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紹華
(大連民族學院 外國語言文化學院,遼寧 大連116605)
毛考代汗是柯爾特依爾氏族的首領,傳說他曾去北京覲見清朝皇帝,當時皇帝讓他隨便挑選官頂子,他選中了銅頂子,皇帝告訴他銅頂子官級最小,他說無意做官,只不過是當作禮物來挑選頂戴,只有最結實的才適合山林狩獵生活。這雖是鄂倫春族民間傳說,卻反映出鄂倫春人對山林狩獵生活的眷戀之情。大森林不僅是他們生活的搖籃,更是他們洗滌靈魂的精神依托,大自然對于他們的意識形態及思想觀念的形成產生了很大的作用,為他們的文學提供了豐富的養料和創作素材,是文學創作的主要源泉。由此,鄂倫春族民間文學(神話、傳說、故事、史詩、敘事詩、民歌、童話、笑話、寓言、諺語和謎語等)反映的也皆是鄂倫春族人民的原始信仰觀念及自然生態主題,警示人們,自然生態是萬物之靈,只有懂得保護,才會有永不枯竭的資源可以獲取。
鄂倫春族有許多優美的神話傳說。在其歷史發展的最初階段,由于社會生產力極其低下,對于自然界中的種種現象,如高山峻嶺、奇山異樹、急流冰雪、云彩變幻、電閃雷鳴及珍禽異獸,都歸結為某種神奇力量的指使,“于是不發達的意識造成最初的幻想——‘靈的存在’”[1]。
《鄂倫春族民間故事集》中《奇星的故事》講述的是鄂爾德穆莫日根的故事。天神派鄂爾德穆莫日根把興安嶺治理得如天庭般美麗迷人,他又請求天神將天庭所有會飛的、會跑的、會游的、會爬的、會入土的生物撥一半給地面,于是這些生物星群就像流星一樣降落下來,就有了美麗富饒的興安嶺。《“恩都力”造人》中,天神“恩都力”看到興安嶺有郁郁蔥蔥的森林,森林里有數不盡的飛禽走獸,卻連個人影也找不到,于是用飛禽走獸的骨和肉加泥土,做了10 個男人和10 個女人,于是就有了鄂倫春人。兩則神話傳說的創造者——鄂倫春先民們似乎已經意識到,當有了富饒美麗的興安嶺,有了數不盡的飛禽走獸以后,便又創造了自然生物鏈中的重要角色——以狩獵為業的鄂倫春人,使這個生物鏈趨于完整。
鄂倫春先人在《人為什么會死》中揭示,自然生物鏈上的任何物種無節制的生與滅,都是違背自然生態的平衡規律的。傳說中講道:“恩都力”創造人的時候,最初是用石頭刻的。這些石頭人太堅固,只生不死,結果地上的人越來越多,能吃的東西都被吃光,只剩下了人。“恩都力”很惱火,打死了所有的石頭人,轉而用泥巴捏人,泥人同石頭人一樣生兒育女,什么事都能做,就是不像石頭人那樣堅固,活到一定的歲數就死了。傳說反映了鄂倫春先民對生態環境所產生的不自覺的保護意識。
神話故事《鹿為啥哭瞎了兩只眼睛》既解釋了鹿的特征,還反映了鄂倫春人為了生存不得不獵鹿,但又特別同情鹿的遭遇的復雜矛盾心理,更表達了鄂倫春人渴望保護大自然、保護生態平衡的一種心情。神話傳說《白依吉善的故事》中,白依吉善雖箭法百發百中的,但他寧愿以野果充饑也決不箭射溫順的小動物,“獵人的弓箭不傷害善良的動物”是他做人的信條。他擊退圍攻小白鹿的野豬和惡狼群,抱著受傷的小鹿,翻山越嶺,歷盡艱辛,終于攀到白嘎拉山頂,找到神泉為它療傷。只有這樣,鹿才得以長出高聳入云的茸角,英雄希勒特很才能夠順著鹿角攀上天庭,帶回鄂倫春人企盼的幸福生活。鄂倫春先民警示:保護之下,才有不枯竭的資源。
鄂倫春族的諺語、謎語短小明了,也蘊涵了豐富的生態智慧,多取材于日常的生產和生活,尤其與傳統的狩獵生活保持著緊密聯系。如“橡籽落滿地,野豬湊上去”“螞蟻遷窩,洪水必多”“男人不怕山高,女人不怕細活”“樺皮船下沒有水,樺皮船中彩云飄——搖籃”“一個老頭愁又愁,兩只耳朵讓人揪——吊鍋”“一座小山圓又圓,一對小鹿臥兩邊——耳朵”“有叢大樹長的怪,根朝上來枝朝下——馬尾巴”等,內容涉及生活當中的方方面面,反映了鄂倫春人對自然生態的深刻理解及對其精神層面的提煉。
在長期狩獵生活的歷史發展過程中,鄂倫春族創造了獨具風格的民歌。民歌內容廣泛,大量反映的是以游獵、采集為主的各種勞動生活。如《打獵送行》《打圍去》《打獵之歌》《獵歡》《追鹿曲》《河邊的鷹》等,生動地反映了狩獵的情景和獵人的苦與樂[2]。如《撅下映山紅枝當馬鞭》:“我們鄂倫春民族,世世代代游獵在深山,把藍天當被蓋,黑地當床鋪,世世代代,就是這樣過來的!登高山,過河川,走草灘,撅下映山紅枝當馬鞭,不但能當鞭,連趕蚊蟲的扇子都有啦!”;《打獵歸來》表現滿載獵物而歸時的歡喜;《歌唱勞動的人》是對勞動人民的由衷贊美;《生長在興安嶺上》是對家鄉美好生活的縱情歌頌。而《采集歌》《挖野菜》等,則是婦女們春天采柳蒿芽、野韭菜,秋天采木耳、蘑菇等采集生活的真實寫照。即使是表現愛情婚姻等內容的民歌,也未曾遠離生態主題。如《心心相印的人》:“喜鵲愿落在美麗的白樺林,我只嫁給心心相印的人。螞蟻安身在高大的松樹干,我只嫁給聰明能干的心上人。”年輕男女也常常在自然中互探戀情。如男青年唱:“我心愛的馬要向大森林深處跑去”,女青年如唱:“我心愛的馬會緊緊尾隨你奔馳”就是有戀意的表示。如果女青年唱:“我要到平坦的草甸子上去采集”就是沒有戀意的表示。女青年如唱:“我要過河到那廣闊的草甸子上去采集”,男青年趕緊唱:“我愿過河幫助你去采集”有戀情的表示。如果男青年唱:“我將朝河這邊的獵場奔馳”是無戀情的表示。“保佑欽”,意為搖籃曲,唱出了大人們的心愿,也映射鄂倫春先人與自然千絲萬縷的聯系,如“睡吧,我的小妞妞。你的阿曼從軍去到暖揮,等到達子香花開時才能回家。等你能拿起弓箭時候,騎上駿馬也去打‘羅剎’。睡吧,我的小妞妞,快快長大吧。”著名的《鄂倫春小唱》中唱道:“高高的興嶺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著勇敢的鄂倫春,一匹獵馬一呀一桿槍,獐狗野鹿滿山滿嶺打也不盡。”正是因為鄂倫春人知道怎樣保護自己生存環境,才會有這滿山滿嶺打也打不盡的獐野鹿。由于對自然生態平衡的向往與眷戀,鄂倫春人才會有這樣對自然的吟唱,“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里”。
鄂倫春族還把保護生態和諧的觀念以通俗易懂的方式——“摩蘇昆(說唱)”口口相傳。代表作品有:《英雄格帕欠》《娃都堪和雅都堪》《波爾卡內莫日根》《布提哈莫日根》《雙飛鳥的傳說》《鹿的傳說》《雅林覺罕和額勒黑汗特爾根吐求親記》《諾努蘭》和《阿爾旦滾蝶》等10 余篇。這些故事的披露,填補了鄂倫春文學樣式的空白,引起學術界的廣泛注意,被研究者稱為“鄂倫春族語言藝術的活化石”[3],其中長篇《英雄格帕欠》被視為鄂倫春族的英雄史詩[4],作品的豐富內涵建立在自然生態的大背景上。格帕欠的父親庫爾托娶了魚神卡達拉汗,人、魚聯姻而生格帕欠。格帕欠是魚神的兒子。人神相戀的敘事充滿了神奇和幻想,其中蘊含著神話和圖騰文化的影子;史詩中孤兒的主線反映了英雄成長的坎坷。他初見天日時,嚼食生肉干,聽外間鳥叫卻出不得樺皮棚。遂以箭鐵刺破頂棚,探出頭顱,猛一下身軀連長三度,頓成巨人。服鳥羽衣,日夜與野牲結伴;魔王的主線反映了特定歷史時代,人和自然的激烈矛盾和沖突;賽馬的主線反映了人征服自然的愿望和理想;薩滿文化的主線反映了建立在自然生態基礎上的原始宗教對人們的深刻影響。亦正是這樣建立在自然生態基礎上的豐富多彩的內容,鑄就了鄂倫春族世代傳承的史詩。
綜上所述,鄂倫春人的衣、食、住、行都離不開大自然的恩賜,他們憑借這一天然優勢,憑一桿槍、一匹馬、一條狗穿梭在深山密林間,形成他們具有鮮明色彩、內容豐富的山林文化與民間文學,充滿著保護生態環境、維護生態平衡的生動內容。隨著鄂倫春民族文學的收集整理,評介及研究等各方面工作的不斷加強,鄂倫春族的民間文學不但將為更多的讀者所熟悉喜愛,也將為生態保護、生態發展提供重要的參考資料。
[1]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354.
[2]劉曉濱,劉遠. 鄂倫春民歌的文化內涵與形態研究[J]. 中國音樂,2005(1):188.
[3]汪玲玢. 北方狩獵文化的精粹——《鄂倫春文學》問世[J]. 學習與探索,1994(2):141.
[4]趙華,宋德胤.“摩蘇昆”初探[J]. 黑龍江民族叢刊,2002(3):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