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謙
在臺灣,機場是我除了家與辦公室以外最熟悉的地方了。這也是二十多年來我許多真實的重逢小故事的發生地,不斷地梳理著我與臺灣之間的情感。
那天,背后有人輕拍一下,笑著跟我說:“你還是習慣帶那么多行李啊?”他是馬修 Matthew,我的一位老友,曾經有好幾年我們常常一起搭機去美國,所以他對我的飛行習慣頗為了解。一下子所有回憶皆上心頭。
馬修來自美國紐約市,有著常春藤大學的高學歷,在畢業前一年就得了SONY與迪斯尼兩大集團的邀約,因為他大學時曾來臺灣當交換學生,結識了許多臺灣人,也說著一口流利的中文。畢業那年臺灣正處于經濟頂峰,西方各大娛樂產業積極來臺展身手。后來他選擇了SONY音樂在臺灣開創的工作,而我也在臺灣傳統唱片公司工作十年后,決定進入這個國際品牌的旗下與他一起建立華語唱片市場。
雖然后來我們在此品牌下一起工作的時間不長,前后不過兩年多,但那卻是我工作生涯一段鮮明的記憶。因為系統不同、思維不同,在轉換的過程中,有太多需要與自己舊的價值觀作挑戰。再加上那個時期,華語唱片走到顛峰處,我只能硬著頭皮不斷用新學來的方法與以前的經驗交叉印證。工作既艱苦又繁忙,天天都處于不斷學習的亢奮里,但也不覺辛苦。馬修是這個時期給予我最大幫助的人,接近天才聰明的他小我幾歲,典型的美國人:樂觀、有勇氣,但是在自己信仰的價值觀上非常固執,像個小孩。
那兩年我們常常需要一起長途飛行,也漸漸地對彼此有了更多的了解。他從小就受氣喘病的困擾,長途飛行更是辛苦。一齊飛行的途中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我總會摘下耳機、放下書本與他說說話。我們談看過的電影、去過的地方、遇見的人或閱讀過的書,就是不聊音樂,因為只要提到音樂就是工作,因為這位常春藤畢業的商務天才,他嚴謹而迅速的反應常常會把我逼瘋。
然而與他在一起,最快樂也是最痛苦的一件事,那就是他堅持的一個重要人生價值觀:“參與別人的第一次是最有價值的事”。我不知道這是誰教會他的,因為馬修堅信在別人的生命里,許多事情的第一次如果參與了,那是自己最大的價值。于是他曾經花了好幾百美元買了NBA籃球決賽的入場票,強迫剛到紐約下飛機的我看完了一場球賽。然而最感動我的是,我第一次環球飛行是他建議與安排的。我沿著地球往西飛,一路經過幾個城市,拜訪了當時各國Sony音樂的總經理,那是我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段旅行。我在法國看到主流品牌如何在獨立音樂與主流音樂中取得平衡,也在倫敦看到了朋克音樂的驕傲,更在多倫多親眼目睹到整個公司為了一位本地歌手從法語歌轉入英語市場的準備,那位歌手就是后來大放異彩的席琳·狄翁。當然我也在東京看到一個巨大公司所面臨的整合彷徨與派系之爭,即使事隔十幾年許多問題依舊在,許多輝煌也成明日黃花了,但是這些經驗依然深刻,仍然受用。
我與馬修就是人們口中典型的老朋友關系;不常聯系但一碰面總有說不完的話。這十多年來他經歷了許多人生的大變化:家人的離去、工作上的糾紛,曾經回美國幾年,但最后仍選擇回臺灣重新創業。商業頭腦極好的他,在六年前決定在臺灣開創一家較為高檔有深度的瑜伽館,很快他就與當時普遍健身房式的平價瑜伽,作了很大程度的分眾了。于是瑜伽可以當成一種修身的系統,如同花道與茶道般,有系統有深度地推展開來。
這回在北京的機場相遇,是他覺得時機成熟,希望進入北京市場。那天,我們如同過往見面時一樣聊天,話匣子一開又是天南地北了,我們很少回頭談過去,總是談著近況與未來,不過,音樂已不再是禁忌了。在我眼中,馬修依然是那個樂觀的美國人,曾經在我生命中許多第一次中出現的美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