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增長撲朔迷離

劉建輝

一場反腐倡廉行動成了拖累經濟增長的絆腳石——這就是在2013年第一季度中國經濟增速低于預期數據公布之后，一些經濟學家們對之做出的解釋。最近爆發的H7N9禽流感以及雅安地震，又使得中國經濟的短期走勢撲朔迷離。

反腐與GDP

根據4月15日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今年一季度GDP增長只有7.7%，大幅低于市場預期8%以上的增幅。著名經濟學家、北京大學經濟學教授宋國青此前一直預期第一季度增長8.3%。他承認，第一季度的表現出乎他意料，但是并沒有找到明顯原因對之進行解釋。

而一些經濟學家則將第一季度經濟增長放緩的主要原因，歸結于中央倡導的反腐倡廉抑制了消費，從而拖了GDP增長的后腿。

“住宿餐飲、進口汽車以及石油制品等行業消費增速顯著放緩，很大程度上反映反腐措施收到成效。”中金公司的一份研究報告分析了反腐對GDP產生影響的傳導機制：消費需求疲弱，主要體現為餐飲等服務消費的下降，這很可能與中央大力度的反腐倡廉舉措有關。而餐飲消費的大幅下降又直接導致作為其上游產業的農業增速放緩。住宿餐飲、批發零售以及農業均增速大幅放緩，合計拖累GDP0.3個百分點，這是拖累一季度GDP的主要力量。

中央領導倡導的節儉作風迅速擴散，鋪張浪費被等同于腐敗。官員們突然開始避開高消費場所及商品，以避免被牽扯到腐敗問題上。這一情況從長江刀魚的價格變化可見一斑，去年元宵節后條重3.5兩的售價4000元/斤，今年元宵節只賣1000元/斤。

根據官方統計數據，今年第一季度餐飲的同比增速從去年第四季度的14.6%回落至8.5%，限額以上餐飲（高檔餐廳，收入占全部餐飲企業的五成以上）的增速在第一季度更是下滑到負增長2.6%，而2012全年增長12.9%，餐飲服務尤其是高級餐飲受沖擊明顯。根據中國烹飪協會的數據，2013年年初假日期間的宴請餐飲業收入較上年同期有所下降，這在25年來尚屬首次。

奢侈品消費也受到影響。2004年在上海外灘開設中國旗艦店的奢侈品牌喬治.阿瑪尼（Giorgio Armani）近期悄然關店。一街之隔的杜嘉班納（Dolce&Gabbana）旗艦店也已停業。設計師喬治.阿瑪尼于2004年為其中國旗艦店揭幕時，將上海稱為“全世界最受矚目的城市”，近期他說上海已發生改變，這里對購物者的吸引力正在下降。

高盛投資管理部中國區副主席兼首席投資策略師哈繼銘認為，反腐倡廉近期可能導致消費品零售增速放緩，由于中央領導人不斷強調反腐的重要性，公共消費將維持弱勢。

第一季度的宏觀經濟數據公布后，各大機構紛紛調低對中國經濟增速的預測。中金公司將2013年GDP增速預測從此前的8.1%下調至7.9%，法興銀行從7.8%下調到7.6%，摩根大通則是從8.2%下調為？7.8%。

增長的動能

一場反腐行動就能讓中國經濟增速放緩，這聽上去不禁令人唏噓：中國經濟增長的基礎是建立在奢侈浪費上且如此不牢固嗎？

東方證券首席經濟學家邵宇認為，反腐行動只是開始，不僅僅壓制了白酒等奢侈消費。近期最高檢表示，要抓一批大案要案，聯系到監管部門對某些債券市場部門的突襲，估計很快更多隱秘的重大利益鏈條將會暴露出來，而這次將影響的是融資，進而是投資。這也是換屆周期應該帶來的新一輪GDP增長和投資狂潮沒有真正發動起來的原因。

在一些研究者看來，反腐只是GDP放緩的一個誘因，只是擠破了浮在水面上的一層泡沫，更深層的原因在水下。對于水面之下的景象，有人表示悲觀，也有人表示樂觀。

摩根大通近期內發過一些看空中國經濟的報告，且尚未對這種看法進行調整。該行指出，令人失望的經濟數據，顯示了被產能過剩困擾的中國所面臨的挑戰，而對限制性政策的預期則籠罩著銀行和房地產業。摩根士丹利投資管理公司新興市場和全球宏觀部門主管夏莫（Ruchir Sharma）表示，未來中國經濟增速不太可能達到8%，更可能在6%？7%。

影響中國經濟增長的因素有很多，房地產調控、限制影子銀行發展、反腐倡廉、禽流感、地震等都可能對今年的經濟增長帶來負面影響。

2月底推出的調控房地產“國五條”的影響正在顯現。在地方政府出臺實施細則之前，房地產交易量大幅增加，3月份北京和上海成交量同比大增 189%。地方政府在3月底紛紛出臺執行細則，此后房地產交易量迅速下滑，很可能會影響到此后的房地產投資。根據以往的經驗，前兩輪房地產調控期（2005年、2010年），在政策出臺后的幾個季度內，房地產投資均有所下滑。

中國的影子銀行和過快的信貸增速也是潛在風險因素。國際評級機構惠譽 （Fitch）本月早些時候下調了中國本幣發行人違約評級，對信貸存量大幅增加發出警告。一個普遍觀點是中國需要放慢信貸增長速度。但實際情況是，非金融部門債務自去年9月份以來已經加速增長，同時經濟增長的復蘇一直令人失望，這意味著負債/GDP 比率可能進一步上升。

最近發生的禽流感疫情增加了短期經濟增長的不確定性。截至4月22日20時，我國已確診H7N9禽流感病例104例，疫情已經從“長三角”地區擴散到北方地區，而且疫情的傳播途徑仍然無法確定。2003年爆發SARS時，消費與服務相關的行業受到的打擊最為嚴重。雖然目前還難以評估此次禽流感的性質，但對消費仍可能產生負面影響。

也有一些經濟學家對短期經濟增長持樂觀態度。中金公司首席經濟學家彭文生認為，反腐對消費的負面沖擊是一次性的，第二季度消費的環比增速將因為第一季度的基數低而顯著回升。

同時，第一季度的政府基礎設施投資仍然保持較快增速，基礎設施投資的高速增長也將逐步帶動對工業品的需求。第一季度貨幣信貸的大幅擴張也將對未來幾個季度的需求形成支撐。中金公司預計第二季度GDP增速會小幅回升至7.9%。宋國青預測，房地產銷售強勁和上年同期增速較低應該使第二季度數據更加靚麗。雅安地震由于其規模不大，該地區經濟總量小，因而被認為不會對中國的GDP產生實質影？響。

第一季度的進、出口數據表現尤其強勁，其中出口總額同比增長18.4%，遠超2012年第四季度的 9.4%。進口同比增速也從2.9%加快至9.3%。強勁的出口增速使得2013年第一季度的貿易順差高達432億美元，好于去年同期的小幅貿易逆差（23億美元）。不過，對于進出口數據有不同的看法，有些分析人士質疑這些統計數據的合理性。

相比于歐美、日本、印度、巴西等世界主要經濟體，中國經濟的表現還不算太差，仍可算是全球經濟沙漠里的綠洲。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亞太事務主管阿諾普·辛格（Anoop Singh）稱，雖然第一季度中國經濟增長率低于預期，但今年全年依然有望實現8%的增幅，市場對此反應過度。辛格認為，中國每年第一季度的經濟形勢通常會較為復雜，因此在得出任何結論時都應持更為謹慎的態度。

政策取向

對宏觀調控政策的走向，市場分析人士存在分歧。盡管第一季度的社會融資總量達到了6.16萬億元，M2突破了百萬億元，但東方證券首席經濟學家邵宇認為，這更可能意味著高潮的結束而不是新刺激的開始，短期內來自貨幣的約束將變得更為顯著起來。

結合四部委463號文（制止地方政府違法違規融資行為）、銀監會8號文（清理銀行非標產品和理財通道）、10號文（加強地方融資平臺風險監管）等動作來看，政府的腳已經從油門放回剎車上了，除非H7N9明顯惡化或出現外部恐怖襲擊擴大等重大下行風險，決策層應該不會再次重啟刺激。邵宇認為，政府對經濟放緩的容忍度不應低估，7.7%的GDP增速可能是符合決策層預期的。

中金公司首席經濟學家彭文生則認為，總體上，宏觀政策維持“寬財政、穩貨幣”的基調。政策調控將顯示更多結構改革色彩。從風險角度看，政策放松的可能性超過收緊。彭文生表示，從最近的一次國務院常務會議看，政府認為當前的經濟增長速度位于合理水平。下一步工作的重點，第一條就是積極擴大國內有效需求，主要包括居民消費、市政基礎設施投資以及環保、創新類的投資。

雙方的共識在于，在國內就業形勢仍然較好，居民收入尤其是農民收入增長較快的背景下，宏觀政策不會出臺較大的刺激政策來支持經濟增長。隨著政府整治浪費，最終將有更多資金用于改善醫療、教育和其他資金供給不足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