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客
1994年5月,滾石旗下的魔巖文化發行了三張專輯:何勇的《垃圾場》、張楚的《孤獨的人是可恥的》、竇唯的《黑夢》。同年12月17日,后來被稱為“魔巖三杰”的三個人在香港紅磡體育館開了“搖滾中國樂勢力”演唱會。那年我5歲,只在大街小巷聽到香港四大天王的款款情歌,不知道那個冬夜的那堆烈火。
2004年寒冬,我在朋友家第一次看紅磡演唱會的錄像,仿佛生命被點燃了,立馬跑到北京三里屯聽何勇一個人的紀念演唱會。他還穿著當年的海魂衫,但歌聲和眼神都不再直率,復雜很多。那時他剛從精神病院出來沒多久,潦倒的生活差點迫使他賣掉最心愛的吉他。正像他感嘆的:“我們是魔巖三病人,張楚‘死了,我瘋了,竇唯成仙了。”
2008年炎夏,魔巖三杰首次再聚上海大舞臺,人群中不乏當年的搖滾青年,此時已和臺上的人一道蛻掉堅硬的外殼,靠嘶吼來追憶早已逝去的搖滾年代,宣泄之余感慨物是人非。那幾年,三人的名字時常會出現在大大小小音樂節的海報上。我覺得這是好事,唱給人聽才是活的,唱出來才能將僅存的那么點精神延續下去。欣慰之余還有點擔憂——在當今以娛樂為導向的音樂市場中,昔日的精神領袖會不會也被涂抹成小丑?
沒想到這點擔憂真的成為現實。今年6月,張楚、何勇現身湖南衛視《天天向上》節目,一幫主持人調侃了一番搖滾后,對兩人又是吹捧又是戲謔。依舊羞澀的張楚傻笑著掩飾尷尬,何勇則像背書一樣唱出《姑娘漂亮》,最后那句著名的怒吼也已不見。看著這位滿臉堆笑的大叔,我怎么也不愿相信他就是當年那個在臺上狂奔撒野的男孩。這種心情,就像電影《孔雀》里的姐姐看到當年愛慕的傘兵日后滿臉胡碴抱著孩子吃包子,欲哭無淚。
我想起英劇《黑鏡子:一千五百萬的價值》的那個純真如天使的歌女,在選秀評委和觀眾的煽動下去演了A片。憤怒不已的男主角站在舞臺上痛斥這個娛樂消費體制,然而當他發現自己的批判成為了一檔吸引觀眾的節目時,他也選擇了融入這個體制,只為享受更好的物質生活。黑鏡子試圖照出現代社會中人類最卑瑣的嘴臉,每個自覺深陷其中的人只有無可奈何的悲哀。
“我覺得我現在人更復雜了,這是真實的。也是我想要的。而以前追求一些純真的東西,也顯得脆弱。從音樂來說,我變得更冷靜了。”當孫孟晉問張楚這些年有了什么變化時,他如是回答。張楚是天生的詩人,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擺脫孤獨,走進主流。這對于一個人是幸運的,對于一個藝術家卻是致命的。
詩人海子好像能預感到什么,他在1989年3月讓火車軋過自己。1994年,涅槃樂隊主唱柯本(Kurt Cobain)開槍結束了自己27歲的生命,他在遺書里寫道:“與其漸漸枯萎凋謝,不如頃刻燦爛燃盡。”這一年何勇25歲,張楚26歲,他們正如煙花般綻放出最耀眼的光芒。沒人有權利苛求他們像柯本那樣在屈服前自殺,他們應當好好活著,像每個吃飽了沒事干的人一樣活著。
如今,沒人知道上帝有沒有在保佑吃飽了飯的人民,但所有人都知道中國人在忙著掙錢。詩人死光了,搖滾歌手死光了,誰會在意?王菲在《開到荼蘼》里唱過:“一個一個偶像,都不外如此;沉迷過的偶像,一個個消失;誰曾傷天害理,誰又是上帝;我們在等待,什么奇跡。”
12月14日,張楚將舉辦演唱會“孤獨的人是可恥的”,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場演唱會,地點是在上海大舞臺。離我住的地方很近,我卻已不想去看已經妥協的、乃至被顛覆的偶像。明年是“魔巖三杰”紅磡演唱會二十周年,當這個稱號已成為傳說,請讓他們飄散在風中,而非行尸走肉在娛樂秀里,讓人嘲笑讓人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