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保建筑沒有“原罪”

沈嘉祿

好像是為了給過去三十年來城市改擴建中的大拆大建贖罪，今天的老房子一旦掛上了保護建筑的銅牌，像懷揣鐵券丹書那樣可免于一死，但從此又如禪房入定，將萬丈紅塵屏至千里之外。群眾文保意識增強了，當然是好事，對文保部門也可形成輿論監督。但地球人都知道，房子長期不住人并非太平無事，再說日常維護也花費不小。于是近些年來有關部門引進民間資本，試圖闖出一條文保建筑開發利用的新路子。

不過茲事體大，弄不好給媒體逮著，就是一篇惹火的文章。這不，前幾天有群眾曝料：太原市文保建筑“晉綏鐵路銀行舊址”被開發成了一家面向山西金融家的會所，吃喝玩樂全包，動靜老大了。據說這個晉綏鐵路銀行建于1911年，是民國時期山西的重要銀行，沒有之一。三晉大地啊，票號的發祥地，對金融業素有深厚感情，這幢老房子在老西兒的眼里自然成了寶貝疙瘩。不過金融家們有感情，老百姓也有感情，為何只許土豪“俱樂”，不讓我們群眾“俱樂”？

我還了解到，雖然“開發利用起來，讓它有一定的造血功能”（會所負責人對媒體所言）是一個不錯的選項，但這處文保建筑在開發利用前并沒有經過文物部門的同意，怪不得群眾要圍觀起哄。

我不是反對文保建筑的開發利用，相反，我一直反對文保建筑的僵尸化——那其實就是走向新一輪死亡的開始。我支持文保建筑的活態保護，還為此寫了不少文章，向有關部門提過不知多少建議，有些還很快落實了。從大環境上說，上海在這個方面是走在全國前列的，有些案例頗具參考價值。比如建于1923年的太原別墅，四幢折中主義風格的建筑加一個大花園，它的主人是英國貴婦狄百達夫人。1945年秋，馬歇爾來中國調停國共兩黨的爭端，就入住此地。建國后，太原別墅歸市政府所有，曾經接待過國家領導人如劉少奇、朱德、董必武、周恩來等，外國元首有印度尼西亞總統蘇加諾、印度總理尼赫魯，以及胡志明和金日成等。嘿嘿！林彪、江青也曾在這里“駐蹕”。江青每次來太原別墅，服務員都會萬分緊張，她要將窗簾、沙發、地毯等“軟裝飾”一律改成草綠色，實現所謂的軍事化。如今，太原別墅也對社會開放，無論何種身份，都可以在此宴請酬酢，新人們也常常來這里舉辦婚禮。

還有衡山路徐家匯綠地上的小紅樓，也是老洋房開發的案例。1921年，兩個法國人在這里建起了這幢三層樓的法式小洋樓，開了一家唱片公司。后來被英國EMI百代唱片公司收購。建國后，上海唱片廠在此誕生。十年前，民間資本進入，在此開了一家西餐廳兼酒吧，但原有的建筑風貌完好如昨，各房間掛著舊時明星的黑白照片，趙丹、周璇、姚莉、聶耳、冼星海、黎明暉、黎錦暉、嚴化等人的笑容已與這幢建筑融為一體。

在國外，古建筑的開發利用比我們早得多，甚至不拒明火，比如德國薩爾茨堡山頂有個“鷹巢”，就是希特勒的休假勝地，現在也成了旅游景點，老房子里開了餐廳，生意相當火爆，墨索里尼送給他的大理石壁爐還在熊熊燃燒呢！再比如十年前，我在芬蘭土爾庫的一個城堡里體驗過一頓“仿古盛宴”，由赫爾辛基歌劇院的演員扮演的“國王”、“王后”盛裝主持宴會。土爾庫從13世紀到19世紀一直是芬蘭的首都，瑞典的14個國王都曾把這座堅固的城堡作為王宮。因此，芬蘭總統曾在此地自豪地接待過前中國國家主席江澤民。

一座飽經七百年滄桑歷史的古城堡，經常舉辦音樂會和高規格的宴會，會不會破壞它的歷史風貌和完整性？芬蘭人很自信地對我說：古城堡不能成為沒有靈魂的軀殼，只有利用好了，才能體現它的生命價值。

所以，文保建筑沒有原罪，有法可依的開發利用也不是錯，關鍵在于讓文保建筑保持原有的格局、風貌以及歷史信息與文化價值，實現共有共享，而非少數富人的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