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樹林
(湖南大學 經濟與貿易學院,湖南 長沙 410079)*
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Solow在《技術變化與總生產函數》中指出:全要素生產率(TFP)是生產率增長值中無法被勞動和資本生產率中所解釋的部分[1]。也就是說,全要素生產率是指來源于知識、教育、培訓、組織變革和創新、生產的專業化和規模效益等因素導致的生產率增長。
而知識產權是企業重要的無形資產,企業可以憑借知識產權保護制度,依靠法律對創新知識賦予的壟斷性專有權,將技術優勢轉化為市場優勢、競爭優勢,激發企業進一步的研發投入與自主創新行為,提高企業的生產效率。
在經濟全球化背景下,發展中國家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主要通過影響本土企業及跨國企業的生產行為而作用于一國全要素生產率。
其一,發展中國家知識產權保護可能會對本土企業產生積極與消極效應,對一國全要素生產率的最終影響就取決于兩者綜合作用的結果。David and Willmore利用專利保護、貿易制度等方面的跨國數據的研究表明,一般情況下,在市場競爭程度較充分時,知識產權保護促進創新的作用較強[2]。Kanwar和Evenson使用32個國家的面板數據進行實證分析,發現知識保護對研發投資具有顯著的正向作用,加強知識產權保護能夠激勵創新和技術進步,促進經濟增長[3]。然而,知識產權保護對于本土企業的技術創新也可能產生抑制效應。知識產權保護通過法律手段在一定時期內使創新主體獲得了獨立開發與產業化的權利,這種排它性的生產行為會延緩新技術的推廣和使用。
其二,發展中國家知識產權保護對外商直接投資(FDI)、國際貿易等行為的影響,會對東道國的全要素生產率產生影響。首先,發展中國家知識產權保護水平的提高,降低了發達國家先進技術進入發展中國家被模仿的風險,增強了外資企業轉移先進技術獲取高額壟斷利潤的預期,促進了FDI與國際貿易的發生,這不但使得發展中國家可模仿技術集擴大,而且能獲得更多的技術外溢效應,提升東道國全要素生產率水平。Helpman認為處于技術劣勢的發展中國家可以通過吸收FDI,對發達國家的先進技術進行模仿和吸收,縮短與發達國家之間的技術差距[4]。柒江藝、許和連從企業層面的估計結果提供了知識產權保護促進外資企業技術水平提高的證據[5]。Titus按SITC的2位數分類的20種產品對中國的知識產權保護與進口關系進行了研究,認為中國專利保護水平的提高會引起產品進口尤其是知識密集型產品進口的增加[6]。然而,過強的知識產權保護對于FDI與國際貿易的影響,也可能負向作用于東道國的全要素生產率。由于大部分外資企業占據世界技術領域前沿,過強的知識產權保護就為外資企業高度壟斷發展中國家技術市場提供了可能,使在技術市場上處于弱勢地位的本土企業的生存空間被進一步擠壓。Doanh的研究表明,若國內市場中某些產品已被國外的生產商所控制,那么,這些國家提高知識產權保護水平就會進一步提高國外生產商的壟斷能力[7]。
假定生產函數滿足以下柯布-道格拉斯函數形式:

其中Yt為一國或者地區在t時期的產出,Kt、Lt分別為t時期的資本和勞動投入。θ、1-θ分別為資本和勞動的產出彈性。A為全要素生產率(TFP)。
正如已有文獻所表明的人力資本和研發是影響全要素生產率的兩個重要內在因素;知識產權制度則通過改變資源配置方式與效率影響全要素生產率;國際貿易與FDI作為國外技術擴散的重要渠道,有助于提高國內的知識資本存量,同時也通過技術溢出促進了國內要素生產率的提升。為考察知識產權保護對全要素生產率的直接影響,類似于高凌云和王洛林[8]等的研究,假定全要素生產率影響因素模型如下:

其中IPR代表的是知識產權保護水平,OPEN指對外貿易開放度,FDI代表外商直接投資,HC代表人力資本水平,RD代表內部研發投入。當然,經濟發展過程中除內部資源、外部因素、知識產權制度等影響了全要素生產率之外,其它譬如產業政策變遷等其他因素也可能存在影響作用,但無法完全識別所有這些因素,本文通過盡力控制全要素生產率的一些重要解釋變量來降低遺漏變量所帶來的影響,同時,由于知識產權保護可能通過改變國際貿易、FDI等外部知識擴散渠道與內部自主創新能力而作用于全要素生產率,因此,本文引入知識產權保護與國際貿易、FDI、研發投入的交叉項來考察知識產權保護的作用渠道以及其與其他因素之間的互補性,模型變為:

關于全要素生產率(TFP)的度量,目前研究都傾向于將DEA與Malmquist生產率指數相結合,形成DEA的Malmquist生產率指數。本文采用該方法度量全要素生產率TFP,分解為技術效率(TE)和技術進步(TC)①。以考察知識產權保護對于全要素生產率不同方面的影響作用。
對于知識產權保護水平的度量,在跨國研究中使用最廣泛的就是 Ginarte and Park[10]提出的知識產權保護指數(簡稱GP指數)??紤]到我國執法水平與立法水平的差距,本文借鑒韓玉雄和李懷祖[14]的方法,構建省際知識產權保護度量指標:
IPR=立法強度×執法強度
其中:立法強度=(各地區專利授權量/全國專利授權量)×100%,執法強度=(各地區專利糾紛結案數/各地區專利糾紛立案數)×100%。
對外貿易開放度的度量,本文以各省市的進出口總額與GDP比重來度量;FDI則使用各省市的外商直接投資總額來表示。
人力資本水平(HC)采用勞動力平均受教育年限來度量。人力資本決定了一國或地區創造適合自身生產的新技術的能力,同時也可以提高對國外先進技術的吸收能力。研發(RD)采用永續盤存法所測算的國內研發資本存量來度量。參照李平等(2007),rdt=(1-γ)rdt-1+Rt,其中rdt、rdt-1分別代表當期與前一期的研發存量,γ為研發資本的折舊率,設定為5%。Rt為第t年的國內研發投入,基期2000年的研發存量rd2000=R2000/(γ+g),g為各區域2000~2010年國內研發投入的平均增長率。本文的數據樣本區間為2000~2010年,相關數據來源于各年度《中國統計年鑒》、《中國科技統計年鑒》、各省統計年鑒、國家知識產權局統計年報等。
首先采用我國時間序列數據進行實證研究。利用OLS回歸考察知識產權保護、對外貿易開放度、FDI、人力資本水平以及研發對全要素生產率、技術效率和技術進步的影響。方程(1)僅考慮知識產權保護水平的影響作用,方程(2)在控制其它影響變量的基礎上進一步考察了知識產權保護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方程(3)則引入知識產權與相關控制變量的交叉項,考察知識產權保護對全要素生產率及其構成部分的影響途徑。
表1中模型(1)、(2)顯示,知識產權保護的加強并沒有顯著促進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其回歸系數為負,但不顯著。進一步將全要素生產率分解為技術效率(TE)與技術進步(TC),實證發現,存在微弱證據表明知識產權保護在一定程度上阻礙全要素生產率中TC部分的提升,但對技術效率存在一定促進作用,盡管這種促進作用在10%水平下不顯著。表明現階段我國經濟發展模式還主要以模仿型驅動為主,在國際市場上主要靠規模、速度來體現優勢,質量與結構還存在很大調整空間。強化知識產權保護能夠為產品創新提供重要的保護機制,激勵國外企業在我國市場生產與貿易更多的高附加值、高技術型產品,擴大我國企業模仿的技術集合,有利于技術效率的改進,推動產出不斷朝生產前沿面靠近。但同時由于我國在前階段自主創新能力還相對較弱,國外先進技術及產品的進入,在一定程度加劇了高端產品市場和技術的競爭,對我國突破式創新活動反而產生了擠出效應;而且,在短期無法實現突破式創新的情況下,強化知識產權保護導致模仿難度的上升以及模仿成本的增加,使得更多資源被投入于技術模仿,從而阻礙了技術進步。

表1 基于全國時間序列的估計結果
表1中的式(2)給出了考慮貿易開放、引進FDI、人力資本、研發等因素后,知識產權保護對于我國全要素生產率及其分解部分的估計結果。人力資本水平、貿易開放、FDI是我國全要素生產率提升的重要推動力。人力資本積累有助于提高物質資本的利用率,貿易開放及FDI通過國外技術輸入與溢出效應促進全要素生產率。研發投入變量在一定程度上顯著促進了技術效率的提升,對于全要素生產率及技術進步的回歸系數不顯著。這一方面可能是源于該變量并未真實反映我國研發投入狀況,另一方面也在一定程度上表明,由于我國科研體制及評價機制不完善,導致科研投入效率相對低下、科研結構不合理,因此,R&D投入雖然大幅增加,但并未有效地轉化為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與技術進步。
當引入知識產權保護與貿易開放、FDI、研發投入的交叉項后,實證發現,知識產權保護雖然不能直接促進全要素生產率的進步,但卻間接通過影響貿易開放、FDI而正向作用于全要素生產率及其分解部分。在控制了貿易開放、人力資本、FDI、研發投入、知識產權保護等因素的直接作用后,我國知識產權保護制度的完善,確實能夠通過改變外資企業的投資決策,影響貿易伙伴國的貿易產品,進而影響從外部獲取的技術、管理等知識資源,作用于我國的全要素生產率變動。而知識產權保護與研發投入交叉項系數為負的結果更進一步說明,強化知識產權保護制度之所以對全要素生產率可能存在負向影響,關鍵在于知識產權保護制度并未能起到有效激勵國內自主創新的作用。正如前面所闡述的,一方面,雖然我國近十年來在無法取得突破式創新成果的情況下,過度強化知識產權保護就只可能迫使投入更多資源于模仿型生產;另一方面,知識產權保護對貿易開放、FDI的激勵作用,使得外資更愿意投資于知識型產品的生產和貿易,這對于本就僅有小部分企業能夠朝產業鏈上端發展的我國企業來說,競爭程度更為激烈,生存環境更惡劣,被鎖定于“技術底層”的可能性就增大,反而不利于全要素生產率尤其是技術進步的提升。
本部分進一步采用我國30個省份(重慶數據包括在四川省中)的面板數據進行實證研究。對于面板數據估計中隨機效應與固定效應模型的選取采用Hausman檢驗,檢驗結果顯示在1%的顯著水平上接受原假設條件,故采用固定效應模型。

表2 基于省際面板數據的估計結果
根據表2的估計結果,知識產權保護對全要素生產率具有顯著的直接推動作用。進一步將全要素生產率分解為技術進步與技術效率后發現,這種變化一方面是由于知識產權保護促進技術效率改變的作用變得非常顯著,另一方面是由于知識產權保護阻礙技術進步的作用明顯減少且在大部分方程中不再顯著。
我國現有的生產模式與經濟增長方式決定了自主創新仍舊處于初期階段,以模仿、引進、吸收再創新的方式依然為社會進步的主要模式,因此,國際貿易、FDI等國外知識傳入渠道、規模及質量的變化就能較大程度影響我國的可模仿技術集。即使這種傳輸進來的知識能否被吸收、能否被轉化為國內生產力還受人力資本等其它許多因素的影響,但知識型產品的貿易及資本的流入確實通過直接與間接溢出效應為我國生產效率的改進提供了可能與空間。這種作用途徑更好的體現于引入知識產權保護與FDI、國際貿易的交叉項的方程(3)中。知識產權保護制度的完善不但能通過影響我國的FDI與國際貿易而提高我國可模仿技術集的規模與質量,促進技術效率的改變與提升。而且,盡管技術型產品進入我國市場確實使我國企業發展環境更加嚴峻,但自主創新能力不斷提升的我國企業以及國內對于自主創新資助力度的加強,使得越來越多的知識型企業在惡劣環境中置之死地而后生,逐漸取得了一些突破式的技術進步。因此,知識產權保護對于技術進步的阻礙作用盡管仍舊存在,但已變得不太顯著。知識產權通過影響自主創新作用于全要素生產率的途徑還可從方程(3)中知識產權保護與研發投入的交叉項系數中得到一定程度反映。
其它控制變量的系數表明,FDI、人力資本對于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起了重要的貢獻作用。貿易開放對全要素生產率的促進作用變得更加顯著,研發則明顯阻礙了全要素生產率的上升。要促進我國全要素生產率的較快增長,不斷提高人力資本水平,提升外資質量與優化結構,進一步促進貿易結構升級,以實現經濟的可持續增長,不能不說是一種較好選擇。尤其要注意研發對于全要素生產率的阻礙作用。研發作為技術創新的基本投入,本應是技術進步與效率改進的最好驅動力,但本文卻與李賓的研究估證類似,研發對于全要素生產率的正向作用并不顯著[11]。認為中國基礎研究強度的過低,與以市場換技術的科技政策相結合,可能就造成了我國研發在促進國內TFP提高方面作用不顯著甚至為負向影響的結果。
知識產權保護作為一種保護知識型資產專有及使用權的特定性制度,通過影響國外企業及國內企業的生產行為而作用于全要素生產率。本文秉承索洛對全要素生產率的界定,運用數據包絡分析的Malmquist指數方法,利用2000~2010年我國的時序數據和30個省份的區域面板數據,考察了貿易開放、FDI、人力資本、研發投入、知識產權保護對全要素生產率及其不同方面的影響效應,主要得到以下研究結論:
1.知識產權保護對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具有促進作用,尤其表現于全要素生產率中的技術效率方面。面板數據的估計結果顯示,知識產權保護對全要素生產率中技術效率的促進作用得到更明顯的體現,對于全要素生產率中技術進步的影響雖然仍舊為負,但已經變得不顯著。這可能是由我國現有的技術進步方式決定的,我國目前自主創新能力仍舊有限,主要以模仿生產、引進吸收的漸近式創新為主,知識產權保護政策明顯使得產出不斷朝生產前沿面靠近,但促進生產前沿面移動的作用卻未有效發揮。
2.知識產權保護還間接通過影響貿易開放、FDI而正向作用于全要素生產率及其分解部分。我國知識產權保護制度的完善,確實能夠通過改變外資企業的投資決策,影響貿易伙伴國的貿易產品,進而改變我國的可模仿技術集,促進我國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但我國自主創新能力不高、研發效率不高、研發投入結構扭曲的事實,在短期內仍無法得到根本性改變,因此,過度強化知識產權保護也有可能迫使投入更多資源于模仿型生產中,加劇我國創新型企業的競爭程度。
3.人力資本水平、貿易開放、FDI是我國全要素生產率提升的重要推動力,但研發投入額的增加卻未能起到促進全要素生產率提升及技術進步的作用。人力資本積累有助于提高物質資本的利用率,貿易開放及FDI通過國外技術輸入與溢出效應促進全要素生產率的進步。但由于我國科研體制及評價機制的不完善,導致科研投入效率相對低下、科研結構不合理,因此,R&D投入雖然大大增加了我國技術知識存量,但并沒有有效地轉化為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
注釋:
① 技術進步與技術效率體現了全要素生產率變化的兩個不同方面。技術進步表現為在要素投入保持不變的條件下生產前沿面的變化。由隨機前沿生產函數所確定的生產前沿面,是指在現有的技術水平下能夠實現的最大可能產出。技術效率是在既定的技術條件和要素投入水平下,產出對生產可能性邊界的不斷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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