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永鋒
許多年前,喜歡預言的人,就發表過如下看法:這個世界最可怕的戰爭是資源爭奪型的戰爭,而在所有已經發生或者即將發生的資源爭奪型戰爭中,“水戰爭”將是最持久而最劇烈的。好多“一衣帶水”的國家,同氣連枝的國家,將因為飲用水,將因為呼吸的空氣,而反目成仇。
這些預言說的是國際戰爭。可如果留意一下神州大地,會發現“水戰爭”已經發生了無數次。當然這樣的“戰爭”,未必有血與火,只見持續而劇烈的隱形災難控制著大地和人們的心靈。而且,河流、水體比人類遭受更多的痛苦。
舉個例子來說,海河與淮河,是中國最早死亡的河流。生活在其兩岸的人們,傍靠著大河卻干渴無比,飲用著淺層地下水深層地下水卻頻頻患病。這是典型的隱形“水戰爭”:無人負責,但成批的人們在痛苦中掙扎。
再舉個例子來說,60多年中我們修建了至少10萬座大壩小壩。這些攔截江河的巨型中型微型成就,絕大部分都是政治沖動的后果,極少有咨詢過河岸上下游公眾的意愿。在發展中國家,建水壩是一個國家政治控制能力的最有力象征,由此掀起一輪又一輪的水壩建設高潮。結果,隱形“水戰爭”不僅僅截斷江河,引發生態災害,更給無數人帶來了干旱、急躁、憤怒和饑渴。
諷刺的是,關于水質的公開博弈,幾乎從來沒有發生在水污染最嚴重的河流的上下游之間,沒有發生在水壩建設得最多、但也飽受干旱之苦的西南山地,沒有發生在被污染的地下水、海水與排污無節制的河道之間,卻發生在了看上去最安全無害的“瓶裝水”廠商之間。
瓶裝水“戰爭”泄露出來一個慘淡的信息,暴露了更深層次的擔憂,那就是中國所有的水都已經不再可信任。
如果你經常在中國行走,你會發現,幾乎橋下的每一條河流,要么是干涸的,要么極度骯臟。如果臨渴掘井,你會發現,你挖掘得越深,地下水越骯臟。不僅僅是華北、西南溶洞和長江三角洲在遭受無可逆轉的地下水污染,就是在內蒙古阿拉善盟的騰格里沙漠,也挺拔起了無數的工業園區。這些工業園區在當地大量打井取水生產化工產品,然后把污水就直接排放到沙漠里——工業園區的管理者這樣做的理由很簡單,他們假裝相信,沙漠是世界上最好的凈水器,就像他們相信,河流是最好的垃圾場;就像他們相信,坑塘是最好的糞便處理廠;就像他們相信,土壤是最好的農藥解毒體;就像他們相信,人類身體是最好的空氣凈化器。
環境的災難會轉變為商業的機會,這是很多人越來越意識到的“新社會發展趨勢”。 由于自然之水的水質難以信任,希望寄托給了瓶裝水。正如空氣凈化器、農藥殘留去除儀、有機食品和“營養保健品”,都在迎來發展的黃金時期,各種環境治污產業的股票持續走高,各路“環保專家”高調受寵,都體現出我們的社會正進入全新的依靠環境災難來刺激經濟發展的時代,由此進入社會爭鳴和自我糾偏的時代。
但就在這個時代,瓶裝水行業早早爆發出來的“內戰”,撕破了行業的臉皮。我想這是消費者對這些行業發起真正監管戰爭的最佳時機。如果公眾有足夠的“借機發難”的能力,商業戰爭就有可能演變為商業力量與公眾利益之間的博弈。和很多未能缺乏有效監督的行業一樣,瓶裝水行業在過去充滿了對消費者的欺騙。一個行業對消費者的欺騙行為,經常會被行業內的人主動泄露出來,然后通過社會的持續互動,促進行業的整體改良。比如瓶裝水的真實生產信息,可能就會在這次商戰之后,被消費者勒令“全部如實地公示”,像公眾要求政府如實地公示PM2.5信息那樣。
但愿這場戰爭能帶來的是消費者利益的真實保障,更祝愿這場戰爭能夠讓公眾由此關心環境災難,關心身邊的河流,關心天然森林、天然濕地、天然河流的命運。如果這些生態系統沒有好水的滋養,人類將變得更加饑渴,“水戰爭”將無窮無盡。(作者為環境NGO“達爾問”創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