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擁抱洱海

隆林剛

是自尊心傷不起還是軟肋被擊中，葉子也說不上來。反正，就那么一下，沒有了風度，沒有了海量，也沒有淡定，一下就失控了。當杯子翻著跟斗，手榴彈一樣飛向服務員的時候，葉子覺得自己瘋了。是的，瘋了，只有瘋子，才會不管不顧。

葉子都回到父母家了。小米才打電話來說要一起吃飯。葉子說不去，誰讓你早點不說。可是小米不管葉子的拒絕。葉子你必須來，今天可是我和張揚認識六周年的紀念日。葉子說，紀念日也要拉上我，是覺得你們的恩愛在我面前秀得還不夠。還是嫌我這個電燈泡不夠敬業？小米換了強硬的口氣說，葉子，反正我不管，這個紀念日你必須來。葉子說，拜托你們別玩愛情馬拉松了，把婚結了吧，結了婚回家互相折騰去，別一天的把我當菲傭使喚。小米說，葉老師，求求你了，改天又聽你上政治課好不好？你就來吧，你知道的，親，重要時刻我不能沒有你！

閨蜜就是閨蜜，無論是“你必須來”這樣不容置疑的命令，還是“我不能沒有你”這樣的撒嬌，都不會讓葉子反感和肉麻。相反，倒讓葉子生出些擔當來。有這樣一個無論悲傷還是快樂都會在第一時間想起你的閨蜜，你除了義無反顧地站在她的旁邊，還能怎樣呢？去吧，無非是再當一次一百瓦的大燈泡。

才進餐廳，葉子就看見小米和張揚，小米也看見了葉子，笑著向她招手。走近了，葉子才發現他們旁邊坐著一個中年男子。葉子隱約覺得這所謂的“認識六周年紀念日”不過是一個幌子。果然，小米在將兩人互相做介紹的過程中，笑容明顯過于燦爛。都老嘴老臉的了還玩熱情，這里面一定有貓膩。還有就是那個叫做劉欣的中年男子，很客氣地站起來和葉子握手，葉老師，很高興認識你。再看他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和得體的穿著，葉子知道，自己又被相親了。

葉子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要通過相親把自己嫁出去。不是說自己條件有多么好，實在是劉洋之后。葉子就斷了對愛情的念想，輕成一葉浮萍。只想著一生怕就這樣只身漂泊。如果有一天幸運地風平了浪靜了，那自己漂到哪就算哪了，沒有必要借助相親的手段給自己找一個歸宿。大學四年里，追求葉子的男生也不少，可是都被葉子拒絕了。葉子看到男生在沮喪中無精打采。可要不了多久他們便又會在追求另一個女生的道路上重整旗鼓。斗志昂揚。便會輕輕一笑。愛情的路上有多少人會愿意為誰癡癡地等，即便那些相愛的，畢業一到也得說再見，流再多的眼淚也敵不過現實輕輕一扯。兩人天涯海角的距離。是的，別說他們遠不及劉洋的一半癡情。就是他們和劉洋一樣癡情。葉子又怎么會看得上他們呢？有些愛不是說復制就可以復制的。

葉子永遠不會忘記高一的那個夏天。那個夏天太陽總是火球一樣懸在頭頂，大地被烤得泛著一片白光。那天下午，葉子背著書包才走出樓道，就被迎面襲來的熱氣弄得無精打采。葉子討厭這樣的天氣，熱也就算了，可連一絲風都沒有，你說，風在風城都成了一種奢侈，這讓人多么沮喪啊。還有更沮喪的，這重點高中的校服里居然沒有裙子！在這異常炎熱的夏天，青春就這樣被包裹在了那條毫無生氣的藏青色的長褲里！更有那件極其愚蠢的白色短袖，居然跟街頭賣包子的大媽同款！青春是要用來綻放的，而不是這樣浪費的。葉子才走出幾步，就覺得額頭一癢，輕輕抬手一擦，第一顆滑落的汗珠就濕在了手上。這鬼天氣，真是熱得讓人崩潰。

上課的時候。葉子老在想聯合起女生給校長寫抗議書的事情。其實抗議校服里沒有裙子這事，已經有無數的學姐做過了。但是校長是出了名的老古董，他搞教學的理論的核心就是一切為了高考的升學率。而女生的裙子實在不是什么好東西，你想啊，下關風又大，風一來，裙子飄飄，還不把男生學習的心思給分走了。校長固執，任何想改變他的想法都是做夢。所以，無論學姐們如何凄凄楚楚地寫申請或是義憤填膺地抗議。讓校服里添上一條裙子的革命最終還是歸于失敗。總結革命的經驗教訓，葉子明白再走老路是不行了，必須要采取非常手段走非常之路，可是，敢問路在何方？卻又沒有方向。這樣一想，課就上得心不在焉。直到最后一節語文課，老師滿懷深情地朗讀了一位同學的周記，才讓葉子飛出去的心思飛回來。

周記里寫道，洱海水已經被干旱偷走了很多很多。曾經滿是清澈海水的岸邊如今已是荒草叢生。只有干枯的青苔還證明著這里曾經是海水的游樂場……

葉子的奶奶就住在洱海邊的一個小漁村。葉子童年就是在那里度過的。后來奶奶去世了，留下溫暖的回憶連同洱海一起成了葉子生命當中美麗的風景。可是現在其他同學都知道了這道風景正在凋謝。而自己卻一無所知，葉子實在有些沮喪和氣憤。這個糟糕的夏天居然就這樣把自己圈在了家里，連晚飯后都懶得出去走走。這是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于是，放學的時候葉子約小米一起去看洱海。

放學后。葉子和小米手拉著手。談笑問穿過幾條大街走過幾條小巷。小米不時地回頭看看身后，然后很嚴肅告訴葉子說有人跟蹤我們。葉子回頭看了看。什么異樣也沒有發現后，就拍拍小米的肩膀說，你一定是熱昏了頭。

當團山一點一點放大，洱海也就閃進了眼里。她倆高興起來。歡快地跑完了最后一段到洱海邊的路程。葉子告訴小米，那位同學只說對了一半，洱海水是退了些。可風景沒有凋謝。她只是睡著了，她在等著雨水的呼喚，等雨水來了，洱海又是春暖花開了。不過，睡著了的洱海自有她別樣的風情。葉子的話很有些詩情畫意，原以為它也可以激發出小米的某種美好想象。可是小米卻皺了皺眉頭。然后很嚴肅地告訴葉子。真的有人在跟蹤我們。葉子還來不及責怪小米的心不在焉，眼光就已經順著小米所說的方向。穿過岸邊的垂柳。穿過九月大理透明的陽光。停在了遠處一張滿是青春痘的臉上。那張臉顯然被葉子的目光灼到了，閃了一下，就躲進了一棵粗壯的梧桐樹后，躲進了葉子十七歲的夏天里。

這以后，男生每天放學后都跟在葉子和小米身后，也不走近，總是保持著一段距離。他躲躲閃閃，還以為身手敏捷，卻不知早已被葉子和小米發覺。她們之所以什么都不說，實在是因為她們一點都不害怕，一個穿著本校校服的眼鏡男沒有什么好怕的。相反，在天氣太熱，學習枯燥的時候，她們覺得有這樣一只跟屁蟲跟著是件非常有趣的事。因為無論兩個人如何絞盡腦汁費盡體力想甩掉這只跟屁蟲。他都膠水一樣地牢固地粘在十米開外的距離。這樣一來，放學之后就多了一個斗智斗勇的游戲。她們慢慢走，男生也就慢慢走，她們風一樣地跑起來，男生也風一樣地跑起來。要是她們故意轉進一家商店逛逛。他就在商店門口不遠處等著，一直等到她們出來，又跟上。一直要到她們都回到家屬區，男生才會消失。這個游戲還真是有趣。

情竇初開的年紀，添了這樣一段經歷，在猜測跟屁蟲動機的話題上，兩個人就多了些小歡樂。葉子肯定地說男生一定是喜歡上了小米。而小米則肯定地說男生喜歡上的應該是葉子。其貌不揚的男生就成了兩個女生踢來踢去的足球。仿佛誰要是把這只足球當成橄欖球搶在手里。誰的生活里就會多出一只讓人惡心的綠頭蒼蠅。既然爭論沒有結果，那就只好讓眼鏡男自己說話了。兩個人還就此下了賭約。輸的人要替對方背一個學期的書包。

這天。兩個人突然跑進了一條胡同，然后在胡同的轉角處停住腳步。她們手牽著手，屏住呼吸，然后用約定好的眼光。狠狠地瞪著眼鏡男要出現的方向。眼鏡男很快跟了上來，他沒有想到這是一個陷阱，險些跌倒，穩住了腳想躲已經來不及，被兩個女生怒視的眼光一逼，只好把頭低著。葉子說，為什么跟蹤我們？眼鏡男一下就紅了臉。抿了抿嘴，卻什么也沒有說。葉子加大了嗓門，為什么跟蹤我們？眼鏡男慌忙放下書包。手忙腳亂地從書包里翻出一個信封。塞到葉子手里，也不等葉子說話，又風一樣地跑遠了。

信封里裝著的是已經壓制好的幸運草。小米數了數，一共有六十六片。葉子和小米都有過在長滿三葉草的草地上找幸運草的經歷，那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幸運。有時候你看疼了眼睛也未必能找到一片四片葉子的幸運草。這么多的幸運草，一定耗費了眼鏡男的不少時間。很明顯，眼鏡男想讓時間作證，證明他少年時代一段美好的時光。只是他的真心卻只換得小米的哈哈嘲笑。眼鏡男也想追我們葉子，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話音未落，便把書包掛在了葉子的肩上。然后得意地說。葉子，你輸了。雖然愿賭服輸，但葉子還是撅了撅嘴，在想著要不要把這些幸運草丟到垃圾桶里去。

這個眼鏡男就是劉洋。葉子和小米是在全校期末表彰大會上知道他的名字的。她倆做夢都沒有想到，這個戴著眼鏡憨憨的劉洋居然就是能考全年級第一的那個“瘋子”。關于“瘋子”的故事早就在學校里演繹成了一段傳奇，說他總是在語文課上讀英語在英語課上學物理在物理課上讀金庸，數學課是專門用來睡覺的，老師點名批評他，他揉揉眼睛告訴老師。你講的這些我都做過了。比如你剛才講的這道題。你用了七個步驟，而我還有更簡單的做法，只需要三個步驟。老師的權威受到挑戰。自然要領教一下劉洋的高招，便笑著讓他到黑板上來做示范。其實心里是在想要是你解不出來，看我怎么收拾你。誰知眼鏡男從容不迫地走上講臺。拿起粉筆，真的只用三個步驟便解決了問題。在同學們驚嘆的目光中，劉洋又回到座位上呼呼大睡。據說數學老師從此再也沒有因為劉洋上課睡覺而點過他的名。但這并不妨礙他每次數學都是全年級第一。

陽光中學匯聚的都是全州最優秀的高中生。能考全年級第一絕非易事。這樣的學生絕對是精英中的精英。他們必將活在老師的青睞和同學的羨慕中。最后也必將毫無懸念地成為北大或者清華的一員。當劉洋面帶笑容，從容地從校長手中接過獎狀和獎品高高舉起的時候，葉子在熱烈的掌聲中眼前一亮。只覺得一股莫名的暖流涌上心頭。霎時竟分享了劉洋的喜悅，也燦爛一笑。

劉洋再不用做賊一樣跟在葉子身后了。有了“年級第一”這張通行證，他很快成為了葉子和小米的伙伴。起初，葉子和小米走在前頭，不用回頭，葉子也知道劉洋一定就在身后不遠處跟著。等走出其他同學的視線。回頭一看。劉洋果然站在不遠的地方正微笑地看著自己。此時，劉洋便小鹿般歡快地跑到葉子和小米的身旁，見葉子瞅他一眼，便溫順成一只小羊。他聽著葉子小米說話，偶爾插上了一兩句話，便高興得哈哈大笑，笑聲特別響亮，像鞭炮，引得路人都往這邊張望。小米說，你就像個瘋子。劉洋搖頭晃腦地說，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別人看不穿。葉子說，別以為你會念句周星馳的臺詞就站在了云端之上，就可以俯視蕓蕓眾生了，小心高處不勝寒哦。劉洋笑得更歡了，只說站得高才能看得遠。天生一個仙人洞。無限風光在險峰。在險峰啊在險峰啊。小米瞅了他一眼，說果然是個瘋子。

別人都說劉洋是瘋子，學習上是瘋子生活中也是瘋子，但是葉子真切地感覺到劉洋不過是在用一件玩世不恭的馬甲包裹著自己一顆脆弱的心而已，你以為學習好就代表了你的強大？不，去掉學習這件漂亮外衣，你才是真實的你。葉子堅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這樣一想。心中居然升騰起了責任感。要去維護劉洋漂亮的馬甲，進而去保護他脆弱的心。葉子也笑自己，一弱女子，怎么會有了一副俠女心腸，也想不出原因。只覺得那些險些被當做垃圾丟掉的幸運草漸漸地就成了心中的甜蜜。不過這些甜蜜甜得幾近恍惚，恍惚得讓葉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就老問劉洋為什么要跟蹤自己，為什么要送自己那么多幸運草。劉洋只笑。卻不告訴葉子只因在迎新晚會上多看了一眼那個穿著白族服飾跳舞的女孩，便愿意把真情真意交付給歲月，讓歲月證明自己的這一片情意。劉洋只說，你不是叫葉子么，所以就送你葉子啊。雖然答非所問，卻讓葉子一下紅了臉，一抬頭。藍天上飄飛的不止有白云，還有無數的幸運草。

只是葉子的成績不理想，初中的時候還是班上的尖子，到了重點高中就淪落了。盡了力地學也就混個中等。中等生得不到老師太多的關愛，和輝煌的初中時代一比較，葉子就有了失落。好在失落只是淡淡的，初中時代的優等生現在成了重點中學的中等生。葉子不是唯一一個。舉目望去。她的同伴很多很多。以前劉洋這個名字只是一個貼著“年級第一”的標簽。雖然閃閃發亮。但和葉子沒有半毛錢的關系，不過一個符號，一部學習機器而已。葉子不會羨慕嫉妒恨，絕對的不會。可是，現在不同了，葉子隱約感覺到這幸運草帶來的不僅是劉洋，還有自己的怦然心動。是的，那個名叫愛情的東西醒了。醒了也就醒了，可連同醒來的還有葉子更強的自尊。當走近了葉子的劉洋成了一個標尺。衡量出兩個人學習上的差距時。葉子淡淡的失落就被放大了。因為有些題目在自己面前就是強大的老虎，費盡心思也無法征服，可到了劉洋手上卻不過是探囊取物般容易。劉洋做起數理化來總有一股霸氣，仿佛猛將軍馳騁疆場，一刀下去，便所向披靡。葉子也知道這種霸氣是劉洋的信心，可這強大的信心多少讓葉子看到自己的卑微。有了問題便不敢多問劉洋，心細的劉洋看到了葉子的失落，以后葉子再有問題請教。就只敢使出三分功力。裝一下困惑故意在草稿紙上畫畫，把時間拖延夠了再把解題思路告訴給葉子。

有次說到理想的大學。葉子說自己想考復旦。話出了口，又輕輕地嘆口氣說，不過能力有限。知道這愿望終究美夢一場。劉洋說自己要考清華，一得意，還拍了拍胸脯說，我這樣的材料就是為清華準備的。你去了清華，高高在上，眼里可還會有我——一個普通大學里的普通大學生？葉子突然問開始討厭劉洋的自信，這自信驕傲得都沒有邊際了，都傷到人了，便說，你這么了不起，又何必和我們這些中等生在一起。劉洋慌了，忙解釋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的。葉子說，我知道什么？劉洋低了聲音說，你知道我的心。葉子已經生了氣，不依不饒地說，如果你要證明你的心，那么這次期末考你就別考年級第一，不。年級前五十名都不要考。話才出口，葉子便生了后悔，想道歉又覺說出的話是潑出去的水，再收回來，倒長了劉洋的威風。見劉洋一下陰了臉，更添了氣，也不理劉洋，自顧自地走了。

葉子只當自己的話是氣話。事后也向劉洋說了對不起。劉洋嘿嘿一笑說我都忘記了，你還記得。兩個人便又和好如初。葉子沒有想到劉洋真的在期末考中考出了歷史最差成績，年級六十七名。“瘋子”的神話被打破。成了當年陽光中學最熱門的話題，話題里還多了一段插曲。說劉洋之所以成績下降，都是因為和葉子談了戀愛。大家不能容忍“未來之星”就這樣隕滅，把矛頭都對準了葉子。最邪惡的一種說法是。葉子根本就是一個狐貍精。勾引得劉洋神魂顛倒，智商下降。還說，考試失敗也就失敗了。劉洋居然還一臉的無所謂。羞恥心進取心也全都被狐貍精抹殺了。議論最多的時候，葉子都不敢在校園里隨意走動，掃過來的眼神太多了。一個比一個冷一個比一個怪異，那些眼神全是鞭子，每一鞭都甩在了心上。

放學的時候，葉子不敢再等劉洋，低著頭只想快點走出人群，走到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不料，劉洋在身后大叫一聲，葉子，我來了。同學們的眼光齊刷刷掃過來的時候，葉子僵住了。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好把手握成一個緊緊的拳頭。劉洋拍了拍葉子的肩膀，怎么不等我，太不夠意思了。說完，把葉子的書包搶過來，掛到自己肩上。期末考的“失敗”以及同學們的怪異的眼神似乎絲毫沒有傷到劉洋，他照樣說說笑笑，沒心沒肺。這讓葉子想起了同學們的那些議論，一委屈，就有些恨自己。劉洋看到了葉子眼里含著的眼淚，便決定把那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提前告訴給葉子。劉洋說，我決定要搞一個大型簽名活動，要向校長遞交一份千人簽名書。要求他給校服里增加一條女生的裙子。順帶再給男生增加一條大短褲。

這不過是葉子的小小愿望。不過也就是一片飄過洱海上空的云。輕飄飄的，只一陣清風就可以把它吹到天邊去。沒有想到，隨便跟劉洋說說，他卻記住了這片飄過的云，并且還要為它勾勒出一片藍天，讓云朵不再去流浪。當這一片澄凈的藍天浮現在腦海時。葉子恨起了自己的小氣，為什么要去拿考試成績為難劉洋呢？如果成績真是橫亙在倆人中間的鴻溝。自己為什么就不能拿出點信心拿出點耐心去把它填平呢？葉子悲傷起來。又怕劉洋看懂自己的心事。就故意把嘴角上揚。笑了起來。葉子說，考回到年級第一吧，你得第一我也高興。劉洋說，不，我要和你一樣。葉子說，我年級兩百名。莫非你也要考到兩百名？劉洋很肯定地說。是的。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努力加油朝前跑。一直跑進同一所大學。葉子說，我上不了清華的。劉洋說，只要是金子就總會有閃光的一天的。葉子就不知道說什么了，一抬眼，翠綠蒼山就橫在眼前，好美的景色啊，像極了一幅油畫。

簽名活動是在學校操場上舉行的。劉洋拿著一個擴音器在大聲地說話。好多同學在橫幅上簽上自己的名字。那一天成了同學們的一個節日。很多年以后好多同學都還記得那一天的情景記得那個傳奇人物劉洋。劉洋的樣子讓葉子想到了五四運動中的那些熱血澎湃的青年，他們先知先覺，一呼百應。可是，那一天葉子卻因為心有顧慮沒有去簽上自己的名字。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如果世上真有后悔藥，葉子一定會在那一天毫不猶豫地沖上前去。把自己的名字大大地寫在簽名書上。然后再勇敢地沖到劉洋的面前將他緊緊地擁抱。如果，時間真的可以倒流的話。

可惜沒有如果。葉子和劉洋最后還是站在了怒氣騰騰的班主任和家長的面前。劉洋的班主任李老師自以為找到了劉洋成績一退再退的原因。便伙同起葉子的班主任張老師叫來了雙方的家長。與其說是共同解決問題。不如說就是要把這一對早戀的學生拆散。李老師決不能容忍一個未來的高考狀元就這樣葬送在早戀的手里。她還要用這樣一匹可遇而不可求的千里馬去證明自己作為教師的價值呢。所以，李老師恨鐵不成鋼地說，早戀是毒藥！為了證明自己的理論正確。她舉出了好多學生的例子。那些學生就是因為喝下了早戀這副毒藥，最后死在高考的戰役中。李老師最后說，知道高中這三年對你們意味著什么？是人生中最最重要的三年，你們的未來該何去何從。都由這三年說了算。劉洋的媽媽趙莉在老師的長篇大論中，想到了早死的丈夫。想到了自己含辛茹苦地養家糊口拉扯兩個兒子。想到了大兒子劉洋讀書的成績一直都是自己最大的幸福和驕傲。而如今這些幸福和驕傲眼見著就要炊煙一樣漸漸散去，那些近在咫尺的盼頭又一下變得遙不可及。對丈夫的愧疚感便一下濃烈起來。趙莉瞪了一眼低著頭的葉子，心里立刻討厭起這個拿走她希望的女孩，于是她很肯定地對老師說，我知道我兒子，他從小到大都非常聽話，李老師，這事一定是別人的錯，真的，一定是別人的錯。葉子的媽媽一聽不樂意了，成績好就了不起么？成績好就能把錯誤全部推到別人的身上么？趙莉擦了擦淚水，瞪著葉子的媽媽說。你好好地看看你的女兒。簡直就是一個狐貍精，一個大禍害。葉子媽媽生氣地說，一個巴掌拍不響，自己不檢點自己的孩子。倒是會拿著別人的孩子指責，你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趙莉嘴拙。不知說什么了。流著眼淚拉著劉洋的手說，好兒子。告訴媽媽這事不是你的錯，不然，你讓我怎么對得起你死去的爸爸啊。

母親簡樸的穿著和傷心的眼淚讓劉洋無地自容。他那么努力學習就是希望有一天能讓母親過上體面的日子。可是，現在母親把他不愿示人的寒酸和卑微都拿出來了，這讓他又傷心又憤怒。他顧不上多看兩眼母親哀求的眼神，便說。媽，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和葉子一點關系都沒有。趙莉揮起手就給了劉洋狠狠一記耳光，然后泣不成聲。耳光點亮了老師們的眼睛，教育的契機終于出現了。他們擅長的就是把狠話當做炮彈，亂丟一通給學生，以為只要把學生的自尊自信炸碎掉，學生就能在廢墟之上痛改前非，然后塑造一個全新的自我。于是。葉子的班主任張老師說，做學生的要有廉恥之心，特別是女同學，和男同學一定要注意距離。記住了，這里是校園，不是婚介所，更不是夜總會。李老師說。劉洋。有沒有看到你做的事讓家長有多寒心了？你說。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沒有良心，不好好珍惜你的天賦，考不上清華，要是我是你，還不如死了算了！

很多年以后。當葉子再次回憶起這個場景的時候，當年的面紅耳赤倒不覺得是一種難堪了。葉子想弄明白的是。究竟這中間的哪一個環節就成了一把鋒利的匕首，狠狠刺向了劉洋心臟？疼痛難忍的劉洋就那樣匆匆看了自己一眼。那飽含淚水的一眼，似乎還有著千言萬語。然后劉洋義無反顧地跑了出去。劉洋像風一樣地穿過城市，來到洱海邊。當海風還沒來得及吹干他臉上的淚水，他便縱身一躍跳進了洱海。

葉子再見到劉洋的時候，他已是一具冰冷的尸體。他的身旁是哭得死去活來的趙莉。葉子的腦袋里閃過一陣霹靂。震驚之中。她也想沖上去痛哭一場。可是。劉洋的周圍已經站滿了人。沒有一個位置是留給她這只“狐貍精”的。心痛之中，葉子緊緊咬住嘴唇，滿腔騰起的都是對老師的恨。

葉子以為兩位老師會得到法律的制裁，可是最后卻只看到教育局的一紙批評。校長被撤職，兩位老師沒有再當班主任。僅此而已！葉子悲痛不已，心有不甘。她便用釘子去戳兩位老師的摩托車的車胎，用石頭去砸兩位老師家的玻璃。她要報復，要讓她們付出代價。有一次，她在路邊買了一條蛇，悄悄地放進了李老師的家里。葉子抓蛇的時候。手有些抖。心有些怕，可是一想到無辜的劉洋就站在自己身后，葉子就什么也不怕了。最瘋狂的一次，葉子在做化學實驗的時候偷偷帶出了一些硫酸，準備找機會潑到兩位老師的臉上。幸好小米發現，及時攔住了她。葉子讓小米讓開，小米不讓，于是兩個人拉扯起來。當硫酸潑灑出來的時候，小米嚇得驚叫，慌亂閃開。而葉子一動不動，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幸好大部分的硫酸濺到了地上，偶爾的兩滴濺到了兩人的手上。小米疼得跳腳，而葉子似乎已經忘記了疼痛，只蹲下身子，獨自哭泣。

葉子終于在用釘子戳車胎的時候被李老師抓了個現行，葉子沒有絲毫的慌亂，她高傲地抬起頭，迎著李老師的罵聲投去淡淡一笑。葉子說，親愛的李老師，你是不是也想要我去跳洱海？

葉子開始發憤讀書。讀書在這個時候有了新的意義，那就是要去完成劉洋留下的夢想。這是葉子能想到告慰死者的最好的方式。她的成績不斷地提高，年級前兩百名，年級前一百五十名，年級前一百名，年級前八十名，年級前五十名。小米都驚嘆。一定是劉洋的靈魂附體。才能讓葉子的小宇宙如此強大。小米不知道，葉子除了吃飯睡覺，都在讀書。她終于明白只有像劉洋瘋子一樣地在書海里遨游。才可以讓書本變成翅膀，帶著自己飛進清華。

高考結束。葉子沒有考上清華，但父母認為她已經創造了奇跡。只差清華十幾分了。女兒便成了她們當之無愧的驕傲。只有葉子悵然所失，一個人來到洱海邊，靜靜地從早晨坐到黃昏。當夕陽將最后一抹余暉灑在洱海之上時，葉子不禁悲從中來，淚流滿面。因為所有的努力都因沒有實現劉洋的夢想而微不足道了。

志愿填的都是師范。師范可以當老師。老師可以回到校園里。校園是葉子和劉洋故事開始的地方，葉子要回到那里去，只有回到那里，葉子才覺得劉洋還在身邊。重點師范大學中文系畢業，好多用人單位可以選，可葉子還是堅持回到大理。在葉子看來，無論再怎么走，走多遠，如果離了大理這塊土地，就等于拋下了劉洋，如此，所有的一切都將沒有意義。

二

所以，張宇的出現可以算得上是個奇跡。他居然很輕易就復制了劉洋的點點滴滴，不僅成為劉洋的影子，而且還趾高氣昂地走進了葉子的生活。不必說張宇性格上的那種滿滿的自信簡直和劉洋一模一樣，只說張宇笑起來的時候，那瞇成一條縫的小眼睛，以及那回頭率極高的笑聲，就會讓葉子有時光倒流的錯覺。仿佛那個自以為是的劉洋又小鹿一樣地跑到了身邊，一會跳到左邊一會又跳到右邊，直到葉子假意生氣，才肯規規矩矩地走路。兩個人都是剛參加工作的新老師，身上還有著難能可貴的職業幻想。總以為憑借自己超強的愛心和智慧，讓學生洗心革面不過指日可待。又都是教一個班的。便會經常在一起談談學生的情況和教學的心得。這一來一往之中，便覺得兩人關系和別人不一般了。

真的。要不是張宇背著自己和另外一個女老師李密又生戀情。也許。葉子這一浮萍還真的就漂進了港灣，穿起婚紗，為人妻，然后為人母。可是，現實就是這么殘酷。很多人都知道張宇和李密的戀情了，葉子還被蒙在鼓里。

老師的生活圈子相對狹窄。同事之間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演繹成血雨腥風的大片。為了避免成為別人的話題。葉子和張宇的戀愛談得很低調。他們相約，上班時若是相遇也只是相視一笑。葉子一直覺得這是特別有意思的事情，若等到有一天同事們收到自己和張宇結婚的請柬。不知會不會驚訝地張大了嘴。約定歸約定，但是只要沒有課，而張宇又剛好上課，葉子就會去看張宇，表面上是漫不經心地路過教室。實際上一雙耳朵都在收集張宇的聲音。張宇是教歷史的，葉子若聽到關于某個歷史故事的只言片語。便會在見面的時候要張宇把完整的版本給自己再講一遍。張宇每次都講得很認真。聲情并茂的。像是在給小朋友講故事。如果沒有愛在心中，哪里會有如此的耐心，所以當葉子聽同事在議論張宇和李密有一腿時。葉子只是一笑了之。

無論如何葉子都不會相信這些流言的。要是換個人葉子也許還會半信半疑。可是李密已經是有夫之婦，比張宇大著七八歲呢，張宇這匹小馬難道突然生了戀母情結。喜歡啃上了老草？根本就是無聊人士的捕風捉影罷了。葉子如此肯定是有理由的，那就是張宇才跟著自己回了家！那不是簡單的拜訪。張宇說的做的參照的可都是準女婿的標準。那一天張宇穿得非常正式，西裝革履，還帶了禮物給葉子的父母。吃飯的時候，葉子的父親還說找個時間兩邊的家長在一起吃個飯，相互見見面。都談到雙方家長見面了。這門親事的“八”字也就算基本寫成了，只等定下日子，便可雙喜臨門。當時。張宇正把一塊粉蒸肉往嘴里送，粉蒸肉雖然切得很薄，但一片塞進了嘴里。張宇卻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是嗯嗯嗯地點點頭。當時，葉子心里充滿了甜蜜，還只以為張宇害羞呢。現在想來，張宇當時已經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了。

有天，葉子聽到學生在過道上小聲議論，聽到幾個關鍵詞，便叫住學生來問話，學生起初還不肯開口。禁不住葉子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終于說在晚自習的時候，看見張宇和李密兩人進了行政辦公室，進去后就把門關上了，過了好久才出來。高中學生都不是小孩子，對于男女之事自有一番天馬行空的想象，這種想象自然是最有趣的談資了。這些想象學生自不會和葉子說。葉子也不愿意多想。只希望立刻見到張宇。讓他親口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

葉子以為張宇會急于向自己解釋。可是。張宇在靜靜地聽完葉子的訴說后。什么都沒有說，眼里全是冷漠。這冷漠的眼神冷得像一塊冰，一下就凍得葉子打了一個冷顫。葉子說，你說話啊，為什么不說話？張宇終于開了口。說我不想當劉洋的替代品。想了想，又說了句，對不起。替代品？對不起？葉子本想大聲說，劉洋是劉洋，你是你，還想質問他的人品，質問他的廉恥，質問他的演技。可是，當眼淚一下子從眼眶掉下來時。葉子就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葉子開始瘋狂相親。她不僅在婚介所登記了信息，只要有朋友介紹她也來者不拒。最多的一次，早中晚一共見了三個男士。可是，見來見去，除了疲憊。葉子并未收獲一丁點幸福的種子，可以把它種進生命的春天里，并滿心歡喜地期待它長成一道風景。

有個公務員，看著老老實實，卻是個話匣子。整個見面過程花了五十分鐘。他一人就領銜主演了四十分鐘。從他的家庭他的父母講到他的工作他的過去和未來，最后他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前世今生都一一上場，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你是想證明你很有能耐還是想證明其實你很怕寂寞？葉子生了倦意。又不想讓人看到她接二連三的哈欠。只好不停地抬手把嘴遮住。終于聽到公務員問了一個問題，你是不是獨子？馬上微笑著說，是的。公務員立馬高興地說。我也獨子，我們以后可以生兩個孩子，最好一男一女，一男一女一枝花，有了這枝花我的人生也算是錦上添花了。葉子笑了，自以為是的家伙，一廂情愿地以為姐姐就是你的菜了，看看你的謝頂。腎虛了吧，生兩個是不是難度大了點，還是先滋補一下吧，謝頂男。葉子心里厭惡著，可臉上還不忘綻放笑容。只盼著快點結束這次相親。

有個為了事業耽誤了愛情的成功商人。彬彬有禮，白白嫩嫩，長得有點像新版電視劇《西游記》里的唐僧。商人有房有車有錢，硬件實在給力。鉆石王老五。怎么淪落到來和“剩斗士”相親了？介紹人解釋說。商人因為自己沒有讀好書，就希望另一半能有文化，最重要的是商人還有戀母情結。介紹人很有信心地告訴葉子。只憑這兩點。你就是最好的人選。天啊，怎么就老成了人家戀母的對象了，葉子實在沒有一點熱情。象征性地留了電話就再見了，再見再見只希望再也不見。不想商人很熱情。第二天就約葉子吃飯，葉子說已經回父母家了。商人第三天約葉子看電影，葉子說還要上晚自習。葉子以為只要拒絕一兩次，對方自然會偃旗息鼓知難而退。誰想商人第四天又來電話了，還是約葉子吃飯，葉子說，我有學生要輔導。商人不樂意了，說，我問你，你著急不著急啊？都一把年紀了，莫非你還想從“剩斗士”升級成“必剩客”？葉子愣了一下，最后咬著牙齒說，我樂意，關你屁事。

還有幾個無論是軟件還是硬件都很不錯。人家對葉子也有意思。葉子以為只要把感情交給時間。時間就可以一點一點把感情積攢起來。最后便會成為一個溫暖的港灣。可一段時間過去，葉子才發現時間并沒有把陌生變成熟悉。陌生的就是陌生的，再熱情也不過木偶一個。而那個想忘記的張宇。卻越發在想要忘記的念頭里疼成心頭一道深深的傷痕。

葉子終于明白，自己錯誤地把相親當成戰斗了，一個人的戰斗，自己在不計其數的戰斗中，徹底地輸給了自己。而整個戰斗除了傷痕什么都沒有留下。真的，不是那些人不好，是自己的心門已經關閉，別人的一片影子也再進不去了。

葉子又想起了劉洋。想他的時候，那個小鹿一樣歡快的男生便會咚咚地從記憶深處跑到她的身旁，然后拉著她的手，帶著她跑啊跑啊跑，直到跑進美麗的春天。跑到長滿三葉草的草地上。為她尋找一片幸運草。當年那六十六片幸運草還在，葉子怕它們抵不過時間的風塵，每一片都過了塑。厚厚的一疊，每次看一遍都是一陣喜悅又一陣嘆息。

很多年來，葉子都走不出劉洋的影子。直到張宇的出現，葉子才覺得浮萍又有了港灣。可是葉子沒有想到故事的結局卻是和張宇成了熟悉的陌生人，陌生也算了，只是草草收場的愛情如此荒唐，讓葉子一下惶恐得分不清何為夢何為現實。倒是劉洋。那個以為已經漸行漸遠的背影卻又一步一步地走進了心里。葉子這才發現繞來繞去，都沒有繞出劉洋的視線。難道這就是命？

葉子不相親了。心里有人了，見誰也就沒有意義了。可是，被相親的事還時不時會上演，那種感覺實在滑稽可笑。終于有一天，當母親興高采烈地對葉子說隔壁王大爹請吃飯，你也一定要去啊。葉子立刻生氣地說，從今天起。誰也別再和我提相親的事！雖然被女兒看破，可做母親還是不愿意放棄，說給別人一個機會其實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葉子終于忍無可忍。指著窗子說。你們再讓我相親，我立馬從這里跳下去。母親不敢出聲了。母親望了一眼窗外。五樓的窗外。天空被高樓切割得支離破碎。母親嘆了口氣，心想，這孩子這么一折騰也支離破碎了。

三

今天。小米很顯然是介紹人的角色。不斷地把男子的自然情況向葉子報告，報告也就報告。卻是熱情過了頭，每一句話的開頭必帶劉總。這是劉總。劉總很忙啊，平日都沒有時間的。劉總今天剛從昆明回來。劉總明天還得去云龍。聲音里多出的激動讓整個人都走了樣，陌生得很。眼界也太小了，一個“總”就忐忑了，就諂媚了。每說一句，小米的眼睛還故意神秘一眨，眨什么眨，你還真以為你挖出了這么一個“總”就建功立業了？你還真以為你可以終結一個“剩斗士”的戰斗生活了？對不起。姐姐我既不是十八歲的天真妹妹，也不是勢利的拜金女，還會對什么什么總頂禮膜拜。

還有那個劉總。嘴上雖然低調地說叫我劉欣就可以了，可一臉的笑容比大理古城二月的櫻花還要燦爛。想要表達熱情是吧，對不起，你的熱情成不了一把火。不過是些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荷爾蒙。

那就低頭吃飯吧，葉子想好了，你們不說，我就裝作不知道。吃飯的氣氛就有點尷尬，無論說什么，就只有三個人在對話。話題基本上是圍繞著劉欣的公司和員工展開的。江湖地位就是一個男人的身價，而女人的身價則是年輕美貌與智慧。談身價是相親過程中的重要一環，身價會制造各種幻想。這個套路葉子懂，可是，這和自己又有什么關系呢？天花亂墜也好添油加醋也好。你們愛聊就使勁聊吧。葉子決定要用沉默制造無趣，讓無趣快點終了這頓無聊的飯局。

葉子想到了出門前母親的笑容。母親的寬容顯然就是故意的。她和父親早知道有一場相親會在等著自己。父母和小米他們是一伙的，他們早醞釀了這個飯局，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是的，可憐天下父母心。父母為了自己的個人問題早已是憂心忡忡寢食難安。他們之所以換個花樣把自己再次推上相親的道路無非就是希望自己快點嫁出去。可是，這事能換著花樣玩么？你當是上菜場賣大白菜啊？

葉子覺得父母不應該笑得那么含蓄，煞費苦心地又把女兒推上相親的舞臺。不笑得燦爛一點實在對不起自己的良苦用心。關于婚姻這件事，葉子已經沒有辦法和父母再心平氣和地說話。心平氣和只會讓他們的操心和嘮叨變得暴風雨一樣來得更加猛烈。葉子必須擺出一副惡毒的嘴臉，才能讓他們閉嘴，才能讓他們知道這事就是雷區。誰碰炸誰。可是，這一次父母顯然很高明，他們成功地繞過了雷區，讓一地的地雷成了沮喪的擺設。

葉子自顧自地吃。四個人的戲“三缺一”了。尷尬就如烏云一樣盤旋在頭頂，劉欣賽過櫻花的笑容也漸漸凋謝。筷子在一桌子的菜肴上轉圈。他想說什么張了張嘴又忘了詞，筷子只好接著轉圈，像是驅趕蒼蠅，終于想起什么來了，才說，葉老師，你別客氣，多吃菜。見葉子還只是笑笑，小米急得用膝蓋去碰葉子的膝蓋，葉子還是吃飯，無動于衷。小米決定來點和葉子專業對口的東西，就提起劉總的女兒，說她如何聰明，畫畫如何好鋼琴如何棒。最后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說，你是怎么教育女兒的，傳授兩招也好讓我們日后可以照葫蘆畫瓢……

還有女兒！都一年級了！葉子看了一眼劉欣，果然看到了他眼角淡淡的魚尾紋，快四十了吧。天啊。是不是“必剩客”最后的選擇都必須是一個二手男人？不僅一步到位成了別人的老婆。還實現了大躍進，不用十月懷胎就直接升級成了孩子她媽。葉子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下上來。到了胸口成了一個冷顫。

葉子就是在這個時候拿起了杯子的。她把杯子里的茶水慢慢地倒進菜湯里，見三個人都奇怪地望著她，才不慌不忙地說。給你們表演個節目吧，手榴彈炸人。三個人還沒有反應過來，葉子的杯子就已經飛了出去。

看到小米和張揚，還有那個二手男人劉欣驚恐的表情，葉子反而有了暢快的成就感。驚恐就好，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省得你們喋喋不休，比一群綠頭蒼蠅還讓人心煩。

好在服務員是個小伙子。眼見著一道白光飛過，本能地身子一閃，杯子落了空，碎了一地。整個餐廳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破碎聲嚇到了，一起望向服務員。服務員先是云里霧里，等搞清楚是偷襲事件時便瞪起眼睛四處尋找兇手。葉子不等他們回過神來，早已走出了餐廳。

夜晚的建設路是風城最繁華的風景，可是就在今夜。因為守著有些落寞的心事。風景在葉子眼中凋零成秋天的枯葉。偶爾看看櫥窗里的模特，那些漂亮的衣服漸漸點亮了葉子的小心思。終于，葉子被一個模特身上的連衣裙吸引住，就進了店。試穿了那條有些波斯米亞風情的連衣裙。

連衣裙是美麗的綠葉，有了綠葉的點綴，葉子便成了美麗的花。好看么？她對著試衣鏡說，熱情的導購還以為問她呢，忙說。非常好看。很有女人味。葉子立刻生氣地說，我不是問你！

試衣鏡前葉子輕輕轉身。左顧右盼。眉目問流轉的是一段無人能會意的深情。一個人的舞蹈不需要華麗的舞姿。也不需要熱烈的掌聲。只為一人而跳，只求一人一笑。葉子快樂了，因為那人笑了。快樂的葉子覺得一切的煩惱都是暫時的。都是可以揮之即去的。好了，葉子最后說，劉洋，去結賬吧。導購看了看周圍，確信葉子就是一個人來逛店后，一臉茫然。

四

葉子才回到公寓的樓下。小米和張揚已經在單元樓門口等著她了。公寓是葉子和小米合租的，兩室一廳。小米和張揚之所以不先上樓，就是想向葉子表達真誠的抱歉，結果葉子正眼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就進了公寓。兩張笑臉擱在夜色里就成了不安。

進了屋，葉子開始看電視。小米坐到葉子的旁邊討好地說，要怪就怪我吧，明知道給你出了難題，可還是存在幻想，覺得劉欣除了年紀大那么一點點，其它條件都是非常不錯的。張揚說，葉姐，這個是我表哥的朋友。我也認識他。人品什么的絕對出類拔萃。本來我們想直接和你說的，但是又怕你不答應。所以，才決定和你爸媽聯合起來安排這個飯局的。真的，我和小米都覺得這個人很適合你的。人家是牛奶廠的老總，可是一點架子都沒有，為人很低調。

低調就適合我？葉子差點笑出聲來。本想說。你小米是第一天認識我么？可是，說這些還有什么意思，杯子都摔了，那就是態度，如果人家不拿你的態度當回事。莫非你真還要為一個陌生人再和朋友吵上一架。再暴跳如雷地告訴他們。如果再讓相親我就去從窗子跳下去？小米其實也是好心。葉子還能怪她什么呢。只能笑著說一句交友不慎罷了。

晚上葉子才上床。小米就屁顛屁顛地抱著自己的被子擠到葉子的床上。雖然各有各的房間，但很多時候兩個人都擠一張床。沒完沒了地說些女人的感悟和小秘密，隨便一說都要到凌晨一兩點。睡不好的結果就是第二天只能昏頭昏腦地去上班，累得半死后便各睡各的。睡上一兩晚，又積攢了些小情小緒。便再需借一段凌晨的時光互訴衷腸。

今夜。窗簾上一片樹影婆娑。搖碎了的月光輕輕蕩漾，屋子便成了盛滿水的容器。葉子睜著眼睛，有躺在湖底的錯覺，這錯覺讓葉子又想起了那個憂傷的夜晚。那一晚，劉洋是不是也是這樣躺在洱海里。任湖水冰涼地從身上滑過，把無盡的悲傷連同還沒有流完的眼淚一起帶走。小米又說了些道歉的話，話像魚兒吐出的泡泡，一個接一個緩緩升起，最后碎在葉子的耳邊無影無蹤。任小米自言自語，葉子只盯著窗簾上那一片樹影出神。起風了，風城的晚風一起便有些狂，樹影的舞蹈便成了掙扎。不知劉洋在看見上帝的最后一刻是否也心生后悔，想著他丟下的母親、弟弟，還有他心愛的女孩。這樣一想，葉子不禁悲從中來。小米還在自顧自地說話，她自以為是葉子肚子里的蛔蟲，知曉葉子的最真切的想法。并有著一個閨蜜該有的擔當。特別是現在，眼見自己的愛情快要修成正果，可葉子還這么漫無邊際地漂著。這種擔當就顯得更加義不容辭。所以明知道有些話不過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可還是忍不住語重心長地對葉子說。劉洋和張宇都已經過去了，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不可能再站在你的身邊了，葉子，你不要再天真了，不要再做夢了好不好？

要是夢就好了。把劉洋和張宇這兩顆石頭丟到時間的墻角，讓它隨著光隨著風漸漸化為亂石一堆。等到荒草叢生的時候。便成了無足輕重的一抔土。可是，他們都不是夢。特別是劉洋，在和張宇的愛情結束后。他的樣子越發厚重地存在于葉子的腦海中。很多個夜晚，劉洋就這樣濕漉漉地站在葉子睡夢里，他的眼角掛著淚水，欲言又止。葉子走上前，伸出手想擦去他的眼淚，可是，眼見著就要將那些傷心的淚水擦去，劉洋卻又一點一點的消散了。夢總在這個時候醒來，除了留給葉子眼角輕輕的淚痕和一聲長長的嘆息。便只是一屋子的黑。

五

葉子每個周末都會去看望劉洋的媽媽趙莉。

這個命運多舛的女人失去了丈夫之后又失去了兒子，除了整日以淚洗面。在淚水中回憶兒子生前的點點滴滴外，她能做的就只有恨了。她恨老師，恨葉子，如果不是他們，就不會有這出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劇。趙莉甚至生了想死的心，可還有小兒子啊，把他踢給誰啊，一聲嗚咽，淚光里的明天便是一片未知的白茫茫。

葉子不顧小米的反對。毅然在這個時候敲響了劉洋家的門。等待葉子的是趙莉傷心欲絕的罵聲，葉子低著頭默默無語，等趙莉罵累了，便含著眼淚跪在劉洋家的門口。葉子說，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媽，我就是你的女兒。趙莉說，你滾，你這個狐貍精，你賠我的兒子來。葉子說，你一日不答應，我就來跪一日，你一月不答應，我就來跪一月，你一年不答應，我就來跪一年。

葉子知道自己是嵌進趙莉眼中的一枚釘子，除了用真誠用時間去消磨這枚釘子外別無它法。葉子每天放學就去跪一小時。也不知跪了多少日。反正是葉子和劉洋的弟弟劉濱都親密無間了，反正是葉子都能經常在趙莉回家之前做好一頓晚飯了。反正是過年過節葉子都會把自己積攢下來的零花錢買成禮物悄悄地放在趙莉家的墻角了。終于有一天，趙莉端起飯碗。又吃下一口葉子做的飯菜，飯菜的味道連接起了過去和現在。過去是兒子，現在是門口跪著的葉子。趙莉長嘆一聲，她相信這就是命，是上天的安排。于是，她對跪在門口的葉子說，起來吧，你這個女兒我認了。當葉子看見那枚釘子終于在趙莉的眼中融化成了晶瑩的淚水時，她也熱淚盈眶。

今天。趙莉才見到葉子來，忙從抽屜里拿出劉濱寄回來的照片，高興地說，葉，快來看你弟的女朋友。劉濱去了昆明讀大學，新聞專業，大四，如今在一家省級報社實習。沒有什么意外的話。畢業了就留在這家報社工作了。葉子沒有告訴趙莉，其實這些照片劉濱在QQ上已經發過給自己了，她依然像第一次看到一樣，露出滿臉的驚喜，并對劉濱的女朋友贊不絕口。趙莉樂得合不攏嘴，說我也覺得這個女孩挺好的。趙莉總是會想到葉子背著自己每個月偷偷地給劉濱寄生活費，還不準劉濱告訴自己，心里就添了感動和歉疚。于是，趙莉說，葉，你什么時候把男朋友帶回來給媽看看啊。葉子說，媽，你女兒這么優秀你還害怕她嫁不出去啊。趙莉一下濕了眼睛，說，我總覺得是我們對不起你，你都三十了，還這樣漂著，劉洋在天有靈也不會好受的。葉子說，媽，你說的什么話啊。兩人便把目光投向了墻上的相框，那張黑白的照片上，劉洋十六歲的笑容多么燦爛。

六

當辦公樓響起怒不可遏的聲音的時候，葉子正在收拾東西準備下班。還在疑惑誰這么大膽敢跑來學校撒野，就有同事跑進辦公室告訴大家。是張宇的父母鬧到校長室了。本來還想說什么的，看見了葉子，立刻住了嘴，然后做了個奇怪的表情。所有的人都住了嘴，然后接二連三輕手輕腳地出去看熱鬧了。只有葉子起了身又坐下。坐下又起了身，終于走出去，也只敢站在過道里，遠遠地望著校長室門口的一群人。

有個中年婦女都出了校長室。又回頭罵道。就是你不要臉，有老公的人了還勾引人家小伙子。幸好旁邊的中年男人拉住了她。不然她又要沖進校長室，似乎要將揮舞的拳頭給落實在實處。這應該就是張宇的父母。葉子是想過他們的模樣，只是沒有想到如今見面的場景居然是如此可笑。雖然已經是和自己沒有任何關系的一些人了，但是葉子終究覺得還是灑脫不起來。

葉子出了學校，雖然耳旁還殘余著那些爭吵聲，但是，至少這一刻她可以仰望一下天空，長舒一口氣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雖然很低調了，但是葉子和張宇的事情還是被同事知道了，知道也就知道了。只是有時他們提到張宇或者李密的時候，會突然想起瞟她一眼。然后立刻又小了聲音。那些眼神還有那些聲音，連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張宇和李密都是一根根尖銳的刺，它們就這樣一根一根活生生地刺進了葉子的脊背。而葉子對于這種疼痛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表面上裝作平靜。除了上課，葉子是一分鐘都不愿意多待在學校。葉子有時候也會忍不住后悔回來大理，憑自己的條件在一個大城市站穩腳跟是沒有問題的。可是。這樣的后悔只會讓葉子感到可恥，還能有什么不滿足的呢，已經在和劉洋最近的距離里了。這樣一想，葉子心里就會有了溫暖，溫暖之余，還多了想象。想象要是劉洋還活著。他一定會帶自己離開這里的。葉子才這樣一想，又覺得自己多么可笑。

周末，葉子照例回父母那里吃飯。客廳里多了一人，一看，居然是劉欣！好你個二手男人，居然跑到人家家里來了。你到底想干什么？還不等葉子問，劉欣先說了，葉老師，你父親幫我們公司照了一組大理田園風光相片。很好地宣傳了我們綠色產品的理念，我這次來是專程來感謝他的，另外還想聘請他當我們的攝影顧問。父親嘴上說著廉頗老矣的話，臉上卻是一臉得意。葉子不懷疑父親的攝影水平，他退休前就是報社的一線攝影記者。葉子只覺得劉欣可疑，不過，這和自己又有什么關系，愛讓誰當顧問讓誰當去。

葉子的父母留劉欣吃飯，劉欣爽快地答應了，也不和葉子說話。只講一些逸聞趣事逗老兩口開心。葉子懶得理他，自顧自地看肥皂劇。做飯的時候，劉欣還跑到廚房去打下手。葉子偶爾瞟一眼廚房。看見劉欣已經系上圍腰在掌廚了。父親母親站在旁邊，時不時笑得跟個米花糖似的。可惡的二手男人，莫非你還想做出一道美味來牽住姐姐我的胃？對不起，你不是姐姐的那盤菜。屬于姐姐的那盤菜，早在十多年前就炒好了，藏在洱海里呢。

晚飯也成了劉欣的舞臺。他拋磚引玉。讓葉子的父親母親把當年的各種光榮事跡又拿出來曬了一遍。葉子早早就放下碗筷，守在電視機前，電視里放著一個肥皂劇，講的是婆媳過招。妻子勇斗小三的故事。現在的電視劇都在流行這個主題，葉子打了一個哈欠，看了看手表，都九點了，本來還想等劉欣走了自己再走的。好吧，你不走，我先走。

才出了門。劉欣就追了上來，葉老師，我送你吧。葉子說，你要請我父親當顧問我管不了，但是如果你想打我的主意的話。那么請你別在我這里浪費時間。劉欣說，葉老師，你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想和你交個朋友。葉子懶得理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站在路邊打車，半天都打不到，便邊走邊打，走了一程，隱約覺得身后有人，一轉身，是劉欣站在身后不遠的地方。剛好有出租車來了，葉子忙伸手攔下，逃命似地上了車。

晚上臥談會的時候，葉子把白天發生的事情告訴小米，她說沒有想到劉欣這個人如此荒唐。小米說，我倒是看到人家的一片癡情呢。小米唯恐葉子不信，忙說，人家家財萬貫，身邊根本就不缺乏追求者，說難聽點，投懷送抱的都大有人在，可是，人家清楚得很呢。知道那些人是奔著他的錢包去的。劉總啊，他就是想要找像你這樣的文藝女青年，輕物質，重感情。葉子說，少來，劉總，劉總的，我看你倒是最合適他了。小米故意認真地說，可惜我已經有張揚了。要不然我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不就是要點知性美么，你說，我全身上下哪里不知性？葉子說，無恥，我替張揚無比鄙視你。兩人便哈哈大笑。

隔三岔五的就會收到劉欣的短信。葉子一開始都是不看的，全都刪掉。而劉欣也不管葉子回復還是不回復。還是照例發過來。完全是自言自語的表演。有次開會，又收到短信，葉子便點開，劉欣說他正在看望一個奶農。這個奶農在擠奶的時候，有小孩惡作劇丟了掛鞭炮進來，結果嚇得奶牛亂跳。慌亂之中，牛角頂到了奶農的屁股。屁股掛了彩。正在醫院縫針呢。沒有什么大礙，不過要趴著睡上幾天了。葉子撲哧一下，差點笑出聲來。這以后，劉欣發來什么葉子都看看。不過是些問候的話和有趣的見聞，看過之后也就刪了。葉子明白，對于有錢人來說，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最好的。他們玩的只是新鮮，不談愛情的。張宇都抵擋不住一個風韻猶存的女人的進攻，更何況一個有錢的男人？有錢的男人就是綻放的鮮花。你能拒絕多少蝴蝶的誘惑？你也許很喜歡我。可是你的喜歡又有多少呢，難道還能比得過劉洋么？不會再有第二個劉洋了。葉子想，愛情到底是不可以復制的，這輩子就讓自己守著洱海吧，守著那個永遠十六歲的劉洋吧。馬上就要到冬天了。冬天的大理總有那么幾天。萬里無云。碧藍的天空下是碧藍的洱海，洱海水微微地蕩漾著，像極了一個美麗的夢。葉子想，一輩子若都能擁有這樣一個美麗的夢，那也算得上是人生的美事了。

七

葉子根本想不到李密會給自己打電話。因為在別人看來，她們倆就是情敵。李密說話的語氣，擺明了不是說工作的事，既然不談工作那還有什么好談的。張宇父母的吵鬧辱罵沒有取得半點戰果，反而讓一段還需要遮遮掩掩的婚外情獲得了勇氣。終于大著膽子走到陽光下來。在別人的議論聲中，恩愛地手拉著手走自己的路。聽說李密都向她老公提出離婚了，既然如此，就讓張宇那匹小馬自由地在你滿是老草的草地上奔跑就是了。莫非還想在情敵面前炫耀一下？

葉子和李密的談話是在操場上進行的，李密直言不諱地告訴葉子。我知道你很恨我，但是沒有關系，我并不希望得到你的諒解。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很愛張宇，愛得身不由己。可是我丈夫不想離婚，我也得替我的兒子考慮一下。還有就是我不知道。當我老成一個老太婆的時候，張宇還會不會愛我。你不要怪張宇，都是我的錯，是我奪人所愛。葉子聽得一頭霧水，你到底想說什么，李密說，既然我和張宇注定沒有什么結果，那么我還是決定物歸原主，我知道的，張宇心里其實還有你。天啊，這是什么國際玩笑？葉子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么？你說什么？你以為我這里是收容所么？李密，收起你的慈悲吧，張宇已經和我沒有半毛錢的關系了。說完，轉身就走。

以前葉子曾無數次地幻想過張宇能回心轉意。可是當這個結果真的來臨的時候。葉子突然覺得沒有意義了，不是這個結果來得太晚，只是，她又走回了劉洋的懷抱，那個懷抱是溫暖的，是忠誠的，是永遠不會背叛的。

出了校門，面對車水馬龍的繁華，葉子才發現自己已是滿臉淚水。葉子恨透了這個學校，是它把自己圍在了張宇和李密的味道里。聲音里。樣子里。而這些所有的一切都是石頭，一個接著一個狠狠砸向自己的石頭。葉子下了決心，她要辭職，她要到一所遠遠的學校去，遠到那里再沒有人認識自己。從前葉子總以為，只有洱海成為背景，劉洋才會是她生命中永遠鮮活的一部分。現在葉子明白了。她也可以帶著劉洋去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啊。只要有愛，哪里的海都可以是洱海啊。

聽到持續的汽車喇叭聲。葉子一看。原來是劉欣。劉欣說，葉老師，我送你一程吧。葉子不理他，加快了腳步。轉進了一條小巷。見劉欣的車沒有跟過來，才放慢了腳步。

下關風起來了。有幾個陽光中學的學生從葉子身邊走過。有女生還穿著裙子，這深藍色的校服裙子雖然不鮮艷，卻也被風吹得翩翩起舞。葉子心中充滿甜蜜和傷感，多想上去告訴她們，你們的裙子是一個叫劉洋的學生爭取來的。多么美麗的青春啊，可要珍惜啊，更不能輕易說不要就不要了。

葉子又來到了洱海邊，眼前的洱海。就那么溫柔地張開她的胸懷，把金色的陽光幻變成點點星光。她剛在岸邊坐下，不想劉欣也跟著坐到了她的身邊。葉子剛想起身走人，劉欣馬上說，葉老師，我知道洱海對你很重要。是你離不開的空氣。是你的血液，是你的夢。葉子一聽就笑了，好吧，那你還想說什么？劉欣說。我也有一個夢，就是能成為一個人的守衛者。守衛她的幸福。守衛她的夢，也守衛著她夢里的那個永遠十六歲的男子。劉欣說如果她不喜歡生意人，他可以把牛奶廠盤出去，好好當個家庭主夫，掙扎了大半輩子，他也累了。劉欣還說。我的女兒很聽話，請她不要介意，再過幾年女兒就要去外國念中學了。還有好多時間可以和她一起到洱海邊吹風。葉子也不接話，只看著眼前的洱海水被下關風吹得蕩起層層浪花。劉欣最后仿佛旁若無人地說，我知道，我有我的權利表達我的想法。她當然也有她的理由來拒絕我。不過我還有一個愿望完全是出于一個朋友的關心，就是希望能幫助她換一個工作環境，我知道她是一個優秀的老師，講臺就是她的舞臺，我希望，她能夠在新環境里重新開始。

葉子閉上了雙眼。下關風一來。就把她剛剛落下的淚帶走了。

這么一池洱海水哪里都是水啊。它還有著我們的愛，我們的眼淚，我們的歡笑和我們的恨，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守候在這里。不就是等著能擁抱她的人么？葉子輕輕一嘆，問題是。誰能擁抱洱海呢？

八，

小米和張揚終于要結婚了，六年的戀愛馬拉松終于在無數的甜蜜無數的爭吵之后畫上了句號。少了小米的公寓，也少了很多歡樂，好在葉子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分離。

小米結婚這天，作為伴娘的葉子早早起了床，她端坐在梳妝臺前，為自己抹粉畫眉。她從來沒有這樣為自己化過妝，那樣的仔細，那樣的平靜，那樣的激動，那樣的幸福。葉子甚至產生了錯覺，覺得今天出嫁的不是小米而是自己。當鏡中人真的美麗成一個新娘時，葉子早已是熱淚盈眶，眼里的一切連同墻上相框里劉洋的笑容都一起模糊起來。

編輯手記

曾經的青春歲月，那個在葉子情竇初開歲月里走進的十六歲少年，卻在洱海的波濤中遠去，葉子的心也隨之離去。當經歷了失去和背叛，如水心事的葉子忽然就像被斗敗了一樣，對愛情沒有了渴望。可是，當別人一步一步走近葉子時，葉子是該如何抉擇，風吹拂著洱海，浪花濺起在葉子的心中，誰能擁抱洱海，誰能溫暖葉子？

此篇小說描寫了現代剩女的生活，現代年青人的生活搖擺在接受和拒絕的中間，渴望愛卻又害怕愛，大齡剩女被剩下總有多種原因，小說里的葉子也是如此，全文真實可感，緊貼現實生活，情感描寫細膩動人，實為一篇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