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英
上世紀90年代,臺灣著名歌手張洪量一曲《你知道我在等你嗎》,不知打動了多少人的心:“莫名我就喜歡你,深深地愛上你,沒有理由,沒有原因,莫名我就喜歡你,深深地愛上你,從見到你的那一天起,你知道我在等你嗎……”這首歌在“十大勁歌金曲頒獎典禮”上獲得“最受歡迎華(國)語歌曲獎”。
嚴格地說起來,“你知道我在等你嗎”這句話并不完全是張洪量的創造,因為中國最古老的情歌《候人歌》就有了這個意思。
遠古時期的歌謠和神話傳說,在古籍中時有記載。據《禮記·郊特牲》的記載,大約在神農時代出現有《蠟辭》,其實詞為:“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本,歸其澤!”這大約是一首農事祭歌。至于傳說為堯舜時期的《擊壤歌》《康衢謠》《卿云歌》《堯戒》《賡歌》《南風歌》等,從其思想內容和 語詞來看,顯然都是后人的偽托。倒是有些簡單質樸的韻語,可能是原始歌謠的遺留。如《吳越春秋》卷九所載的《彈歌》:“斷竹,續竹;飛土,逐宍(肉)”,反映的是原始人制造彈弓和狩獵的過程,語言古樸,而且已經具有韻律,顯然是一首十分古老的歌謠。
《呂氏春秋·音初》記載:“禹行功,見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陽。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實始作為南音。”意思是:大禹治水經過涂山,娶涂山氏之女為妻。而后就到南方巡視水情。涂山氏之女就叫她的侍女,在南面山坡上迎候大禹,同時作了一首“候人兮猗”的歌讓其演唱。這首歌就是中國最早有文字記載的情歌,也是我們今天所能見到的比較可信的夏代詩歌的遺文。
這首被稱為《候人歌》的情歌雖然歌詞只有一句:“候人兮猗!”但它卻是一首完整的詩歌,短小質樸,純真可愛。趙沛霖在《興的源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年11月出版)一書引用過俄羅斯學者柯斯文《原始文化史綱》中的一句名言:“最原始的歌唱中的歌詞常常是同一呼聲或同一言辭的重復。”通過反復“延擴”內容,加強表現力是原始詩歌的一個重要特點。中外大量的有關論著中都可找到很多只有一句的原始詩歌。所以,《候人歌》作為一首完整的原始詩歌,早已得到古今很多學者的承認:清杜文瀾將它收入《古謠諺》,聞一多《神話與詩》、郭沫若《屈原研究》、劉大杰《中國文學發展史》等對它都屢有稱引。
“候人兮猗”這句話只有四個字,而且只有前面兩個字有實際意思。在這四個字中有兩個是語氣詞,“兮”是古代詩辭賦中的助詞,相當于現代的“啊”或“呀”;“猗”是嘆詞,用于句末,相當于“啊”。兩個實詞也只是直白地道出了心中所想:候人!這便是音樂的萌芽,音樂的魅力。
“候人兮猗”這句話由兩個實詞加兩個感嘆詞所組成,意譯成現代語言,就是:你知道我在等你嗎?我的愛人!
涂山之女等候的對象,就是那個同時存在于神話傳說和正史文本里的大名鼎鼎的治水英雄、我國第一個朝代“夏”的建立者——大禹。
涂山是大禹治水中很重要的地方。《左傳·哀公七年》說:“禹合諸侯于涂山,執玉帛者萬國。”就是記載大禹治水時曾在涂山大會諸侯,率眾治水。涂山又名當涂山,據傳在今安徽省蚌埠市西面的懷遠縣。該縣在隋朝開皇初期,名為涂山縣;直到元朝才改名為懷遠縣。涂山位于淮河東岸,與荊山隔淮河相對。山上有禹王宮,門前的山坡上有一巨石,酷似人形,人們稱“望夫石”,好像是涂山氏之女守望著禹王歸來。“望夫石”下的山坡上,有后人刻下的十分醒目的四個大字“候人兮猗”。禹王宮的始建年代不詳,有房屋三進,占地十五畝。前為禹王殿,后為啟母殿。四周墻壁上嵌有歷代文人名宦題寫的碑刻。相傳農歷三月二十八日是禹王的生日,屆時朝拜者和游人蜂擁而至,形成了大型的廟會。
傳說大禹為治水,東奔西走,三十歲時,在涂山遇見了涂山氏之女女嬌。春暖花開,綠染桑林,純潔而健康的男女,在野外一見鐘情,一個驚鴻一瞥的眼神,一個只可意會的手勢,相繼走入桑樹林里,完成了一次天當被來地做褥的浪漫交合。
禹娶涂山氏女嬌之說,見于《尚書·皋陶謨》禹的自述:“予……娶于涂山。辛、壬、癸、甲,啟呱呱而泣,予弗子,唯荒度土功。”《孟子·滕文公上》說:“禹八年于外,三過其門而不入。”《蜀王本紀》記載:“(禹)涂山娶妻,生子名啟。于今涂山有禹廟,亦為其母立廟。”
婚后不久的大禹便離家治水去了,一別十三年不回家園。大禹采用疏導的方法治水,開渠排水、疏通河道,把洪水一路引向了黃海。為了疏通淮河,禹劈開荊、涂二山,從此這兩座山便夾淮河而對立了。而此時他的妻子女嬌也生下了兒子啟,嬰兒正在哇哇地哭,禹從門外經過,聽見哭聲,也狠下心沒進去探望。“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千古佳話就此流傳。
大禹為治水,確實太忙了。對大禹來說,治水的業績關乎著百姓的生產、生活,安居樂業,也決定著他個人能否成為部落聯盟首領的前途;但是對女嬌來說,愛情是惟一的。大禹出門在外的日日夜夜,女嬌獨守空房,未免寂寞難耐,生活過得悲苦凄涼。她等待著、盼望著大禹的歸來,日思夜想,祈禱大禹早日完成治水大業,可禹卻一直不歸,心中的悲苦無處傾訴。思戀中的她,終于發為心聲:“候人兮猗!”
涂山氏之女日夜向丈夫治水的方向遠眺,但望穿秋水,也不見大禹的歸來。她朝思暮想,最終精誠所至,化作一塊望夫石,端坐在涂山的東端,后人把它叫做“啟母石”。而涂山氏之女這一望,就望了4000多年。
因為這個故事,連司馬遷在撰寫《史記·夏本紀》時,也為涂山氏之女記上了一筆:“夏后帝啟,禹之子。其母涂山氏之女也。”《候人歌》在歷史上的影響就更大。被稱為“南音之始”。所謂“南音”,又稱南曲、南樂、南管、弦管,主要由“指”“譜”“曲”三大類組成,是我國古代音樂保存比較豐富、完整的一個大樂種。
《候人歌》是有史可稽的中國第一首情歌。它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句,但經過女嬌的深情一唱,遂成了我國文化史上的著名詩章,開啟了中國愛情詩的先河,也成為愛情詩歌規格和氣質的圭臬。涂山女嬌,也因此成為中國遠古神話中的詩歌女神。后來的《詩經》《楚辭》用“兮”這個字,都明顯受到這首歌的影響。《詩經·國風》里的那些“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詩歌,則可看作是這首詩歌的后續。從此,先秦的愛情詩歌蔚為大觀,周王朝也才有詩可采了。
作者單位:四川音樂學院聲樂二系(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