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進入了又一個繼往開來的時期。隨著人生的代謝,1949年以前出生的一代,漸次退出顯耀的歷史舞臺。生于上世紀50年代,包括主要生于50年代中后期,被稱為知青一代的人們,開始接管國家最高權力,決定著國家的走向和社會的性質。
次高權力,則傳遞到了比知青一代稍晚一些的,即上世紀60年代初期,或者說“文革”前夕出生的一代手中。這一代人的特點是,“文革”中度過童年,恢復教育秩序,學校提倡學習后上中學,80年代初進大學。
浦志強律師屬于這一代。正如他在接受本刊采訪時感嘆的,“很多現在當政這些人,正有權力這些人,是我們這個年齡段的,50歲上下。”不過,浦律師屬于“體制外大佬”——這是一個他自封的自嘲時使用的角色。
這一代人的成長經歷,據說將是很難復制的。那個年代的精神和物質同樣匱乏,規定了他們的童年和少年歲月。他們中應該不只一半以上的人,保留饑餓和“蠻荒”的記憶。這樣的經歷,不能不影響他們的人生觀和價值觀。
然后,他們迎來“苦讀時代”,考大學成為人生的“惟一出路”(這個時代持續至今,愈演愈烈),他們的中學教室,馬恩列斯毛的畫像以外,掛上了“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科學有險阻,苦戰能過關”之類標語。
那時,大學招生人數在二十萬左右。絕大部分青年苦讀后失業了,失業在80年代初,但那時的國家“百廢待興”,一個“待”字讓他們在學校外發憤,晚飯后腋下夾一本教材進補習學校和自修大學,被認為是一道預示社會進取的景觀。當然,也有苦悶而反叛的青年迅速被社會甩開,那場迅猛的“嚴打”至今是一個傷痛。
“知青后一代”或者“文革前一代”中的少數精英上了大學。在大學校園度過80年代和在“社會大學”經歷80年代,情形是不一樣的。那時的社會正在激蕩,而大學相對開放。
經過“反右”和“文革”等歷次政治運動碩果僅存的舊時代過來的教授,還留在講臺上,他們在人生的暮年急于“把失去的時間奪回來”,樂于給本科生上課,使這一代青年沐浴了最后一絲“民國范兒”。
79、80年級開始,民主選舉風氣曾經席卷校園,學生參與選舉一度是受鼓勵的行為。也許今天的人們在緬懷中把那年代美化了。確實那個年代也有很多現在看起來不應該不必要甚至不合法的限制。但那確實是一個變化的年代,社會和國家存在不確定的可能性,這樣的情景激勵了青年,給社會注入了活力。
浦志強對他那個年代的過來人說,我們同樣“經歷了80年代”。就是在這個意義上使用“80年代”的概念。走過80年代,有的放棄了,沒守住,有的人還有情懷,這就形成了一代人的人生分野。
還得說到一點,那時,命運很擁擠,知青一代和“知青后一代”大致同時趕到大學。相對來說,還是有社會經歷的知青一代精英在大學里更有不俗表現。到80年代后期,知青后一代才超過他們的大哥。
經過了80年代,一批滿懷壯志的青年消失在新時期的社會各界,消失在全世界。二十多年后,他們接近知天命的年齡,人生的智慧和精力,在最好的切合點上,所謂年富力強。在科學、技術、教育、法律等各方面,他們開始主宰。進入國家權力體制的,根據我國對政治人物的年齡規定,如果沒有晉升到縣處廳局以上,已經要考慮“退出”了。而在省部級的行列,已經出現了他們的身影。他們正處在社會中堅的位置。
社會中堅雖然不決定國家政治和制度走向,不負責國家政治改革的戰略構架,但是,的確在某種層次上決定國家的命運,決定社會生活的成色。如果把社會中國叫作社會脊梁,也是比較貼切的,說中流砥柱,也應該是這意思。
二十多年前,你們壯懷激烈,指點江山,抨擊當時的中堅和領袖,現在輪到你們拿主意了。政治既需要遠見,更需要落實當下。無論你胸懷怎樣的志向,你得讓今天的司法公正,新聞自由,文化發展,環境健康,養老金發到位,教育不要毀壞青年……當下這些作業不交或不及格,公眾有權對你的其他項目“不予驗收”。
社會中堅就是“重大社會責任”的代稱。無論今天的社會是好還是壞,政治是清明廉潔,還是混亂貪腐,榮辱毀譽都歸你。社會不應該容忍擔負重大責任的社會中堅的蠅營狗茍和貪污腐化。
今天的社會中堅是否及格,檢驗的辦法是在每一個行業拉一位精英人士出來走幾步。我們發現,既有“守住”的,也有“沒有守住”的。讓人心寒的是,守住的,貌似守得艱辛,守得孤單。
司法是社會的堡壘,相當于按年齡分層的中堅,考察司法狀況,應該對確認社會現實有指標意義。律師應該是一個社會精英聚集的地方,看看律師的操守和生存狀況,也是明了社會癥候的指標。
最簡單的考察辦法是,調查一下,公眾對今天的司法公正是否有信心。在沒有可靠的調查之前,我們每一個人可以捫心自問,假如你遇到官司,你是相信司法,等待判決,還是不相信,而忙于找關系?你覺得“大案看政治,小案看人事”的民諺是不是絕對的無稽之談?
浦志強律師是清醒的。
重慶“薄王時期”之后,大量冤案積存,僅僅因言獲罪,僅僅因為在網絡上對當時的領導有過一句評價,即被收歸勞教的案子,也難以獲得公開,被勞教人士在薄王案發大半年之后,還處于恐懼之中,更不要說撤銷勞教,爭取國家賠償的艱難。
如果說司法無能,那么,中國的律師呢?有多少愿意接這樣的案子,即便他們有能力支付律師費?特別是重慶本地的律師?原來,這不是一個律師的職業行為,這是一件需要頂著壓力干的正義之舉。雖然,浦志強律師在重慶的法律援助,得到過全國數位律師和重慶兩位律師的協作和幫助,但是,比起這項工作的浩繁和艱巨來,只能用孤單來形容。
這一代精英人士和社會中堅的榮譽和恥辱一樣鮮明。但是,無論如何,我們寄望于今天的精英和中堅,這是時代的宿命,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