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結構功能主義認為,社會保障制度是工業化以及由此帶來的經濟發展和社會結構變化的產物。因此,工業化進程較早的歐洲國家率先引入了社會福利制度。東亞國家和地區則效仿了西方社會福利制度,但也只是參考和借鑒,其發展路徑和內容卻與西方國家大相徑庭。儒家文化核心可概括為共同體意識、家庭中心主義和“孝”思想,這種文化背景影響了東亞社會福利制度的形成。
共同體意識與社會互助
東方共同體思想與西方自由主義思想是相對立的社會關系和價值觀?!抖Y記·禮云》篇中的“大同社會”、《論語·里仁》篇中的“里仁”、《孟子·滕文公》中以井田制為基礎的村落共同體,都是儒家文化所推崇的理想社會模式。
與西方自由主義人生觀和社會觀不同,儒家文化注重人際關系,把個人視為與共同體不能分離的有機體。人就是關系,關系就是人的存在方式,人只有在與他人的關系中才能確認自身的存在,才能生存和發展。儒家思想中,“我”融合于共同體中,共同體與“我”共存,“我們”的觀念優先于“我”的意識。這樣的人際關系,難以形成像西方自由主義所設定的“絕對個人”的概念。反映儒家文化的共同體意識,從東亞國家和地區廣泛流行的“鄉約”、“契會”和“互助組”中可見一斑。而這樣的人際關系則難以形成西方自由主義“絕對個人”的概念。
“鄉約”是以“凈化”、“德化”、“教化”為宗旨的自治規約。鄉約的目的是懲惡揚善、相扶相助。鄉約源于中國,后又廣泛流傳于朝鮮高麗時代。鄉約的四大宗旨和共同特征是“德業相勸”、“過失相規”、“禮俗相交”、“患難相恤”。其中的“患難相恤”與現代社會福利密切相關:村民在遇到水火之災、偷盜之難、疾病之痛、喪親之悲、孤弱無助、誣枉之害、貧困之苦等“患難”時,鄉約為其提供精神和物質上的援助,體現了共同體成員之間的互助行為和思想。
“契會”是曾經在中國、韓國、日本等國家廣為流行的民間親睦團體,韓國至今還存在這種組織。契會在鄉村開展公共服務、相扶相助、金融合作等活動。如婚喪嫁娶中互相幫助的“婚喪契會”、親戚合作祭祀祖先、促進親情的“宗契”,在同一單位工作的勞動者應對疾病或不幸而互幫互助的“勞動契”等都是典型以相扶相助為目的的契會典型。這些契會能夠幫助會員應對因突發事件而陷入的經濟上和精神上的困境,減輕其負擔,某種意義上起到了社會福利的功能。
“互助會”是在農忙時節村民共同勞動的合作組織。朝鮮時代,互助會在農村流行較廣,是為了克服小農經營的局限性而發展起來的組織,反映了農民的創新性和自主性?;ブ鷷鹿鸦虿∪跽呒彝o償提供生產服務。
鄉約、契會和互助會中隱含著人的尊嚴、家庭主義價值、對兒童的保護、對老弱病殘者的照顧、對自己行為負責的責任心、同甘共苦與團結一致的精神以及互幫互助的境界,這些正是形成社會福利理念的文化背景。
家庭中心主義與家庭保障
東亞地區是以家庭為中心的社會,從人們的價值觀到行為方式,家庭始終作為重要因素發揮著作用。與西方“獨立的自我意識和對自我負責”的社會不同,東亞社會強調家庭紐帶和家族中的等級與從屬關系。家庭中心主義作為一種文化,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個人的價值觀,同時作為日常生活中的一般原則通過具體的生活方式得以傳承。
東亞地區的家庭中心主義源于儒家的世界觀。與自由主義對宇宙秩序和人類存在的理解不同,家庭中心主義認為家庭是構成社會的基本單位,個人不能獨立于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依據長幼順序形成。這種人際關系的原理擴大到外部社會的組織中,因而東亞人在單位所體驗的社會關系與家庭中經歷的長幼關系相類似。家庭主義通過“我們”的命運共同體,把穩定的關系和平等的分配合理化。現代化的東亞社會,這種家庭中心主義不僅沒有削弱,反而得到加強。
儒家文化強調家庭主義,意味著在社會福利中弱化政府責任,強化家庭作用,因而可以誘導人們減少對國家的福利期待,形成以家庭為中心的社會福利體制?,F代工業社會,僅靠家庭自身的力量難以實現養兒育女、照顧老人的功能,同時,家庭對照顧和撫養方面不具備專門的知識和技能,因此應該不斷開發為家庭提供服務的福利項目。社會福利制度在設計上,應把家庭的撫養功能和公共部門的支援項目結合起來,及時消解家庭面臨的壓力和困境,進而更好發揮家庭的保障功能。
“孝”思想與老年保障
“孝”是孝敬父母、尊敬老人的一種理念,是對父母及老人盡義務、獻愛心的一種原則。在孝的觀念中,尤其強調對父母的尊敬、對父母要報恩、要盡贍養父母的責任和義務?,F代社會,雖然老人的權威比以前有所下降, 但尊敬老人依然是東亞國家和地區的社會傳統、社會風氣和社會規范。這種特點反映在韓國人的日常生活中, 如對老人使用敬語,社區里設有敬老堂和老年會館, 社區定期組織敬老宴。日本也保持著尊敬老人、孝敬父母的傳統,國家開展多種多樣的老人福利事業,營造尊老敬老的社會氛圍。在引入市場經濟的中國,在社會保障制度尚未健全的條件下,十分強調家庭的保障功能,尤其強調家庭對老人的供養義務。
在儒家文化影響下,家庭承擔著照顧和贍養老人的責任,而女性則是照護老人的主要承擔者。在現代社會,父母與子女因地理上的間隔,兩者間的關系在某種程度上表現得相對較弱。女性參與經濟活動比例的提高,使家庭的照護功能進一步減弱,這種弱化現象恰恰需要依靠現代社會福利制度加以緩解。
文化的多樣性使社會福利的發展進程、發展水平以及內容呈現出多樣性,其背后滲透著的是該國的傳統文化。我們不應用“一種理想模型”(an ideal type),而要用“多樣化類型”(diverse types)去解釋福利國家。工業化以及伴生的經濟增長和權力資源,可引發對社會保障制度的需求和滿足需求的可能性,但對這種需求和可能性賦予具體形式的則是該國固有的歷史文化傳統。因此,我們有必要開發以東亞文化和價值為基礎的東亞社會福利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