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艾儒略《職方外紀》是繼利瑪竇《萬國圖志》后最早系統(tǒng)介紹世界人文地理的著作。歷來關于《職方外紀》的研究基本圍繞“書名、作者和‘增補’問題”、“地名、地理知識和航線”、“各大文明及‘世界奇跡’”和評價等問題展開。其對中國近代化的價值還包括:全球一體:預示海洋時代的到來;文明氣象:初現(xiàn)中西會通的端倪。
關鍵詞: 艾儒略 職方外紀 四庫全書 近代化
艾儒略《職方外紀》是繼利瑪竇《萬國圖志》后最早系統(tǒng)介紹世界人文地理的中文著作,是明末清初西學東漸的早期代表性著作。它曾深刻地影響了當時諸多中國士大夫,成了《四庫全書》和《明史》收錄或所列較少的西學書目之一。
《四庫全書簡明目錄》(以下稱《簡目》)載:“職方紀要五卷:明西洋艾儒略撰。皆絕域土風,為自古輿圖所不載,故曰外紀。凡分天下為五大洲,而冠以萬國全圖,附以四海總說。大抵《山海經(jīng)》、《十洲記》之流,存之亦足廣異聞。”[1]以寥寥80余字高度概括了《職方外紀》的基本信息:作者、書名、內容和評價。歷來關于艾儒略《職方外紀》的研究基本是圍繞這些問題展開的。
1.《職方外紀》的書名、作者和“增補”問題
“職方”出自《周禮》,夏官所屬有“職方氏”,掌天下地圖,主四方職貢。取名“外紀”,是因為“凡系在職方朝貢附近諸國,俱不錄,錄其絕遠舊未通中國者”[2],正如《簡目》所言“皆絕域土風,為自古輿圖所不載,故曰外紀”。
《職方外紀》是意大利籍耶穌會傳教士艾儒略于明天啟三年夏在杭州著述完成,是年秋付梓的。《四庫全書總目》(以下稱《總目》)有“成于天啟癸亥”[3]P632的說明。同時,該書還經(jīng)由楊廷筠潤色加工,“故書中署名為‘西海艾儒略增譯,東海楊廷筠匯記”[4]P133。
《總目》還簡述了成書經(jīng)過:“自序謂利氏赍進《萬國圖志》,龐氏奉命翻譯,儒略更增補以成之。蓋因利瑪竇、龐我迪舊本潤色之,不盡儒略自作也”,[3]P633留下了一個“增補”的問題。不少學者認為《職方外紀》是增補《萬國圖志》而成的。艾儒略《自序》卻說:“吾友利氏賚進《萬國圖志》。已而吾友龐氏又奉翻譯西刻地圖之命,據(jù)所見聞,譯為圖說以獻。……偶從蠹簡得睹所遺舊稿,乃更竊取西來所攜手輯方域梗概為增補”[5]P281。以此為依據(jù),謝方認為“所遺舊稿”當為龐氏舊稿,《四庫全書》“曲解艾氏自序,以致后人相沿致誤至今”[4]P139。
2.《職方外紀》涉及的地名、地理知識和航線
利瑪竇《萬國圖志》以圖為主,而艾儒略《職方外紀》則是以文字為主的“圖說”。其中,“圖”總計7幅,分別是“萬國全圖”、“北輿全圖”、“南輿全圖”、“亞細亞(亞洲)全圖”、“歐邏巴(歐洲)全圖”、“利未亞州(非洲)圖”、“南北亞墨利加(南北美洲)圖”。文字則包括《自序》、《五大州總圖界度解》、各洲概況和《四海總說》,洋洋數(shù)萬言,“總計介紹了鮮為中國所知的大陸國家42個、島國(嶼)21個及海洋名稱27個”。[6]P20-23
同時,《職方外紀》反映了當時世界較先進的地理知識和觀念,主要體現(xiàn)在“地圓說”、“五大洲說”和關于經(jīng)度、緯度的知識等方面。當然,由于個人世界觀和時代的局限,艾儒略并未采信“日心說”,對“墨瓦蠟尼加州”(大洋洲)記錄甚少,“萬國全圖”也并沒有標注國界,就連《明史》收錄的對中國日漸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和蘭(荷蘭)和佛郎機(葡萄牙)在“歐邏巴全圖”上都沒有標出其名。
《職方外紀》還重點關注了地理大發(fā)現(xiàn)以來的新航線。記錄了“閣龍”(哥倫布)發(fā)現(xiàn)美洲和“墨瓦蘭”(麥哲倫)環(huán)球航行等重大事件,并詳細介紹了“海舶”和“海道”,向中國展示了從“歐邏巴”到“大明”的東西兩條航線[6]P24,從而大大拓展了明鄭和下西洋以來所認識的航線。當然,《職方外紀》并未透露新航線背后的一個客觀的世界情勢:歐洲殖民者正在經(jīng)由這些航線逐步開辟海外殖民地,進行不對等的貿易和野蠻的掠奪。
3.《職方外紀》敘述的各大文明及“世界奇跡”
《職方外紀》在介紹世界各國地理知識的同時,也介紹了世界各大文明,包括歐洲文明、非洲文明、西亞文明,甚至印加文明和瑪雅文明。在重點敘述的“歐邏巴”文明中,艾儒略介紹了西方的制度文化,列舉如下:
(1)一夫一妻制度。“國主互為婚姻”、“臨時議娶,不預聘通”、“通國之中,皆一夫一婦,無敢有二色者”[5]P301。西人“無敢有二色者”絕不僅是倫理道德的進化,更是制度的規(guī)范。
(2)教育文化制度。“各國皆尙文學,國王廣設學校,一國一郡,有大學、中學,一邑一鄉(xiāng)有小學”[5]P302、“其都會大地,皆有官設書院,聚書于中,開門二次,聽士子入內抄寫誦讀……”[5]P303可見,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一體并重。其中,學校教育制度規(guī)定,小學“文科”(“古賢名訓”、“各國史地”“各種詩文”、“文章議論”),中學“理科”(“落日加譯言”、“費西加譯言”、“默達費西加譯言”分別為邏輯學、物理學或自然哲學、形而上學),大學“四科”(“醫(yī)科”、“治科”、“教科”、“道科”)層級遞進,內容廣泛,透視出近代教育的端倪。
(3)詞訟審判制度。“官府必設三堂詞訟……終不服則上之國堂”,判事“不先事加刑”,詞訟費用“因事大小為多寡,立有定例,刊布署前,不能多取”,旨在“官府無恃勢剝奪,吏胥無舞文詐害”。[5]P305這里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民權和抑制腐敗的思想。
(4)社會保障制度。“皆有貧院,專養(yǎng)一方鰥寡孤獨處其中者,又各有業(yè),雖殘疾之人亦不廢”、“又有幼院,專育小兒”。[5]P303
此外,還介紹了科技發(fā)明情況,如意大利的“日晷法”、“巨鏡”(聚光鏡)、滑輪、玻璃和“自動渾天儀”(鐘表)等。
艾儒略津津樂道地介紹“歐邏巴”文明的同時,還“帶著強烈的種族意識和救世主的觀念”介紹其他文明,其中關于“北亞墨利加”文明的敘述,稱言:“人好戰(zhàn)不休,不尙文字事”、“男婦皆衣羽毛及虎豹熊羆等裘,間以金銀飾之”、“數(shù)家成一聚落,四周以木柵為城,其俗好飲酒,日以報仇攻殺為事”。[5]P327
《職方外紀》還展示了世界自然人文奇觀,如“天下七奇”(世界七大奇跡)、“以西把尼亞(西班牙)三奇”、“諳危尼亞(英國)三奇事”、“印弟亞(印度)二奇木”,“利未亞州”各種“奇形怪狀之獸”等。
4.《職方外紀》的評價和對中國近代化的價值
《四庫全書》和《明史》對西學書籍的評價是持審慎態(tài)度的,正如《總目》所言:“歐羅巴人天文推算之密,工匠制造之巧,實愈前古,其議論奇詐迂怪,亦為異端之尤。國朝節(jié)取其技能,而禁傳其學術,具存深意。”[3]P1081《職方外紀》也不例外。
《職方外紀》“大抵《山海經(jīng)》、《十洲記》之流”,“所述多奇異不可究詰,似不免多所夸飾。然天地之大,何所不有,錄而存之,亦足以廣異聞也。”[3]P633在西洋天文、歷法、算學、制炮等已經(jīng)被證實了勝于中華的事實面前,全盤否定是虛妄的,然而《明史》在評價西學時還是說:“其說荒渺莫考”,只是補充道:“然其(意大利)國士充斥中土,則其地固有之,不可誣也。”[7]P8459
除卻因時代或個人學識所產(chǎn)生的知識性錯誤外,這樣的評價與當時中國士大夫,乃至整個社會的視野有關,實質上是東西方文化的差異問題。因此,對于明末清初的中國而言,《職方外紀》作為一部具有近代化價值的世界人文地理著作,它的價值并沒能發(fā)揮出來,而只能淪為“錄而存之,以廣異聞”。其對中國近代化的價值至少包括以下兩個方面:
其一,全球一體:預示海洋時代的到來。從某種意義上說,艾儒略及其《職方外紀》是地理大發(fā)現(xiàn)的產(chǎn)物,從而透視出地理大發(fā)現(xiàn)的輝煌成果。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麥哲倫環(huán)球航行……艾儒略才能踏尋著利瑪竇、龐迪我的足跡,東來傳教,才能“偶從蠹簡得睹所遺舊稿,更竊取西來所攜手輯方域梗概為增補之”。五洲各國和東西航線的介紹預示著一個嶄新的海洋時代已經(jīng)到來。海洋時代到來的背后更隱含著足以承載海洋時代來臨的西方科學技術、經(jīng)濟基礎、政治動因和文化背景,這就涉及第二個方面。
其二,文明氣象:初現(xiàn)中西會通的端倪。盡管《明史》認為:“其所言風俗、物產(chǎn)多夸”[7]P8462,但“歐羅巴”展現(xiàn)出來的文明形態(tài)事實上逐步奠定了東方從屬于西方的世界形勢。首先,《職方外紀》介紹的西方教育制度便是其中的典型。在東西教育制度的對比中,至少可以推斷出“中國傳統(tǒng)教育在規(guī)模和系統(tǒng)性等方面都是遠不及西方的”[8]。其次,就自由平等的民主思想而言,張之洞在1898年尚義正言辭地說:“知君臣之綱,則民權之說不可行也。”“知夫婦之綱,則男女平權之說不可行也。”[9]而《職方外紀》早在275年前就已經(jīng)介紹了西方凸顯民權的詞訟審判制度和男女平等的一夫一妻制度。再次,即便是《職方外紀》作為地理學著作的價值也一直到鴉片戰(zhàn)爭前后才重新受到重視,國人才逐漸從以華夏為中心的地理觀念中解脫出來,直至認識到這是會通中西的數(shù)千年未有之變局。上述三點只是艾儒略《職方外紀》所呈現(xiàn)的西方文明的冰山一角。
有世界史學者認為:“人類取得進步的關鍵就在于各民族之間的可接近性和相互影響。只有那些最易接近、最有機會與其他民族相互影響的民族,才最有可能得到突飛猛進的發(fā)展;而那些與世隔絕、缺乏外界刺激的民族,多半停滯不前。”[10]這樣的評價雖然略帶偏頗,也并非針對艾儒略《職方外紀》而言,但仍然能夠帶給國人對于這部著作的無盡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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