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的價值策略：傳錄的客觀性強調

關鍵詞： 中國古代小說；志怪小說；洪邁；《夷堅志》；傳錄；唐傳奇；魯迅；小說價值觀

摘要： 中國古代小說以經史價值為度量標準，導致小說的藝術追求與價值追求不一致。而小說的虛構本性與經史所要求的真實性相背離，則造成了小說家的虛構困境，這種困境在洪邁的小說思想中得到了明顯體現。洪邁歷六十年才編成《夷堅志》，故對其價值問題特別關注。為了使《夷堅志》具有補史性質，洪邁有意識地強調素材傳錄的客觀性，為《夷堅志》謀取存在的價值空間。

中圖分類號： I207.41文獻標志碼： A文章編號： 1009-4474（2013）01-0011-05

在現代文學中，小說價值理所當然由自身的虛構藝術決定，但在中國古代小說中卻并非如此。中國古代小說的價值并不取決于本身的虛構藝術，虛構在古人眼中只具有負面價值，真正的決定因素是小說之外的經史價值。所以，中國古代小說所面臨的首要問題不是文體問題，而是價值問題。如何在正統的經史價值體系中尋求小說的價值位置，是中國古代小說家最為關注的事情。洪邁傾六十年心血編著四百二十卷的志怪小說《夷堅志》，是中國古代最為“謬用其心”的學者。為了證明自己并非“謬用其心”，洪邁必然要想方設法地為《夷堅志》的存在價值作辯護。

一、古代小說的價值定位

小說一詞最早出現于《莊子·外物篇》：“飾小說以干縣令，其與大達也遠矣”〔1〕。這里的小說還僅為普通的詞語概念，但它在先秦的文化語境里卻蘊含著特定的文化含義。其時，小說被視為卑微“小道”，處于諸子各家以“大道”為核心的價值體系的邊緣位置。至漢代，小說與短書相聯結，進入目錄學領域，成為目錄學上的一個類別，也相應地獲得了一個位置：諸子九流之末。班固《漢書·藝文志》對“小說家”作了影響深遠的論斷：“小說家者流，蓋出于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也。孔子曰：‘雖小道，必有可觀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弗為也。’然亦弗滅也。閭里小知者之所及，亦使綴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芻蕘狂夫之議也。”〔2〕從句中的“街談巷語”、“道聽途說”、“小知”、“芻蕘狂夫之議”等用語即可知道班固對小說的態度與認知深受先秦小說概念的影響。此后，小說價值皆由儒學思想主導的經史文化決定。即使在虛構意識比較自覺的唐代，小說價值的經史評判標準也未改變。

唐代由于傳奇興起，小說的虛構性質得到一定程度的強調，明代胡應麟說：“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說以寄筆端”〔3〕。魯迅認為小說至唐代而重視虛構修飾，“始有意為小說”。董乃斌專著《中國古典小說的文體獨立》則詳細論述了唐代小說的虛構藝術進程。近來也有一些學者持相反的觀點，并找出更多的實例質疑唐代小說的文體自覺之說。筆者認為，“有意為小說”是唐代確實存在的新現象，尤其體現在唐代傳奇中。但同時也必須承認，這種現象在當時并不普遍，它只在少數幾個文人的作品中有所呈現，這種有意虛構的大膽舉措并沒得到廣泛的認可。更重要的是，唐代小說文體獨立運動并不是在正統文化所認可的層面進行的，所以唐代正統的小說仍舊保持著原有傳統。也正是在這種意義上，洪邁認為唐代正統小說與文人逞才虛構的傳奇相比，仍然“班班其傳，整齊可玩”。

在唐宋官修目錄書之中，《新唐書·藝文志》的小說分類被認為是最能體現現代小說虛構觀念的，因為它將前代目錄書中的史部雜傳野史類作品皆歸入小說類中。然而，這種貌似有虛構思想的小說分類背后的宗旨與傳統小說價值觀仍然是一致的。寧稼雨清楚地指出了這一點：“從宋代歐陽修修《唐志》開始，人們才把《博物志》、《搜神記》這類志怪小說從史部雜傳類退入子部小說家類。這是因為身為史學家的歐陽修，已經清楚認識到這類神仙怪異的內容顯然不配取得史書的資格，所以他們的真實目的不是為了給那些志怪小說找到合適的婆家，而是因為純潔和凈化史書隊伍陣營需要肅清異己”〔5〕。

可以這樣說，在中國古代小說史上，小說價值在正統的經史價值體系中的卑微地位從未有過根本性的改變，中國古代的正統文人總會習慣性地用經史價值體系的標準來衡量小說的價值。洪邁作為南宋顯要朝臣、學界泰斗，其著述方向不可能偏離正統文化，所以，他首先必須為自己所傾心的志怪小說《夷堅志》尋求經史世界中的“名分”，才能面對世人對他“謬用其心”的批評。

二、洪邁小說思想的虛實困境

皇皇四百二十卷的《夷堅志》要想從正統的經史價值世界獲取存在的“名分”，首先必須解決的就是小說的虛構性問題，因為它不僅關系到一部小說的價值大小的問題，甚至還會關乎其存亡。小說因虛構而遭廢棄，史有先例，如東晉裴啟著《語林》初為人所喜傳，可后因書中言謝安之事失實而遭眾人唾棄，“于此《語林》遂廢”〔6〕。雖然唐宋時期對小說的虛構性變得寬容了一些，但虛構性畢竟是小說價值中的負面價值。對于獵奇搜異的志怪小說來說，這種負面價值就更大了。所以志怪小說的作者比一般的小說作者更會糾纏于虛實問題。也正因為這一點，洪邁對小說的虛實問題比其他小說家更為敏感。

從《夷堅志》的成書過程可知，洪邁最為關注的是作品的存在價值。他的《夷堅志》三十二編，除絕筆的《夷堅四乙志》無序外，其余三十一篇皆有序文。南宋趙與時《賓退錄》卷八云：“洪文敏著《夷堅志》，積32編，凡31序，各出新意，不相復重，昔人所無也。今撮其意書之，觀者當知其不可及。”〔4〕在“各出新意，不相復重”的現存十三篇自序中，洪邁不厭其煩地聲明和強調作品的真實性與補史價值。《夷堅志》本為志怪小說，但洪邁還是將它與前代志怪小說進行了區分。《夷堅乙志序》云：“夫《齊諧》之志怪，莊周之談天，虛無幻茫，不可致詰。逮干寶之《搜神》，奇章公之《玄怪》，谷神子之《博異》，《河東》之記，《宣室》之志，《稽神》之錄，皆不能無寓言于其間。若予是書，遠不過一甲子，耳目相接，皆表表有據依者”〔4〕。前賢之作“皆不能無寓言于其間”，而自己的《夷堅志》則只求忠實載錄事跡而不及其他，所謂“耳目相接，皆表表有據依者”，這其實是突出強調了《夷堅志》的史學價值。《夷堅支庚序》則極力表明自己對于素材的認真負責的史家態度：“每聞客語，升輒記錄，或在酒席間不暇，則以翼旦追書之，仍亟示人，必使始末無差戾乃止。既所聞不失亡，而信可傳。”〔4〕因此，洪邁對《夷堅志》的真實性表現出相當的自信。他甚至認為《夷堅志》中的記載可作為撰寫地方志的材料：“三志景謂郡邑必有圖志，鄱陽獨無，而《夷堅》自甲施于三景，所稡州里異聞，乃至五百有十千，他時有好事君子，采以為志，斯過半矣。”〔4〕

然而，不管洪邁如何強調，其書神鬼之事的荒誕虛幻的特點終究是掩飾不了的，尤其是在理性水平極高的南宋。雖然洪邁本人對于民間的神秘文化懷有一定的敬畏之心，如他相信天命，怕招災禍不敢輕易改動州縣的牌額，并請來術士測字、算命等（因此也不排除他具有一定的鬼神信仰），但《夷堅志》的故事來源甚為龐雜，有些故事的真實性連洪邁本人也極為懷疑。這就使得洪邁對志怪小說真實性的強調與辯解總是難于自圓其說，其志怪小說創作也只能尷尬地徘徊于虛實之間。“耳目相接，皆表表有據依者”可謂是整部《夷堅志》的價值宣言，但這宣言卻不是理直氣壯的，因為發表此宣言之后，他隨即因為擔心被人追問而給自己留下了一條退路。《夷堅乙志序》曰：“謂予不信，其往見烏有先生而問之。”〔4〕《夷堅丁志序》曾引述了一位“觀而笑者”的話：“《詩》、《書》、《易》、《春秋》，通不贏十萬言，司馬氏《史記》上下數千載，多才八十萬言。子不能玩心圣經，啟此瞷門戶，顧以三十年之久，勞動心口耳目，瑣瑣從事于神奇荒怪，索墨費紙，殆半太史公書。曼澶支離，連犿叢釀，圣人所不語，揚子云所不讀。有是書不能為益毫毛，無是書于世何所欠？即已大可笑，而又稽以為驗，非必出于當世賢卿大夫，蓋寒人、野僧、山客、道士、瞽巫、俚婦、下隸、走卒，凡以異聞至，亦欣欣然受之，不致詰。人何用考信，茲非益可笑歟？”“六經經圣人手，議論安敢到？若太史公之說，吾請即子之言而印焉。彼記秦穆公、趙簡子，不神奇乎？長陵神君、圯下黃石，不荒怪乎？書荊軻事證侍醫夏無且，書留侯容貌證畫工；侍醫、畫工與前所謂寒人、巫隸何以異？善學太史公，宜未有如吾者。”〔4〕此序中，洪邁的論辯邏輯是：因為六經史記中也記載鬼神怪異之事，而六經史記乃經典著作，這類著作的價值是無需懷疑的，所以它們所載的鬼神怪異之事的價值也無需懷疑。洪邁借六經史記論證志怪小說的價值，其實是要借經典之名逃避對志怪小說本身的真實性問題的直接論證。

洪邁在事實方面無法自圓其說，便轉而從理論的角度解釋志怪小說存在的合理性。《夷堅三志壬序》云：“昌黎公《原鬼》三篇，備極幽明之故，首為三說，以證必然之理……世固有與民物接者，蓋忤于天、違于民、爽于物、逆于倫而感于氣，是以或讬于形馮于聲而應之，其論深徹高深，無所底疑。”〔4〕為了加強理論的信度與說服力，洪邁甚至搬出先圣孔子。孔子本不言鬼神，洪邁卻對孔子“不言”處進行了“過度闡釋”：“子不語怪力亂神，非置而弗問也。圣人設教垂世，不肯以神怪之事詒諸話言。然書于《春秋》、于《易》、于《詩》、于《書》皆有之，而《左氏內外傳》尤多，遂以為誣誕浮夸則不可。”〔4〕洪邁的意思很明白：“子不語怪力亂神”，是因為孔子關注人事，為人世“設教”，所以不便談論鬼神。但在孔子的思想中，鬼神是存在的，因為在孔子整理過的典籍中留存有怪力亂神的內容。洪邁一廂情愿的牽強引申與闡釋雖然容易讓人停止追問，但終未能“堵死”志怪小說真實性的漏洞，因為鬼神怪異之事畢竟是經不住進一步的查證的。所以洪邁最終只得故弄玄虛，說些晦澀難懂之言蒙混讀者。《夷堅支甲序》曰：“是不然，古往今來，無無極，無無盡，荒忽渺綿，有萬不同，錙分銖析，不容一致。蒙莊之語云：‘惡乎然，然于然。惡乎不然，不然于不然。’又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能明斯旨，則可讀吾書矣。”〔3〕程毅中先生說洪邁這是在“自我解嘲，故弄狡獪”，給讀者提出一個“二難命題”〔7〕。其實這個“二難命題”正是洪邁面對小說虛實問題追問時處境尷尬的表現。

三、傳錄客觀化：虛實困境中的選擇

虛實問題終究是敷衍不了的。要想謀求《夷堅志》的價值地位，洪邁必須采取更有效的策略來突破困境。當然，他不可能再像東晉干寶一樣理直氣壯地宣稱世間神鬼之實有，因為又經過八百多年，開化的南宋人已不可能輕易地相信神鬼之事了。洪邁本人對鬼神怪異之事的虛構性是非常清楚的：“大率唐人多工詩，雖小說戲劇，鬼物假托，莫不宛轉有思致，不必專門名家而后可稱也。”〔8〕洪邁意識到“鬼物假托”的捏造竟還有“宛轉有思致”的妙處，所以他嘆賞：“唐人小說不可不熟，小小情事，凄婉欲絕，洵有神遇而不自知者，與詩律可稱一代之奇。”〔8〕由此可見，洪邁已模糊意識到小說在經史之外的自足性價值，也即虛構藝術的價值。也可能正是這個原因，才令他“曩自越府歸，謝絕外事，獨弄筆記述之習，不可掃除。故搜采異聞，但緒《夷堅志》，于議論雌黃，不復關抱”〔9〕。

雖然如此，洪邁終究難以超越他所處的時代。在小說還未取得獨立的價值地位之時，他對《夷堅志》的價值訴求最終還需從正統的經史價值中尋找，即通過強調所載之事的實有，為《夷堅志》謀取存在的價值空間。為了應對《夷堅志》的虛實困境，洪邁選擇的策略是將對志怪小說真實性問題的追尋巧妙地轉換為對志怪小說傳錄的客觀性強調，即高舉“信以傳信，疑以傳疑”的史學大旗。

一般來說，要使小說具有真實性，必須采用史家實錄的方法，對事件查實記錄，這實質上包括了對事件本身的證實與對事件的忠實記錄傳抄這兩方面的內容。而洪邁的實錄精神卻只落實在對事件的忠實記錄傳抄方面，對事件本身的真實性則表現出極大的寬容，認為既然小說自古出自稗官，為街談巷語之所集，難免有失實之處。《夷堅支丁序》曰：“稗官小說家言不必信，固也”〔4〕，并認為不能因此而廢棄小說，因為就連司馬光編撰《資治通鑒》時也曾“遍閱舊史，旁采小說”，“然則雜史、瑣說、家傳，豈可盡廢也！”〔9〕洪邁認為，對志怪小說應持史家的態度忠實記錄保存，“信以傳信，疑以傳疑，自《春秋》三傳，則有之矣，又況乎列御寇、惠施、莊周、庚桑楚諸子汪洋寓言者哉！《夷堅》諸志，皆得之傳聞，茍以其說至，斯受之而已矣，聱牙畔奐，予蓋自知之。”〔4〕“信以傳信，疑以傳疑”正是本文所言的傳錄手法。洪邁的史家傳信精神集中體現在他對志怪故事的傳錄過程中，《夷堅志》中幾乎每個故事后面都標明其來源，指明出自于何人何書。對于已經流傳的故事，洪邁也不厭其煩地標明其傳遞途徑。為了表明對傳錄的嚴肅認真的態度，洪邁還特意突出素材記錄的現場性：“一話一首，入耳輒錄，當如捧漏甕以沃焦釜，則纘詞記事，無所遺忘，此手之志然也。”〔4〕洪邁還強調自己對素材記錄的嚴謹與執著態度，《夷堅支庚序》說：“蓋每聞客語，登輒記錄……必使始末無差戾乃止。既所聞不失亡，而信可傳。”

據張祝平先生的歸納，《夷堅志》的傳錄情況可分為記錄別人的口述與照抄別人的書文兩種，無論是哪種傳錄情況，洪邁都以認真嚴肅的態度對待。如洪邁在編纂《夷堅志》的后期，為了貪多求快，直接竊取他人志怪書內容，“剽以為助”（《支辛序》）。即便如此，洪邁仍擺出客觀負責記錄的史家姿態，將“剽取”之處一一注明于文末。一些研究者認為這是洪邁為了示人以真而故作姿態，其實這種說法只對了一半。洪邁之所以做出如此姿態，最終的目的是為了讓人相信《夷堅志》所載之事的真實性，而他在傳錄過程中的態度也確實是認真嚴肅的。筆者對《夷堅志》的故事來源情況作了考察，結果發現《夷堅志》中的許多故事提供者都有案可查。據日本學者岡本不二明的研究，紹興三十年（1160），洪邁參與主持的禮部試同一考場的30名考官中，曾有11名考官在鎖院期間為《夷堅志》提供故事，洪邁在故事來源中都明確記載了他們的姓名與身份〔10〕。后來凌郁之的《洪邁年譜》也將故事提供者編入了年譜。

洪邁嚴肅的傳錄精神有時也會體現在《夷堅志》的內容方面，如《夷堅支丁序》云：“支丁既成，姑摭其數端以證異，如合州吳庚擢紹興丁丑科，襄陽劉過擢淳熙乙未科，考之登科記，則非也。永嘉張愿得海山一巨竹，而番商與錢五千緡；上饒水氏得一水精石，而苑匠與錢九千緡；明州王生證果寺所遇，乃與嵊縣山庵事相類。蜀僧智則代趙安化之死，世安有死而可代者，蘄州四祖塔石碣為郭景純所志，而景純亡于東晉之初，距是時二百余歲矣。凡此諸事，實為可議。”〔4〕《夷堅丙志序》云：“甲志中人為飛禽、乙志中建昌黃氏冤馮當可、江毛心事皆大不然，其究乃至于誣善。又董氏俠婦人事，亦不盡如所說。蓋以告者過，或予聽焉不審，為悚然以慚。既刪削是正。”〔4〕對于素材內容的失誤，洪邁將主要責任推給了素材的“告者”，同時也承認自己“聽焉不審”。為了顯示自己嚴謹的史家姿態，他知錯即改，唯真是求，“既刪削是正”。

洪邁在《夷堅志》中的客觀傳錄姿態，往往令讀者對傳錄內容產生真實性錯覺。或者可以說，因為洪邁對其傳錄的客觀性的強調，《夷堅志》間接地獲得了史學上的價值定位。后人由對洪邁的客觀嚴謹的傳錄行為的信任，最后轉變成了對《夷堅志》內容的信任。在洪邁同時代的學者中，即使博學如李燾、深刻如朱熹者也受到一定程度的誤導。李燾《建炎以來系年要錄》便將《夷堅志》中的故事作為史料來源，如“保寧軍承宣使提舉佑神觀藍公佐卒，公佐奉祠居平江，其妻碩人王氏忽生須數莖，長寸許。未幾，公佐與王氏繼亡，相去才七十日”〔10〕，材料即來自《夷堅甲志》。朱熹《朱子語類》也以《夷堅志》中的故事闡發事理。所以陸游由衷為《夷堅志》作詩贊曰：“筆近《反離騷》，書非《支諾皋》。豈惟堪史補，端足擅文豪。馳騁空凡馬，從容立斷鰲。陋儒那得議，汝輩亦徒勞。”〔12〕即使在鬼神怪異之事受到普遍懷疑的清代，洪邁的《夷堅志》也常被認為是補史之作。清人沈復粲在《鳴野山房書目》中還把《夷堅志》歸入外史類，即“史之七”“外史”：“《夷堅志》五十卷，鄱陽洪邁紀”〔13〕。以上事例正好表明洪邁對《夷堅志》的價值訴求策略是成功的。

四、結語

由于中國古代小說價值的評判維度與小說本身的藝術價值維度相分離，因此，中國古代小說本身固有的虛構性與其經史價值訴求之間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這在志怪小說中表現得尤其突出。洪邁在志怪小說虛實之間的困境也正是中國古代傳統小說作者所面對的困境，為應對這種困境，洪邁以客觀傳錄的史家姿態，為他所鐘愛的《夷堅志》謀取史學價值，并取得了預期目的。然而，站在現代小說的立場上看，洪邁對小說經史價值的追求，嚴重阻礙了唐代以來出現的“始有意為小說”的虛構藝術的發展進程，難怪魯迅先生批評《夷堅志》：“偏重事狀，少所鋪敘”〔14〕。

參考文獻：

〔1〕郭慶藩.莊子集釋〔M〕.北京：中華書局，1997：399.

〔2〕班 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1745.

〔3〕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卷三十六）〔M〕.北京：中華書局，1958：486.

〔4〕洪 邁，撰.何 卓，點校.夷堅志〔M〕.北京：中華書局，1981：1221，1817，185，1135，1820，185，537，1467，1821，711，967，967，1303，1135，967，363.

〔5〕寧稼雨.六朝小說概念的“Y”走勢〔J〕.山西大學學報（社科版），2007，（3）：22-30.

〔6〕劉義慶，撰.徐 震，校箋.世說新語〔M〕.北京：中華書局，1984：451.

〔7〕程毅中.宋代小說研究〔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113.

〔8〕黃 霖，韓同文.中國古代小說論著選（上）〔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66，66.

〔9〕洪 邁.容齋隨筆〔M〕.北京：中華書局，2005：629，361.

〔10〕岡本不二明.睽車志與夷堅志——“科學與志怪”之一〔J〕.王枝忠，魯忠慧，譯.甘肅社會科學，1995，（6）：86-89.

〔11〕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824.

〔12〕陸 游，撰.錢仲聯，校.劍南詩稿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2371.

〔13〕沈復粲.鳴野山房書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29.

〔14〕魯 迅.中國小說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65.

（責任編輯：武麗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