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堃 黃玉順
說起現代新儒家的易學思想,馮友蘭往往不被論及。原因主要是,普遍認為馮友蘭極少援用易學來進行闡釋;也有觀點認為,馮友蘭的易學思想并不能與其哲學思想相融通。①但我們知道,馮友蘭的新理學是對程朱理學進行的創造性詮釋,也即所謂“接著講”,而對宋代的理學家而言,易學是其主要的思想來源。自周敦頤的《通書》和《太極圖說》開啟了宋代理學的新篇章起,理氣、動靜、陰陽等理學主要范疇就離不開易學的框架。那么,馮友蘭的新理學是否能離開易學的思想基礎?反過來說,易學是否能提供新理學的基本詮釋框架?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馮友蘭參照自古希臘以來哲學一脈相承的分部法,將自己的哲學也分為宇宙論、知識論和人生論三部分:“哲學以其知識論之墻垣,宇宙論之樹木,生其人生論之果實?!雹陔m說相對于“人”,馮友蘭更注重“天”,因為心學在他那里仍然屬于“實際”而非“真際”,這也是他備受“拖泥帶水”詬病之所在。③但同時,宇宙論和人生論在他那里相即不離,后者取決于前者,而知識論則為二者提供了筋骨構架??梢?,人生論才是其最終的目的和結論;而整個新理學的起點,也正是出于人生本身的“問題視域”④。因此,人生論才是馮友蘭哲學的真正核心。也是從這個意義上,他將自己的學說與“天派”、“人派”相區分,而定位在天人相合的“中道”上。⑤那么從人到天,又從天到人是如何落實在新理學的體系中呢?綜觀馮友蘭哲學,我們發現其思想體系依然可以依照程朱《易傳》的詮釋體系來展開。以人生論中文化與境界的關系為開端,進入陰陽、四象以及太極、無極的范疇討論,知識論的架構和宇宙論的探索也由此展開。而宇宙論最終通過“天人合一”的理念,又落實到了人生論中。始于人生的問題視域而進入知識論,終于人生的覺解境界而歸于宇宙論;人生的理智和同情如同一動一靜、圍繞太極而運行的兩儀,這給出了知識論的框架。宇宙論對應著易學的無極而太極,知識論對應著陰陽兩儀,而人生論則浸蘊在宇宙論和知識論的整體之中,是“生生之謂易”的真實意義所在??傊T友蘭哲學的整個組成就是其易學思想的詮釋結構。
馮友蘭的人生論分為兩部,“一研究人究竟是什么者;此即人類學,心理學等;一研究人究竟應該怎么者;此即倫理學(狹義的),政治哲學等”。馮友蘭的人生論,主要集中于后者,如《新事論》中對文化觀的闡釋。他同時認為,“宇宙論與人生論,相即不離,有密切之關系”。⑥在《新原人》中,他進一步闡述了境界、天地等范疇,揭示出人生與宇宙的關系。如果文化是人生論具體內容的概括,境界則溝通了人生與宇宙,那么在文化與境界之間,是否也存在著“密切的關系”呢?
馮友蘭的文化觀分為三階段,即地域的、古今的和類型的,最終他采取了以類型區分文化的觀點,而類型轉變的關鍵是產業革命,或歸根結底是由生產工具決定的。⑦不同類型的文化是所有國家都需經歷的“共相”,而民族國家則成為各種“殊相”。這種類型本位觀用馮友蘭自己的話說,就是“闡舊邦以輔新命”的問題意識。舊邦,即中國這個獨特的殊相,而新命,則是立足于當下殊相,對共相的省察和瞻望。
共相是在類的比較中得出的概念,而“所謂某之類,究極言之,即是某之理”⑧。從理的方面去運思,那么類只對真際有所肯定,而不對實際肯定。同樣,由于共相的概念也屬于類的范疇,因而人對文化共相的思考,亦在真際的范圍內。文化共相的依據是科學,其根本驅動力是生產工具,因而從根源上說,它脫離不了功利的考慮,在人生境界中屬于功利境界的產物。雖說源于功利境界,文化共相卻對道德的更新有一定的作用。社會的人須按照所在社會之理的規律來行動,“合乎此規律者,是道德底,反乎此者,是不道德底”⑨。一個社會的道德就是對此社會之理的遵奉,不同種類的社會,其依照之理也不同,但同時又必依照共同之理。換句話說,社會之理也就是這個社會的文化類型,或文化共相。如果社會的文化共相變了,道德也當有相應的改變。當一個社會由于勢所必然,不得不進行改革時,新道德取代了舊道德,從而完成了道德的日新。這種道德的更新,是出于社會變革的要求,屬于“求社會利底行為,是行義底行為”⑩,符合了道德境界的特征。從這個意義上說,文化共相已對功利境界有了一定的超越,進入了道德境界。
如果說文化共相注重的是道德的“變”,與之對立的文化殊相則注重道德的“?!?。作為歷史性的個體文化特性,則在超越了舊道德和新道德的基礎上,進一步總括得到了“常德”。比如在中國的特定歷史背景下,文化的殊相就是“五?!?仁義禮智信)。五常的存在,不因文化共相的變革而損益,因此是超越了功利境界的。馮友蘭認為,常德是任何社會皆須有之道德,其理蘊含在人之理中。以常德為特征的文化殊相也應屬于道德境界。
如果說文化共相代表著以古今為軸的時間共相或時代性,文化殊相代表著以地域為軸的空間共相或民族性,那么前者意味著對功利境界的超越,而后者則代表對道德境界的覺解。前者采用邏輯實證或科學的方法,為境界的超越提供基礎;后者則融攝了歷史的視域,以覺解的方式完成超越?!瓣U舊邦以輔新命”就是對文化共相和殊相境界化的完整概括。
從歷史的角度看,常德作為文化殊相,顯示在文化的個體差異中,是很好理解的;然而全部文化的共相卻是一個富有爭議的話題。而在馮友蘭那里,二者卻處于同一個境界的層級上,這與價值統攝事實、覺解超越實證的中國文化特質有關。文化共相雖說來自邏輯的實證,最終卻歸于群體高于個體的道德體悟,這與文化殊相對常德的覺解如出一轍。而這種覺解是否能達到一個共同普遍的文化標準?直至今日依然是爭論的焦點。在文化多元論盛行的今天,這是一種新的常德的提法——共相來自殊相,同時不否定人性中共有的普遍原則之所在。它雖未涉及馮友蘭的道德境界說,卻類似其文化殊相的另一種表達,足見哲學史界依然深受新理學運思方式的影響。
從共相到殊相,只完成了從功利境界到道德境界的超越,而最高的天地境界依然遙不可及。原因在于,無論共相或殊相,都是文化的類別,是通過分析和總括得出的結論。它們雖同屬于真際或理的范疇,卻未達到天理的層面。如何進入天地境界,通達天理的層級呢?這必然要超越類別,超越理智,進入另一個領域——同情。
以心靜觀真際,有一番理智地,同情地了解。對于真際之理智底了解,可以作為講“人道”之根據。對于真際之同情底了解,可以作為入“圣域”之門路。[11]
何謂“人道”?“社會之理所規定之基本規律,以及道德之理,舊說亦謂之道?!薄拔覀兠肆x之道曰人道?!盵12]換言之,“人道”就是上文所說的道德,“人道”之根據也就是對道德境界的通達。文化共相與殊相皆屬于“對于真際之理智底了解”,同屬道德境界,其所知曉的也不過是“人道”之根據。而同情的了解意指不同的思想和道德觀念可以共存而互不干擾,可見已超越了理智的層級,超越了道德的境界,也就是從道德境界進入天地境界的覺解。在這種境界中,人不但了解了性分以內的道德規律,還進一步從天理、道體上賦予這些規律以新意義,使這些規律進入了天道以內,完成了從“盡性”到“窮理”的飛躍。
人生論從人的欲望、困難和問題視域出發,通過理智進入道德的境界,又通過同情進入天地的境界;以文化為進路,而最終體悟得到的是天理以及整個新理學的哲學體系。這體現在馮友蘭的《人生哲學》中。哲學的起點和終點都是人生,從人生的問題出發,到人生的批評結束。因而,雖說人生論依據宇宙論,而歸根結底,宇宙論是依人生的具體情況比擬、類推、象征而來。這正符合馮友蘭的易學思想:
八卦已有此諸種意義時,講《周易》者之宇宙論,系以個人生命之來源為根據,而類推及其他事物之來源。
《易》之為書,依《易傳》說,即所以將宇宙諸事物及其發展變化之公例,以簡明之象征,摹擬之,代表之,以便人之取法。[13]
如果說《易》是一部關于宇宙論的書,為“宇宙全體之縮影”[14],那么它既起源于人生論,又終結于人生論,與人生論相即不離。它提供了解釋人生的方法,任何對人生的解釋也都可以在其中找到來源,換言之,它與人生論的體系是重合的。
1.人生境界與四象
馮友蘭在《新理學》中談到了四象:
《易傳》中所說元、亨、利、貞,亦是說一物存在之四階段。伊川說:“元者,萬物之始;亨者,萬物之長;利者,萬物之遂;貞者,萬物之成。”(《周易程氏傳》)但此四階段只是成住之兩階段;元亨即成之階段;利貞即住之階段。[15]
他把四象與佛家的成、住相比擬,象征事物的發展和維持。當我們對人生的境界做對象化的打量和研究時,境界本身是與研究它的主體相對待的客體,也可以說成是一種事物,因而也符合四象代表的發展方式;而覺解是對這種事物的觀照和明覺,通過覺解達到不同的境界正如佛家所云之“智”。
自然境界,是人生境界的開始,也是最低的層次,在四象中屬于“元”的階段。功利境界,是在自然的基礎上有所發展,故屬于“亨”的階段。這兩個階段對應佛家的“成”,意味著境界在發展的狀態中。道德境界,是對性分的了解,對人道的明覺,屬于“利”的階段;而天地境界,是對天道的覺知,對大全的把握,故屬于“貞”的階段,代表著境界的大成。這兩者對應著佛家的“住”,意味著境界的維持。
2.理智、同情與陰陽
如果人生境界對應著四象,那么理智與同情就分別對應著陰陽動靜。何謂陰陽?首先,陰陽是不能脫離事物而論的,這是新理學與舊說不同之處。
依照某理以成某物之氣之動者,對于其所成之一某物說,名曰陽。與此氣之動者相對之氣之靜者,對于此物說,名曰陰……照我們的說法,所謂陰陽,是對于一物說底。事實上既沒有空頭底氣之動者或氣之靜者,所以氣之動者或氣之靜者,在事實上沒有,不是可以陰陽說底。[16]
那么就人生境界這一事物而言,其所依據的氣是對人生的覺解。如孟子所云“吾善養吾浩然之氣”,此即貫通人生境界之氣,亦是對人生的感悟或覺解。那么相應的陰陽也就是在覺解中的氣之動者與氣之靜者。從自然境界進入功利境界,需要一種理智的謀劃,這屬于氣之動者。從自然的混沌狀態到清醒的功利計劃,同情的影響漸被理智抑制,氣之靜者被動者克服,處于成的階段。從功利境界進入道德境界,依然需要理智的體察和領悟,故也屬于氣之動者,而同情之氣之靜者逐漸萌生。而進入天地境界時,同情克服了理智,陰終于戰勝了陽,故而處于住的階段。至此,人生論與易學可以完全貼合在一起。
以上討論了理智與同情可以看作是陽與陰的關系,那么這二者如何結合在一起,猶如兩儀生四象一般,構成事物的成與住呢?要了解事物的發展變化,首先要有對事物的認識,事物在經驗的范圍內,因而須從經驗的領域開始。
“對于經驗底理智底分析,總括,及解釋,又可分為對于經驗的程序者,及對于經驗的內容者。前者就是哲學中底知識論,后者就是哲學中底形上學。”[17]在知識論和形上學之間,知識論猶如骨架,形上學猶如精氣血肉,充實于骨架之中,并支配著骨架的活動。因而,這二者根本是一而二、二而一的:研究知識論的過程本身,就是對于形上學的研究;在形上學的研究過程中,我們也就得到了知識論。事實上,馮友蘭已經把知識論放在了形上學的內部。不單知識論屬于形上學,就連屬于人生論的倫理學,也有部分在形上學里。那么如何研究形上學呢?首先在于形上學的兩個方法,其一是正的方法,其二是負的方法。其中正的方法,就是“對于經驗作邏輯底釋義。其方法就是以理智對于經驗作分析,綜合及解釋”。與正的方法相對的是負的方法,是“講形而上學不能講”,只“對于形而上學的對象,有所表顯”?!按朔N講形而上學的方法,可以說是‘烘云托月’的方法。”[18]那么,正的方法與負的方法之間有什么樣的聯系呢?如李景林所說,正的方法已經完成了對天道的通達和體認,負的方法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19]因此,馮友蘭特意在“知天”之后加上了一個“事天”,借以區分正負方法所達到的不同層次:負的方法完成了正的方法所不能達到的層級,由“知天”的道德境界進入了“事天”的天地境界。對照我們上節的討論,可以看出,正的方法就是理智的方法,負的方法就是同情的方法。
在上節我們得出,理智與同情分別代表著氣之動者和氣之靜者,這是就實際的事物——對人生境界的感悟和覺解而言的。接著我們又發現,理智與同情又分別對應著正負方法,然而不同的是,正負方法屬于真際的范疇,而脫離了實際的事物。正如我們前面所講的,馮友蘭的思想是從人的具體情境出發,從人生的問題視域入手,再一步步的上推,最終得到了整個哲學體系。于是,一開始在人生論的討論中,理智與同情是在對人生境界的體悟中的具體感受;而到了知識論的階段,理智與同情作為形而上學的兩種方法,是在真際范圍內的討論,脫離了具體的事物和情境。這與陰陽這對概念的來源和涵義是相符的。陰陽雖屬于形上范疇,但其起源是個體經驗中的具體事物,不能離開具體的事物來說形上范疇。這與馮友蘭的易學思想也是一致的。
從經驗的具體中推出抽象的原理,再步步上推,這就是形而上學的推衍過程。這是新舊理學的區別所在,新說強調了舊說所忽視的格物窮理的過程,注重了邏輯分析或正的方法,這也是中國哲學素來欠缺之處。從這一點看,正是出于對人生中問題的深刻體察,才有了新理學的建立,這本身就論證了他自己的由具體到抽象的方法論。
為了評估管長對紙瓦楞管的影響,選用壓縮速率12 mm/min的正五邊形紙瓦楞管分析,其吸能特性參數值與軸向壓縮載荷-位移曲線如表4與圖7所示。X向與Y向正五邊形紙瓦楞管在管長為110 mm時,初始峰值載荷、平均壓潰載荷皆最高,管長過大反而引起承載力降低。由于紙瓦楞管的承載面積不變,管長的增加使得管的可壓縮距離增加,X向紙瓦楞管與Y向紙瓦楞管的總吸能、單位面積吸能、行程利用率都增大,但由于結構總質量也增加,比吸能變化不大,管長為110 mm時紙瓦楞管的比吸能稍優。
綜上,理智或正的方法對應著易學中陽的范疇,同情或負的方法對應著易學中陰的范疇。其中,理智與同情是從具體的經驗感受開始,而上升到了形上的正負方法;陰與陽同樣是從具體的事物開始,逐漸上推到形而上學的層次。因而,二者有著重合的關系。事實上,雖說我們分別從人生論和知識論的角度來探討陰陽,其實這對范疇潔凈空闊、無所不包,正如馮友蘭所言:“天地即乾坤之具體的表現;乾坤即天地所代表之抽象的原理?!盵20]若要進一步揭示其精微,只有進入天地境界,從宇宙論的角度繼續探求。
如何從陰陽兩儀上溯到天理呢?馮友蘭借助宋明理學中的“太極生兩儀”的概念,但作出了區分:
他們所謂太極,并不是我們所謂太極,我們所謂太極是不能生者。但我們不妨仍用兩儀之名,以謂我們所謂陰陽。[21]
所有之理之全體,我們亦可以之為一全而思之。此全即是太極。[22]
馮友蘭強調,太極就是眾理之全,那么何謂“全”?兼有真際和實際的天,就是大全,就是宇宙。這個大全顯然范圍更廣,不僅包含眾理之全,還兼有實際的事物。如果眾理之全是太極,那么這里的大全或宇宙又意味著什么呢?
我們說宇宙,大全,是從一切事物之靜底方面說;我們說道,是從一切事物之動底方面說。
無極,也就是真元之氣;太極,也就是一切的理。理與氣,以及由氣至理的動態程序,統稱為道。如果說無極、太極猶在真際的范疇內,那么由氣至理的程序則已經在實際的世界里。道“是從一切事物之動底方面說”,而一切事物從靜的方面說,則就是宇宙和大全,故而,宇宙和大全確乎就是整個實際的世界,與道相比,只是對同一世界的不同說法罷了。
綜上,大全比太極范圍更廣,不單包括了整個真際,還包括了整個實際,是流行之存在的整體說法??梢?,馮友蘭哲學的特點在于,始于人生的具體問題,卻并未終于空闊的真際領域,而依然回到了大用流行的實際世界。由人達天,又由天歸人,出現如此特異的理論形式,原因或許關乎他的思想特質,即“天人合一”。
人只須在現世的活動中求得價值,而無須向更高的領域訴求,這本身就是最高的價值和實在,并沒有所謂第一位的概念懸置在當世之外。馮有蘭也有真際的概念,但真際與實際并非屬于并列的兩個范疇,而是相互包容,在其著名的雙圓圖中即可得見。由實際通達真際只是境界的提升,而非概念的跳越。最高的境界——事天,是不可名言、不可思議的,不能以理智認知,因而超脫了概念;而皮爾士的實在依然是一個概念,雖說是第一位的,但仍然可以名言和認知。二者的差別就在于,馮友蘭提出了人生的最高境界——天地境界,也就是天與人的完美融合。天地境界中的人有了“進一步的覺解”,“知他的生活,以及實際事物的變化,又都是道體中所有底程序”。“道體即是所謂大用流行?!盵24]
在馮友蘭的易學思想中,道體也就是“無極而太極”中的“而”:
如就無極而太極說,太極是體,“而”是用,一切底用,皆在此用中,所以此用是全體大用。此“而”可以說是“大用流行”。大用流行,即是道;宋儒所謂道體即指此說。[25]
在天地境界中,人不但知天,而且能夠事天。知天是了解太極是理,無極是氣,而事天則進一步了解了無極而太極的所有程序,從而把自己的生活融入了道體流行本身。在這種境界中,生活的價值不再是為個人的求利,也不再是為社會的行義,而是“贊化”。
馮友蘭哲學以人生論為起點,知識論是在此基礎上搭建起來的框架結構,而宇宙論則通過天人合一再次與人生論結合起來??傊T友蘭哲學是價值優先的,事實以價值為標準和目標,這與歷史上的易學思想是貫通的。易學從來就是探討人生價值的學問,宇宙論只是通往價值的路徑建構,古圣先賢借助對太極陰陽的討論闡述仁義禮智、君子之道。同樣,在馮友蘭的易學思想里,借助其人生論、知識論和宇宙論的通盤分析,我們依然看到了價值的決定性和先在性,這從另一個方面再次論證了人生論在馮友蘭哲學中的奠基地位。
回到本節一開始提出的問題,馮友蘭易學思想里,太極不會生出兩儀。這是由于理世界是潔凈空闊、寂然不動的,感而遂通的是器世界,也就是實際的世界。無極而太極的“而”就是感而遂通的道體,是實際的世界;由它而連接的兩端是真際,是理世界;無極而太極則是宇宙、大全,包含了真際與實際、理世界與器世界。無極之氣依照動靜之理,通過器世界表現為陰陽一對范疇,太極和兩儀都屬于大化流行所依據的理世界,而“生生之謂易”的“生”就是器世界的流行運化,因此“生”與“而”具有相同的意義。據前面的結論,“而”只能在天地境界的覺解中得到,那么“生”也就是天人合一的領悟。總之,人生的實際問題開啟了陰陽一對范疇,由陰陽建構起了人生通往宇宙的知識,而對宇宙的探求導向了人生的最高境界,天人合一給出了“無極而太極”、“生生之謂易”的最終答案。馮友蘭易學與其說是宇宙論,不如說是人生論,統而言之,又不如說是由人生論揭開的知識論和宇宙論的整體,其易學思想與其整個哲學體系有著重合的關系。
注釋
①郭齊勇:《現代新儒家的易學思想論綱》,《周易研究》2004年第4期。②⑤⑥⑧⑨⑩[11][12][15][16][22][23][24][25]馮 友 蘭:《馮 友 蘭集》,群言出版社,1993 年,第 129、46—49、127—128、152、207、308、144、208、190、183、166、191、319、192 頁。③賀麟:《馮友蘭的新理學》,鄭家棟、陳鵬主編《解析馮友蘭》,社會學科文獻出版社,2002年,第41—42頁。④崔罡:《闡舊邦以輔新命——馮友蘭新理學的問題視域》,黃玉順主編《現代新儒學的現代性哲學》,中央文獻出版社,2008年,第146頁。⑦[21]馮友蘭:《三松堂全集》第四卷,河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275、66頁。[13]馮友蘭:《中國哲學史》上冊,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281、287頁。[14][20]馮友蘭:《中國哲學史》上冊,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年,第 290、284 頁。[17][18]馮友蘭:《三松堂全集》第五卷,河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43—144、150頁。[19]李景林:《正負方法與人生境界——馮友蘭哲學方法論引發之思考》,《中國社會科學》(英文版)201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