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河清
(東華理工大學 文法學院,江西 南昌330013)
隨著我國經濟的高速發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汽車逐漸成為了人們代步的工具,汽車的保有量也逐年增加。汽車在給人們生產生活帶來便利的同時,也帶來不利和危險。公安部公布的數據表明,我國道路交通安全事故總量仍處于高位,且呈愈演愈烈之勢。其中因醉酒駕駛、吸毒駕駛等危險駕駛行為引發的惡性肇事案件更是居高不下,造成重大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據相關資料統計,我國每年因交通事故造成的直接或間接經濟損失高達300億元,給社會帶來極其嚴重的危害后果。然而,在現有刑法框架下,僅將醉酒駕駛與追逐競駛行為納入刑罰范圍,尚不能徹底遏制交通事故的發生。實踐中因吸食毒品駕駛機動車而釀成慘劇的教訓屢見不鮮,嚴重干擾著人們的正常生活秩序。盡管目前國內尚無權威統計數字,但從媒體報道的情況來看,吸毒駕駛造成的交通事故呈逐年上升之勢。據不完全統計,2003年至2008年間,因吸毒駕駛引發的交通事故從每年的平均不足10例逐年增加到20例,更有甚者是僅2010年1月至6月,相關報道已經接近40例。如果針對吸毒駕駛行為還僅依賴現有的行政處罰,難以實現保障道路交通安全的目的,形勢只會越來越嚴重,毒駕入刑不可避免。
吸毒駕駛英文表述為“drug-driving”、“druggerdriving”或者“DUID”(driving under the influence of illegaldrugs)。其中毒品的范圍包括如下常見種類:(1)傳統毒品。如海洛因、鴉片等;(2)新型毒品。如甲基苯丙胺(俗稱“冰毒”)、MDMA(俗稱“搖頭丸”)、氯胺酮(俗稱“K粉”)等;(3)醫用的麻醉藥品與精神藥品。如杜冷丁、三唑侖等。如何界定吸毒駕駛,理論界目前尚無規范定義。有學者認為,吸毒駕駛是指在非醫療目的情況下,使用具有依賴性或者依賴性潛力的麻醉藥品和精神藥品,在其藥理作用時間內駕駛機動車并足以對道路交通安全產生危害的行為。筆者認為此定義值得商榷。因醫療目的使用麻醉藥品或精神藥品尚不能成為阻卻吸毒駕駛違法性的事由。如果行為人明知自己服用了上述藥品,且處于藥效發作時段,仍繼續在公共交通區域內駕駛機動車,就可認定其行為足以對交通安全產生危險,需要承擔刑事責任,但可以從輕或減輕處罰。因此,本文認為,“毒駕”是指駕駛人因吸食麻醉藥品或精神藥品后,在其藥理作用時段內繼續駕駛機動車,足以給社會帶來危險性的行為。
關于醉酒駕駛與追逐競駛的社會危害性,已為大眾所共知。而對吸毒后駕駛機動車造成危害的認識,大部分人處于模糊狀態。事實上,吸毒駕駛的危害性遠比酒后駕駛的社會危害性嚴重。首先,吸食毒品本身就已違反了相關法律規定。①我國刑法已將走私、販賣、非法持有毒品,引誘、教唆、欺騙他人吸毒、強迫他人吸毒、容留他人吸毒等行為確定為犯罪,并需要承擔相當的刑事責任。其次,吸毒后駕駛機動車的行為與醉酒駕駛一樣,足以對公共交通秩序構成危險。從理論上說,屬于抽象的危險犯情形。針對抽象危險犯罪給社會造成的危害,越來越多的國家和地區對法益采取前置性的保護。“不能等待造成侵害結果發生后再處罰,而必須對法益進行提前保護。”最后,毒品嚴重損害人體健康,進而影響人的外在行為。研究表明,人在吸食毒品后,人的身體容易出現藥物中毒癥狀,破壞人的神經中樞,使中樞神經處于高度亢奮狀態,此時極易出現嗜睡、感覺遲鈍、運動失調、幻覺、妄想、定向障礙等失控情形。據英國一項研究表明,“毒駕”比正常反應時間慢21%,而酒后駕車則比正常反應時間慢12%。這一系列生理和心理障礙的出現將會嚴重影響駕駛人的協調能力、反應的準確性和及時性以及辨認、控制能力,從而容易導致惡性交通事故的發生,危及公共安全。而吸毒者明知毒品吸食后會出現嗜睡、神智不清的情況,仍然駕車上路,反映出對他人生命、健康、財產安全的漠視。根據美國某中等城市的統計,因危險駕駛而被捕的人員中有16%是在吸食大麻后駕車的。新型毒品吸食者經歷過吸食、成癮已到了集中發病的階段,由于毒性的累積,他們的大腦侵害已十分嚴重,具有吸毒成癮史的駕駛員開始出現躁狂、幻覺、臆想等精神癥狀,因毒駕引發的交通事故屢見不鮮。據報道,2010年5月26日晚,杭州人傅程君吸毒后駕駛紅色奔騰轎車,在出現輕微的頭暈、亢奮等反應后,仍駕車繼續前行,在明德路先后撞傷多人,共有27人受到人身損害或財產損失。2009年9月24日內蒙古準格爾旗的馬剛駕駛的摩托車與藺某某駕駛的轎車相撞,造成兩車受損,馬剛當場死亡。經檢測,藺某某的尿液和血液中含有嗎啡、6-單乙酰嗎啡、甲基苯丙胺等毒品。以上肇事者明知自己的危險駕駛行為違反了交通運輸管理法規,卻放任自己繼續駕駛機動車行駛在公共交通領域內,無視他人的生命財產安全,其主觀惡性與社會危害性顯然已構成犯罪,需通過刑罰的手段予以懲治。意大利著名刑法學家貝卡利亞曾指出:“衡量犯罪的真正標尺是犯罪對社會的危害,而且這是一條顯而易見的真理。”
毒駕作為一類嚴重影響道路交通安全的行為,業已引起各國(地區)的高度關注,且紛紛制定相應法規予以懲治。歐盟早在1991年7月的《歐盟理事會指令91/439/EEC附件三》中就明確指出:“對于對精神藥物有依賴性或者雖無依賴性但經常性濫用的,不予授予或延期其駕駛執照。”加拿大刑法規定:因酗酒或吸食毒品損害其駕駛能力并因此傷他人者構成可訴罪,處十年以下監禁;酗酒或吸食毒品損害其駕駛能力并因此致死他人者構成可訴罪,處十四年以下監禁。《日本刑法典》第二百零八條之二規定了“危險駕駛致死傷罪”:“受酒精或者藥物②筆者認為,此處的藥物應從廣義上理解,既可以是毒品,也可以是其他精神麻醉類藥物。的影響,在難以正常駕駛的狀態下,駕駛四輪以上的汽車,因而致人傷害的,處十五年以下懲役;致人死亡的,處一年以上有期懲役。美國有八個州的立法對吸毒駕駛持“零容忍”態度,直接規定一旦在人體內檢出毒品或者其代謝物即認定為犯罪。我國香港地區也正在考慮立法,建議針對六種(海洛因、甲基苯丙胺、氯胺酮、搖頭丸、可卡因、大麻)最常被濫用的毒品采取“零容忍”,并考慮授權警方進行路面隨機抽驗。在臺灣早就針對不安全駕駛行為制訂出了類似規定,只是大陸的危險駕駛罪在臺灣被稱為“不能安全駕駛罪”。1999年4月,臺灣“刑法”修正案增加“服用酒精、麻醉藥品”,并刪去難以測量之“過量至意識模糊”的規定,最終新“刑法”第185條第3款規定:“服用毒品、麻醉藥品、酒類或其他類似之物,不能安全駕駛動力交通工具而駕駛者,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3萬元以下罰金。令人欣慰的是,我國執法部門也充分認識到了吸毒駕車行為的危害性,現有的《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二十二條第2款規定:飲酒、服用國家管制的精神藥品或者麻醉藥品,或者患有妨礙安全駕駛機動車的疾病,或者過度疲勞影響安全駕駛的,不得駕駛機動車,從此條表述不難看出,服用國家管制的精神藥品或者麻醉藥品和酒駕一樣,都是機動車駕駛員上路前絕對禁止的行為。
現行的有關“毒駕”的法律法規存在諸多漏洞。在實踐中,如“毒駕”人員不肇事,公安機關在查處后只能依照《禁毒法》和《治安管理處罰法》中的相關規定,以治安管理的處罰手段對駕駛人的吸毒行為進行處罰,而對其吸毒后的“危險駕駛”行為沒有任何的處罰依據;如果“毒駕”人員肇事,公安機關也只能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二條之規定對其進行處罰,這也就在一定程度上放寬放松了對沒有產生嚴重后果的“毒駕”行為。《道路交通安全法》雖在第二十二條明確規定服用國家管制的精神藥品或麻醉藥品,不得駕駛機動車。但在第九十一條只規定酒駕應承擔法律責任,而對毒駕的法律責任卻出現真空。同時,2000年11月10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二條第三款規定:“交通肇事致1人以上重傷,負事故全部或者主要責任,并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以交通肇事罪定罪處罰:(1)酒后、吸食毒品后駕駛機動車輛的;(2)無駕駛資格駕駛機動車輛的。本解釋雖提及吸食毒品駕駛機動車輛情形,但聯系上下文意看,吸食毒品后駕駛機動車只是成立交通肇事罪的一種輔助情節,并不單獨作出評價。再者,《刑法修正案(八)》第二十二條規定的危險駕駛罪僅將醉酒駕駛與追逐競駛兩類危險駕駛行為入罪,難以完全適應交通形勢的需求。有學者認為,這是“危險駕駛罪的行為方式存在不周延性”。危險駕駛罪的出臺,為嚴格制裁危險駕駛行為提供了刑法依據,但是,這個規定相對于社會生活中復雜多變的危險駕駛行為顯得過于簡單。從法理層面上來說,立法是對現實社會關系的調整和反映,它往往無法預知未來可能發生的情形,超前的立法因其具有不確定性和模糊性是不科學的,因此,它的實踐理性很強,但是危險駕駛罪卻始終只包含飆車和危險駕駛這兩種行為,這并不是我國目前真實情況的塑身與折射。從比較法的脈絡上考察,德國、我國臺灣地區刑法上的酩酊駕駛罪或不能安全駕駛罪的行為樣態均包含了嗑藥后繼續駕車上路的行為。吸毒駕駛與法定的危險駕駛行為具有同樣的社會危害性。同樣性質的行為,必然承擔相同性質的責任。
綜上表明,毒駕如同醉酒駕駛、追逐競駛危險駕駛等行為,共同侵蝕著社會的肌體,蹂躪著公民的生命與財產安全,破壞了和諧有序的社會秩序,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與刑事違法性,符合危險駕駛罪的構成要件,應納入刑法調整范疇,而危險駕駛罪卻未能將其表述在該罪的罪狀之中。對同樣性質的行為給予不同評價,不僅會造成處罰的漏洞,而且有違實質正義,難以實現危險駕駛入罪的立法初衷,因此,有必要對危險駕駛罪的罪狀進行補充。筆者認為,危險駕駛罪的罪狀應該表述為:“在道路上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情節惡劣的,或者在道路上醉酒駕駛機動車的,或者吸食毒品后駕駛機動車的,處拘役,并處罰金。”
對駕駛人作出吸毒鑒定,直接關涉著對其駕駛行為性質的法律評價。如何對行為人進行吸毒檢測,我國目前主要依據2010年1月1日實施的《吸毒檢測程序規定》。該規定第三條規定:“吸毒檢測分為現場檢測、實驗室檢測、實驗室復檢。”第六條規定:“檢測樣本為采集的被檢測人員的尿液、血液或者毛發等生物樣本。”實務中采用最多的方法即是尿液檢測。因為大多數的毒品都是通過尿液排泄,而尿液采集安全便捷,對被檢測者采集尿液不會對身體造成任何傷害,因而容易被其接受。當然,為保護當事人的隱私,采集尿液需要在一定的場所進行,這樣就導致尿檢不能通過路邊完成。同時尿檢需要在民警的監督下進行取樣,會耗費大量人力、物力,且檢測時間較長,不利于快速認定。況且,在這一系列的過程中往往會出現監督失控的弊端,容易出現摻假、作假的現象,最終導致檢測結果的失真,不利于對吸毒行為的懲處。現場檢測手段的缺失會助長吸毒后駕車人員的僥幸心理,導致吸毒后交通事故發生率的大幅度上升。基于此,我國公安部門開始嘗試采用國外的唾液檢測法。相比尿液檢測,唾液檢測更便捷,省時省力,可以隨時隨地進行,提高了工作效率。更重要的是,更能充分保障被檢測者人權,能被被檢測者所接受。執法部門通過技術檢測,確定被檢測者屬于吸毒后駕駛,可以對其采取強制措施,公安機關可以以涉嫌危險駕駛罪予以立案偵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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