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馬克思政治哲學; 人的自由發展; 當代公民; 公民社會組織;自由人聯合體
摘 要: 人的自由發展是馬克思“自由人聯合體”的價值理想,也是一個隨著社會發展而不斷展開的歷史過程,當代公民就生成于這一過程中。當代公民與社會公共領域相表里,與自由平等發展的自由人相銜接。從階級階層人到當代公民,再過渡到自由人,直至自由人聯合體的實現,這是馬克思政治哲學為公民發展確定的歷史路徑。同時,公民社會組織的發展是當代公民生成的最重要社會背景和通向自由人聯合體的新路徑。因此,推進公民社會組織建設、加強公民意識教育、促進社會主義公民生成既是現實的需要,更是馬克思人的自由發展思想對于當代中國的重要啟示。
中圖分類號: B0-0;C912.1 文獻標志碼: A文章編號: 1009-4474(2013)01-0063-07
公民性及其相關的公民社會組織、公民意識教育等是當前學術界的熱門話題,但從馬克思政治哲學視域對其進行的研究卻比較薄弱。只有把當代公民概念納入馬克思主義學術話語體系中,才能使其獲得合法性認同,相關研究也才能深入開展。換言之,如果不從馬克思政治哲學的視角來認識當代公民生成的必然性和長期性,就會直接影響培育當代中國公民的正當性和緊迫性。本文試圖在重新審視馬克思人的自由發展思想的基礎上,探討“當代公民的歷史生成”問題,并探討當代公民生成的社會背景。
一、馬克思“自由人聯合體”的價值理想:人的自由發展
馬克思根據唯物史觀和剩余價值學說,論證了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取代資本主義的歷史必然性、客觀力量和現實道路。他在批判資本共同體的基礎上,提出了關于未來理想社會共同體的科學設想。在馬克思那里,共產主義社會的實質是自由人聯合體,與此同等程度的概念還有人類解放、自由王國等。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恩格斯強調自由人聯合體必然要取代資本共同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1〕。在其他著作中,馬克思指出共產主義是“個人的獨創的和自由的發展不再是一句空話的唯一社會”〔2〕,是“以每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為基本原則的社會形式”〔3〕。因此,自由人聯合體中的每個人真正地徹底地形成了自由個性,成為全面發展的自由人,即“成為自己的社會結合的主人,從而也就成為自然界的主人,成為自身的主人”〔4〕。筆者曾經指出,馬克思深刻地論證了自由人聯合體的價值目標是每個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承載這一價值理想的制度是公有制和民主制的有機結合〔5〕。那么,自由人聯合體中人的自由發展(簡稱人的自由)何以可能?這是理解這一價值理想的關鍵所在。
首先,人的自由包括社會自由、勞動自由、自我發展自由等等多種類型,其中人的社會自由(包括經濟自由和政治自由等等)、勞動自由是人的發展自由的前提。在資本主義社會,就政治領域而言,通過政治解放,個人可獲得一定的人權和自由;政治自由是不充分的然而是有價值的,只有在政治解放的基礎上才能實現人類解放〔6〕。就經濟領域而言,工人在交換過程中是自由的,但在生產過程中是不自由的,必然遭受資本家的剝削和奴役。經濟上不自由不平等是資本主義制度本身所固有的,因而是不可避免的。與之相對,共產主義社會中的每一個人都獲得了雙重自由:一方面,人類擺脫了政治壓迫、經濟剝削、文化奴役等外在限制,人的消極自由得以實現;另一方面,人類充分利用各種社會的和自然的條件來從事自由勞動或自由實踐,滿足需要,發展能力,實現自由全面發展,即人的積極自由得以實現〔5〕。
人的積極自由,即自我發展的自由。正如阿馬蒂亞·森所說:“自由既是人的發展的首要目的,又是人的發展的主要手段。”〔7〕約翰·羅爾斯雖然將消極自由和積極自由之間的爭論存而不論,但還是這樣來解釋了“積極自由”:“自由的行動者自由決定去做或不做的事情”〔8〕。也如馬克思所說,積極自由是“完整的主體的從全部才能的自由發展中產生的創造性的生活表現”〔2〕。馬克思進一步指出,自我發展的積極自由是自由的最高境界,構成真正的“自由王國”。“自由王國”屬于物質生產領域以外的精神生活、社會生活領域,在那里,人們以從事科學、藝術、社會交往、公共事務等等自由勞動為手段,以人類能力的發展作為目的本身。“事實上,自由王國只在由必需和外在目的規定要做的勞動終止的地方才開始;因而按照事物的本性來說,它存在于真正物質生產領域的彼岸。……在這個必然王國的彼岸,作為目的本身的人類能力的發展,真正的自由王國,就開始了。但是這個自由王國只有建立在必然王國的基礎上,才能繁榮起來。工作日的縮短是根本條件。”〔9〕曼德爾指出,與哈耶克所談論的以既定不變的工作日為前提的經濟自由(在經濟世界以內的自由)不同,馬克思所展望的不僅是這一必然王國內的自由,更是在工作日縮短和物質豐裕基礎上的對經濟世界本身的揚棄,個人潛能的更充分的發揮,自由而完整的個性在群眾中的普及,會進一步決定社會按何種主導方向發展〔10〕。隨著由科學技術主導的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和勞動生產率的提高,隨著物質生產的改造而改造精神生產,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日益發展繁榮,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可能性逐步轉化為現實性〔11〕。凱恩斯認為解決人類經濟問題最恰當的安排是一天工作3小時,曼德爾把大規模發展自治的理想條件設定為每天工作4小時(半天工作日),或一周工作20小時,進一步說明了以自由時間為根基的人的自由發展的現實可能性〔10〕。
其次,在資本主義社會,由于私有制、人的異化與階級對立的存在,不可能有每個人的自由發展,個人自由與共同體自由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解決的。“個人自由只是對那些在統治階級范圍內發展的個人來說是存在的,他們之所以有個人自由,只是因為他們是這一階級的個人。”〔1〕而在共產主義社會,個人自由和共同體自由,即每個人的自由和一切人的自由相互協調,相互促進,互為條件。一方面,隨著私有制和異化的消滅、階級的消滅并最終實現國家消亡,“每個人的自由發展”和“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關系便和諧起來,“每個人的自由發展”促進“一切人自由發展”。這意味著“只要有一個人處于沒有自由的被壓迫被剝削狀態,就一定有一個剝削和壓迫他的‘他者’存在,社會就必定要分化為相互對立的階級,一切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就成為不可能”〔12〕。另一方面,“一切人的自由發展”是“每個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共同體自由也促進個人自由。實現人的自由的前提是真正共同體的建構,沒有真正的共同體,也就沒有個人自由。“只有在共同體中,個人才能獲得全面發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說,只有在共同體中,才可能有個人自由。”〔1〕馬克思恩格斯的名言“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當然是正確的,他們在這里沒有顛倒“每個人的自由發展”和“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關系,但這并不意味著把二者的關系顛倒過來是錯誤的,其實“一切人的自由發展”也是“每個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馬克思認為,真正的共同體是一個人人平等自由的共同體,真正的共同體的實現也就是平等與自由的實現。因為平等是自由的基礎,沒有社會平等,自由便不能存在。在虛假的共同體中,人類分裂為不平等的階級,也就沒有人類自由。在真正的共同體中,個人“不是作為階級的成員處于這種共同關系中”,而是作為平等的個人參加共同體,個人的聯合“把個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置于他們控制之下”〔1〕。
最后,高度發達的生產力、充分涌流的物質財富是實現人的自由發展的最重要基礎,“因為如果沒有這種發展,那就只有貧窮的普遍化;而在極端貧困的情況下,就必須重新開始爭取必需品的斗爭。也就是說,全部陳腐的東西又要死灰復燃……還因為:只有隨著生產力的這種普遍發展,人們之間的普遍交往才能建立起來”〔2〕。高度發達的生產力、充分涌流的物質財富又意味著勞動時間的縮短、自由時間的延長,而縮短人的勞動時間、增加人的自由時間是人全面自由發展的重要前提。自由時間正是人的發展的空間,要進入“自由王國”,必須在必然王國的基礎上增加自由時間,“整個人類的發展,就其超出對人的自然存在直接需要的發展來說,無非是對這種自由時間的運用,并且整個人類發展的前提就是把這種自由時間的運用作為必要的基礎”〔13〕。因此,就個人而言,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就是個人運用自由時間去從事科學、藝術、教育、社會交往、公共事務等活動,增強主體的實踐能力和創新精神,提升人的體力、智力和德性。就社會而言,自由人聯合體社會中物質生產高度發展,人的精神境界極大提高,每個人都把創造物質財富的勞動當作自由的生命表現和生活的樂趣,每個人都有自由時間來參與公共事務,每個人都有物質條件從事文化創造活動。這就是人類解放和人的自由發展的愿景,而且這一愿景的實現是完全可能和可欲的。
二、人的自由發展歷史進程中當代公民的生成
當前,學術界把每個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作為共產主義的本質特征和價值理想加以探討是深入而充分的,但把每個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作為一個隨著社會的不斷進步而逐步展開的歷史過程加以研究卻不夠深入,因而影響了對公民生成問題的探討。其實,馬克思早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及其相關著作中,就把現實的個人放在三大社會形態中加以考察,正確地描述了“人的自由發展”的歷史變遷:“人的依賴性—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人的獨立性—人的自由個性”。
馬克思指出,人對“人的依賴關系”,“是最初的社會形態”〔14〕。在這種形態下,個人依附于血緣的、階級的或國家的共同體,個人的發展具有非獨立性,其自由程度十分低下。這一階段對應于前資本主義,其社會關系表現為家長制的、古代的或是封建的“個人之間的統治和服從關系”〔14〕。這些統治和服從關系與個人“或作為種姓成員等等,或屬于某個等級等等”〔14〕交織在一起,在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條件下,使“人的生產能力只是在狹窄的范圍內和孤立的地點上發展著”〔14〕,造成了人的發展的這種特殊的依賴性。人的生產能力的低下和社會分工的不充分,不但通過落后的社會關系體系造成了人的發展的依賴性、有限的自由性,而且決定了人的需要的滿足的有限性、人的交往的不發達性。“在發展的早期階段,單個人顯得比較全面”,馬克思稱之為“原始的豐富”,“那正是因為他還沒有造成自己豐富的社會關系”,表明人的發展處于未開發狀態,而“留戀那種原始的豐富,是可笑的”〔14〕。
“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是第二大社會形態”〔14〕,這一形態主要與資本主義社會相對應。在這一階段,“人的依賴紐帶、血緣差別、教育差別等等事實上都被打破了,被粉碎了;各個人看起來似乎獨立地……自由地互相接觸并在這種自由中互相交換”〔14〕。個人不再附屬于某一共同體而生存和發展,而是作為獨立的個人而存在和活動,“形成普遍的物質交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體系”〔14〕,這無疑是人的自由發展的歷史性進步。但是,這種“人的獨立性”并不是人的真正獨立自主,而是“人的社會關系轉化為物的社會關系”〔14〕,“個人受不以他為轉移并獨立存在的關系的限制”〔14〕。資本主義社會人們的社會存在以貨幣、資本、價值、剩余價值等物化的形式表現出來,這主要根源于資本主義社會商品經濟的普遍化,以及以私有制為基礎的雇傭勞動體系。個人對這種物化的社會關系無法掌握和控制,相反卻服從和受制于它,因此個人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發展和形成真正的自由個性。其獨立性“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個人“只是經濟范疇的人格化,是一定的階級關系和利益的承擔者”〔15〕。由此可見,這一階段人的自由發展處于一種十分矛盾的狀態,即資本主義以交換價值為基礎的物質生產“在產生出個人同自己和同別人的普遍異化的同時,也產生出個人關系和個人能力的普遍性和全面性”〔14〕。這種人的發展的矛盾狀態,既是第二大社會形態的必然結果,也是真正生成人的自由個性的必備基礎,即“第二階段為第三階段創造條件”〔14〕。而這種普遍的異化現象,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把它概括為人同自己的勞動產品相異化、人同自己的勞動活動相異化、人同自己的類本質相異化以及人同人相異化,并認為異化勞動嚴重阻礙了個人的自由發展,而私有制是異化勞動的前提和結果,只有消滅私有制,實現共產主義,才能使異化勞動轉化為自由勞動,真正實現個人的自由發展〔16〕。
第三大社會形態對應于共產主義或自由人聯合體,到那時,每個人既擺脫了自然經濟條件下對“人的依賴關系”,也擺脫了商品經濟條件下對“物的依賴性”,在產品經濟條件下實現了人的“自由個性”的發展,即人的發展表現為“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生產能力成為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14〕的形成。人的自由個性的真正形成,是以建立自由人聯合體式的社會關系體系為依托的,而這種支撐個人獨立而不孤立、自由而又合作的社會關系體系以產品經濟形式代替商品經濟形式為內容,因而個人之間的勞動交換是“在共同占有和共同控制生產資料的基礎上聯合起來的個人所進行的自由交換”〔14〕。這種新型的社會關系體系及其產品經濟形式,是以社會生產力的高度發達為客觀基礎的,即“他們共同的生產能力成為他們的社會財富”〔14〕。
當今世界,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之間存在合作共處、競爭斗爭的關系,在整體上還屬于馬克思所說的“人的依賴性和獨立性并存”的第二大社會形態。受資本和權力的驅動和制約,當代世界在總體上仍然是一個商業社會、階級社會,這給當代人打上了深深的階級階層身份的烙印,但當代個人已經展現出“人的形象”的豐富性和自由性。馬克思從分析“從事實際活動的人”出發,把人理解為“他們的現實生活過程”〔1〕。然而,以現實的個人為研究的出發點并不等于以現實的個人為研究對象,“個人”絕沒有“方法論”上的意義,并不存在所謂馬克思的個人理論〔17〕。當代醫學、精神分析學、教育學、心理學等學科直接以現實的當代個人為重要研究對象,充分揭示了人的主體性和個性特質,其中蘊涵著豐富的個人理論,同時對人的社會背景問題進行了適度的懸置。當代哲學、社會學、經濟學、政治學、文化學等學科對“人性”進行了假設,從“宗教人”、“理性人”、“社會人”、“經濟人”、“政治人”、“道德人”,到“游戲人”、“文化人”、“勞動人”等等,是對當代人的由社會關系決定的個體性的描述,表明當代的個人“是生成的而不是給定的,是多樣的而不是同一的,是異質的而非均質的,是開放的而不是封閉的,是變化的而不是僵化的”〔18〕。總之,當代個人展現出的“人的形象”的豐富性和自由性,表明當代個人行進在“自由個性”生成的過程中或者處于通向自由人聯合體中的“自由人”的中介環節。
值得特別重視的是當代個人呈現的“公民性”,即公民資質。《德法年鑒》時期,馬克思完成了對黑格爾法哲學(權利哲學)的批判,在人類解放的語境下開始了對“近現代公民”向“自由人”轉變過程的研究。在《論猶太人問題》中,馬克思認為近現代的政治解放還不是人類解放,因為它雖然在政治生活中把人變成了自由平等的公民、法人,但在市民社會的經濟生活中又把人變成了利己主義的私人、市民個人,并沒有使人在經濟和社會方面獲得自由解放〔16〕。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中,馬克思明確區分了現代人的雙重身份——公民和市民這兩個概念,指出公民與政治生活相對應,市民與經濟生活相對應。在當代的歷史情境中,政治思想家們把馬克思這種意義上的公民和市民綜合起來理解,實現了公民概念的當代轉型。當代政治哲學對公民及其資質從法律、政治、經濟、道德、社會等多個維度做出了擴大化的理解,認為公民與市民相對應,是個人在公共生活中的形象,它與當代社會相表里,是當代社會的個人形象。這里的公共生活包括民主政治、公民社會組織等公共領域以及市場經濟中的公共生活,公民資質的生成離不開公共領域、公共生活、公共精神的形塑;公民資質是適應多個社會公共性維度要求的個人資質,是當代社會個人的首要資格和素質,表征著自由、平等、正義、善參與、有德行的人之形象。
當代世界各國的憲法和法律大多規定,公民資格平等受到法律的保護,侵犯公民權利平等的應受到法律追究。然而在現實世界中,公民的權利和義務尚未得到完全落實,人人取得自由平等的公民資質還處于政治—法律的應然層面,這主要受制于當代人的階級和階層身份。但“公民身份(資格)”、“公民資質”不斷被確立鞏固,為階級(階層)社會轉向自由人社會準備了主體基礎。從階級(階層)人過渡到當代公民,再從當代公民過渡到自由人,直至自由王國的來臨、自由人聯合體的實現,這就是馬克思政治哲學為當代公民發展確定的歷史路徑。
而在中國,社會主義事業已經處于新的歷史起點上。我國初步實現了社會主義計劃經濟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歷史轉型,這是影響我國公民自由發展的最關鍵、最宏大的社會變遷。一方面,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是通過人來建設、運作和發揮作用的,同時它又賦予人以更大的獨立性、主動性、能動性和創造性,使得人的知識、能力和素質在其中得到錘煉和提高,人的思想、覺悟和觀念在其中得到更新和拓展,進而逐步成為公民。可以說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形塑了具有自主意識、競爭意識、民主意識、效率意識、革新意識等的積極公民。另一方面,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及其本身的公共組織推動著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公民社會組織以及網絡公共領域的發展進步,這些社會因素共同形塑了當代中國公民的公共理性和自由精神。但是同發達國家相比,我國公民資質、公民意識的現實水平還有滯后性和欠發展的一面,因而培育與現代市場經濟相適應、以促進人的自由發展為目的當代公民仍然是我國一項長期而緊迫的歷史任務。
三、當代公民生成的社會背景:公民社會組織的發展
社會共同體的出現是社會本身分化的結果,它并不以個人的理性和意志為轉移。到了近代,隨著資本主義的興起,民族、民主國家的成形,市民社會和政治國家在現實中實現了真正分離與互動發展。伴隨著一系列的社會變遷,當代社會產生了新的市民社會領域——現代公民社會,即在政府系統和市場系統之外產生了新的社會力量、新的社會運動及其價值和原則。市民社會的分化和新生得到了一些思想家理論上的回應,導致了市民社會概念在當代的轉型以及新的社會分析框架的產生。
在馬克思那里,市民社會是一個含義明確的概念,是與交往形式、生產關系同一系列的范疇,與政治上層建筑、政治國家相對應。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指出,“法的關系正像國家的形式一樣”,“根源于物質的生活關系”,“這種物質的生活關系的總和”就是“市民社會”〔15〕。馬克思在《資本論》及其手稿中指出,資本主義的市民社會實質上是資本共同體,資本共同體必然被自由勞動者聯合體所取代,這種自由人聯合體實行生產資料社會公有制或者說“重建個人所有制”〔15〕。馬克思之后,葛蘭西提出了文化意義上的市民社會概念〔20〕,開了這一概念當代轉型的先河。哈貝馬斯承接了葛蘭西的市民社會概念,提出了兩個市民社會分析模式①,實現了市民社會概念向公民社會概念的當代轉型。阿拉托和柯亨在此基礎上明確提出了三分結構的當代社會模式,即政治社會—經濟社會—公民社會的模式。他們把公民社會理解為經濟與國家之間的社會互動領域,從而將公民社會與政治社會、經濟社會明確區分開來。他們認為,當代公民社會由生活世界的組織機構和文化、社會、個人等方面的基本權利制度構成,生活世界的組織機構由私人的領域、團體的領域、社會運動以及公共溝通形式所組成;當代公民社會為人類自由發展和社會全面進步開辟了廣闊前景,而公民社會組織則是公民社會領域的主要構成要素②。
為了在社會公共生活中實現自由平等和妥善處理社會公共事務,當代公民必然有機聯合起來,組成共同體,即公民社會組織。公民是當代社會組織的基本元素,社會組織是這些元素的結晶體。需要指出的是,不是所有的公民組織都是公民社會組織,公民社會組織指的是政府和市場之外的所有民間組織,是有著共同利益追求的公民自愿組成的非營利性社團。只有具備非政府性、非營利性、自治性、自愿性等特征的社會組織,才是真正的公民社會組織〔21〕。公民社會組織的社會性(非政府性和非營利性)、組織性(組織實體)決定了它來源于社會又服務于社會;其自治性和自愿性又決定了它來源于個人又服務于個人。因此,公民社會組織既是社會的又是個人的,能夠平衡自由與平等、權利與權力、私利與公益、個人與群體、私域與公域、個性與共性、普遍與特殊等等的緊張關系,從而有利于促進公民自由發展和社會全面進步。就當代世界而言,公民社會組織在增加就業、促進經濟增長、改善生活質量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新型市場和國家的雙重失靈,為公共權力回歸社會架設了橋梁,為人類開展自由自主活動提供了載體。
就當代中國而言,隨著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不斷完善,社會公共領域迅速擴大,公民社會組織大量涌現,大大改變了我國的政治版圖和社會版圖,極大地激發了我國公民的主體意識、權利意識和參與意識。公民社會組織通過社會資本機制成為通向自由人聯合體的新形式和促進當代公民自由成長的新力量。社會資本作為經濟資本或物質資本、人力資本、文化資本之外的新概念,是指社會關系網絡和社會價值觀念等社會因素,它們能給社會主體帶來相應的收益和價值,也對整個社會運行產生重大影響。作為社會主體在資源約束下效用最大化的結果——社會資本機制是一種彌補新市場、新政府失靈的資源配置方式。這種社會資源配置方式優化了社會主體的關系網絡和價值觀念,有利于解決集體行動的困境,保證公共利益的實現,從而促進人的自由全面發展〔22〕。公民社會組織是社會資本的釀造場,同時社會資本又構成公民社會組織的粘合劑與推進器。因此,充分發育的公民社會組織以社會資本為內在動力,不斷推進當代公民自由意識的成長、自為能力的提升。
當代公民社會組織與當代公民相互構成。沒有健全自律的公民,決無健全自律的公民社會組織;反之亦然。當代公民既是公民社會組織的主體,也是市場經濟的主體、民主政治的主體,市場經濟、民主政治是社會本身分化的結果,而公民社會組織是公民自主建構的產物,所以當代公民與公民社會組織的生成遵循不同的邏輯。盡管如此,公民社會組織仍然是當代公民生成的最重要社會基礎。由于“我國長期受集權主義政治模式的影響,公民自主意識缺乏,導致公民在社會事務管理中存在較強的官方依賴心理和志愿失靈、棄權瀆責現象”〔23〕,而公民社會組織可在一定程度上彌補這一缺陷,可見培育公民社會組織乃培育當代公民自由自主意識的迫切需要。
綜上,以人的自由發展為目標,加強公民社會組織建設,開展公民意識教育,促進社會主義公民生成,既是當代中國的現實需要,更是馬克思人的自由發展思想對于當代中國的重要啟示。
注釋:①
參見李佃來《哈貝馬斯市民社會理論探討》,載于《哲學研究》2004年第6期第62-63頁。
②參見李佃來《生活世界之市民社會理論的再建構:柯亨與阿拉托的努力》,載于《人文雜志》2006年第4期第13-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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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永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