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小鷗 楊曉麗
《周公之琴舞》是《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叁)》中的一篇。其文曰:“周公作多士敬(儆)怭(毖),琴舞九絉(卒)。元內(納)啟曰:無悔享君,罔墜亓(其)考(孝),亯(享)隹(惟)慆帀,考(孝)隹(惟)型帀。成王作敬(儆)怭(毖),琴舞九絉(卒)。(下略)”①
由上述引文可知,《周公之琴舞》篇包括周公所作“琴舞九絉(卒)”及成王所作“琴舞九絉(卒)”。其中,前一部分即周公所作“琴舞九絉(卒)”應是狹義的“周公之琴舞”。本文即以此為研究對象。
“周公之琴舞”的篇題值得玩味。簡文的抄寫者使用“周公之琴舞”而非“成王之琴舞”作為篇題,直接原因可能是“周公之琴舞”排列在前,但這種排列也反映了抄寫者的某種選擇。
《周公之琴舞》“周公作多士敬毖”,所稱“周公”,與“成王”同出,當為周公旦。用“周公”之稱謂,可知該小序不作于當時,而作于傳詩者。據(jù)文獻記載,周公在西周初年曾攝政稱王。②《尚書》的《康誥》、《多士》諸篇徑稱周公之言為“王若曰”,即為歷史之記錄。③“周公”是后人對他的稱呼。由此可知《周公之琴舞》中周公所作歌詩前的小序當為后人所加。
從理論上來說《周公之琴舞》篇的命名,除有“周公之琴舞”與“成王之琴舞”的不同選擇外,還存在“周公之琴舞”與“周公之頌詩”兩個題名之間的選擇問題。
關于《周公之琴舞》的篇章名稱,整理者說:“篇題‘周公之琴舞’寫在首簡背面上端,字跡清晰。值得注意的是本篇與《芮良夫毖》形制、字跡相同,內容也都是詩,當為同時書寫。《芮良夫毖》首簡背面有篇題‘周公之頌志(詩)’,曾被刮削,字跡模糊。”④這表明,《周公之琴舞》篇的抄寫者似乎曾在“周公之琴舞”和“周公之頌詩”兩個篇名之間猶豫,而最終選擇以“周公之琴舞”作為篇名。
既然“周公之琴舞”與“周公之頌詩”,均可用來作為該篇篇名,抄寫者選擇“周公之琴舞”而非“周公之頌詩”作為篇名,必然對其意義側重有所考量。下面試稍作討論。
“頌”,《說文》:“貌也”。⑤《釋名·釋言語》:“頌,容也。”王先謙證補:“畢沅曰:古容貌之容亦作頌。”⑥阮元:“‘頌’之訓為‘形容’者,本義也,且‘頌’字即‘容’字也。”⑦“頌”指舞容,《詩經(jīng)》三頌各篇皆有舞容,故稱為“頌”。⑧《詩經(jīng)》《商頌》、《周頌》、《魯頌》,即商之舞容、周之舞容、魯之舞容。陳子展:“《頌》作為宗廟祭祀之樂章演出,當是采用載歌載舞、有聲有色、美先人之盛德而形容之之形式。”⑨“頌”之謂“舞容”,是因為除“詩”之文辭外,它還包括了樂、舞等藝術形式。
《墨子》有“誦詩三百,弦詩三百,歌詩三百,舞詩三百”之語,孫詒讓指出《鄭風·子衿·毛傳》“古者教以詩樂,誦之歌之,弦之舞之”⑩與此義同。“詩”本為詩(狹義)、樂、舞三者合一的藝術形式,頌詩尤其如此。《詩經(jīng)》三頌各篇原本皆為涵有音樂、舞容的文辭。下面舉《周頌·清廟》篇為例略加分析。
《禮記·文王世子》:“適東序,釋奠于先老。……登歌《清廟》。……下管象,舞《大武》。”
鄭《注》:“象,周武王伐紂之樂也,以管播其聲,又為之舞。”(11)
《禮記·明堂位》:“以褅禮祀周公于大廟……升歌《清廟》,下管象,朱干玉戚,冕而舞《大武》。皮弁素積,裼而舞《大夏》。”(20)
《祭統(tǒng)》:“夫大嘗褅,升歌《清廟》,下而管象。朱干玉戚以舞《大武》。”(13)
《清廟》篇乃“詩、歌、樂、舞、象的綜合藝術”(14)。若無音樂、舞蹈等藝術內涵,則《清廟》之隆重難以彰顯。
由《詩序》對頌詩之舞容有所敘述。《周頌·維清·小序》:“《維清》,奏象舞也。”鄭《箋》:“象舞,象用兵時刺伐之舞。”(15)《周頌·武·小序》:“武,奏《大武》也。”鄭《箋》:“《大武》,周公作樂所為舞也。”(16)《魯頌·有駜》則在篇中明言其舞容。
下面試從“琴舞”二字的構成分析其性質。“琴”,《說文》:“洞越,練朱五弦。”(17)“琴”為樂器名。《周南·關雎》:“琴瑟友之”,《鄭風·女曰雞鳴》:“琴瑟在御”,《小雅·鼓鐘》:“鼓瑟鼓琴”。(18)先秦祭祀等禮樂表演場合常以琴伴奏。《尚書·益稷》:“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祖考來格。”(19)《尚書大傳》:“古者帝王升歌《清廟》之樂,大琴練弦達越,大瑟朱弦達越。”(20)“琴瑟”等樂器屬“弦”樂器。《禮記·樂記》:“樂師辨乎聲詩,故北面而弦。”鄭《注》:“弦,謂鼓琴瑟也。”(21)綜上所述,琴舞當為以琴伴奏表演的形式,與之相類似的舞名還有羽舞、鼓舞等。
羽舞是舞者手持羽的舞蹈形式。《周禮·舞師》:“舞師,掌教兵舞,帥而舞山川之祭祀;教帗舞,帥而舞社稷之祭祀;教羽舞,帥而舞四方之祭祀;教皇舞,帥而舞旱暵之事。”孔《疏》:“鐘氏染鳥羽,象翟鳥鳳皇之羽,皆五采,此舞者所執(zhí),亦以威儀為飾。……帗舞、羽舞、皇舞,形制皆同也。”(22)鼓舞謂配合鼓聲的舞蹈形式。《小雅·賓之初筵》:“籥舞笙鼓,樂既和奏。”毛《傳》:“秉籥而舞,與笙鼓相應。”孔《疏》:“舞在笙鼓之上,明其與之相應。樂器多矣,燕之所用,不止于此,作者舉鼓舞而言耳,此皆燕時樂也。”(23)
羽舞、鼓舞,皆樂舞形式,各以舞具及伴奏樂器為名。琴舞之為樂舞,表示在舞的過程中,以琴為主奏樂器。
“琴舞”與“頌詩”從不同角度來關注“詩”的藝術呈現(xiàn)。“頌詩”強調“頌”即“舞容”。“琴舞”則除“舞”外還強調“琴”,即表演過程中的用樂。《清華簡》的抄寫者選擇以“周公之琴舞”而非“周公之頌詩”為篇題,反映了先秦禮樂文化的豐富內涵,顯現(xiàn)了《詩經(jīng)》傳承史上某些演變之跡。
《周公之琴舞》開篇“周公作多士敬毖,琴舞九絉(卒)”為周公所作歌詩的小序。
現(xiàn)存《詩經(jīng)》、《尚書》皆有序。《毛詩序》是毛詩學派為《詩經(jīng)》所作的序,多為闡明詩篇宗旨大義、揭示詩篇創(chuàng)作背景。如《小雅·天保》序:“下報上也。君能下下以成其政,臣能歸美以報其上焉。”(24)《小雅·采薇》序:“遣戍役也。文王之時,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獫狁之難,以天子之命,命將率,遣戍役,以守衛(wèi)中國,故歌《采薇》以遣之,《出車》以勞還,《杕杜》以勤歸也。”(25)不獨《毛詩》一家有序,齊魯韓三家《詩》也各自有《序》,阜陽漢簡《詩經(jīng)》反映出漢代其他《詩》學流派同樣有《序》。(26)
“周公作多士敬毖”句中,“敬毖”二字揭示出周公所作“琴舞”的創(chuàng)作目的,“琴舞九絉(卒)”說明歌詩的性質及篇章結構,與詩序的體例相符。下面我們對該小序稍作疏解。
“多士”,眾士也。《大雅·文王》:“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孔《疏》以為,多士“是上世顯之人,則諸侯及公卿大夫此文皆兼之”(27)。《尚書·多士》:“猷告爾多士,予惟時其遷居西爾。”孔《傳》:“以道告汝眾士。”(28)
“敬”,慎戒也。《周頌·敬之》:“敬之敬之,天維顯思。”《詩序》:“《敬之》,群臣進戒嗣王也。”(29)《尚書·呂刑》:“敬之哉!官伯、族姓,朕言多懼。”孔《傳》:“我言多可戒懼,以儆之。”(30)“敬”從本質上強調對人們內在品格的要求,是周禮的核心精神,具有哲學意味和深刻思想內涵。(31)
“毖”,文獻中多作慎解。《周頌·小毖》:“予其懲而毖后患。”鄭《箋》:“毖,慎也。天下之事,當慎其小。小時而不慎,后為禍大。”(32)《大雅·桑柔》:“為謀為毖,亂況斯削。”毛《傳》:“毖,慎也。”(33)
按,“毖”乃訓誡之辭,是表現(xiàn)先秦“敬”這一“禮”的精神內核的文體形式。《周頌·小毖》篇,清華簡《芮良夫毖》篇,皆以“毖”為篇章題名。《小毖》篇“強調了人主內心戒懼,黽勉于事的觀念”(34)。其中“予其懲而毖后患”句突出自我省察,自勵自覺的“敬”的觀念。《芮良夫毖》“敬之哉君子,天猷畏矣”(35),告誡眾人要敬畏天命,內自戒懼。
對照成王所作“琴舞九絉(卒)”為九啟(通常以為的九篇)的形式,可知周公所作“琴舞九絉(卒)”也當有九篇,現(xiàn)僅存首篇(元內啟)四句。
《周公之琴舞》列成王所作歌詩共九啟(九篇),小序又稱之為“琴舞九絉(卒)”。“九絉(卒)”即指“九啟”。“絉”,《周公之琴舞》篇注釋曰:“字見《玉篇》:‘繩也。’簡文中讀為‘卒’或‘遂’。”(36)“卒”在文獻中有“終”義。《爾雅·釋詁》:“卒,終也。”(37)《尚書·舜典》:“卒乃復。”孔《傳》:“卒,終。”(38)《邶風·日月》:“父兮母兮,畜我不卒。”鄭《箋》:“卒,終也。”(39)用在樂章上,“終”乃先秦有關“樂”的術語,用指樂章之構成形式。
“終”,《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壹)》注釋曰:“古時的詩都可入樂,演奏一次叫作‘一終’。”(40)《清華簡》注釋中將“終”釋為演奏次數(shù),未臻詳明。
文獻中有關于“終”的記載。《逸周書·世俘》:“奏其大享三終”、“獻《明明》三終”(41)。《儀禮·大射》:“乃歌《鹿鳴》三終”、“乃管《新宮》三終”(42)。《禮記·鄉(xiāng)飲酒義》:“工入,升歌三終……笙入,三終……間歌三終,合樂三終。”(43)
上述引文中的《明明》指《大明》,屬于《大雅》;《鹿鳴》屬于《小雅》。(44)《明明》與《鹿鳴》等篇章從樂曲的構成上說,當指一組曲的一支。“獻《明明》三終”當指《明明》一章演奏三遍完成。“歌《鹿鳴》三終”指《小雅》中的《鹿鳴》一章演奏三遍完成。故“終”在作音樂術語講時,指一組曲中的一支歌曲或樂曲的演唱或演奏完畢。(45)
先秦音樂術語中,與“終”相對應的是“成”。“成”指某一完整的樂的組合的演出完成。將該組樂演出一遍,稱為一成,數(shù)遍即稱數(shù)成。(46)《尚書·益稷》:“簫韶九成,鳳皇來儀。”孔《傳》:“備樂九奏,而致鳳皇。”(47)“九奏”,即演奏九遍。《呂氏春秋·古樂》:“夏籥九成。”高誘注:“九成,九變。”(48)“終”是“成”中較小音樂單位。(49)
由于“卒”、“終”互訓,“卒”也指一組曲中的一支歌曲或樂曲的演唱或演奏完畢,“琴舞九卒”指九篇歌詩的演奏完畢。由此可知,“琴舞九卒”中包含九篇歌詩。
此外,現(xiàn)存《清華簡三》周公所作四句歌詩之前有“元內(納)啟曰”一語,亦可說明周公所作歌詩不止此四句。《周公之琴舞》篇整理者注:“‘元內啟’義為首章之啟。”(50)元內(納)啟為“首章之啟”,對照成王所作“琴舞九絉(卒)”有“元內(納)啟”、“再啟”、“三啟”……“九啟”的形式,可知,周公所作“琴舞九絉(卒)”也當存在“再啟”、“三啟”等。
按,《周公之琴舞》篇整理者注:“啟,樂奏九曲,每曲分為兩部分,開始部分稱‘啟’,終結部分稱‘亂’。”(51)《芮良夫毖》篇“再啟曰”后無“亂”,則可知“啟”可單獨使用。曹子建有《七啟》詩,其前小序曰:“昔枚乘作《七發(fā)》,傅毅作《七激》,張衡作《七辯》,崔駰作《七依》,辭各美麗。余有慕之焉,遂作《七啟》。”(52)曹植《七啟》文體形式類似枚乘《七發(fā)》等“七體”。“七體”的文章一般有七個層次,“七啟”之得名即以“七”與“啟”的結合。
《周公之琴舞》中成王所作歌詩之“元內(納)啟”部分即今本《詩經(jīng)·敬之》。以此相參照,可知《周公之琴舞》各篇若在《詩經(jīng)》中皆當各有專名,周公所作“元內(納)啟”之四句歌詩依例可命名為《孝享》。
“享”,貢獻也。《說文》:“享,獻也。”《段注》:“下進上之詞也。”(53)《爾雅·釋詁》:“享,獻也。”(54)《商頌·殷武》:“莫敢不來享。”鄭《箋》:“享,獻也。”(55)
“享”多用于朝聘或祭祀場合,指向時王或先祖進獻貢品及雅樂。《尚書·梓材》:“庶邦享,作兄弟,方來,亦既用明德。后式典集,庶邦丕享。”孔《傳》:“眾國朝享于王。”(56)《周禮·大宗伯》:“以肆獻祼享先王,以饋食享先王,以祠春享先王,以禴夏享先王,以嘗秋享先王,以烝冬享先王。”(57)《小雅·大田》:“以享以祀,以介景福。”(58)《商頌·烈祖》:“以假以享,我受命溥將。”(59)大興祭祀的目的是為享鬼神、享先祖,希望得到鬼神和先祖庇佑。先秦時期,“享先祖”、“享鬼神”的觀念盛行,以“享先祖”、“享鬼神”為目的的祭祀為周代禮樂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
“孝”,《說文》:“孝,善事父母者。”《段注》:“禮記:孝者,畜也。順于道不逆于倫,是之謂畜。”(60)《尚書·堯典》:“克諧以孝。”(61)《論語·學而》:“其為人也孝悌。”(62)
“孝”為周代禮樂文化的基本內容。《尚書·康誥》:“元惡大憝,矧惟不孝不友。”孔《傳》:“言人之罪惡,莫大于不孝不友。”(63)《毛詩大序》:“成孝敬,厚人倫。”(64)《周禮·師氏》:“以三德教國子:一曰至德,以為道本;二曰敏德,以為行本;三曰孝德,以知逆惡。教三行:一曰孝行,以親父母;二曰友行,以尊賢良;三曰順行,以事師長。”(65)《周禮·大司樂》:“以樂德教國子:中、和、祗、庸、孝、友。”(66)《儀禮·士冠禮》:“孝友時格,永乃保之。”(67)先秦時期,“孝”是社會生活的第一要義。
“孝享”,在文獻中常用于祭祀先祖,表達子孫的孝敬。《小雅·天保》:“吉蠲為饎,是用孝享。”孔《疏》:“善潔為酒食之饌,是用致孝敬之心而獻之。”(68)《周頌·載見》:“率見昭考,以孝以享。”鄭《箋》:“使助祭也,以致孝子之事,以獻祭祀之禮,以助考壽之福。”(69)《周易·萃卦·彖辭》:“‘王假有廟’,致孝享也。”孔《疏》:“享,獻也。聚道既全,可以至于‘有廟’,設祭祀而‘致孝享’也。”(70)《孝經(jīng)·圣治章》:“夫圣人之德,又何以加于孝乎?”邢昺《疏》:“尊父祖以配天,崇孝享以致敬。”(71)可見,“孝享”二字在文獻中連用乃為表達人們善事父母、敬事先祖的思想。《孝享》篇中內容完全符合“孝享”的上述精神內核。
“無悔享君”:“悔”,恨也。《說文》:“悔,恨也。”段《注》:“悔者,自恨之意。”(72)《周易·系辭上》:“悔吝者,憂虞之象也。”孔《疏》:“悔者,其事已過,意有追悔之也。”(73)“無悔”即無恨,無遺憾。如《大雅·抑》:“庶無大悔。”(74)《大雅·皇矣》:“其德靡悔。”(75)“無悔”、“靡悔”皆作無恨無遺憾解。“享”,獻也。該句義指不留遺憾地貢獻君上及先祖。
“罔墜其孝”:“罔”,無也。《大雅·民勞》:“以謹罔極。”鄭《箋》:“罔,無。”(76)《小雅·蓼莪》:“欲報之德,昊天罔極。”朱熹《詩集傳》:“罔,無。”(77)賈誼《吊屈原文》:“遭世罔極兮。”呂延濟注:“罔,猶無也。”(78)“墜”,失也。《國語·晉語二》:“知禮可使,敬不墜命。”韋昭注:“墜,失也。”(79)《國語·楚語下》:“自先王莫墜其國。”韋昭注:“墜,失也。”(80)《文選·諷諫》:“宗周以墜。”李善注引應劭曰:“墜,失也。”(81)孝,善事父母(見前述)。該句義指對待父母不失孝敬。
“享惟慆帀”:享,獻也(見前述)。“惟”語助詞。“慆”,悅也。《說文》:“慆,說也。”段《注》:“《尚書大傳》:‘師乃慆’。注曰:‘慆,喜也。’”(82)《慧琳音義》卷九“慆耳”注引《倉頡篇》:“慆,和悅貌也。”(83)“帀”,句末語氣詞。該句義為在祭祀先祖或朝聘時王時要心懷歡喜。
“孝惟型帀”:“孝”,善事父母也(見前述)。“型”,效法。《說文》:“鑄器之法也。”段《注》:“引申之為典型。”(84)“型”,文獻中多寫作“刑”。《尚書·堯典》:“觀厥刑于二女。”孔《傳》:“刑,法也。”(85)《大雅·文王》:“儀刑文王,萬邦作孚。”毛《傳》:“刑,法。”(85)《周頌·我將》:“儀式刑文王之典。”毛《傳》:“刑,法。”(87)該句義指效法恭敬父母的行為。
由上述文字訓釋可知,周公所作四句歌詩的含義是:不遺余力地服務貢獻于君上及先祖,對父母不失孝敬,貢獻時內心充滿歡喜,效法恭敬父母的行為。
古人在篇章命名時一般選取首章首句或全篇最重要的內容作為篇題。如《周頌·噫嘻》篇名取該詩首句“噫嘻成王”之“噫嘻”,“噫嘻”二字體現(xiàn)了盛贊耕種之宏大場面的贊嘆語氣。《周頌·豐年》篇名取首句“豐年多黍多稌”之“豐年”,“豐年”二字概括了豐收之盛。(88)將周公所作四句歌詩命名為《孝享》,符合古人命篇規(guī)則,并檃栝了周公所作歌詩大意。
文獻中稱周公制禮作樂,《尚書》中的《多士》、《多方》、《無逸》和《詩經(jīng)》中的《大武》、《三象》等皆傳為周公所作。然近代以來的學者或懷疑周公制禮作樂的真實性。《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壹)·耆夜》篇記載周公作《蟋蟀》(89),文獻公布后,曾有學者對《蟋蟀》的作者是周公存有疑問(90)。《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叁)·周公之琴舞》明確指出《孝享》篇的作者為周公,為周公制禮作樂的說法提供了新的文獻支撐,可證周公不僅為周代禮樂制度建立之整體規(guī)劃者,亦為周代禮樂文化的踐行者。
注釋
①④ (35) (36) (50) (51)《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叁)》,中西書局,2012 年,第133、132、145、134、135、135 頁。釋文盡量用通行字體,圓括號“()”內的文字是原整理者標出的通假字。②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82 年 ,第 132 、1518 —1520 頁 。 ③ (19) (28) (30) (38) (47) (56) (61) (63) (85)《尚 書 正義》,阮刻《十三經(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 年,第 203、219、144、220、251、127、144、208、123、204、123 頁。⑤ (17) (53) (60) (72) (82) (84)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年,第 416、633、229、398、512、507、688頁。⑥王先謙:《釋名疏證補》(卷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4頁。⑦⑧阮元:《揅經(jīng)室集》,中華書局,1993年,第18、19頁。⑨陳子展:《詩經(jīng)直解》,復旦大學出版社,1983年,第1066頁。⑩《墨子間詁》,中華書局,2001 年,第 456 頁。 (11) (20) (13) (21) (43)《禮記正義》,阮刻《十三經(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第 1410、1489、1607、1538、1684 頁。 (14)傅道彬:《詩可以觀》,中華書局,2010 年,第81頁。 (15) (16) (18) (23) (24) (25) (27) (29) (32) (33) (39) (55) (58) (59) (64) (68) (69) (74) (75) (76) (85) (87)《毛詩正義》,阮刻《十三經(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 年,第 584、597、274、340、467、485—486、412、412—413、504、598、600、559、299、627、477、621、270、412、596、556、520、548、505、588 頁。 (20)皮錫瑞:《尚書大傳疏證》,光緒丙申師伏堂刊本。 (22) (57) (65) (66) (67)《周禮注疏》,阮刻《十三經(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 年,第 721、758、730、787、957 頁。 (26)姚小鷗、任黎明:《關于〈孔子詩論〉與〈毛詩序〉關系研究的若干問題》,《中州學刊》2005年第3期。 (31)王克家:《〈詩經(jīng)·周頌·閔予小子之什〉研究》,中國傳媒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9年。 (34)姚小鷗、王克家:《〈周頌·小毖〉考論》,《中國文化研究》2012 年第 2 期。 (37) (54)《爾雅注疏》,阮刻《十三經(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 年,第2577 頁。 (40) (89)《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壹)》,中西書局,2010 年,第 152、150 頁。 (41) (44)黃懷信、張懋镕、田旭東撰,李學勤審定:《逸周書匯校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453、454、453頁。盧文弨云:“惠云:‘《明明》即《大明》。’” (42)《儀禮注疏》,阮刻《十三經(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 年,第 1033—1034 頁。 (45) (46) (49)姚小鷗:《〈詩經(jīng)〉三頌與先秦禮樂文化》,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2000年,第 52、48、52頁。 (48)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中華書局,2009 年,第 126 頁。 (52) (81)李善注:《文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年,第1576、917 頁。 (62)《論語注疏》,阮刻《十三經(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 年,第 2457 頁。 (70) (73)《周易正義》,阮刻《十三經(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 年,第 58、76 頁。 (71)《孝經(jīng)注疏》,阮刻《十三經(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 年,第 2553 頁。 (77)朱熹:《詩集傳》,中華書局,1958年,第 146—147頁。 (78)《六臣注文選》(卷三十),《四部叢刊·集部》,上海涵芬樓刻本。 (79) (80)徐元誥:《國語集解》,王樹民、沈長云等點校,中華書局,2002年,第294、523頁。 (83)釋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叢書集成本。 (88)參見姚小鷗:《先秦禮樂文化與〈周頌〉農事詩的歷史演變》,《學術界》2011年第11期。 (90)曹建國:《論清華簡中的〈蟋蟀〉》,《江漢考古》201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