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作品中人物對白的語用分析——以電視劇《阿旺新傳》為例

蔣 戈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一、引言

（一）會話的合作原則

美國語言哲學家學家格萊斯（Herbert Paul Grice）于1967年在哈佛大學的講座上提出了會話含義（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理論，其核心是“合作原則（cooperative principle）”。合作原則包括以下四條準則，各準則還包括一定的次準則：（1）數量準則（The maxim of quantity）：指所提供的信息的量。①所說的話應包含為當前交談目的所需要的信息；②所說的話不應包含多于需要的信息。（2）質量準則（The maxim of quality）：所說的話力求真實。①不要說自知是虛假的話；②不要說缺乏足夠證據的話。（3）關系準則（The maxim of Relevance）：在關系范疇下，只提出一個準則，即所說的話是相關的。（4）方式準則（The maxim of Manner）：清楚明白地說出要說的話，尤其要：①避免晦澀；②避免歧義；③簡煉（避免贅述）；④要有條理。

格萊斯認為：如果人們遵守這些準則，就能以最直接、最高效的方式進行交際。然而，合作原則的重要性并不限于它本身，更在于違反它所產生的言外之意，即格萊斯所指的“會話含義”產生的語用效果。

（二）電視劇《阿旺新傳》

電視劇《阿旺新傳》是香港無線電視為慶祝成立38周年所拍攝的臺慶劇，于2005年首播，便一舉奪得年度收視排行第二名，男主角郭晉安及配角湯盈盈更憑此劇分別獲得2005年萬千星輝最佳男主角及最佳女配角。然而這部經典電視劇的價值卻遠非獎項和收視所能衡量。這部劇中傳遞的執著、勇敢、誠實、純真等美德至今依然帶給人們強大的心靈震撼。本劇講述祥旺村傻仔阿旺如何在母親和兒時玩伴“老婆仔”阿鳳的幫助和鼓勵下，創造了一個又一個愛的奇跡——不僅成就了屬于自己的事業，還收獲了至真的愛情。

本劇主人公不同于一般電視劇男主角，是一個智力發展緩慢的“傻仔”。因此，劇中許多人物對白中所蘊含的話語含義，阿旺往往并不能體會甚至產生錯誤的理解。這種現象從語用學角度來講，叫作“失語用”，即阿旺不能對會話進行正確的語用推理。而這恰恰是本文所關注和分析的重點之一。

二、合作原則的故意違背在電視劇對白中的應用

1.“數量準則”的故意違背

①故意違反“數量準則”的第一條次準則：“所說的話應包含為當前交談目的所需要的信息。”

阿旺擔心遠在美國勤工儉學的阿鳳吃不好，特意學做了湯圓郵去美國。但蹩腳的技法做出來的湯圓其實并不能吃。收到了阿鳳來信的阿旺開心的念給朋友阿好聽——

阿旺：老婆仔夸我會做湯圓了！

阿好：但她都沒有說你的湯圓好吃。

阿旺：那是什么意思？

阿好：這你都不懂，沒提就是不好吃嘍。香港離美國那么遠，寄到那邊都發霉了。

此處阿鳳故意違反了“數量準則”，選擇了減少信息量，雖然夸獎了阿旺會做湯圓，卻回避了對湯圓口味的評價。而有智力問題的的阿旺并沒有像正常人阿好那樣能覺察出阿鳳隱藏的話語信息，推導出其中的會話含義。但阿鳳卻堅持做到了鼓勵阿旺卻沒有欺騙他，由此表現了阿鳳的善良和保護阿旺的心理。

②故意違反“數量準則”的第二條次準則：“所說的話不應包含多于需要的信息。”

阿鳳一個人到美國念大學，因囊中羞澀特意找了一處紐約貧民窟租房子，房子又破又臟。

阿鳳：房東太太，有另外一間嗎？

房東太太：你要租便宜的嘛，找遍全紐約最便宜的地方就是我這里，你不要，我租給別人了。

阿鳳掀開床單，看到一大塊血色的污跡，嚇了一跳。

阿鳳：這，這是什么？

房東太太：只是洗不掉，沒事，那床單蓋上就沒事啦！

說話間，傳來一陣刺耳的嘈雜聲。

阿鳳：隔壁是工廠嗎？

房東太太：隔壁是洗衣房，你衣服送洗非常方便。

對話中，針對阿鳳的三個問題，房東太太的回答都多于阿鳳所需要的信息，故意違反了“數量準則”。當阿鳳問是否有另外一間房時，房東太太從中推導出她對這間房不滿意的會話含義，于是答話中提供了“房間價格便宜”這個多余信息，并提醒阿鳳如果不想要就會租給別人；當阿鳳問詢污跡從何而來，房東太太的答話則提供了“用床單掩蓋處理”這個多余信息；當阿鳳問詢隔壁是否是工廠時，房東太太的回答除了隔壁是洗衣房這個必要信息之外，還補充了“衣服送洗非常方便”的信息。房東太太三次違反“數量準則”提供多余信息，都是為了讓阿鳳推導出自己房子有很多便利好處且別無選擇的會話含義，最后使得阿鳳租了房，達到了自己的會話目的。

2.“質量準則”的故意違背

（1）故意違反“質量準則”的“不要說你自知是虛假的話”這條次準則，而故意說些不符合事實的話。

Grice書中提到了比較重要的三種辭格：

①反語（irony）

阿鳳回國的前一天夜里，阿旺心情激動地抱著被去敲阿鳳家的門，想請求阿鳳父母允許他在門口打地鋪等阿鳳回來。阿鳳爸媽無奈喊來了阿旺媽媽。

阿鳳媽：阿蓮，拜托你把寶貝兒子接回去。

阿鳳爸：拜托看著你的寶貝兒子，不然我們一夜都沒法睡。

阿旺媽：知道了，知道了……來，阿旺聽媽媽話回家，乖……

此處阿旺半夜敲門擾民，阿鳳爸媽不堪其擾，面對阿旺媽媽卻說“寶貝兒子”，故意違反了“質量準則”，說出“自知是虛假的話”。這樣單純的阿旺不會聽出這個“反語”中表達的會話含義，但阿旺媽媽已經從中推導出阿鳳爸媽的不滿從而勸兒子回家。由此表現了阿鳳爸媽不忍傷害刺激阿旺的善良，同時又刻畫出了一個癡心的阿旺形象。

②隱喻（metaphor）

阿好得知阿旺有一個青梅竹馬的老婆仔阿鳳在美國讀書。

阿好：但是她念大學，你還是小學程度，有沒有想過你們兩個的距離很遠啊？

阿旺：是很遠啊，聽說從這里飛去美國，要飛十幾個鐘頭，不知道有多遠。

阿好：將來，她會是外國名牌大學畢業生，而你還只是住在屋村的小子，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阿旺：你在說什么，世界只有一個，怎么會有兩個呢？

阿好：你現在不懂，但是以后會成為事實的。

此處阿好為避免傷害阿旺，故意違反“質量準則”，采取了“隱喻”的方式“距離很遠”“兩個世界”來暗示阿旺和阿鳳之間沒有可能，但是傻仔阿旺并沒有理解此中真正的會話含義。由此體現了阿好的善良，也為觀眾展現了阿旺單純的思想世界，他的純真，他的執著。為他日后所能取得成功埋下了伏筆。

③夸張法（hyperbole）

一天阿鳳在公司加班很晚，阿旺很擔心，打電話給阿鳳。

阿旺：老婆仔，你什么時候回來啊？

阿鳳：大概明天吧。

阿旺：你的聲音怎么變得這樣啊？

阿鳳一時情急：我快累死了……就這樣吧，再見。

阿旺聽后大驚，以為阿鳳真的快死了，連忙打車趕到公司去救阿鳳。

此處，阿鳳因為工作太多而內心惶急，脫口而出“快累死了”。這里違反了“質量準則”，用夸張的修辭來表達自己工作辛苦。這種夸張用法在我們日常生活中十分常見，也就是Searle的“間接言語行為”中提到的規約性間接言語行為（conventional indirect speech act）。但是阿旺沒能理解其中的會話含義，而是真的從字面意思理解為阿鳳快要死了，從而半夜跑去公司救阿鳳。由此造成了讓觀眾哭笑不得的戲劇效果，加深了對阿旺單純，善良形象的刻畫，很好地豐富了傻仔阿旺的形象。

（2）故意違反“質量準則”的“不要說缺乏足夠證據的話”這條次準則，而說一些不誠實或不負責任的話。

阿旺親生父親鐘先生十分悔恨自己當年遺棄了智障的兒子，想認回兒子，于是講了自己智障兒子的故事來試探阿旺反應。

鐘先生：阿旺，你為什么哭？

阿旺：我在想，太空爸爸就好像伯伯一樣，我就像伯伯的兒子子慧一樣，所以太空爸爸會嫌我傻，不要我。我一直想一直想就哭了……

鐘先生：伯伯只不過說說而已，你不要胡思亂想。太空爸爸又不是伯伯，怎么會嫌棄你呢？

鐘先生在此處故意違反“質量準則”，他當時的身份并非阿旺太空爸爸，不能有足夠證據來證明阿旺爸爸是如何想的，卻斷定“太空爸爸不會像自己一樣嫌棄智障兒子”，從而來安慰阿旺。而觀眾卻已經能從這句看似缺乏證據的話中，意識到鐘先生話外的會話含義，感受到了鐘先生對當年自己遺棄行為的悔恨，對阿旺滿滿的父愛。

3.“關系準則”的故意違背

關系準則要求會話參與者所說的話必須是相關的，但有時說話人會故意違反該準則，說出一些看似不大相關的話。

阿鳳為了讓阿旺忘記她，借口旅行獨自一人離開香港到上海。阿旺卻帶著她最喜歡的湯圓和芒果跑著追上了公交車。

阿鳳：阿旺，你來干什么？

阿旺：老婆仔，芒果和湯圓現在是分開的，但總有一天不會再分開，我會做到二合一湯圓。

阿鳳：二合一湯圓？

阿旺：我會聽你的話，好好做一個男人大丈夫，做個湯圓大師傅！

阿鳳：你要好好用心，為自己人生奮斗！

阿旺：你玩兒得開心點，不用擔心我的！

阿鳳：你記住，男人要以事業為重！

阿旺：老婆仔，湯圓要趁熱吃啊！

阿鳳：只要有恒心，夢想可成真！

阿旺：你餓了要記得吃東西，冷了要記得穿衣服。

此段阿鳳和阿旺的對話幾乎全部違反了“關系準則”。對于阿鳳問他為什么追車，阿旺則告訴她自己會做成二合一湯圓；對于阿鳳問什么是二合一湯圓，阿旺則回答自己會聽話做一個男人大丈夫和湯圓大師傅；之后六句對話，阿鳳每句都是在鼓勵阿旺為自己人生奮斗，以事業為重，而阿旺卻一直在叮囑阿鳳注意照顧自己，二人在各自繼續的對話而沒有注意對方的話。此處二人看似毫無關聯的奇怪對話卻表現出阿鳳和阿旺之間的深深情誼，他們彼此只顧著為對方著想而忽略了自己。

4.“方式準則”的故意違背

①故意違反“方式準則”的第一條次準則：“避免晦澀”，而A跟B說話故意晦澀，使在場的第三者聽不懂，以此傳達不可告訴第三者的含義。

阿旺無意中知道了阿鳳是為了讓他病情康復而不是真正的愛他才嫁給他，很傷心；又怕阿鳳知道了擔心他，所以就借口玩耍跑到鄰居水哥家里躲了一夜。第二天回到家里，阿旺媽媽很擔心阿旺想不開，所以有了下面一段對話——

阿旺媽：阿旺你昨天沒事吧？

阿鳳：阿旺怎么了？

阿旺媽：沒事，我怕他和阿水玩瘋了……阿旺，你真的沒事啊？

阿旺：媽媽，我已經長大了，我有分寸。

阿旺媽和阿旺的對話，故意違反“方式準則”的第一條次準則，為了不讓阿鳳聽懂而說得很晦澀。但是二人卻都已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這里阿旺終于第一次懂得推導他人言語中會話含義，并且自己也學會如何表達會話外的語義，他不僅從媽媽的話里推導出了媽媽的擔心，還告訴媽媽“我已經長大了，我有分寸”，就是暗示媽媽自己已經明白了愛一個人的道理，自己已經做出了決定，要和阿鳳離婚還給阿鳳自由。

②故意違反“方式準則”的第二條次準則：“避免歧義”，而故意使用歧義句來產生會話含義。

阿旺小時候問媽媽爸爸去哪兒了。

阿旺媽：你爸爸他升天了。

阿旺：那太空人就是我爸爸嘍。

這里阿旺媽媽故意違反“方式準則”的第二條次準則，說了一句歧義的話“爸爸升天了”，她想表達的語義是，委婉的指阿旺爸爸已經逝世去了天堂。但是阿旺并不能理解這個歧義句，他直接從字面意思理解為爸爸升到了天上，進而以為爸爸做了太空人。此處這句歧義句的安插，很好地刻畫了阿旺思念父親，單純天真的一面，更牽引出之后阿旺對太空人格外迷戀的種種劇情，豐富了故事架構。

③故意違反“方式準則”的第三條次準則：“簡煉（避免贅述）”，而說些啰嗦話。

阿旺在參加優秀員工選舉的時候，遇到被公司解雇的雙高員工雷向東的帶著炸彈來報復公司。阿旺不顧生命危險去勸阻。

阿旺：你是個好人，為什么要做壞人呢？

雷向東：是他們要解雇我，逼我走絕路的。

阿旺：不，以前老婆仔也像你這樣失去工作，她都沒有用炸彈去炸人，你做不成這份工作可以再找一份，你是好人，不要做壞人。叔叔，你把炸彈給我。

雷向東：不要碰我。

阿旺：媽媽說好人不會做壞事，你乖啊，除下炸彈給我。

雷向東：好人有什么用！我就是太好了！我現在什么下場？我被他們解雇了!

阿旺：媽媽說，好人會有好報，只要你肯努力工作，你是好人，一定會找到工作，如果你做壞人，你老婆知道也不會喜歡你了，乖了乖了，把炸彈給我……

雷向東和阿旺都故意違反“方式準則”的第三條次準則，以達到自己的話語目的。雷向東的贅述是為了說給公司高層聽，自己的任勞任怨卻換來被裁員的下場，向公司宣泄不滿；而阿旺不斷重復“好人”等詞匯，是為了讓雷向東明白，他是一個好人，所以不能用炸彈去炸人。這里阿旺話語重復與贅述的表達方式，不僅表現了阿旺的機智與勇敢，也表現了阿旺純真善良的本性，在他眼里，每一個人都是好人，都不該去做傷害別人的事。

④違反“方式準則”的第四條次準則：“要有條理”，而說些雜七雜八無條理的話。

阿旺第一天到公司報到，遇到嫌棄他的新同事。同事A：原來你是個傻子啊。

阿旺：我不是傻，媽媽說我這是單純。

同事B：我媽也說我美。

同事C：我媽也說我，不愁嫁不出去。

這里同事B和同事C故意違反了“方式準則”，針對阿旺的解釋說了兩句毫無條理和邏輯答話，其內含的會話含義便是對阿旺“我不是傻，媽媽說我這是單純”的不信任和嘲諷。但是卻由此可以看出阿旺的純真和正直，還有阿旺媽媽經常鼓勵阿旺不讓他自卑，細心愛護自己智障兒子的用心良苦。

三、結語

影視劇是現實生活的寫照與濃縮，影視對白也是語用分析的理想語料。劇中人物的交際策略在不同場合下發生變化，推動情節到達高潮。說話人選擇特定的話語以適應人物個性塑造的需要。本文以合作原則為理論基礎，通過對影片《阿旺新傳》中的對白進行語用分析，有效地幫助觀眾理解劇中人物話語的弦外之音，把握影片人物的性格特征，讓觀眾對本劇有更多感悟和體會。

［1］Grice H P.Logic and Conversation ［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5.

［2］冀倩.論格賴斯合作原則在馮小剛賀歲片幽默臺詞中的應用［J］.黃山學院學報，2010，12（4）.

［3］何兆熊.新編語用學概要［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