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風景是曾經(jīng)

丁福杰

一年之計，莫如樹谷；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終身之計，莫如樹人。

——《管子·上篇·權(quán)修》

我的從教之路，猶如品茗。初品，苦澀；再品，知味；終品，沉醉。

教學，想說愛你不容易

沒從事過教學的人，沒資格說自己完全了解教育；沒從事過小學教學的教師，教學生涯是不夠完整的；沒在偏遠鄉(xiāng)村從事過教學的人，不能深刻體會教育事業(yè)的神圣。

依然清楚地記得，自己中招考試報志愿時的情景。烈日下，我拿著報名表無從下手，不知道該填報什么專業(yè)，像一只無頭的蒼蠅，又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父母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他們只知道努力供我上學。至于我將來該做什么，能做什么，他們無法給我任何建議。家里沒有識字的人，我只好自己決定命運了。當時看到一位老師在幫學生選報志愿，填了“師范”專業(yè)。我不知道“師范”二字意味著什么，但我想跟著老師選報準沒錯。于是，我就在志愿欄里工工整整地寫上“師范”二字。就這樣，我懵懂地與教育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

我順利考上了師范。三年學習，我才真正懂得“為師”二字意義的沉重。我才明白將來我要當一名人民教師，要教書育人，要為人師表，感覺肩上要承載很多東西。這讓我期待，興奮，也忐忑不安……

我畢業(yè)了，順理成章地踏上了三尺講臺，開始我的傳道授業(yè)解惑之路。

有句話說得好：理想是豐滿的，現(xiàn)實是骨感的。我的理想同樣被現(xiàn)實粉碎。我工作的小學位于一個偏遠的鄉(xiāng)村，離家?guī)资铩Ｎ液湍切﹦倕⒓庸ぷ鞯哪贻p教師一樣，充滿了激情，感覺身上有用不完的力量。備課、請教、做家訪……總覺得面對那些渴求知識的眼睛，我必須負責任，有擔當。

然而，由于環(huán)境的封閉，我?guī)缀趺咳斩贾貜椭耆嗤纳睢Ｈ兆右痪茫覞u漸對此感到厭倦和恐慌。我試問自己：這就是我要的生活嗎？我的一生就要這樣度過嗎？工資少得可憐，生活拮據(jù)，工作付出毫無新意，以及每周來回幾十公里的奔波，這都使我不斷動搖著，產(chǎn)生了想掙脫的欲望。我決定重新選擇我的生活，重新思考我的人生。于是，我又回到了中招選報志愿時的那種狀況。該走向哪里呢？我反復咨詢和查找資料，終于找尋到一個方向。

尋夢，撐一支長篙

或許是出于逃避，或許是內(nèi)心的召喚，在經(jīng)歷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后，在別人的不解和家人的反對聲中，我下定決心辭去穩(wěn)定的工作，重新開始尋夢。我明白只有再次求學才能真正改變我的命運。于是經(jīng)過半年的玩兒命復習，我如愿以償?shù)赝ㄟ^了考試，走進了鄭州大學外語學院。

至此，我從一個普通小學教師變成了一個渴求成長的高校學子。

然而，進入大學之后的我并沒有輕松起來。大學的確是造就人才的地方。來到這里，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以前的世界是那么小，思想與眼界又是那么狹窄。同學們嚴謹?shù)膶I(yè)知識，以及越來越嚴峻的就業(yè)現(xiàn)實，讓我的壓力更大了。我就像只井底之蛙，被時代遠遠地甩在后面。我知道畢業(yè)之后自己同樣會面臨就業(yè)問題。雖然有過從教經(jīng)驗，但以前在師范所學的知識陳舊，面也過窄。我必須用更高的標準要求自己，提高自己的能力，否則就有可能遭到淘汰。我收起雜亂無章的想法，以更為謙卑的態(tài)度學習著。我相信天道酬勤，唯有苦學再苦學，我才能追上別人。

當別人還沉浸在夢鄉(xiāng)時，我已經(jīng)拿著專業(yè)書在金水河畔開始了我的晨讀；當夜已深沉，只有路燈伴隨著我孤單的身影走回宿舍。寒來暑往，從未間斷。我就像一個邊緣人，與大學里的豐富和多彩沒有絲毫交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學習。深入的學習令我感到充實，一種成長的充實。我喜歡這種感覺，沉醉于這種感覺。于是在臨近畢業(yè)的一年，我做出了人生又一個重大決定——考研！

雖然做出了決定，我卻不知道能否實現(xiàn)這個夢想。當時我所認識的人中，還沒有考上研究生的。很多人勸我放棄，別費那個勁，我卻很堅持，可能是因為當時一些同學也都準備考研，我受到了他們的感染。我想，考研本身就是一種歷練，一個學識提升的過程，就算考不上，于我也有益處。其實，我內(nèi)心里還有一個擔心，那就是我對未來仍然一片迷茫，不確定畢業(yè)之后究竟該做什么。考研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也算是緩沖。

興許是得到了上天眷顧，自己的辛苦付出換來了結(jié)果。我通過了研究生考試，被河南大學文學院錄取。我收拾好行李，又走進了河南大學，這就走進了我的精神圣地。

讀書明志銀杏齋

走進河南大學，撲面而來的是她那古樸典雅的氣息，是她那歷史沉淀的厚重，是她那恬靜而不失活力之美。

“河大，我來了。”我對自己說。

我不知道當初所做的決定正確與否。想起一路走來的艱難，自己該感到慶幸：我終于熬過來了。我在河南大學仁和公寓旁的一個小院子里租了一間房子。院子里有一棵銀杏樹，樹葉已經(jīng)落下，枝杈上只剩下不多葉子在秋風中搖曳，一如我當時的心境，有點興奮，卻又摻雜著對未來的迷茫。

我思索著我的研究生生活該如何度過，如何做學問，如何讀書，如何選課題，如何寫論文，如何定方向，將來從事什么，等等。看似忙忙叨叨，實則無處下手。我決定去找我的導師談?wù)劊盐倚闹蟹N種困惑說與他聽，希望他能給我一點建議。

導師是個踏實而健談的人。他給我講了一個長長的故事，一個從小學教師蛻變?yōu)榇髮W教授的故事——他自己的故事。他說：“這是一個艱辛而又漫長的過程，我在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也曾有過許多其他想法，但有些不切合實際，不能過分追求。讀研的時間和機會都是很寶貴的，你一定要在思想境界、學識修養(yǎng)上都有一個大的提升。要真正地去多讀書，多思考，把眼光放遠，做事情少些功利心。你有過從教經(jīng)歷，不妨多關(guān)注教育，觀察教育。若能再從事教育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關(guān)鍵在于你的心態(tài)，以及你對教育的認知程度，不要為教而教，那樣的話，到最后仍在原地轉(zhuǎn)圈。”最后，他還告訴我一句讓我至今銘記的話：“以出世的心態(tài)做人，以入世的心態(tài)做事。”

導師的一席話如醍醐灌頂，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我身上浮躁的毛病。自己以前太過執(zhí)著于成功，計較工作的得失，忽視了工作本身的價值，忽視了尋求人生的意義。“以出世的心態(tài)做人，以入世的心態(tài)做事。”這不正是告誡我要看淡浮名，用心生活嗎？

驅(qū)除了思想上的霧霾，我輕裝上陣，潛心修行。

在導師的指點下，我把目光再次投向教育，特別是中學語文教育，并開始嘗試寫作。我?guī)缀趺刻於荚趫D書館讀書，偶爾跑去聽聽報告。那段時間天氣很熱，晚上常睡不著覺。我索性在院子里銀杏樹下擺上桌子，查查資料，寫一些小的文章，倒也沒覺得難過。隨著學習和實踐的深入，我越來越認識到中學語文教育存在著諸多問題。普遍的情況是，學校高喊著素質(zhì)教育的口號，卻更加扎實地實行應(yīng)試教育；高中教育中重理輕文，語文教育的空間與時間被嚴重擠壓，學生的語文素養(yǎng)亟待提高；語文教育觀念落后，方法陳舊，跟不上時代的要求，語文課甚至被學生稱之為“消遣課”等。我逐漸有了激情，覺得自己應(yīng)該為改變現(xiàn)狀盡一份責任，為語文教育出一份力。盡管不能力挽狂瀾，但為之吶喊助威還是可以的。

明確了自己的志向，這令我激動不已！心態(tài)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也會隨之改變。我變得從容而細致，學會慢下來觀察生活，思考人生。在進行畢業(yè)論文的寫作時，我偶然間抬頭看去，才發(fā)現(xiàn)院子里那棵銀杏樹已穿了一襲新綠出現(xiàn)在眼前，那么淡雅，清新，旺盛。我興致盎然地飽蘸濃墨，寫下幾個大字，將我的住處冠名為“銀杏齋”。幾個月后，我拿到了碩士學位。臨走時，我與導師對坐小酌，聊至深夜，也明白了該何去何從。

回歸桑梓書芳華

終身之計，莫如樹人。還有什么比培養(yǎng)人才更為重要和有意義呢？我重新站回了講臺。相較于前，我已能平靜地面對生活和人生，教育也成為了我終生的追求。現(xiàn)在，沒有什么比讓每一個學生都各盡其才、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才更讓我快樂的事了。

我盡我所能把語文課上得精彩，使更多學生認識到語文的魅力和博大精深，而不是僅僅局限于應(yīng)付考試，忽略了人文本性。我引導學生重視經(jīng)典的傳統(tǒng)文化，學著把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文明相結(jié)合，更加客觀而冷靜地看待問題和分析問題。用錢理群先生的話說，就是對學生進行“立人”教育。

語文不僅關(guān)乎母語教育，更是國人學習文化的基礎(chǔ)，也是學好其他學科的基礎(chǔ)。語文學不好，何談成才？我教育學生不要只做知識的記憶庫，要學會思考，試著創(chuàng)新。我要求我的每一位學生，要堅持閱讀，不僅自己讀，還要一起讀，我跟他們一起討論。我還跟他們一起寫作文，互相批改，讓他們看我以前幼稚的作品。

我倡導“語文為人生”這樣一種教學理念，并積極開展教學實踐。我教的班級學生語文素養(yǎng)均有明顯提升，這讓我感到深深的欣慰和滿足。

想當初我?guī)е环N復雜的感情離開教育，甚至在心里發(fā)誓不再從事教育。到后來學成歸來，帶著一種使命感重新站回講臺。這是一個成長和提高的過程，伴隨著一次次的抉擇，我也經(jīng)歷了一次次心靈洗禮。

我想，教師對待教育的態(tài)度可以分為三個層次：就業(yè)、職業(yè)、事業(yè)。你可以把它當謀生手段，可以把它當工作，也可以把它當成事業(yè)；你可以敷衍它，也可以為此奮斗終生。我欣賞這樣一句話：天地生人，生一人應(yīng)有一人之業(yè)；人生在世，生一日當盡一日之勤。這告訴我們，事業(yè)如人，折射著自己的人生態(tài)度。作為一名教師，唯有對待教育事業(yè)珍惜、熱愛、投入，才能成為天地之間人們所稱道的——“為師者”。

我的從教之路猶如品茗。

苦澀是它的歷程，平淡是它的本色，而清香卻是它最好的回味。

（責 編 莫 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