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曉梅
(佳木斯大學 人文學院,黑龍江佳木斯154007)
赫哲語屬于阿爾泰語系滿—通古斯語族滿語支,語言的語法結構類型屬于黏著語,有語言無文字。目前赫哲族主要生活在黑龍江、松花江和烏蘇里江流域,其中絕大部分居住在黑龍江省,主要聚居地為佳木斯市的敖其赫哲族鄉(xiāng)、同江市的街律口和八岔赫哲族鄉(xiāng)、饒河縣的四排赫哲族鄉(xiāng)。隨著社會的變遷,使用赫哲語的人數(shù)越來越少,據(jù)2000年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統(tǒng)計,赫哲族總人口為4664人,赫哲語已處于瀕臨消亡的境地,為保護文化多樣化,我們應該對其進行多方位的研究。
語言的變遷與語言的接觸有密切關系,社會、民族密切接觸而引發(fā)語言接觸,經歷漫長的雙語或多語階段,而逐漸發(fā)生變化。縱觀赫哲族歷史,赫哲語大致經歷了三個變遷階段:
明清之際,生活在三江平原的赫哲族有三姓、四姓,順江而下又有七姓、八姓。清代滿洲貴族“招服”赫哲人,分化出第一批赫哲貴族、特權者,維持赫哲“善騎射,學國語(滿語)”的政策,滿語和赫哲語部分接觸。雍正十年,頒定旗民屯墾制度,赫哲人已開始從漁獵經濟向農耕經濟轉化,但部分赫哲人特別是以漁獵為主的七姓赫哲只知漁獵,不諳耕耘,開始大量招佃耕種,使得大批漢族農民進入,土地逐漸得到開發(fā),與先進的漢民族接觸交流,因此,形成了有限度的語言接觸。
至乾隆中期,滿語的發(fā)展達到頂峰,隨后滿族與漢族開始深層次接觸與融合,滿語使用呈下降趨勢。赫哲族與漢語有限度的接觸已經遠遠不能滿足社會交往的需要,開始了大范圍、多層面與漢民族的接觸,逐漸開始主動學習漢語、漢文化。赫哲族的衣、食、住、行等物質文化日益漢化,而且呈現(xiàn)愈演愈烈的趨勢,赫哲語運用的場合也發(fā)生了變化,由在社會交往中進行交流向在家庭里交談使用轉化,出現(xiàn)了赫哲族使用赫哲語與漢語的雙語階段。
赫哲語使用場合的變化顯示出其交際功能逐漸衰退,到20世紀80年代的時候,赫哲族與漢族交往由生活交流發(fā)展為文化交融,進一步產生語言的交融,赫哲語、漢語發(fā)生縱深度的語言接觸。加之族際通婚,赫哲語的使用范圍已經減縮到特殊的場合和個別的家庭之中。到21世紀初,會說和能聽懂赫哲語已成為赫哲人的一種本領,赫哲語只在個別老人之間才偶爾使用,且語言使用者的年齡偏高,出現(xiàn)語言傳承斷代。赫哲語的語音、詞匯、語法都嚴重退化,赫哲語已經到了極其瀕危的程度。
任何一個民族的語言變遷都是一個長期的、復雜的過程,是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由于赫哲族的民族歷史狀況、語言特點和整個社會的經濟、文化發(fā)展等因素的影響,赫哲族語言發(fā)生變遷,其主要原因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歷史上民族遷徙造成赫哲族居住地和聚居狀態(tài)的變化,是赫哲語變遷的外部因素。清代初年,清太祖努爾哈赤兼并北方諸部,先后對赫哲族聚居區(qū)征伐17次,許多赫哲族人隨清軍遷離世代居住地。清政府同沙俄政府簽定《中俄璦琿條約》和《中俄北京條約》以后,黑龍江以北、烏蘇里江以東的廣大地區(qū)劃歸俄國,這部分人口歸俄羅斯,成為那乃族。日本侵華戰(zhàn)爭爆發(fā)后,先強制散居的赫哲人并村并對一部分實施遷徙措施,分成三個部落,遷居于無法生存地理環(huán)境惡劣之地,饑餓、疾病使其人口銳減,會說赫哲語的人口大量減少。并且,多次遷徙使得赫哲族大多數(shù)人與其他民族雜居,使赫哲語的交流渠道不暢通,開始出現(xiàn)雙語或多語現(xiàn)象,赫哲語使用越來越受限制,從而引發(fā)民族語言的變遷。
文字是記錄語言的書寫符號系統(tǒng),能夠克服有聲語言在時間、空間上的限制,使得有聲語言得以傳于異地、留于異時,使文化得以很好地保存并傳承下去。赫哲語只有口頭形式,沒有與之相匹配的文字系統(tǒng),沒有規(guī)范化的體系,詞匯的擴展多數(shù)靠從外民族語言中借詞來完成的,學校普遍采用漢語授課,本民族語言無法在學校教學中得到傳承。因此,在強勢語言漢語的強力的沖擊下,赫哲語言在結構上缺乏相應的應變能力。
民族語言有文字才能全方位地表現(xiàn)和保存自己民族的文化,對于無文字的赫哲族來說,要想傳承和發(fā)揚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豐富文化內涵走向現(xiàn)代化,利用有限的口語語言功能是遠遠不夠的,為了振興整個赫哲族民族經濟,提高民族經濟文化的水平,必須擴大本民族語言赫哲語的語言功能,所以學習漢字,使用多數(shù)民族都懂得的漢語,把漢語、漢字作為自己的民族語言文字,使得赫哲語發(fā)生變遷。
每一種語言都有其特定的文化基礎,蘊含著獨特的文化內涵,語言和民族文化具有極為密切的關系,無論在共時文化系統(tǒng)還是歷時文化系統(tǒng)上,語言的文化滲透始終存在。我們把各種語言同時并存的局面看成一個人文生態(tài)的系統(tǒng),系統(tǒng)內也遵循優(yōu)勝劣汰的自然法則,語言生命力的強弱與文化基礎的深厚與否密切關聯(lián)。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進程中,漢族在政治上曾多次被經濟、文化相對落后的一些民族所統(tǒng)治,但是漢語始終保持獨立性,并替代了多種語言。赫哲族在與漢民族長期的密切交往中,由密切的生活交流逐漸發(fā)展為文化上的交融,進而產生了語言的交融,語言差距逐漸消失。這種語言的變遷不是因為具體的物質原因造成的,而是語言功能轉移的一種文化同化現(xiàn)象。
這種語言同化有兩種類型:強制性同化和自愿性同化。強制性的同化,通過政治、軍事力量上的強制性手段來禁止語言群體使用自己的本民族語言;自愿性的同化指自愿放棄本族語言,并非是屈服于外來的強制性壓力,而是自己主動性地選擇轉用另一種語言。赫哲民族逐漸轉用漢語屬于自愿性的語言同化,與人口多、經濟文化相對發(fā)達的漢民族密切交往,漢民族的經濟文化對赫哲族有輻射和滲透作用,為了民族發(fā)展需要,赫哲族的經濟文化逐漸融入到漢民族的經濟文化生活之中,赫哲語的功能逐漸削弱,從而使赫哲族面臨語言的選擇,自愿選擇交際功能更強的漢語,這是由語言作為交際工具的基本性質所決定的。其中一個重要因素就是滿漢兩個民族多層面、大范圍的接觸,兩種文化的直接對話與交流,結果是積淀已久的漢文逐漸占了上風。
語言態(tài)度是指語言群體對某種語言的使用價值及其前途的主觀評價。趨于瀕危的語言,其使用群體的語言態(tài)度對自身語言的發(fā)展至關重要,怎樣看待語言的地位、功能以及語言的走向,決定著語言的選擇。
赫哲族雖依然對自己母語和傳統(tǒng)文化有認同感,意識到本族語的價值,但其經濟、文化發(fā)展水平遠不及漢族,漢語又是全國的通用語言,通常被認為地位較高。當前全球化的進程明顯加快,不同的文化和語言之間的接觸更加廣泛、深入,赫哲族面臨著越來越大的挑戰(zhàn),為了生活上的交流,工作上的需要或他人的認同感而選擇具有更強的交際功能的漢語,即本族語的留存常常只能服從當時更為緊迫的生存或發(fā)展的需要。懷著對漢語的一種特殊的感情,主動學習各方面發(fā)展都居于領先地位的漢語,把漢語看成是一個不可缺少的語言工具,母語在交際過程中的功能逐漸削弱,赫哲語的使用遇到越來越多的障礙和限制。這種語言觀念使得目前在廣大的赫哲族人聚居的村莊,正在呀呀學語的幼兒被其父母所教的語言不是赫哲語,而是漢語普通話,孩子之間也是用漢語普通話進行交流,幼兒園、小學執(zhí)行的都是漢語普通話教學。長此以往,很多赫哲人變得不會講或不愿意講家鄉(xiāng)話了,少數(shù)人還能保持一定的母語能力,但是往往變得只能聽得懂,但說得不好或不能自在地表達了。
各級政府制定相應的瀕危語言保護條例,成立專門工作管理機構,把赫哲語保護工作納入法制軌道,撥出專項資金重點立項,集中高校、科研機構人力物力協(xié)同合作,創(chuàng)建有效記錄赫哲語的相關文字,建立搶救瀕危赫哲語的基金會、網站、論壇等。高校鼓勵學生以瀕危語言調查描寫作為學位論文,對赫哲族聚居地語言使用情況做不同程度的描寫、調查、分析,制定赫哲語課本、簡明讀本、文化旅游讀本等,開展保護赫哲語的研究工作,并納入到民間口頭與非物質文化保護工程之中,創(chuàng)造有利的社會環(huán)境和氣氛以及有效的語言政策等。
赫哲族走向現(xiàn)代化的歷史進程中,不一定要以喪失包括語言在內的獨特的傳統(tǒng)文化作為代價。當前,經濟全球化趨勢日益顯著,不同語言間的接觸影響越來越廣泛,除了自己的本族語之外,再掌握一種交際功能更強的語言,已成為現(xiàn)實的需要和發(fā)展的要求。掌握通用語迅速提高赫哲族經濟發(fā)展、文化教育水平,同時可以保留本族語言,事實證明很多語言群體長期使用雙語的事實。充分發(fā)揮雙語優(yōu)勢,教師在課堂上使用赫哲語授課,不僅給學生提供了使用赫哲語的機會,而且無形中也使赫哲語在學生心中樹立了一種威望。為我們在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保持并繁榮赫哲語、赫哲傳統(tǒng)文化特性,提供一條兼而得之的可行途徑,也使世界多一個領略不同民族文化的窗口,多打開一扇進入更多樣世界的大門。
媒體傳播會對赫哲族的語言觀念產生巨大的影響,目前我國的電視節(jié)目、廣播節(jié)目都在使用漢語或漢語方言進行播音、配音,可以說赫哲語處在漢語言的包圍之中,為了適應社會的發(fā)展需要,年輕的赫哲一代不得不學漢語,兼用漢語或轉用漢語。因此,我們應該盡量創(chuàng)造說赫哲語的語言環(huán)境,各文化局、旅游局可以開辦赫哲特色文化旅游,吸引全國各地游客,拉動當?shù)亟洕l(fā)展,同時為游客配備赫哲語文化旅游讀本,專門導游簡介赫哲族民俗、文學以及特色詞匯,配以生動的多媒體傳播形式等等。盡量創(chuàng)造更多的赫哲語使用環(huán)境,讓赫哲人以說赫哲語為自豪,主觀上情感上認同赫哲文化、赫哲語言。赫哲族語言群體積極的主觀意愿、肯定的語言態(tài)度和較多的語言使用機會,對于赫哲語的生存和保持,都能夠起到促進的作用。
語言是人類寶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人類文化的一種形態(tài),其根本作用在于,人類創(chuàng)造了這種語言符號系統(tǒng),社會才能以有序方式存在并正常運轉,人類文化才能生生不息,代代相傳,保證自己更有效的生存和發(fā)展。赫哲語在漫長歷史進程中形成的語言結構體系發(fā)生變異和變革,脫離了原來的發(fā)展軌道,將不利于赫哲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保護與傳承,不利于語言文化多樣化的發(fā)展,對其采取保護行動已刻不容緩。
[1]趙正明.試論清代赫哲族的社會分化與進步[J].民族研究,1994,(4).
[2]李懷宇.淺論我國少數(shù)民族的語言轉用[J].中南民族大學學報,20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