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展本身就是極好的政治

馬來西亞長期以來一直被奉為經濟發展的成功樣板。尤其是馬在經濟增長、出口多元化、消除貧困和社會發展方面的成就，贏得了國際社會的贊譽，多方予以研究探討。這些努力使馬在遠早于2015年的目標期限前，就實現了消除貧困、普及小學教育、性別平等和醫療等千年發展目標中的大部分計劃。

然而，通往中、高等收入國家的道路并非一直平坦。作為一個多種族、多文化、多宗教的國家，馬必須在追求經濟目標的同時，謹慎維持社會和諧與合作，保證國家完整、避免出現分裂。無論是過去56年間還是未來，這都是馬政府和政治領袖一直秉承的職責。

亞洲的發展經驗在很多方面都與馬發展經驗相似。亞洲的多樣性眾所周知，但亞洲的經濟發展，尤其是近幾十年來的成就，受到全世界的關注。然而，這些努力始終有著一個更宏大的背境，即國家構建這一終極使命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馬來西亞，過去、現在和未來的發展，不僅要依賴所奉行的那種經濟政策，還依賴于領導層的素質和政府的治理水平。和馬來西亞一樣，亞洲的發展探索，也是一種政治和經濟的追求。在探索過程中，國家利益，無論是整體上還是部分上，都不能與它所服務的人民利益割裂開來。

今天，在亞洲大多數國家的國家議程上，都把發展放在很高的位置。情況并非一直如此。那些具有威權主義的政權，或長期存在內部沖突的國家，通常會實行政治壓制，哪怕最終的代價是國家迅速衰落。不過慢慢地，人們逐漸開始認識到發展本身就是極好的政治。發展能夠讓社會中的廣泛人群從國家的進步和繁榮中獲益，進而為執政者提供合法性并為其贏得支持，也為社會穩定打下堅實基礎。如果用一個理由解釋亞洲的“崛起”，那就是發展，而不是民主治理，這已成為亞洲國家的核心思想。

協同式政治模式與發展規劃

不同國家的起步條件不同，面對的環境也各不相同。馬一向是通過國內多元化社區這個“透鏡”追求發展。我以為，其正確之舉，是在政治上采取了有包容性的多民族聯合路線。馬能夠達成必要的權力分享妥協方案，對1957年脫離英國殖民統治、實現獨立起到了促進作用，使國家走上了一條同心同德的道路。同時，這對于保障政治和社會穩定、協同合作至關重要。后者似乎正是很多年輕國家缺乏的方面。

在發展過程中遇到挑戰也在意料之中。1969年大選后爆發的一連串事件，對馬精心打造的權力分享式或者協同式（consociationalist）政治模式構成了挑戰。經過反思和評估，政府采取的對策是，國家加大干預力度，進一步擴大發展的利益攸關性，尤其是實施了廣為人知的“新經濟政策”（New Economic Policy）。新經濟政策的目標有兩個，一是消除貧困，二是通過推行“平等就業機會行動”（affirmative action）政策調整社會結構。盡管實施情況受到批評，但目標卻幾乎沒有受到任何質疑—增進公平、保障各方利益和確保社會穩定。

1969年后，發展議題對政治領袖更為重要，其結果是政府對發展的規劃過程給予了更多的政策關注。馬來西亞五年規劃（five-year Malaysian Plans）成為確保草根階層能夠受益的核心文件，并據此成立經濟規劃組（Economic Planning Unit）管理和監督規劃的過程。在更廣泛的方面，落實發展項目需要有一支高效、快速響應型官僚體系。行政人員、專業人士和技術人員的素質要更高，這就需要在教育和培訓方面大量投入費用。農村基礎設施建設能夠刺激生產力的提升，受教育機會的增加，意味著農村人口有更多機會獲得城鎮高收入就業崗位。簡言之，對發展的重視，啟動了一系列相互促進與加強的事件。

私人部門推動增長，發展過程中有限開放

政治與發展間的緊密關系，也意味著政策必須在極大程度上保持開放并以市場為基礎，并對私營企業友好。馬政府認識到，單靠政府一己之力無法承擔經濟產出、創造就業、產生收入的責任，必須讓國內外的私人部門都參與進來，也必須發展人力資本、促進投資，并為產品打開國外市場。眾所周知，馬在20世紀70年代至80年代，成功吸引外國直接投資（FDI）進入制造業。馬也成為早期采納私有化概念的國家。20世紀90年代，啟動了信息和通信技術大發展的進程。21世紀初，生物科技則成為經濟增長的新源泉。

可以肯定的是，馬實行的開放政策并非毫無節制，而是要受到國家發展過程中優先需求和考量的制約，這在發展初期階段比如今更為明顯。因此，與包括發達國家在內的許多國家一樣，某些產業或是列入敏感產業名單，或采取比其他產業更循序漸進的自由化步伐。某些時期，如在1997/1998年的亞洲金融危機期間，也不得不采取在國際上不受歡迎的一些措施，以確保資本流動的大幅波動不至破壞經濟穩定。盡管這在當時遭到了尖銳批評，但自那以后發生的事件，印證了政策的合理性。

融入全球經濟，施行政府問責

從馬參與、現在仍在進行的經濟伙伴協議中能夠明顯看出，馬政策制定者歡迎擴大、而非減小經濟自由化。政治與發展之間強有力的關系意味著，盡管存在特例，但能確保各國都融入全球經濟當中，并對各方帶來重大利益。毋庸置疑，與包括中國、日本、韓國在內的本地區內各個國家、乃至與世界增強經濟融合，是馬經濟外交的核心目標。

政治與發展之間強有力的關系也意味著，無論何時發生經濟危機，政治領袖都會將其置于國家議程之首。馬在1985～1986年、1997～1998年和2008～2009年經歷了經濟衰退，但在這三次危機期間，高層領袖所給予的密切關注、與私人部門進行的廣泛磋商、采取的堅決措施表明，馬經濟能夠迅速反彈。沒有哪位領袖或內閣部長能夠無動于衷、進行無助于解決問題的政治斗爭、或毫無意義地推卸責任。相反，每位官員都需要問責，這正是在政治與發展間建立強有力關系的關鍵優勢之一。

展望未來，馬發覺自身正處于這樣一個境地：需要尋找新的增長來源把發展推至更高層次，否則就會落入可怕的“中等收入陷阱”。這種跨越式發展的幅度之大，人所共知，并在兩個雄心勃勃的文件中得到闡述，即《經濟轉型計劃》（Economic Transformation Programme）和《政府轉型計劃》（Government Transformation Programme）。兩項計劃本身，就證明了政治與發展間形成關聯的真正優勢。政治領導人決心投入可觀的政治資本推動發展議程的事實，強調了這種關聯的重要性。

《經濟轉型計劃》基本上制定了國民總收入（GNI）、國內生產總值（GDP）、私人投資及國家特定關鍵經濟領域的就業目標。與此同時，《政府轉型計劃》目標在于減少犯罪、打擊腐敗、控制生活成本、提高學生成績、增加低收入家庭的生活水平，并改善農村基礎設施和城市公共交通。

提升公職人員業績、全社會積極參與

建設快速反應型政府，不僅需要立足發展的領導人，還要有立足發展的官僚體系。公職人員隊伍是努力追求發展過程中不可分割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且在馬來西亞，追求發展的努力已使公職人員隊伍從被動、監護的角色，轉變為積極、主動的角色。為提高工作成績，私營部門的做法被引入了公職官員體系，而在2005年，這包括采用基于關鍵績效指標（KPI）的業績評估系統，該系統甚至適用于部長級官員。

實現發展，需要實施一系列“微型革命”，既包括經濟層面的，也包括社會層面的。成功為大眾提供教育和信息技術，意味著今天的社會較之以往，力量更強、政治上更活躍，而且更積極地參與到社會中。公民作為有能力的利益相關方，希望也需要比以往更多地參與到發展進程中。在決策制定過程中，他們希望自己的聲音被聽到，觀點被考慮。政府不應再繼續過去那種以“自上而下”的方式進行發展，而是需要越來越多地讓發展所服務的對象（公民）參與進來。

政府也必須認識到，純粹物質主義的發展觀已不再能令人們滿意。隨著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不能再回避和忽視社會對基本權利（包括言論和表達）的訴求、對宗教信仰自由、符合道德和道義的行為以及環境的尊重。如果說政治壓制在發展進程中曾是正當的，那么如今這一點顯然已不再成立。要讓政府負責任地行動，就必須追求并滿足公民社會不斷發展變化的高端目標。

21世紀的發展需要國際間合作。沒有哪個人、哪個國家或哪個地區是孤島一座，現在世界各國間的相互聯系和相互依賴程度，都已達到空前水平。46年前，馬做出明智決定，加入東南亞國家聯盟（ASEAN）。如今事實證明，這個地區性組織不但有益，而且不可或缺。東盟及其相關組織，包括東盟與中日韓（10+3）、東亞峰會（East Asia Summit）和東盟地區論壇（ASEAN Regional Forum），已成為確保地區和平、穩定的重要力量。這也為馬發展創造了條件。通過在2015年建成東盟經濟共同體（ASEAN Economic Community），馬來西亞相信，東盟也會成為自身經濟發展中的重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