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禹丁
在博鰲這個思想的集匯地,也不乏“中國模式”的批評者,他們認為中國經濟高增長的背后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必須進行改變。
一場關于過去、現在與未來的全方位激烈爭辯,由此展開。
六位外國學者與兩位中國經濟學家就此展開針鋒相對的激烈辯論,現場火爆到主持人不得不數次強行打斷嘉賓的發言。
否認自己是樂觀派而是“客觀派”的北大國家發展研究院名譽院長、原世行高級副行長林毅夫認為,中國經濟還有20年保持年均增長8%的發展潛力。與其類似,國民經濟研究所所長樊綱也認為中國還有10-20年年均增長7%~8%的潛力。
但倫敦經濟學院客座教授、《當中國統治世界》一書的作者馬丁·雅克思(Martin Jacques)對此表示懷疑,“我覺得你們過于樂觀了,中國是追趕型經濟體,高速增長已經走到頭了。”他還說,“我搞不清楚開始為什么談8%的問題,這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中國會面臨什么問題。”
據長期關注中國經濟的美國財經作家龍安志認為,“現在的問題是,中國如何從數量型增長轉向質量型增長,數字不那么重要。”
庫恩基金會主席、《江澤民傳》的作者羅伯特·庫恩的觀點與龍志安相同,他認為中國經濟發展不能光看GDP,還要看經濟結構和GDP的組成,比如消費所占比重就比單純的經濟增長率更加重要。他強調中國要關注公平問題。
但他們的觀點遭到樊綱的反駁。他說,“保八”意味著每年可以創造1000萬個新增就業機會,中國還有數億農業人口需要轉移到第二、三產業,中國是人口眾多的發展中國家,就業不足是根本問題,“我們必須提高增長質量,但我們不能忘記數量,必須同時解決這兩個問題”。
美國前貿易代表查赫·巴舍夫斯基女士再次提出,50%的GDP來自投資這一模式是不可能持續的,“投資仍然很重要,但要轉向其他的方面,投資以刺激消費為導向的增長。”她對中國的建議之一是,放開戶口制度,解放3億農村人口,使他們成為消費者和有效率的勞動者。
但林毅夫當場反駁:“我不同意巴舍夫斯基女士的說法,我們必須知道,中國的消費在過去30年中增長非常快;其次,如果中國轉變為消費拉動型的增長,會陷入像美國那樣的危機。”
中外嘉賓再次針鋒相對,只不過這次幫國有企業辯護的是“老外們”。
本次博鰲,2013年4月6日題為“政府與市場:新環境新思考”的分論壇對此也展開了專題討論。有意思的是,出席該論壇的中外嘉賓也形成了針鋒相對的陣營,只不過這次“中國模式”的辯護方成了“老外”,激烈的批駁者則是中國的經濟學家張維迎。
張維迎教授的觀點一如既往的鮮明——“過去10年中國沒有進行經濟改革,國有企業越來越強大,政府干預越來越多。政府不把國有部門的比例減到10%以下,中國就不能稱為市場經濟,如果政府不逆轉國有部門主導經濟,中國將無法繼續增長。”
張維迎認為很多人都有個誤解,以為中國的經濟成功是由于中國政府發揮了重要的作用,或者國有部門的強大,事實上過去10年不錯的增長是因為前20年改革的紅利積累所致,中國成功是因為政府發揮的作用越來越小。“但在過去10年間,這種情況發生了逆轉。”他說。
當時張維迎的這番話贏得了現場觀眾的陣陣掌聲。但在第二天的論壇上,他卻顯得勢單力薄——幾乎所有與他同臺的嘉賓都唱了反調。
法國電力公司(一家法國政府絕對控股的國有企業)CFO托馬斯(Thomas Piquemal)認為,中國經驗最為重要的措施是從上到下的監管,他注意到近十年中國、韓國、德國取得令人矚目的高增長的一個共同點,是國家資本主義進行了長期規劃,而非短期投資主義。托馬斯對中國國企大加贊賞,“我非常驚奇地看到中國國企現在扮演著更為積極的角色,以前我以為國企是問題的一部分而不是解決方案的一部分。”
法國圣戈班集團公司前董事長路易·貝法(Louis Beffa)也附和說,32年來他看到中國國有企業取得了很大成就。他認為張維迎大大低估了國有企業所取得的成就和所作出的貢獻,“我只能說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實現了這么大的成就,國資委下面的一些公司建立了很好的規則,為中國做了很多好事,我了解中國的競爭對手,知道它們是怎么增長的,它們是世界上最有效率的公司之一。”
而在被問及“中國國有企業獲得銀行的優惠待遇是否公平”時,路易·貝法則回答,“這要看是否涉及戰略性行業,有戰略性行業就應該讓國企有優勢。我個人支持對國企部分私有化,但如果想成為國際市場上的大角色、大塊頭,沒有別的辦法,只有國有企業才行。”
不過,上述張維迎的“論敵”均有國企背景或是其利益相關者。
雖然論辯雙方的人數相差懸殊,但張維迎教授顯然愿意舌戰群儒,他一一反駁上述觀點——有三個可怕的錯誤理論:第一,所有權沒關系,只要有競爭,只要有好的監管;第二,所有權沒關系,只要有很好的治理;第三,私有企業也可以成為壟斷企業。
張維迎說,事實是:第一,中國經驗表明只要政府和國有部門想要壟斷,根本不可能有平等的競爭和定價,因為國企總是得到特別優惠的政策、特權;第二,國企很難進行很好的治理,“我也是一家國企的獨立董事,我很清楚政府總是有權指定它的CEO和董事長,他們基本上就像政府官員一樣”;第三,和西方不一樣,除非背后有政府的支持,沒有任何一家私企可以壟斷市場。至于戰略性行業,“我想問,什么是戰略性行業呢?所有的戰略性行業都是新的行業,那是政府所無法理解的。”
“在中國,國有部門已經成了不平等的源泉,我們必須承認這個現實。關于創新我們只需要兩點,一是自由,二是知識產權。為什么中國人不具有創新精神呢?因為他們只關心短期收益而沒有長遠眼光。為什么沒有?根源在于他們對未來感到不確定。為什么不確定?因為政府干預太多,政策總是變化,不知道明天將發生什么情況,只能只關心今天的情況。”張維迎問道,“那他們怎么創新呢?”
也許是受到了某種觸動,之前似乎不愿介入這場論戰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哥倫比亞大學教授菲爾普斯(Edmund Phelps)隨后也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 “立場”,“我不是特別反政府,我也不反對任何經濟體中的國有企業,不過我確實認為政府按一下按鈕、拉拉控制桿就可以提高經濟效率的想法是非常錯誤的。”他說,“我們需要的是普通人獲得好工作,必須靠創業企業、小企業、底層的企業,這才是經濟活力的真正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