于西藏南部喜馬拉雅山脈中段,東面是不丹,西面是錫金,南面與印度交界,亞東溝河谷將喜馬拉雅山脈切出一條裂縫。使得南來的印度洋暖流得以從裂縫吹入與北來的寒流交匯,形成亞東溝多雨濕潤的氣候。近2000米高差形成的垂直氣候帶也令亞東溝植被豐富、動物種類繁多。北部處在喜馬拉雅山脊梁和北坡,地勢平均在海拔4000米以上。雪山眾多。雪山下多是冰川、湖泊、草原。亞東境內有大小湖泊34個,其中最大的是多慶措湖,位于亞東縣堆納鄉。這可能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湖泊了。這是一個沿著一長列雪山而形成的高山湖泊,湖水由雪山冰消雪融匯成,清澈如鏡。由于雪山、藍天和白云的折射光,湖水呈現出淡藍、深藍、淺綠、翠綠、墨綠五色,且隨視角的不同,變幻出的色彩也不同。東岸有七座雪峰,高聳入云,民間傳說是喜馬拉雅山七仙女,最高的一座叫卓姆拉日峰。海拔7314米。是國內外登山勇士競相攀登的高峰,但至今無人能征服。雪峰間夾有冰川,有的冰川達至湖面,甚是壯觀。
亞東亦有“天然花園”之美稱。春夏問進入亞東,觸目皆是花的世界。至七、八月,帕里草原上的小野花也陸續開放了,藍天白云下。四周雪山的環繞下,綠野如茵,野花搖曳、牛羊悠悠,牧人甩著鞭子哼著山歌。亞東溝和下亞東的森林,林問也競放著許多黃色的、紫色的、紅色的野花,還有鮮艷奪目的野罌粟。在這里,你會迷失自己。到了秋天,整個亞東溝就層林盡染,燦若云霞了,當然,有高聳入云的雪峰作背景。這就使得亞東溝的秋色有別于其他山野的秋色了。
亞東的著名。也因這里曾是英軍入侵西藏的通道和藏軍阻擊的戰場,是《紅河谷》故事的發生地和拍攝地。曲米欣古要塞是抗英最慘烈的戰場之一。1903年,英軍由亞東入侵西藏,在曲米欣古遇藏軍阻擊。英軍使詐,以和談誘使藏軍放下武器,然后包圍要塞以長槍射擊,藏軍全部犧牲。英軍長驅直入,1904年攻抵拉薩,挾迫西藏地方政府簽定《拉薩條約》,將亞東等地強行開放為商埠。現在在縣城駐地上下司馬鎮都還有當年英國人建筑的房屋和兵營舊址。
同時,她又歷來是邊防重地。如今聞名全國、全軍的邊防要塞,被譽為“西南第一哨”的乃堆拉哨所就雄踞在海拔4300多米的乃堆拉山口上。我還沒有到西藏軍區工作前。就深諳乃堆拉的大名。充滿著神秘感。到西藏軍區工作后又不斷聽到有關乃堆拉的許多故事和傳說。一定要早些上乃堆拉去,成了我到西藏工作后的第一個愿望。
中秋節早晨7時20分。我們驅車從亞東縣城的團部出發,奔赴海拔4318米的中印邊境乃堆拉哨所。
祖國內地已是秋高氣爽,而這里依然寒意襲人。遠遠望去,喜馬拉雅山脈的積雪清晰可見。據邊防團史團長介紹。乃堆拉哨所一年中有8個月處于與外界隔絕的封山期。數十年來,一茬茬官兵在這里圓滿完成戍邊任務,被譽為“雪域雄鷹”。
聽說有首長來。剛剛用完早餐的戰士們已列隊等候。我們在史團長的引領和介紹中同官兵們一一握手,互致問候。我們看到那一張張因強紫外線長期照射而顯得粗糙黝黑的年輕面孔,寫滿了剛毅和忠誠。
這里海拔高,嚴重缺氧。但史團長告訴我,我們的官兵卻是天不愁,地不愁的革命樂天派。讓我們看到的確實是官兵們那張張布滿高原紅的臉上綻開的春天般的笑容。
這里嚴重缺氧,卻并不缺少歡樂。“乃堆拉哨所慶中秋文藝演唱會”在熱烈的掌聲中拉開帷幕:一首首雄壯嘹亮的戰斗精神歌曲穿過云層飄向遠方;由哨所笑星付勇、周健、顏春光、張超自編自演的相聲《足球與石油》、《握手》,幽默風趣,引來陣陣歡聲笑語。哨所官兵爭先恐后登臺獻藝,演唱會高潮迭起。
參加完演唱會,我們沿石頭砌成的臺階一步一喘走上3號陣地,看到上等兵次達、列兵陸健正擔負邊境觀察任務。高科技手段的運用使哨所的執勤方式發生了根本性變化。史團長和執勤哨兵告訴我。邊境情況可通過傳輸系統實時顯現在西藏軍區和總部的終端上。
我們在哨所的通信機房見到了三級士官小劉。他的祖父在美國紐約經營電器數十年,資產過億。多次要他復員去美國幫助經商。可小劉不為之心動。問其原因,他的話語樸素而真誠:“乃堆拉哨所需要我,我更需要在這里磨練自己。”
舍不得離開乃堆拉的不止小劉一人。交談中,哨所的數十名官兵都向我這位首長表達了同樣的心愿。更令我感慨的是,一上午,10多位曾在乃堆拉哨所戰斗過的官兵。從天南地北打來電話。他們除了向戰友祝賀節日,還表達了一種共同的情感——乃堆拉,已成為他們永遠的記憶和思念。
在乃堆拉。時時都能感受到方方面面送來的溫暖。副連長朱林介紹說,“中秋”前夕,團黨委和駐地亞東縣政府分別派人登上哨所慰問,不但送來了中秋月餅,青菜、豬肉、奶粉和水果,還送來了精心排練的文藝節目和各種書籍、光碟。排長王葉超指著沿營房墻角堆放得整整齊齊的柴垛說:“團機關從7月初就開始向哨所運送冬囤物資。目前冬儲工作已基本完成。有部隊各級黨委和機關真誠送溫暖。熱心解難題。我們邊防哨所官兵雖苦猶甜。”
當然。在乃堆拉我們也看到了被一道鐵絲網隔開的印度邊防士兵,他們友好地向我們招手。我們也以同樣的招手向他們致意。
從乃堆拉哨所下山的時候。哨所又開始飄雪了,濃霧纏繞在山問。我問史團長今天晚上乃堆拉的官兵們能看到十五的月亮嗎?團長意味深長地對我說:能看到,一定能看到。我當然明白團長的意思,是啊,一定能看到。這個月亮永遠在乃堆拉哨所官兵和他們的親人及祖國人民的心中。
這時我不知怎么的。又突然記起了乃堆拉哨所士兵給我講起的那個凄厲的故事:乃堆拉的指導員穆忠明,經上級批準就要出去休假了,走的頭天晚上他一個班一個班去告別。一是因為新兵剛下連他不放心。囑咐他們不能感冒了;二也是興奮,他已經兩年沒有休假了,本來兒子出生前他就要回去的,沒走成,現在兒子滿月了,他急著趕回去為兒子做滿月酒,盡點當爸爸的責任。他跟戰士們一一叮囑,一一告別。走完最后一個班返回宿舍時,已是凌晨,天空飄起了雪花,他一腳踩空,掉下懸崖,第二天早上發現時,人早已凍僵不行了。
在他死后的兩個月。家里的一封信寄到了哨所,里面有一張兒子滿月的照片。那是一個永遠失去父親的兒子,一個西藏軍人的后代。他的父親長眠在了異鄉的雪山腳下。他要在許多年后也許才會懂得父親是在西藏犧牲的。
軍人的職業原本就有犧牲的涵義。而堅守在西藏高原上的軍人,令這種犧牲更多了一份悲壯。即使不在戰時、災時、亂時,他們也需要付出生命,他們也需要時刻做好犧牲的準備。那是一種看不見的默默無聞的犧牲。
今天的乃堆拉已經和正在發生著歷史性的深刻變化。乃堆拉山口,因其處在錫金與中國西藏邊境之間的地理位置,一直是中印邊界的敏感地區。已于2006年6月的乃堆拉山口的開放通關,被視為中印發生邊境沖突迄今最有突破性的合作。
全長約1700公里的中印邊界。長期以來一直存在兩條線:傳統習慣線和實際控制線。前者主要是在近代以前,中國與周邊國家一直沒有現代意義上的國境線,只是依靠傳統習慣、治理范圍約定俗成形成了一些邊界。印方占據實際控制線的依據就是麥克馬洪線。
1913年。英印政府外務大臣麥克馬洪炮制麥克馬洪線時。只是在地圖上隨意劃了一條粗粗的線。而這條粗糙的“分界線”在現實地理上寬4公里。這條大致以喜馬拉雅山主脈分水嶺為界的“中印邊界線”。實質上將中印傳統習慣線北推了約100公里。將原屬中國管轄的9萬平方公里土地劃歸英屬印度。
中印邊界出現爭議的區域總共為12萬5千平方公里,分為東、中、西三段。西段主要是中國新疆和西藏交界的阿克塞欽地區,大約3萬平方公里。目前由中國控制。也是惟一一塊基本上符合中國認可的“傳統習慣線”的區域;中段主要在中國和尼泊爾邊界的西北。范圍大約2000平方公里。錫金即在這一地區。
中印之間主要的邊界問題集中在東段,即麥克馬洪線以南與中印傳統習慣線以北之間的一塊面積為9萬平方公里的區域。這塊目前由印度實際控制的區域一直都是中印邊界糾紛中的矛盾焦點。1962年,雙方因邊界問題而起的戰爭主要便是因為印度政府在這一地區不斷采取“前進策略”而引發。
這塊9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積相當于三個臺灣、六個北京或者十個引發英阿戰爭的馬爾維納斯群島,是中國最大的一塊存在爭議的領土。這里地勢平坦,氣候良好,中國官方媒體曾經引用專家的話稱這塊區域“森林和水利資源很豐富,森林資源占到了西藏的40%”。位于這一地區的達旺,是六世達賴倉央嘉措的故鄉。
查果拉哨所記
我們驅車從海拔3000米的亞東河谷一路攀援。向海拔5300米的查果拉高原紅色邊防隊駐守的查果拉哨所進發。這時同為高原的拉薩還只是深秋的季節,而在這里卻早已是隆冬的景象了。經過連隊駐地時。在連隊的榮譽室里詳盡地了解了連隊,特別是查果拉哨所的情況。我們親眼看見了那面1965年由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部授予的書有“高原紅色邊防隊”七個大字的錦旗。盡管她已經歷了四十余年歷史的風雨。但仍是那樣熠熠生輝。
查果拉山。高高矗立在喜馬拉雅山第七峰的冰峰雪嶺之中。這里,駐守著一個聞名全軍的先進單位——查果拉哨所。建點40多年來,一代又一代的查果拉軍人。以“不戀故鄉景色艷,愿與雪山共百年”的豪情壯志,傲風雪,斗嚴寒,建立了不朽的業績。為保衛祖國,保衛邊疆做出了很大的貢獻。
1965年10月。他們被國防部授予“高原紅色邊防隊”的榮譽稱號。1990年7月,時任軍委主席江澤民視察西藏期間親筆為他們寫了“雪山紅旗永放光彩”的題詞,并接見了哨所的26名代表。
“天上無飛鳥,地上不長草,風吹石頭跑,氧氣吃不飽,六月雪花飄,四季穿棉襖。”這是查果拉哨所自然環境的真實寫照。
英國利物浦大學的生物專家,在他們編寫的《人在高原》一書中曾斷言:人到了海拔4500米以上地區,將無法定居。以此為據,生物學家把4500公尺以上稱為“生命的禁區”。地質學家稱作“永凍層”。查果拉哨所,海拔5300米,位居西藏邊防海拔之冠。
由于高度缺氧,官兵的身體健康普遍地受到嚴重摧殘。總后勤部的一個醫療巡診隊曾到哨所給官兵體檢,吃驚地發現。有80%的官兵因嚴重缺氧導致心臟、造血系統功能發生異常,符合住院治療標準。一位足跡踏遍了萬里邊防的老首長,初次來藏視察后深有體會地說:“云南邊防前線的將士所面臨的是一種犧牲。駐守在世界屋脊的西藏邊防軍人所作出的是另一種犧牲。而這種犧牲是艱苦的,漫長的,默默無聞的,對身體的危害每時每刻都在起作用。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種犧牲比戰場上的犧牲更難承受,更難做到。”因此,官兵們把在查果拉守卡,稱為一場聽不到槍聲,但卻以付出身體為代價的戰斗。
氧氣和水是人生存的最基本需要。
查果拉哨所,空氣稀薄,水也不足。雖說山上四季飄雪。但人不能天天靠吃雪水過日子。況且吃雪水的時間長了,會引起腸胃患病,拉肚子,脫水,全身浮腫。因而為得到一些生活用水,必須跑到哨所5公里以外的山腳下的小河里去取。
開始。上級曾為哨所配備了兩匹騾子來馱水。可不久騾子累死了,后來又配汽車。由于氣溫太低,經常發不動了。官兵們只好帶著工具下山去背、去挑。氣溫較好的七、八兩個月,冰河融化,潺潺的流水給這空曠、寂靜的雪原也帶來了生機,官兵們把取水當成一種快樂的享受。而寒風刺骨、滴水成冰的季節,每背一次水,對官兵來說,無論是意志,還是體力都是一次嚴峻的考驗。
查果拉哨所。四季嚴寒。年平均氣溫在攝氏零度以下,隆冬時節,可達零下34攝氏度。即使在最為炎熱的月份。在西藏別的地方。菜花千里飄香。牧草碧波萬頃。而查果拉。有些山洼里的積雪還沒有化盡。白天要穿棉衣,睡覺需蓋3床被子。
為了在此長期駐守,必須解決燃料問題。
查果拉四周十分荒涼。方圓幾十公里渺無人煙,看不到莊稼,也看不到樹。沒有一絲綠意。就連被譽為歲寒之友的松柏也不能在此扎根。
沒有木柴驅寒取暖。官兵們只有到距哨所15公里外的查果拉山下荒原上去撿在這里唯一能充當烤火燃料的又臟又臭的牛、羊糞。
在查果拉哨所,艱苦的生活和惡劣的氣候,官兵們尚能克服,最令他們難以忍受的是單調、孤獨和寂寞。
一位哲人曾說過:孤獨和寂寞比死更折磨人。
自古邊關將士苦,這幾乎已是定論。哨所的官兵就是在這樣單調寂寞的生存空間。與天斗。與地斗。與惡劣的自然環境斗。克服了一個又一個難以想象的困難。作出了巨大的犧牲,在“生命禁區”扎了根,安了家。一位來哨所視察的首長,不無感慨地說:“在這么艱苦的地方生活。不要說別的。就是能待得住,也稱得上是英雄!”
雪蓮,晶瑩透明,潔白無暇,植根于雪線之上。雪白的絨毛。裹著蓮蓬似的花蕾。吐出紫紅色的花瓣,它在陽光雨露下成長,不擇地勢,不怕高寒缺氧,不怕風雪冰霜。查果拉哨所的官兵,正像那一朵朵盛開的雪蓮,高高地怒放在喜馬拉雅山上。
到查果拉山頂站崗執勤,十分辛苦。但官兵都爭著去。原副連長蔣海法,患有心臟病,類風濕性關節炎和較為嚴重的高山適應不全癥。病情嚴重時,全身浮腫,穿衣,走路都感到困難。為使連長、指導員集中精力抓好連隊的全面建設。他請求帶一個加強排上查果拉山頂駐守。在零下20攝氏度的嚴寒和缺氧的情況下,為使戰士們站好崗、值好勤,他東奔西跑。找戰士談心,處理問題,經常累得臉發青,嘴唇發烏,多次昏倒在地。連隊讓他下山休息,可他執意不肯。剛入伍的戰士小秦,一次上崗時。掉進了積雪的大坑里。他爬呀爬呀。堅持爬上了哨位。由于衣服和鞋內灌進了雪,加上刺骨的寒風,衣服結成了冰板,褲腿凍成了冰砣,換崗后回到屋里,用手一搓,布都爛了,可冰塊仍然沒掉……那個苦喲,真沒法說。
站崗很艱苦。經常出外執勤也不輕松。有時還需付出很大的代價。
10月的一天,狂風呼嘯。大雪紛飛,查果拉哨所遇上了一場罕見的大風雪。
嗚——嗚——嗚……狂風卷著大雪,打著唿哨在哨所的上空盤旋。屋頂上的鐵皮一塊接一塊地掀起了12張,3天過后,氣溫從零下8攝氏度,急劇下降到零下28攝氏度。查果拉四周渾天一色。變成了一片銀色世界。地面積雪已達60多厘米。就在這時,哨所收到一份“立即疏通01號哨位公路”的特急電報。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含糊。戰士韓志庚和其他4名戰士在李排長的帶領下乘坐一輛東風牌牽引汽車出發了。盡管他們想盡了一切辦法,終因積雪太厚。車輪打滑。油料也用完了,車子在距一號哨位15公里的地方拋錨了,只能徒步前進。漫天的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著。舉目望去,白雪皚皚,分不清哪兒是山,哪兒是河,哪兒是路,他們只得憑著記憶,在齊腰深的雪海里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向前摸索。腿抬不動了。就側著身子滾,滾不動了,手腳并用匍匐前進。不知摔了多少次跤,受了多少煎熬,硬是憑著鋼鐵般的意志在雪地里爬行了一天一夜到了指定的地域。為完成這次任務。小韓的雙腳凍壞,不得不到醫院里做了截去雙腳前掌的手術。
海拔4500米以上的地方被稱為“生命的禁區”。哨所有5個固定的巡邏點都在海拔5500米以上,這些地方終年積雪,冰川林立,道路險峻,崎嶇難行。巡邏在這些點上,付出的辛勞可想而知。
一次,上級指示哨所派人員到海拔5700多米以上的碩果拉和俄果拉山口巡邏,八班班長呂永喜“纏”了指導員半天,把這個任務搶到手。經過半天的準備,第二天凌晨4時,他帶領全班8名戰士。頂著星光出發了。在出巡的第三天上午,他們已經跨過了5條冰河,爬過了6座大小冰峰,走過了一片片高山沼澤地,露宿了兩個晚上,還沒有到達最后一個巡邏目標——碩果拉山口。要到達碩果山口還需再涉過一條寬15米左右的冰河。為了弄清冰的厚度和水的深淺,呂永喜把8根背包繩纏連在一起。一頭拴在自己的腰際,另一頭交給4名戰士拉著向冰河走去。咔、咔、咔,他沿著冰面一步一步地往對面走去,冰層發出的斷裂聲揪著每個人的心。剛走到河中間,只聽“咔嚓——撲通”一聲,冰塌人陷,他掉進了60多米深的冰河里。同志們連忙將他拉上了岸。這時他全身冰冷,手解不開褲帶,腳伸不出褲管,大家七手八腳地給他換衣、擦酒按摩,好長時間他才恢復知覺。
碩果拉山口頂部,坡度60度左右,在向上攀登的時候。戰士小黃一腳踩空。滑下斜坡,被卡在兩塊大石頭的縫隙里。只露出雙手和頭部,大家想了許多辦法,才使他擺脫了險境,但小黃的臀部,腿部,胳膊上有好幾處被刮破了皮,褲子撕開4個大口子,雙腳鮮血直流。
連續幾天。在這海拔5000多米的雪原上既爬山又行軍。還要帶上雨衣、水壺、干糧背包以及槍支彈藥等15公斤的物品。大家體力消耗很大。嚴寒、狂風、缺氧、饑餓、疲勞又一齊向他們襲來。他們真想躺下,不走了。但為了搜集地理等資料,查找可疑的“蛛絲馬跡”,他們又咬著牙,頂著雪風,到達了指定位置。認真仔細地觀察了50多分鐘才下了山。
第四天晚上9點多,他們返回了哨所,一個個腿部都紅腫了。臉上的皮膚暴起銅錢大的泡,人都變樣了。有3名戰士,因雪的刺激患上了雪盲癥,眼睛像針扎般的疼痛。直流眼淚,看不清東西,更不敢見光。他們只好用一塊黑布把雙眼蒙上,住進四周密封的地堡里。5天后才恢復了視力。
在查果拉哨所的半山腰,有一排紅色醒目的大幅標語,“不戀故鄉景色艷,愿與哨所共百年”。這是建點初期,第一代查果拉人的豪邁誓言。“高原紅色邊防隊”的老前輩在地無三尺平的冰天雪嶺中。用炸藥炸開凍土層,住進了十分簡陋的地堡、土窩子里。不管遇到什么樣的困難都沒有后退半步。如今40多年過去了,以哨所為家的艱苦奮斗、無私奉獻精神在新一代的查果拉軍人中得到進一步的繼承和發揚。
原任連長張文清。家住珠海經濟特區,無論是自然環境。還是物質生活條件與查果拉相比,都是一個很大的反差。和他一起入伍的戰友退伍或轉業后有的當上了經理、主任或廠長,但他還是個副營職干部。為了部隊建設,他把愛妻丟在家里照顧年邁多病的父母和幼小的女兒,妻子多次叫他想法轉業回去。他卻對妻子說:“上級讓我擔任這個英雄連隊的連長,我怎么能不顧部隊建設需要,只考慮自己的小家庭呢?再說。如果大家都嫌這里艱苦,往內地跑,邊防哨卡由誰來守?”幾句話,說得妻子低下了頭。妻子理解丈夫的胸懷,主動為丈夫解除后顧之憂。用柔弱的肩膀挑起了贍養雙老、照料幼兒的重擔,張連長至今仍戰斗在邊防線上。
原任指導員曹型明,1987年在家休假時,愛人已臨近分娩,他陪愛人到醫院檢查,醫生說胎位不正,可能難產。在預產期前半個月,他接到部隊發來的“火速歸隊”的電報。他愛人身邊沒人照顧。很想留他一段時間。可他想到自己是軍人。便說服了愛人,做了一些安排后,踏上了進藏的歸途。歸隊后,他愛人果真難產,并引起產后大出血,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不幸的是愛人上班時,托一個鄰居照顧孩子。女兒不慎從二層樓上摔下來。導致右腿粉碎性骨折,至今仍不能單獨行走。
原軍醫趙顯富,是位老邊防、老哨卡了,從戰士起,一直到衛生員、醫助、軍醫連續在查果拉哨卡工作了20多年。結婚14年,和愛人團聚的時間加在一起也不足4年。因在家時間短,孩子對他比較陌生。見到他時一個勁兒地喊他“叔叔”,他心里難受極了。他們不是對家庭、對親人沒有感情,但家屬和祖國的利益相比,家庭永遠是第二位的、次要的。
愛情是甜蜜的,但對查果拉哨所的官兵來說,更多的卻是苦澀。
連長張玉海從昆明陸軍學院畢業后。原可以分配到條件好的連隊工作,他卻主動要求上了查果拉。因一直忙于連隊工作,幾次失去了相親的機會。后來經人介紹,認識了一位在成都某單位工作的姑娘,雙方通過書信來往,都比較滿意。不久,女方在來信中提出了一個條件,要他3年內能轉業就結婚,否則就“拜拜”。他渴望得到姑娘的愛情,可他更愛祖國的哨所。經過反復掂量,和那位姑娘分手了。哨所的官兵就是這樣寧愿舍棄個人家庭的歡樂與溫暖,把一腔深情和摯愛獻給高原。獻給祖國的邊防事業。
在去年老兵臨走的座談會上,老兵吳學剛談到。“在查果拉戍邊,雖然使我吃盡了苦頭,也犧牲了許多個人利益,但一想到曾在這里履行了光榮的義務,實現了人生價值,就感到太高興、太欣慰了”。他留下自己的地址說:“如果哨所需要,請打電報來”。
山為地之極,兵為人之杰。
世界屋脊因為有眾多的山而成為一種博大的境界。查果拉哨所因為有無數勇于吃苦、扎根雪山、默默奉獻的軍人而放射出耀眼的光彩!
我們懷著一路的崇敬。又是一路艱難的攀援。終于來到了查果拉哨所主峰陣地。我們在哨所主峰上和正在巡邏的哨兵不期而遇。只見他們的嘴已嚴重干裂,黝黑色的臉上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黃褐色的灰塵。他們要求和我一起合影,我真的是感到十分的高興和榮幸。我們站在標有“查果拉主峰”的石碑前。手拉著手。在凜冽的寒風中拍攝下了這歷史的一瞬。
走出查果拉。我還無數次地回過頭去,繼續朝著查果拉主峰的方向遠遠地眺望。依稀中,我深切地感到,屹立在查果拉哨所主峰上的,那塊經歷過多少飛沙走石。風霜雨雪的石碑,不正是查果拉哨所英雄士兵們的象征和化身嗎?他們與祖國神圣的疆土為伴,他們與祖國神圣的邊防同在。這不禁使我想起這樣一句鐫刻在歷史豐碑上的銘言:自古邊關多良將,自古忠臣守邊關。
此刻,那首《鮮花獻給查果拉》的歌似乎又在耳畔響起:
金色的草原開滿鮮花
雪山頂上有個查果拉
查果拉山高風雪大
山上自古無人家……
這首歌,是我們西藏軍區已故著名的女詩人楊星火寫給查果拉哨所的。這個歌每個查果拉的戰士都會唱,每一代查果拉戰士都會唱。今天唱起這首歌又有另外的一番感受。
墨脫軍人
堪稱世界第一大峽谷的西藏雅魯藏布江大峽谷的險峻,使它的生態環境沒有遭到人為的破壞。它的核心地方幾乎無人居住,至今,滿山滿坡都是郁郁蔥蔥的原始森林。下游谷地的墨脫縣住著門巴和珞巴族人。墨脫是我國至今唯一不通公路的縣。長年大雪封山與外界隔絕。故被人稱之為高原“孤島”。在墨脫背崩有大峽谷唯一的一座鋼索橋所用的鋼索都是幾十個人,一步一爬越過喜馬拉雅山抬進去的。架橋時。是先用部隊的大炮把鋼索打到對岸。峽谷內更多的是溜索和藤網橋等原始的交通設施。
在這里也駐扎著我們軍區的一支邊防部隊,營地就在雅魯藏布江南岸的一個小山凹里。這里海拔低,不缺氧,但進出墨脫卻只能步行,必須付出常人難以忍受的代價。一道詭譎多變的多雄拉大雪山無情地把墨脫與外界隔開。問墨脫的官兵什么最艱苦。他們會俏皮地告訴你:思念最苦……所以盼信的滋味在他們看來是最難受的。
在墨脫官兵們談論最多的是信,給他們帶來最大歡樂或最大痛苦的也是信,那是官兵最幸福的時刻,他們馬上鉆進叢林、站在樹下、躺在床上,先急急忙忙從頭到尾初看一遍。再一字一句細看一遍。又一字一字慢慢琢磨一遍。再看背面還有沒有字……每每一封信到手,他們至少要高興20來天,而在20天里,如果有什么任務你盡管吩咐,去派村背物資,去邊境巡邏,還是施工生產,不論干什么,官兵們連眼皮都不眨。
一封山,就收不到一封信,得八、九個月啊,許多戰士都這么跟我說。
當然,現在情況有了很大的改變,在上級的關心下,營部已開通了電話。官兵們已經可以通過電話和家里面聯系了。
墨脫真像有些人形容的孤島一般,但墨脫真的又是山林翠竹、煙云繚繞,世外桃源一般;墨脫真的默默無聞、偏遠僻靜,因為她連公路都沒有,但墨脫真的名揚四海:南迦巴瓦、加拉白壘、大拐彎峽谷:不知為什么。我越寫就越想引錄如下的文字:
1962年,中國人民解放軍某部158團團長魯之東率軍駐扎墨脫。在門巴村寨的木樓頂上第一次升起了五星紅旗。興教育、辦學校;講衛生、建醫院;促經濟、開商場;送光明、蓋電站;通聯系、修馬道。
70年代,開荒種地,種樹養殖,減輕國家負擔,調劑部隊生活。
80年代。開亂石灘種50畝稻谷,當年收1萬2千公斤。
40多年來,這里的邊防官兵巡邏一次。三五天回不來,有的要半個月。然而他們不僅完成了軍人的天職,還為當地百姓在生產、教育、醫療……做了好事無數。
40多年來,雅魯藏布江畔的烈士陵園,埋葬著28位青年官兵的生命,他們平均年齡20歲。
年輕的營長給我講了關于他們老營長的這樣一個故事:“那年5月,老營長的妻子收到他‘營房沒修好不能回家的電報后。便帶著6歲的兒子來看他。由于氣候不好,直升飛機起飛了4次,在營房上空轉著圈就是降不下來。孩子在對講機里喊:爸爸,我和媽媽來了那么久,你在干什么?怎么不來接我們?”說到這兒。年輕的營長有些哽咽。深深地吸了口氣。咬了咬嘴唇又說:‘89年9月。老營長應邀到北京參加國慶40周年觀禮。妻子要同行走出墨脫,他擔心妻子會虛脫在‘墨脫路。孩子爬在他背上又哭又叫:‘我走不動了。我要坐汽車!妻子扶在馬背上抽泣:‘你爸爸當兵16年,都是走這樣的路啊!”
中國軍隊到了現在這個年代還要靠人背馬馱,這恐怕也是世界之最了。據說背一噸貨物光運費是幾萬元以上,并且損耗相當嚴重。要是飛機運輸不僅損耗小,成本至多只有人背的二分之一。對面的印度哨所,每周末到一次直升機。
我們不是沒有飛機。而是從林芝到墨脫的航線太艱險了,像妖怪的臉說變就變。據了解,林芝的黑鷹直升機除墜毀的幾架外。其他都回到成都去了。看樣子人背肩扛的歷史,還要繼續延續下去。
現在的墨脫人最盼望的事,就是早點把進墨脫的公路修通。這里的老百姓傳說著這樣一個故事:80年代末期。縣人大主任堅爭到北京開會,時任總書記的江澤民接見他時,問他這個唯一的門巴族代表有什么困難和要求。他說我的要求就是給我們墨脫修一條公路進去。江澤民很為震動,不是我國縣縣都通車了嗎?負責交通的干部說。墨脫縣是唯一的一個。江澤民說,我們是一個大家庭,一個也不能落下,修。
150多公里的公路,從波密縣——墨脫縣,就這樣修進去了。但是,就在媒體宣布縣縣都通車的時候,這條路又塌方了。
從我走過的川藏路、滇藏路、新藏路、青藏路的比較來看,這條波墨路雖然處在一個較活躍的山系中,而且高低落差較大,雨雪豐沛,但從以上的建路史上看。不是不可以攻克。這里除了要克服自然環境的因素外,還要克服種種人為造成的障礙。經費的層層扒皮,施工用材偷工減料。如此低劣的公路。它的壽命當然不會長久,它是無法生存在墨脫這樣一個復雜的山體環境中的。
現在聽說,又正在醞釀重修這條進墨脫的路。但愿能夠成功。早些結束中國唯一不通公路縣的歷史。
西藏軍人的又一道亮麗風景
凡是到過西藏的人。都會不知不覺地愛上攝影,并不知不覺地成為攝影家或攝影愛好者。這當然與西藏高原的神奇美麗和人文歷史悠久有關。有人說西藏高原是這個已經被嚴重污染和破壞的地球上唯一幸存下的幾塊凈土。這里的藍天、湖泊、雪山、草原、森林、峽谷、河川、大漠,無處不在吸引人類追求的目光。這里的一塊石頭、一道街景、一座佛塔、一個不經意從身邊走過的僧侶,都是一道道亮麗的風景。當然就無需說像布達拉宮、大昭寺、珠峰、納木措,八廓街這些世界級的人文景觀了。自然這里就成了造就攝影家的學校。在西藏的攝影界中。就活躍著我們西藏軍區一個從將軍到士兵的軍人攝影愛好者群體。
其實對西藏人好攝影。特別是對西藏部隊的人好攝影,我早有耳聞。
當然。我到西藏工作后,才真正了解癡心攝影的人。在西藏軍區卻是大有人在。而且個個裝備精良,小有名聲。有的不僅在專門的攝影雜志發過稿,還在國內有關的攝影大賽得過獎。
就說老趙吧,他名宗歧。時任西藏軍區參謀長(現任濟南軍區司令員),也是我在云南老山作戰時的戰友,相交已二十多年。就攝影而言,他在西藏攝影界小有名聲。稱得上是將軍攝影家。我看過他不少的作品,可以說在意境、題材、構圖上都很有特點和獨到之處。他是個生活上很隨意。但工作上卻十分嚴謹的人。這個作風也體現在了他的攝影作品中。他的攝影涉及題材比較廣泛,人文、風光照片不少。但大量的還是反映部隊生活的軍事題材作品。應該說他的不少佳作,我都欣賞過并有所收藏。其中有一幅《日月同輝》的作品,給我的印象尤其深刻。在西藏高原太陽和月亮同時出現在天空的星相應該說并不鮮見,但能看見太陽和月亮同時在一條直線上而形成日月同輝的天然景觀,卻是極為罕見的。我真正是難以想象老趙是怎么捕捉到這個機會的。在西藏搞攝影不容易,拍攝一幅好照片也不容易。擔任領導工作還要業余搞攝影拍出好照片就更不容易了。我想他能堅持多年,風雪無阻、萬難不辭,圖的絕不是要當什么攝影家,而是為了全景式的記錄歷史。他曾多次給我談起過他的想法,他說。他將來一定要把這些作品好好整理出來。贈送給軍隊和地方的文化和史料館,使后代們知道西藏軍隊和地方的今天和昨天。同時他也準備在適當的時候編輯出版一部完全屬于自己知識產權的攝影作品集。以表示對西藏生活的紀念和懷念。我對他的想法很欽佩,同時也默默在祝福他愿望成真。
再要說的人就是杜宏。認識他時,任軍區保衛處長。后任工兵團政委。現任日喀則軍分區政治部主任。他搞攝影的時間和名氣不在趙將軍之下。大概是出生在三秦大地的緣故吧,在這方面還頗顯幾分靈氣。他的作品我也看過不少。當然不乏佳作。其中有兩幅印象最深。一幅是反映藏傳佛教在經堂里誦經場面的。只見莊嚴肅穆的誦經堂里,一縷縷清晨柔和的陽光從經堂屋頂部的縫隙處透射進來,彌漫在經堂內清晨柔和沐香的空氣里,一群誦經的喇嘛一個個端坐在經桌前。在一位老喇嘛的引讀下誦念古老的佛經,其情悠悠,其聲切切,與那裊裊香火。縷縷陽光融匯成一幅仙風神韻般的寺院早讀場面。另一幅則是一位飽經風霜的藏族老阿媽在寺院轉經桶前轉經祈佛的情景。老阿媽臉上刀刻斧削般的皺紋被攝影師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她手拄拐杖,一副歷經滄桑的模樣。勾畫出在全民信教的西藏,蕓蕓眾生是何等地虔誠。詢問小杜今后的想法。好象很簡單,愿望是爭取再拍攝一些更好的照片,并打算在內地辦個攝影作品展覽把自己和戰友們的好作品介紹出去。以展示西藏和西藏軍人的人文風光和戰斗精神。我感覺挺實際,當然操作起來,還得下點工夫,不過俗話說,誠心總是可以感動上帝的。
第三,當然應該說到老董了。他是西藏軍區司令員。是有45年軍齡,62年人生,兩進西藏,已在西藏工作三十多年的老西藏軍人了。他對西藏可以說有著刻骨銘心的感情。不僅因為自己的青春年華奉獻給了西藏。就連自己的孩子也獻給了西藏。我記得是在他第二次進西藏軍區工作后和我們的一次擺談中,憶及往事,就十分地觸景生情。老董知識廣博,愛好頗多。不僅熟諳西藏的軍事地理、歷史人文,還十分善于學習整理。他對我講,他在西藏工作幾十年。每天都有筆記記錄。真說得上是“西藏通”、“活字典”。
當然他也十分喜好攝影,尚有專攻。但名氣更大的,還是他對照相機的收藏。他說他收藏的照相機至今已在數十臺以上。其中不乏最早期的照相機珍品。可見他,不知道是不是在世界或者中國照相機收藏界。但起碼是在西藏照相機收藏界名聲不小。如今他已年過花甲,仍在高原戍邊,其精忠可鑒。
如果再要說下去,仍舊是照相這個話題,那就像俗話說的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如果要問西藏軍區會照相的愛好者有多少,說一個保守的數字。不能說驚天動地,應該是數以萬計。如果要問西藏軍區能稱得上攝影家的有多少,也說一個保守的數字,有點出入,也應該是數以千計。當然有的得加上業余二字。
如果再一定要說下去,比如玩石、繪畫、書法、音樂、歌舞、垂釣等,在西藏軍區也是有各路神仙的。有玩石頭,玩到了快著書立說地步的。有搞書法,帶動了一撥老的、少的戴上了書法家協會會員的頭銜。當然最出名的要算是我們軍區文工團。這里是有編制的專業文藝團體。吃皇糧。歷史也很悠久,出過名人、名歌、名舞。我認識的軍隊老作家蘇策、徐懷中,以及因《激情燃燒的歲月》而一炮走紅的演員孫海英、八一廠著名導演翟俊杰,還有那首《洗衣歌》可以說就是這些名牌的代表。現在的文工團有點青黃不接,演員們雖然不同程度地有點專業背景,但也很窘迫,出類拔萃者寡。因為一個個年輕,模樣還算好,有點嬌氣、有點傲氣,但也還算爭氣。這幾年參加了一些比賽,拿了一些獎品,整體水平中等。缺乏的還是精尖人才,不過還受部隊歡迎。明星人物是藏族女歌手巴桑,參加過中央電視臺組織的文藝演出,還受到江澤民接見和稱贊,代表作品是那首好聽的《天路》。她是首唱,韓紅步其后塵。明星作品是舞蹈《酥油飄香》,得過舞蹈大獎,在中國舞壇還著實飄香了一陣子。
編輯手記:
“北風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些是唐朝邊塞詩人給我們呈現的景象。本期重點推介的是軍旅作家吳傳玖將軍給我們寫的一組散文,內容也是西藏的軍旅生活。作者把目光聚焦到普通的軍人身上,他們在極端惡劣的生存環境下衛國戍邊,奉獻了青春乃至生命,是新時期最可愛的人,中國十大杰出青年尹祥美就是其中的代表。他們是中國的脊梁。在此,讓我們向他們致以崇高的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