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利、讀者權利和圖書館權利

(華東師范大學信息學系 上海 200062)

1 引言

近年來，圍繞權利的一些圖書館學概念，如讀者權利、用戶權利、閱讀權利、公眾自由使用圖書館的權利以及圖書館權利等，頻頻出現在學術文獻中。在上個世紀，全社會的權利意識薄弱曾導致我們的圖書館管理與服務嚴重偏離國際上公認的圖書館學規范。當新世紀的圖書館人希望重建現代圖書館理念時，他們發現現代圖書館核心價值或最基本的理念，包括對全社會普遍開放、平等服務、對弱勢群體優先服務，以及支持智識自由等，就理論的源頭而言，都可上溯到權利這一概念。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中國圖書館人對于權利的研究，是新世紀以來中國圖書館學發生重大轉變的標志性研究之一。

在國際圖書館管理與服務的術語中，權利一詞出現的頻率并不算高。占研究主流的圖書館管理與服務研究一般不會直接涉及權利，只有涉及社會政策討論(如美國的《愛國者法案》相關討論)時，才會搬出“權利法案”(如《憲法第一修正案》)作為理論武器。在直接表述圖書館理念的圖書館核心價值文本中也很少講權利，或者說沒有權利條款。但這并不影響權利的概念在現代圖書館理念中的基礎地位。例如國際圖聯核心價值的第一條智識自由條款論及“《世界人權宣言》第19條所表達的自由獲取信息、思想和想象力作品的原則”〔1〕，可見《世界人權宣言》所表達的“權利”是國際圖聯核心價值的基礎。

圖書館領域的權利問題，是現代圖書館學繞不過去的重大理論問題。

2 對《圖書館權利宣言》的研究

中國圖書館學界對于權利問題的關注，直接起因是公民的權利意識的蘇醒。2005年初，旅美學者薛涌在《南京都市報》撰文《只要是個人就有權利走進公共圖書館》更是直接批評，“在我們這里，則根本沒有公民的圖書館權利的概念”〔2〕，將“圖書館權利”的概念展示在社會公眾面前。但是，直接引起圖書館人對圖書館權利問題關注的因素，卻是美國圖書館學會發布的《圖書館權利宣言》。

1939年，美國圖書館協會制定《圖書館權利宣言》，1948年正式發布?！秷D書館權利宣言》共6個條款，它完整、準確、簡潔地表達了美國圖書館人對于權利問題的認識與態度。宣言中既有直接表達讀者使用圖書館的權利的條款，如第V條;也有直接表達圖書館管理權利的條款，如第III、第IV條;還有通過圖書館與用戶的關系表達圖書館的權利的條款，如第I、第II條。〔3〕從這些條款內容不難看出，這部宣言既是讀者利用圖書館的權利的宣言，又是圖書館員為維護讀者自由使用圖書館而行使科學管理權利的宣言。《圖書館權利宣言》發布后，美國圖書館協會根據該國圖書館管理與服務中不斷產生的新問題，制定并不斷修改著一個網絡版解釋文本《〈圖書館權利宣言〉解讀》〔4〕。這個解釋文本成為圖書館人理解和使用這部宣言的重要依據。

《圖書館權利宣言》是美國一個國家圖書館協會的文件，對其它國家的圖書館行業沒有約束力。至今為止，IFLA沒有發表過類似的宣言。日本發表類似的宣言，也改名為《圖書館自由宣言》。但《圖書館權利宣言》與IFLA的幾部重要文件一樣，成為現代圖書館理念中最值得關注的文獻?；蛘哒f，在現代圖書館理念的傳播過程中，對于權利的探索已成為國際圖書館界一個重要的理論領域。

《圖書館權利宣言》受人關注的原因，首先是因為美國社會對于權利問題的超乎尋常的關注，以及美國知識界對于權利問題的深入細致的研究，使得這部宣言的理論基礎十分扎實。其次，由于美國圖書館事業的發達，這部宣言的精神隨著美國圖書館學思想的傳播而影響了眾多的國家，它的思想已經成為現代圖書館理念事實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第三，與《公共圖書館宣言》僅僅涉及公共圖書館這一種圖書館類型不同，《圖書館權利宣言》涉及的是加入了美國圖書館協會的所有圖書館，包括公共圖書館和大學、科研與中小學圖書館等。因此，要了解與研究現代圖書館理論，必須深入地研究這部宣言。

在我國圖書館界逐步了解和研究《圖書館權利宣言》，并通過圖書館權利問題研究推動圖書館界重視圖書館界的權利問題之后，在學術界很快引起爭議。最典型的爭議有三個:第一，有人根據有權利必有對應義務的觀點，質疑沒有與“圖書館權利”對應的義務。第二，英文術語譯為中文后，中文卻無法規范地譯為英文。第三，認為圖書館是一個機構，無法成為權利主體。

第一個質疑涉及人們對于權利的習慣看法。權利對應義務的說法本身有許多問題，并不符合權利法學的解釋。而如果一定要為公眾利用圖書館的權利找一個義務的話，無非也就是他成為一個公民，或者成為納稅人。一個喪失勞動能力的人利用圖書館的權利不應該比捐贈了很多圖書館的人少，這是權利的基本含義。這一問題并非純圖書館學問題，此處不多討論。第二個質疑卻是一個非?，F實的問題，有必要更細致地討論。

《圖書館權利宣言》英文名為Library Bill of Rights，僅從這個英文標題看，“圖書館”和“權利”不應該連在一起，成為一個詞組。但據我們對“中國知網”載文的簡單調查，在標題中出現“圖書館權利”且有英文題名的論文中，除了5篇討論《圖書館權利宣言》的文章英文標題用了Library Bill of Rights外，其它有3篇出現Right(s)of Library，59篇出現Library Right(s)。也就是說，凡不直接涉及《圖書館權利宣言》的標題，大都譯為Library Right(s)一類。在英文學術文獻中，我們卻很少看得到Library Right這樣的表述，接近的用法是Right of Library User(圖書館用戶權利)或User＇s Right(用戶權利)。于是，中文期刊中大量使用Right(s)of Library或Library Right(s)，相當于中國圖書館人自造出一個英文詞組來表達一個從英文翻譯過來的概念。

將Library Bill of Rights譯為《圖書館權利宣言》或《圖書館權利法案》，我以為存在一定程度的誤譯。最明顯的誤譯是沒有意識到Library Bill of Rights中Bill of Rights的不可分割性，Bill of Rights是美國社會最著名的文獻之一，一般譯為《權利法案》，是美國憲法修正案第一到第十條的統稱。獨立戰爭后，美國13個州制定憲法建國。當時他們將建立憲法分為二步，第一步制定憲法，規定國家體制，包括確立國家權利的架構，以及州與聯邦政府的關系等。第二步制定憲法修正案，規定人民在國家中享有的權利。《權利法案》名為法案，但它屬于國家憲法的一部分，所以又稱《憲法修改案》。美國圖書館協會將保障公眾使用圖書館的權利和圖書館為保障公眾權利而必須行使的權利的文件命名為Library Bill of Rights，實際上包含了二重意思:第一，美國圖書館協會制定的是一部圖書館界的具有“憲法”意義的文件，是指導、制約所有圖書館的管理與服務政策和行為準則的基本文件;第二，它討論的是圖書館管理與服務中的人權問題，核心是人權，即讀者的權利。如果我國最早的譯者更多地了解美國法律語境中的Bill of Rights的重要性，也許可以找到更好的翻譯。

漢語中只有立法機構的行文才可能稱為法案，所以最初的譯者將Library Bill of Rights譯為《圖書館權利法案》不久，很快有人發現此譯法的不妥，于是改譯《圖書館權利宣言》。而這部文件中所包含的基本大法的含義，則進一步被減弱了。程煥文教授至今堅持“法案”的譯法〔5〕，也許正是對其“憲法”或“人權”含義的認同。

雖然圖書館權利的術語并不嚴格對應《圖書館權利宣言》，或者說是其詞源有從《圖書館權利宣言》誤用過來之嫌，但我同意程煥文的研究，即這一術語是可以成立的〔6〕?；氐降谌齻€質疑，我認為圖書館無法成為權利主體的說法并不成立，圖書館權利是與圖書館管理和服務相關的人權，包括圖書館讀者公平享受圖書館服務的權利和圖書館管理者保障讀者智識自由的權利。從圖書館學理論和實踐看，的確需要有一個術語來描述這一理論領域。除了圖書館權利外，目前最接近的術語是日本圖書館界使用的“圖書館自由”。但對于中國圖書館學，圖書館自由也許比圖書館權利更不合適。所以，盡管國外圖書館學中很少出現Library Right這個術語，但考慮到權利問題在中國圖書館領域的極端重要性，以及其他術語無法準確表述這一領域，我覺得仍然可以使用“圖書館權利”。當然，這需要更多地在圖書館界普及憲政知識。

3 對讀者權利研究

讀者權利源于《世界人權宣言》第19條規定的公民信息權利。信息是現代社會的一種重要資源，公民需要通過獲取信息獲得個人發展所需的資源。在信息社會，公民信息獲取的行為、過程或者結果與他們的生活狀況密切相關。因此，保障公民信息獲取的權利成為當今社會管理者需要解決的重大問題。在現代社會保障公民自由獲取信息權利的各種制度設計中，包括了建立公眾可以自由訪問的圖書館。而保障讀者的閱讀權利、使用圖書館的權利、或讀者權利，也就成為現代圖書館必須履行的職責。

在中國，圖書館學家對于讀者權利的認識經歷了一個較為漫長的過程。1921年戴志騫在北京高師的演講介紹了富蘭克林1835年在費城辦“會所”圖書館時，特別提到所有入會者有“借閱該館圖籍之權利”〔7〕。李小緣將圖書館與民權聯系到一起:“古之藏書樓重在保存;今之圖書館，重在普利民眾，流通致用，以普遍為原則，以致用為目的，以提高生活為歸宿，皆所以啟民智、伸民權、利民生者?！彼€提出“借閱圖書是公民的權利，歸還圖書和愛護圖書是公民的義務”口號宣傳圖書館〔8〕。1923年，楊昭悊在《晨報副刊》發表了一篇小文《人民對于公共圖書館的權利義務》，這是新圖書館運動時期唯一在標題中涉及“權利”的文章。楊昭悊將人民對于公共圖書館的權利分為四項:使用權、監察權、建議權和請愿權。楊昭悊最看重的是請愿權:“這種權利更為重要。人民對于公共圖書館倘若無請愿權，所有使用權、監察權、建議權，都無從發生，無處行使。同是人民，對于教育言就有均等的機會，圖書館又是平民教育的唯一機關，所以人民對于地方政府有請愿設立圖書館的權利。窮鄉僻壤，人煙絕少，萬難設立公共圖書館的地方，也可以請求政府或附近公共圖書館，設立性質相同的巡回書庫或游動書車。”〔9〕

從當時的“權利”討論可以看到，圖書館學家已經意識到，僅有政府官員的開明或熱心圖書館事業，圖書館是不可能健康發展的。只有人民具有了要求地方政府設立圖書館或提供圖書館服務的權利，圖書館事業才可能真正成為人民的事業。這些認識形成于《圖書館權利宣言》發布之前，因而也更顯其價值。

1937－1976年間是中國圖書館界對于權利研究的空白期間。1980年代圖書館學理論探索重新啟動后，中國圖書館學家重新關注權利。王振鳴編印的《圖書館法規文件匯編》(內部資料，1985年)將《圖書館權利宣言》列入，但采用了“略”的方式，只有題名沒有正文。1990年文化部圖書館事業管理局科教處編譯出版了《世界圖書館事業匯編》〔10〕，收入了杜聿玉翻譯的《美國圖書館權利法案》全文。同年楊子競將“維護公民閱讀權利”列為美國圖書館協會的活動之一，提及“美國圖協于1939年通過了一項‘美國圖書館權利宣言’，經1948年、1953年兩次修訂，最后到1967年進一步充實。它宣布各個公民均有使用圖書館的權利，不因種族、國籍、宗教或政治觀點而予否認，借以‘保障讀書權利，培養判斷能力’，并申明圖書館應當抵制官方或私人的審查”〔11〕。

盡管1990年《圖書館權利宣言》被翻譯和介紹，但此后全國圖書館事業卷入市場經濟潮流，讀者權利問題被嚴重漠視。直到1990年代后期，這一主題才引起人們關注。陳劍光發表《論讀者權利》，該文引用《美國圖書館權利法案》以說明讀者權利的性質:“公民利用圖書館的權利已普遍被現代各國確定為一種社會權、受益權和受教育權，這種權利的主體不僅包括公民，也包括企業、機關等團體。讀者權利最顯著的特點是公平性，即任何公民不論其性別、年齡、民族，也不分家庭出身、社會地位、財產狀況、教育程度、宗教信仰、職業種類和性質，以及居住的地點和年限，在法律上均享有平等一致的權利。”〔12〕稍后黃純元在一篇論文中更加系統地介紹了《圖書館權利宣言》的基礎思想和理論背景，黃純元寫道:“在經過痛苦的選擇以后，圖書館員被迫從意識形態的前臺退了下來，強調圖書館員在意識形態上的中立性、客觀性和被動性，強調讀者有權自主選擇自己所需的任何知識的權利。這就是1939年《美國圖書館權利宣言》所確立的＇圖書館自由＇的原則。這種轉變的負面影響是傳統職業倫理和職業權威性面臨著空前的危機。”〔13〕進入新世紀后，圖書館人終于開始系統研究圖書館權利問題。李國新先后發表《日本“圖書館自由”論述》和《對“圖書館自由”的理論思考》，后者通過對美國《圖書館權利宣言》和日本《圖書館自由宣言》的系統討論和背景分析，闡明了“公眾自由利用圖書館是一種‘權利’”的觀點〔14〕。李國新的這二篇文章也是我國最早系統研究《圖書館權利宣言》的文章。

2005年中國圖書館學會召開“新年峰會”，該會議的第一個議題就是圖書館權利?！皥D書館權利”是本次峰會討論最為熱烈的議題。蔣永福在闡述這一議題時回答了為什么討論“圖書館權利”的問題，以及這一命題所涉及的內容。新年峰會所取得的共識之一是圖書館權利主要是指讀者權利，“圖書館應首先維護和尊重公民利用圖書館的權利，即讀者權利”〔15〕。在2005年新年峰會的同時，《圖書館建設》開設“走向權利時代”專欄，該欄目文章主要涉及讀者權利研究。當年，程煥文的課題《圖書館權利研究》獲得國家社科基金的資助，并在此后連續發表論著，推動“讀者權利論”的研究。在這些會議、專欄和課題的推動下，讀者權利的研究發展為中國圖書館學的一個重要領域。

4 圖書館權利——現代圖書館理念的基石

4．1 圖書館權利是一種人權

在現代社會中，公民享受《世界人權宣言》和《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規定的信息權利，即人人享有“尋求、接受和傳遞各種消息和思想的自由”。在保障人的信息權利方面，圖書館具有非常特殊的地位。圖書館一般是由公共資金建立與維護的，通過對于公民的無區別的、人性化的服務，保障公民獲取信息的基本權利。公共圖書館是現代民主社會的產物，是保障公民信息權利的制度設施。在當前的信息環境中，公民獲取信息的渠道有很多，公共圖書館只是眾多信息獲取渠道中的一種。商業化的信息機構可能以極低價格的產品、良好的服務為用戶提供信息，但他們的贏利性決定了它們不可能承擔社會信息保障的職能。公共圖書館卻不一樣，公共圖書館不僅僅為公眾提供優質信息服務，而且許多國家通過立法或其他規定明確了公共圖書館的公益性，公共圖書館由公共費用支持，對所有公民提供免費的、無區別的基本信息服務。這樣一種社會公共信息中心的存在，從制度上保證了公民自由獲取信息的權利。

對公共圖書館的強調，并不意味著其它類型的圖書館可以忽視社會公眾的圖書館權利。ALA《影響圖書館資料、服務及設施利用之政策、規章及程序制定與實施指南2005》稱，“公立的圖書館的服務以《第一修正案》所規定的自由表達權利為基礎。公立的圖書館是一個為其服務社區的所有人提供自由、平等和公正的信息利用途徑的政府實體。當這一目的被政策和實踐所確認時，圖書館就成為指定的有限的提供信息利用途徑的公共論壇。當圖書館政策或實踐將會議室、展覽場所和(/或)公告版提供給公眾使用時，這些場所就被指定為有限的進行信息交換的公共論壇”〔16〕?！皣H圖聯強調自由獲取和傳播信息是人類的基本權利”〔17〕，“智力自由(即”智識自由“的另一譯法)是每個人應該享有的持有及表達主張，以及尋求并接受信息的權利;它是民主的基礎;而且是圖書館服務的核心”〔18〕。

圖書館權利的最清晰表述就是，每一位公民都有平等享受圖書館服務的權利，圖書館管理者負有保障公民享有圖書館服務的責任。社會公眾平等使用圖書館資源與服務的權利，是所有圖書館人應該尊重與維護的一種“圖書館權利”。這既是社會對于圖書館的要求，也是現代圖書館的基本理念。

4．2 圖書館權利主要是公眾的所有者權利

現代社會中，圖書館一般是公共資金投資建造，公共資金維持運作，供公眾自由使用，屬于典型的公共產品。表面上看，圖書館是政府所舉辦的服務機構，圖書館服務是政府所提供的服務。由于政府經費來自公眾稅收，因而理論上公眾就是圖書館的主人。圖書館的所有權是社會公眾，這一性質決定了圖書館的讀者具有使用圖書館的權利，而圖書館的管理者是接受公眾的委托，代公眾從事圖書館的管理與服務。

在稅收透明的國家和地區，公眾稅收用于圖書館的數量是透明的。在美國的許多社區，公共圖書館的費用甚至可以直接反映在納稅人的稅單中。對于這些國家和地區，公眾對圖書館的所有者權利是十分清晰的，無需證明的。我國社會的稅收使用與分配透明度并不高，由納稅人稅收所提供的產品與服務，一度被誤認為是“國家”所提供。而代表“國家”對這些產品與服務進行管理的人，十分強調維護“國家”利益，因此在圖書館管理責任和公眾使用圖書館產品與服務之間，自覺或不自覺地選擇前者。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中，這種讓公眾權利讓位于“國家”、“公家”、“國有資產”的例子屢見不鮮。

由于對圖書館所有權的認識錯位，我國的圖書館管理者忽視公眾權利的現象曾十分普遍。早在上個世紀初，圖書館學家李小緣就注意到這個問題。當時各省建立了一批公共圖書館，開始了現代意義的圖書館服務。但李小緣先生斷言“吾國向無公共圖書館”，江蘇的兩所省立圖書館則被當作藏書樓予以批判:圖書館辦在深山而非鬧市，讀者是“騷人名士”而非普通大眾，讀者人數“一年三百六十天還不知道有沒有三百六十個讀者進大門”，管理制度是“書籍一本也不準借出”，“大門口掛著虎頭牌‘書籍重地，閑人免進’”，圖書館管理人員是“官”，他們與讀者的關系是官民關系?！?9〕圖書館管理人員與讀者的這種官民關系延續到上世紀末。當時大多數圖書館的規章制度都是圖書館管理者制定的，以限制讀者為核心指導思想。例如以下這些我們2008年籌備中國圖書館學會第四屆青年論壇時從網絡上下載的“規章制度”用語，了解圖書館服務的人都知道，在2008年以前的很長一個時期內，這類用語在我國的圖書館服務中非常常見:

“本室圖書只限室內閱覽，請勿擅自攜出室外，違者按偷書行為處理”;“參考室門口設有監測器，為保證監測器正常工作，讀者不得把飯盒、口缸、文具盒、大串鑰匙等帶有磁鐵性質的物品帶入室內，監測器報警時，不得入內”;“不準穿背心、拖鞋、內短褲進入室內”;“讀者所借圖書應妥善愛護和保管，如有污損、缺頁、遺失等情況，除按遺失損壞圖書辦法負責賠償外，還要視具體情節報請有關部門嚴肅處理，必要時將給予紀律處分”;“圖書經辦理外借登記后，請讀者核對登記情況并查看圖書有無破損或缺頁等，發現問題請及時向工作人員聲明，否則讀者自行承擔損壞圖書的后果”;“不使用入庫書牌、不聽工作人員幫助教育者，取消其入庫資格”;“超期借閱圖書不辦理手續和已辦過一次續借手續仍不歸還圖書的教職工，先由圖書館發‘催還通知單’通知本人，兩周內仍未歸還圖書的教職工，圖書館將所借圖書和借期公布，并按相關規定結算滯納金金額，報學校領導批準后，通知財務處從本人工資中扣除。去世的教職工，生前所借圖書，由家屬負責清還”。

上述規章制度中，屢屢用到不尊重公民權利的措辭。“罰款”、“賠償”、“不得”等極為生硬的措辭大量出現，讀者即使無意將圖書帶出閱覽室也會“按偷書行為處理”，違反圖書館制定的規則可能會被“取消其入庫資格”，在罰款規定中，甚至寫上了對已去世教職工的極不禮貌的話。這只能說明規章制度的制定者完全不了解讀者權利的基本理念。

4．3 圖書館權利也是圖書館管理者的職業權利

圖書館員具有自己的職業價值、職業尊嚴和職業權益，這些是圖書館權利的另一方面。就圖書館的職業價值而言，圖書館以知識承載文明，以開放承載民主，從知識、信息的角度維護著社會的公正。圖書館人在上千年信息服務實踐中，建立了一套科學的圖書館工作方法。通過科學的圖書館活動，社會能以最小的投入獲取最大的知識利用效果。圖書館人經過幾代人的不懈探索，形成了現代圖書館理念。這種理論能夠最大限度地保障社會公眾利用知識與信息的權利。圖書館員是一種專業人員。他們按照圖書館活動的專業要求，科學地管理圖書館事業。他們還要遵循現代圖書館理念，在圖書館管理實踐中維護社會公眾的圖書館權利。

《圖書館權利宣言》強調圖書館管理者的權利，并非有些人所想象那樣屬于管理者的“私權”。讀者在圖書館的權利需要圖書館管理者來維護，而傷害這種權利也可以通過傷害圖書館管理者來實現。如果圖書館員在自主管理圖書館時受到外界權力、輿論、金錢的壓力或干擾而不能正常行使職業管理權，就是說圖書館員在行使職業行為時其“權利”(人權)得不到保障，就無法正常保證公眾使用圖書館的權利。例如，某些社會管理者或管理部門若想限制圖書館讀者的借閱自由，一般不需要直接向讀者下達此類指令，而是向圖書館管理者下達此類指令。而圖書館員的抗爭，除了需要憲法與法律的保障外，也需要行業的保護?！秷D書館權利宣言》就是來自行業的保護。所以，《圖書館權利宣言》不是僅僅規定讀者的權利，而是將它與圖書館員行使管理職權的權利聯系到了一起。例如《圖書館權利宣言》以下幾個條款:第II條“圖書館應該提供對當前或過去問題之各種觀點的資料與信息。不能因對其黨派或學術的異議而禁止或排斥各種資料”;第III條“圖書館在履行它們提供信息與啟迪心智的職能時應該向審查制度挑戰”;第IV條“為了思想的自由表達與自由獲取，圖書館應該聯合所有關注反對刪節的個人與團體”〔20〕。這些條款保護圖書館維護智識自由時所應用的作為，并將其作為“權利”的一部分?？梢姟秷D書館權利宣言》所強調的“權利”，包括了保護圖書館員在圖書館管理與服務時應有的權利。當然，這種權利必須符合權利的正義性特征，與讀者權利相輔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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