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珍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日瓦戈醫生》這部獨具魅力的經典著作,自上個世紀50年代問世以來,一直受到人們的深切關注,其中有褒獎、贊美,也不乏批判、抨擊。然而,無論歷史時勢如何變遷,始終掩蓋不了它的不朽光芒。因為這部史詩般的巨著既蘊含著深刻的哲理意義,又觀照著超越時代的普遍命題。其主人公日瓦戈作為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知識分子,在特殊的歷史環境中,堅守著自己的人格和信仰,并始終保持著作為人的真實,一種讓人感動的、給人帶來希望的真實。本文擬從日瓦戈醫生的自我身份的認知、人道主義情懷、情感的選擇、詩意地棲居等方面,對這一形象進行分析。
年輕的日瓦戈受到了良好的貴族式教育,具備較高的科學素養和人文素養。在選擇專業時他從重視實際的角度,選擇當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安还芩囆g和歷史對他有多大的吸引力,尤里選擇自己的生活道路時并未躊躇。他覺得,正如天賦的樂觀或者生就的郁悶不能成為一種職業一樣,藝術在這個意義上也難以完成它的使命……他認為在現實生活中應當從事對公眾有益的工作?!保?]75然而無情的現實卻一點點毀滅了他的一腔熱忱。在以后的歲月中,他曾靠著精湛的醫術治病救人、養家糊口;他也曾因此被擄去當軍醫,與親人天各一方;為了不限制自己的自由,一度放棄行醫。當他面對血肉模糊、痛不欲生的傷員,他對暴力深惡痛絕,當他眼睜睜看著兄弟廝殺、手足相殘,此時的戰爭在他心中已經失去了意義。
如果說 “醫生”這個身份代表了日瓦戈應當履行的職務,行醫是他奉獻社會的手段,那么“詩人”這個身份則代表了他的精神實質與氣質內涵。寫詩作為緊緊跟隨他一生的愛好,不僅讓他在窒息的環境中獲得片刻自由呼吸的機會,而且成為他生存的終極意義。
日瓦戈善于思考更善于寫作,還在中學的時候,他就曾幻想過寫散文,寫一本傳記體的書,“書中就像埋藏炸藥似的把他所見到的并經過反思的事情當中感觸最深的東西加進去”[1]76。寫作在日瓦戈看來是最自然不過的東西,“每個人生來都同浮士德一樣,渴望擁抱一切、感受一切和表達一切。 ”[1]337在履行職務(即農業勞動或行醫)的同時,醞釀具有永恒價值的東西,寫一部科學著作或藝術作品是日瓦戈一直的追求,猶如畫家一生都在為一幅深思熟慮的巨作勾畫草圖。“燈光在白紙上投下一片悠閑的黃影,在墨水瓶的瓶口上灑下了幾滴金點”[1]505,創作的過程讓他感受到散發出甜蜜生活氣息的寧靜。他用手中的筆揭露暴力革命與道德人性的矛盾,描寫正義戰爭中的人的悲劇,表達對美好事物的熱愛、對自然與鄉土的向往……無論是宏觀概括,注視天地之變,還是微觀具體,洞察秋毫之末,他始終守護著自己的心靈家園,并默默地用文字抒寫自己的內心感悟。
在廣泛的閱讀和勤奮的創作中,他形成了獨到的文藝觀:藝術是狹窄而集中的東西,“是作品中所運用的力量或者詳盡分析過的真理的稱謂”;“存在于《罪與罰》書頁上的藝術,比拉斯科利尼科夫的罪行更能震撼人心”;藝術是永遠為美服務的,“是一篇關于存在幸福的故事”[1]334等。這樣的文藝觀影響了他的創作風格,“他一生都幻想寫出獨到的作品來,文字既流暢又含蓄,形式既新穎又通俗;他一生都幻想形成一種淡雅樸實的風格,讀者和聽眾遇到他的作品時,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領悟了它們,掌握住它們的內容;他一生都追求樸實無華的文風,常常由于發覺自己離這種理想尚遠而惶恐不安?!保?]510因此,在所有俄國人的氣質中,日瓦戈最喜歡普希金和契訶夫的天真無邪,“普希金著名的四步韻腳仿佛成了俄國生活的測量單位和標尺”[1]337,激發了人們對俄羅斯母親深沉的愛,讓人們找到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
對文學的熱愛和追求,讓日瓦戈在浮躁、動蕩的時代環境中獲得了靈魂的自由呼吸和生命的從容綻放。除了在文學領域形成了豐富、系統的個人見解,詩人在精神信仰層面,同樣有著深刻而又獨到的感悟。他曾勸慰病重的岳母:“在別人心中存在的人,就是這個人的靈魂。這才是您本身,才是您的意識在一生當中賴以呼吸、營養以至陶醉的東西。這也就是您的靈魂、您的不朽和存在于他人身上的您的生命。那又意味著什么呢?這意味著您曾經存在于他人身上,還要在他人身上存在下去。至于日后將把這叫做懷念,對您又有什么關系呢?這將是構成未來成分的您了?!保?]79在日瓦戈看來,肉體的死亡是不足為懼的,精神上的不朽才是我們應當追求的。因此,在坦然的面對死亡的同時,要更加熱愛現實生活、敬畏生命。更重要的是,在充分實現人生價值的基礎上,尋求精神的不朽,以達到更高意義上的復活?!皹酚诮佑|的是地獄,是衰變,是解體,是死亡,但和它們一起樂于接觸的還有春天,還有悔恨失足的女人,也還有生命。而且,醒來也是必須的。應該蘇醒并且站立起來。應該復活?!保?]242懷著這樣的信念,日瓦戈在其顛沛流離的一生中,始終保持著自己精神上的獨立,不斷探索生命真諦,并以自己的原則為參照系,審視著現實生活中每一個人的靈魂。
這是一個動蕩的時代,1905年革命、第一次世界大戰、二月革命、十月革命、國內戰爭、新經濟政策……一系列社會巨變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沖擊著人們的思想觀念。身處其中的日瓦戈醫生,用哲學家式的冷靜態度和人道主義情懷對現實的一切進行深層思考。
雖然是出身于舊時代的貴族家庭,但是日瓦戈卻清醒地認識到黑暗腐朽的沙俄專制已經嚴重阻礙了社會的進步,并熱切期待著社會的變革。十月革命之前,日瓦戈在一次同拉拉的交談中說:“這一個時期始終渴望能夠生活的忠誠而有成效!我是非常希望能成為這種昂揚精神的一部分!”十月革命到來之后,日瓦戈直接抒發對它的贊賞:“革命是多么出色的手術??!拿過來就巧妙地一下子把發臭的多年的潰瘍切掉了!既簡單又開門見山,對習慣于讓人們頂禮膜拜的幾百年來的非正義作了判決。”[1]227甚至認為:“俄羅斯注定會是爭取社會主義統治的第一個國家。”[1]212他毫無怨言地放棄財產、挪讓房間,作為一名普通公民努力工作,與妻子岳父一道堅持度過革命時期的困難日子,“對我們的困境我感到自豪,并敬重那些讓我們變得光榮、向我們奉獻了貧窮的人。 ”[1]320
革命浪潮在掃蕩舊的封建勢力的同時,也對普通人的生活造成了嚴重的沖擊。接連不斷的戰爭對俄羅斯大地造成了極大的破壞,到處都充斥著饑餓、暴行,一切都混亂不堪,民不聊生。無奈之下,日瓦戈醫生一家離開了莫斯科,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稍稍安穩下來,日瓦戈又不幸被俘做了游擊隊的軍醫,他親眼目睹了許多在戰爭中一起流過血,為捍衛共同事業而戰斗過的階級兄弟,有的竟倒在了自己戰友的槍下。后來妻子和孩子被驅逐出境,永遠離開了祖國,他的情人拉拉被迫無奈去了遠東……
極端的暴力沖突,使人們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一下子從平靜的、無辜的、有條不紊的生活中跳入流血和哭號中,跳入每日每時的殺戮中”[1]468。伴隨而來的暴力不僅帶來現實中的血腥,更對人的思想意識進行規范遏制,“道德秩序把我們大多數人納入官方所提倡的違背良心的體系”[1]556。
善良的心靈和人道主義胸懷促使日瓦戈進行更深層的思索,當他聽因諾肯季講流放中如何受到再教育時感到非常難受,他覺得“這就像一匹馬說它如何在馴馬場上自己訓練自己”[1]556。那種“把對千篇一律感覺的模仿當成全人類的共性的虛偽行為的規律性和透明度”[1]555讓他惱火。個人的生命、價值被混亂碾壓、抑制的社會現實讓日瓦戈深感困惑和不滿,窒息的環境下支離破碎的一切令他幾近崩潰,讓他無法作出理性的、全面的判斷;“革命是發揮積極作用的人、片面的狂熱者和自我克制的天才所制造的。他們在幾小時或者幾天之內推翻舊制度。變革持續幾周,最多幾年,而以后幾十年甚至幾世紀都崇拜引起變革的局限的精神,像崇拜圣物一樣。 ”[1]525
日瓦戈與妻子東尼婭青梅竹馬,她溫柔賢惠、善良正直、對愛情忠貞不渝。“他愛東尼婭愛到崇拜的地步。她心靈的平靜對他比世界上任何東西都重要。他比她的生身父親和她本人更竭力維護她的榮譽。為了維護她那受過刺激的尊嚴,他會親手撕碎觸犯她尊嚴的人。”[1]358然而,他自己正是觸犯她尊嚴的那個人。
日瓦戈第一次見到拉拉就感悟到她的全部美麗與痛苦。之后他們在前線醫院相識,家庭的責任感讓日瓦戈竭力不去愛她,與她的交往“發乎情,止乎禮”。然而,與尤里亞金的再度相逢,他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的情感。與拉拉的交往讓日瓦戈有種負罪感,他譴責自己在東妮亞和家庭面前是個罪人,但感情上又無力自拔。處在感情與理性的矛盾中無法抉擇的他,曾寄希望于外界的、某種無法實現的干預上。被迫參加游擊隊暫時緩解了日瓦戈內心深處的煎熬,然而逃離游擊隊之后,他的感情天平又重重地傾向拉拉一邊。飽受了道德的折磨與責任感的煎熬,日瓦戈最終聽從了心靈的選擇。他和拉拉來到荒僻的瓦雷金諾,度過了一段世外桃源式的愛情生活,但是政治生活的旋渦還在時時裹挾他們。最后為了拉拉的幸福,日瓦戈主動從拉拉的生命中退出。二人的永久分離,使日瓦戈的生命全線崩潰,精神萎靡,“完全陷入對自己本人和世界上的一切漠不關心的狀態中。 ”[1]537
如果說他與東妮亞的愛是相敬如賓,受理智和道德支配的,那么他與拉拉的愛卻是契合心靈,自然而然的。
日瓦戈和拉拉 “同樣厭惡當代人身上必然會產生的典型特征……因此,把人看的高于自然界,對人的時髦的嬌慣和崇拜從未吸引過他們。變為政策的虛假社會性原理在他們看來不過是可憐的家鄉土產而已,因此他們無法理解?!保?]576相似的精神理想、性格品質與生活追求讓他們彼此深深吸引。如果說安季波夫與拉拉的婚姻是一段教條窒息人性、最終喪失自我的不幸歷程,那么,日瓦戈與拉拉的愛情生活就是對個人尊嚴的尊重,對人的自我價值的肯定?!八麄儽舜讼鄲凼且驗橹車囊磺卸伎释麄兿鄲郏耗_下的大地,頭上的青天,云彩和樹木。他們的愛情比起他們本身來也許更讓周圍的一切中意……這就是他們親近并結合在一起的主要原因。 ”[1]576
東尼婭在給日瓦戈的信中這樣評價她與拉拉的不同:“我應當真誠地承認,她是個好人,但我不想說昧良心的話,她和我是完全相反的人。我誕生于人世就是為了使生活變得單純并尋找正確的出路,而她卻使它變得復雜,把人引入歧途?!保?]483拉拉在少女時代因為生活的困窘,經不住誘惑,走過一條坎坷曲折的路。后來她渴望遠離骯臟腐朽的環境,維護自己的人格尊嚴,以一般女性少有的堅強毅力,獨自承受巨大的不幸,并憑借誠實的勞動,掙脫了使她沉淪的羅網,開始獨立自由的新生活。崇尚真實人性的日瓦戈沒有因為拉拉的失足而厭棄她,反而因為她的缺陷、不幸,愛的愈發熱烈。
小說中有兩處對于拉拉的象征性描寫:一處是,拉拉夢見自己被埋在泥土里,“外面剩下的只有左肋,左肩和右腳掌。從左邊乳房里長出了一叢草?!保?]56另一處是,日瓦戈醫生聽了女巫的話后產生了幻覺,看到利劍劈開拉拉的肩胛,在敞開靈魂深處露出藏在那里的秘密。她所到過的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住宅,陌生的遼闊地方,像卷成一團的帶子一下子抖開了。這些描寫顯示在日瓦戈心中拉拉正如俄羅斯母親,對于“無可比擬的、歷經苦難的,頑固而又癲狂,精神失常而又被人盲目溺愛,身上帶著永遠無法預見的壯麗而致命怪癖”的俄羅斯母親,他愛的那樣深沉。這也使他與拉拉的愛,達到了更深層、更自由的契合。
“晴朗的寒夜。有形的東西顯得特別真切和完整。大地、空氣、月亮和星星都凝聚在一起,被嚴寒凍結在一起了。樹影橫投在林陰道上,現出清晰的黑印,仿佛雕成了凸形??傆X得各處老有黑影從小路上掠過。大星星掛在林中枝葉當中,宛如一盞盞藍色的云母燈籠。小的則有如點綴著夏天草地的野菊,綴滿整個天空?!保?]336這就是日瓦戈眼中的俄羅斯的寒夜,有種靜穆的偉大,他對這土地充滿依賴,他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日瓦戈從童年時起就喜歡看夕陽殘照下的樹林,“在這種時刻,他覺得自己仿佛也被光柱穿透了。仿佛活精靈的天賦像溪流一樣涌進他的胸膛,穿過整個身體,化為一雙羽翼從他肩腫骨下面飛出?!保?]402而在這一刻,童年時代的原型,以其全部原始力量在他身上覺醒了,后來永遠成為他的內心的面目。
以后的歲月里,日瓦戈始終用一顆敏感的心和詩意的眼光,與自然保持著親密的接觸、互動。那種親切感與依賴感,達到了一種天人合一的境界,這是他與自然特有的秘密?!岸斓囊雇?,像一位同情一切的證人,充滿前所未有的同情。仿佛至今從所謂有過這樣的黃昏,而今天頭一次,為了安慰陷入孤獨的人才變黑了似的。環繞著山巒的背對著地平線的樹林,仿佛不僅作為這一地帶的景致生長在那里,而是為了表示同情才從地里長出來安置在山巒上。醫生幾乎要揮手驅散這時刻的美景,仿佛驅散一群糾纏人的同情者,想對照在他身上的晚霞說:‘謝謝,不用著照我。 ’”[1]552
日瓦戈從大自然中不僅能獲得心靈的慰藉,也獲得了思考歷史、觀察人生的新視角。他曾多次把自己的理性思考注入森林的形象中,試圖用大自然變化的規律來演繹人類社會的進化,“在他看來,歷史有如植物王國的生活。冬天雪下的闊葉樹林光裸的枝條干癟可憐,仿佛老年人贅疣上的汗毛。春天,幾天之間樹林便完全改觀了,高人云霄,可以在枝葉茂密的密林中迷路或躲藏。這種變化是運動的結果,植物的運動比動物的運動急劇得多,因為動物不像植物生長得那樣快,而我們永遠不能窺視植物的生長。樹林不能移動,我們不能罩住它,窺伺位置的移動。我們見到它的時候永遠是靜止不動的。而在這種靜止不動中,我們卻遇到永遠生長、永遠變化而又察覺不到的社會生活,人類的歷史?!保?]524
“出口處有一棵孤零零的美麗的花楸樹……把一樹堅硬發紅的盾牌似的漿果呈現在陰暗的秋色中。冬天的小鳥,長了一身霜天黎明般的明亮羽毛的山雀,落在花楸樹上,挑剔地、慢慢地啄食碩大的漿果,然后仰起小腦袋,伸長脖子,費勁地把它們吞下去。在小鳥和花楸樹之間有一種精神上的親近……就像母親解開了胸衣,把乳房伸給嬰兒一樣?!保?]473這一場景深深感染了日瓦戈,后來安季波夫自殺時噴濺在雪地上的雪珠讓他聯想到上凍的花楸果。自然對待在扭曲的生活中異化的人類,就像對待小鳥一樣,敞開博大的胸懷予以接納。在這里,靈魂才能得到最終的永恒和安寧。
日瓦戈走到了生命的最后時刻,承載他遺體的棺材“低狹的尾端像一只鑿得很粗糙的獨木舟”[1]566。這只獨木舟就像圣經中的諾亞方舟,它將載著這位孤獨的求索者,最終駛向復活的彼岸世界。就像當初把他的孩子帶到這個世界的船,“它跨過死亡的海洋來到生命的大地,上面有一些不知來自何方的新的靈魂;它剛剛把這樣一個靈魂送到了岸上,如今拋錨停泊,非常輕松地歇息下來”[1]121。
無論處在人生的那個階段,日瓦戈始終感受著自然賜予人的啟示和靈性,感受著自然對人的寬恕與包容,感受著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幸福寧靜,達到了一種詩意棲居的境界。
《日瓦戈醫生》這部作品,反映了十月革命后國家處在嚴重的內憂外患的動蕩局面,折射了人性的尊嚴在走向極端的社會體系中被損害的屈辱,再現了一代人的痛苦遭遇和心路歷程。主人公日瓦戈在歷史中融注著自我的生命,對社會、歷史、自然、死亡、自由等種種命題進行著哲理性探索和藝術性解答。在文化修養層面,他從藝術中汲取營養和力量,繼承了以普希金的光明坦蕩和托爾斯泰的一絲不茍為特征的俄羅斯民族的傳統精神。在人格操守方面,他站在人性自由發展的立場,以憂國憂民的濃烈情懷和對理想社會的高度責任感,悲劇般莊嚴地堅守著自己的信仰。這一蘊藉深厚的形象,已經并將繼續給我們帶來多方面的深遠啟示。
[1]藍英年,張秉衡,譯.帕斯捷爾納克.日瓦戈醫生[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