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薇
(鄭州輕工業學院 國際教育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2)
莫言先生的敘事文風使其作品成為西方主流讀者解讀和感知中國當代社會的讀本。但莫言在中國當代文壇的地位并不是不可企及的,新時期文學代表作家中,如張賢亮、余華、劉震云、王安憶等也都在文學造詣上可以與之比肩。筆者通過分析比較“熊貓叢書”和“莫氏譯介”,對莫言先生文學作品的成功外播翻譯范例進行研究分析,意圖從譯者選擇和譯介模式角度探索以新時期文學為代表的中國當代文學的理想的譯者取向。
中國新時期文學的出現是在剛剛結束文革十年的文學荒蕪期后,伴有改革開放政策帶來的社會制度、人民生活模式和精神價值取向等各方面的社會變革,這兩點使新時期文學成為西方世界對現當代中國價值觀體系的認知核心,所以這一階段的文學外播的初始就負載有中國文學海外復興的使命;同時,因為政治體制和譯介資源匱乏,新時期文學作品的海外推廣和譯介均低于期望,所以提高文學傳播的效度與速度的焦慮情緒也一直顯現在文化決策層。我國對于新時期文學的海外推廣作出屢次嘗試,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中國文學》、“熊貓叢書”和莫言先生的譯作。
陳嵐教授曾評論“《中國文學》從創刊到停刊歷時五十多載,這份刊物一度是中國文學作品走向世界的唯一窗口,在新中國外譯史上,起到奠基石的作用”[1]。這本創刊于1951年10月的雜志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成為西方文學界了解中國文學的唯一途徑。但是這種期刊出版物很難達到文化、文學傳播需要的深度與廣度,于是,在被譽為中國文學走向世界的“黃金年代”的20世紀80年代初期,時任《中國文學》主編的楊憲益先生從聞名世界的《企鵝叢書》得到了啟發,主持出版了“熊貓叢書”,將中國經典著作用英、法兩種文字以單行本圖書的形式在國際范圍內出版,旨在通過翻譯將中國文學和文化譯介到西方主流國家,從而達到文化傳播的目的[2]。“熊貓叢書”推出的第一個作家就是沈從文,之后除了一些優秀的中國古典文學作品外,叢書譯介了王蒙、張潔、梁曉聲、池莉等多位當代文學作家的作品。據統計,至2007年底,“熊貓叢書”共出版英文版圖書194部[3]。不可否認,“熊貓叢書”在80年代中期受到了多數英語國家的認可與推崇。但到90年代中后期,由于譯介質量和出版媒介等諸多因素,叢書已經失去了大部分讀者,直至2001年《中國文學》停刊,叢書也基本停止出版。
“熊貓叢書”作為最具代表性的機構翻譯作品,其翻譯動機和譯本選擇當中攜帶有太多的政治性阻礙,原著的文學性也在譯介過程中被扭曲破壞;同時,老翻譯家的退役和大量優秀翻譯人才的流失導致叢書的譯作水平質量大幅下降。所以,叢書的失敗是必然的。
莫言先生的譯作在傳播目的國被廣泛接受與認可。在北美,自漢學家葛浩文于1988年譯介莫言的《天堂蒜薹之歌》(修訂版更名為《憤怒的蒜薹》)以來,英奇(M.Thomas Inge)和厄普代克(John Updike)等著名文學批評家針對莫言的小說寫過長篇的文學評論,并且發表在NEW YORK TIMES、NEW YORKER等世界范圍發行的著名刊物上。在瑞典,作為諾貝爾文學獎評審的馬悅然先生也是在20多年前就開始關注莫言的作品,其弟子陳安娜更是在老師的幫助下把莫氏作品翻譯成瑞典語,讓莫言真正開始了他征服諾獎評委的漫長路程。但莫氏文學在西方社會的認可最早來自于法國。《酒國》的法譯本早在2001年就獲“儒爾·巴泰庸”(Laure Bataillin)外國文學獎,莫言先生被授予法蘭西文化藝術騎士勛章。2006年《生死疲勞》的日譯本獲日本“第17屆福岡亞洲文化大獎”。從這些海外文學界的認可與肯定我們可以窺得,正是成功的翻譯推介使得莫言作品在海外的主流讀者當中得以推廣,擴大了其文學作品的認知度,而莫言本人的象征資本也快速地積累。
如譯者陳安娜所言,在中國當代小說家中,莫言是作品被譯介至國外的數量第一人。據統計,莫言小說的外文譯本是最多的,有46種,僅《紅高粱家族》就有16種譯本之多[4]。這些數據從譯介層面反映出譯本翻譯的數量和質量是決定莫言作品在西方傳播中是否成功的關鍵。譯者作為跨語言、跨文化的交流媒體,在文學作品的譯介中擔任著靈魂向導的角色。那么什么樣的譯者可以更好地完成抽象文藝的文學翻譯,最大限度地保證文學翻譯質量與效度,這是我們亟待解決的問題。
新中國的譯介史上,我們有質優良多的英譯中翻譯隊伍,時至今日,我國仍然是世界文化文學作品的最大輸入國。而將中國文學,特別是反映現當代社會發展狀態及思維意識形態的當代文學作品向國外譯介的中譯英人才卻極為稀缺,其代表人物有楊憲益、蕭乾和許淵沖,他們特殊的人生經歷和難以復制的人生軌跡決定了其翻譯作品的高質量,并為他們在國內中譯英翻譯界樹立了極好的口碑。然而就譯作的傳播目的國的接受度和認可度而言,能把當代文學作品帶入“他者”文化并保持原著文學水平的譯者,還是外籍翻譯家或漢學家。這一結論在莫言先生作品獲獎中得到最有力的佐證。
莫言先生的第一本英譯作品《天堂蒜薹之歌》英譯本問世之時,一些雙語讀者認為原著與譯作“是一種旗鼓相當的搭配”。莫言聽到后,不加思索地答曰:“我更愿意相信,他的譯本為我的原著增添了光彩”[5]。這位為莫言增添光彩的人就是年逾古稀的美國翻譯家、被夏志清教授譽為“公認的中國現代、當代文學之首席翻譯家”的美國漢學家葛浩文。葛浩文1988年來中國,對莫言的《天堂蒜薹之歌》一見鐘情,兩年后譯作問世,此后他筆耕不輟地把大量莫氏作品引入了北美文學和文學評論界。在歐洲,翻譯家陳安娜把莫言的代表作《生死疲勞》等譯成瑞典語,最終使其得到諾貝爾文學獎評委對莫言作品的青睞;德國譯者則通過葛浩文的英譯本轉譯成德語來推介莫言作品。在亞洲,莫言的翻譯者主要是日本的吉田富夫和藤井省三。
翻閱莫氏作品的翻譯團隊,我們看到的是一個世界級的西方及亞洲漢學家集合。相較于先前的中國文學外譯讀物在西方的文學認知度和影響力,莫言先生獲諾獎的案例從譯者視角證實了外籍漢學家和翻譯家的譯作更有力地推廣了莫言的文學符號,提升了其象征資本。
早在20世紀60年代,英國漢學家葛瑞漢(A.C.Graham)就曾明確指出:“分析中國詩歌時,我們不宜太過放肆;但如果是翻譯,我們則理應當仁不讓。因為翻譯最好是用母語譯入,而不是從母語譯出,這一規則幾無例外”[6]。撇去言論中的文化霸權和文學沙文主義不談,葛氏的這一論點被比較語言學者和傳播理論學者認可。比較語言學家從基礎語言理論出發,認為譯者用母語“譯入”相較于用他國語“譯出”而言是更為理想的翻譯狀態;傳播理論學者以語言傳播和跨文化交際理論為視角,也認為外籍翻譯群體可以更有效度地在目的國范圍內提高原著的文化認同。
莫言先生的這些譯者們除了語言和文化交際背景優勢外,特殊的學術地位和業界影響力也是國內譯者不可企及的。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圣母大學客座教授,中國當代文學的“西方首席漢語文學翻譯家”和文學評論家,把蕭紅和莫言引入西方文學界,翻譯了20多位中國現當代作家的45部作品,堪稱漢學大家;陳安娜師從于瑞典著名漢學家、諾貝爾文學獎評委馬悅然和隆德大學漢學家羅斯,長期以來從事中國文學作品的翻譯工作,20多年間譯了20部中文小說,包括莫言的《紅高粱家族》《生死疲勞》以及余華的《活著》等。這些譯者身上兼有的研究者和文學批評者的身份使他們在文學研究領域和文學批評界,甚至于大眾傳媒中可以最大限度地推介莫言,以增長其文學作品的社會資本和形象資本。所以,基于上述諸多理論及現實因素,外裔漢學家無疑是中國當代文學“走出去”的最理想的領路人。
莫言是幸運的,可是眾多的優秀當代小說家卻沒有這樣的運氣。據一份調查顯示,目前有海外譯介的中國作家大約有150位,只占中國作協會員的1.3%[7]。但那些沒有進入世界文壇的作家不乏優秀的作品,只是他們沒有幸運地獲得譯介,這也是中國作家鮮獲國際獎項的原因之一。莫言在出席大使館的見面會上說:“翻譯的工作特別重要,我之所以獲得諾獎,離不開各國翻譯者的創造性工作。有時候,翻譯比原創還要艱苦。我寫《生死疲勞》,初稿只用了43天。瑞典漢學家陳安娜,整整翻譯了6年”。面對漢學家資源缺乏,譯量與譯介需求嚴重失衡的現實處境,如何構建理想的外譯團隊,保質保量地完成文學作品的對外翻譯就成為中國文學海外傳播首先要考慮的問題。
筆者認為目前最理想的翻譯模式是“中西合譯”。“中西合譯”可以實現譯作在文字、文學和意識形態上的圓滿。李景瑞曾提出“楊戴模式”,即楊憲益、戴乃迭夫婦模式。他認為這種跨國夫婦的組合是最好的體現翻譯傳播的譯者模式。當然,在莫氏的翻譯群體中就有此類“楊戴模式”的完美例證。陳安娜20世紀80年代嫁給了來自中國的翻譯家、詩人萬之(原名陳邁平),并在他的幫助和鼓勵下才真正開始學習中文,最終開始從事其中文譯介事業。葛浩文與他的太太——來自臺灣的林麗君教授更是合作翻譯,取長補短,相得益彰。然而,我們不能要求這種夫妻式的翻譯模式成為一種常規翻譯套式,所以由中外兩國譯者聯合翻譯應是中文外譯的主流發展方向。隨著中國國際地位的不斷攀升,我們的文化感召力和文學吸引力會使更多的西方民眾有興趣學習中文、翻譯中文。國內專業翻譯人才也會在注重“文化外輸”的專業需求背景下提升資質,去匹配境外譯者的發展,最終達到兩者的水乳交融。
在目前優秀漢學家極為匱乏的現實條件下,中國當代優秀的文學作品海外譯介過程極為漫長。即便是被某個漢學家選中,譯者因自身公務原因,也很難全身心投入翻譯工作,所以翻譯過程也是少則以年計,多則以數年計。如陳安娜在她20多年的譯介生涯中也只是翻譯了莫言的《紅高粱家族》 《天堂蒜苔之歌》《生死疲勞》以及余華的《活著》等幾部長篇小說和一些短篇作品。所以強大的中文外譯需求迫使我們要積極利用靈活多變的出版模式,通過“中譯西審”的方法加快譯介速度,提升譯介質量。不論是作者本人還是政府研究機構都應該主動地為需要譯介的文學作品尋求國際合作,尋找成熟的版權經紀人,從翻譯這一最初的譯介環節就實現中西合作,比如:我方翻譯初稿,外方負責審改;中外雙方譯者互改互校互審等。這一譯介模式不僅可以提高翻譯效度和翻譯效率,加快中國文學海外傳播的步伐,同時也為國內的翻譯者提供了極為可貴的翻譯經驗,加速我們培養國內優秀外譯人才的過程。
當然,培養我國自有的高端翻譯人才也是我國翻譯發展的必然走向。首先,在重點的對外翻譯項目中實現公開招標,發掘國內的外譯人才。其次,在項目的實踐翻譯基礎上,選拔高級漢譯英翻譯人才,統籌建立翻譯人才庫。再次,努力開拓在華外籍留學生和海外留居華裔這兩類人群資源,充分利用其語言和文化優勢,制定政府相關的資助措施,吸引他們投身到文字翻譯事業當中。
此番,莫言獲獎已經完成我國“文學遠征”的第一步,其作品對英法主流閱讀群體的影響惠及了包括日韓朝臺等多個東亞國家地區,有望使東亞地區形成能與歐美文學比肩的文學傳統。但獲獎也讓我們進一步審視到我國當代文學外播過程中的不足與阻礙。對于中國當代文學“錦衣夜行”,難以推廣到世界文學文化領域的現狀,多數學者都同意除了譯者資質的選控和譯介模式之外,翻譯策略上的缺失、圖書出版推廣策略的不當也都是新時期文學符號“走出去”過程中亟待解決的問題。相信我們會建立一個相對完善的譯者、譯介、出版、推廣四維聯動的綜合體系和平臺,把更多、更好的新時期文學作品推介到國際文壇,使我國現當代文學傲立于世界文學之林。
[1]陳嵐.中國現當代文學作品英譯研究概述[J].湖南社會科學,2008(3).
[2]孫曉青.《中國文學》與熊貓叢書[J].小康,2010(5).
[3]耿強.文學譯介與中國文學“走出去”[J].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10(5).
[4]舒晉瑜.莫言:文學走出去是一個緩慢的過程[N].中華讀書報,2010-08-25.
[5]鄭延國.莫言的翻譯認知[N].大公報,2012-12-27.
[6]Graham,A.C.Poemsof the Late T’ang[M].Middlesex:Penguin Books,1965.
[7]中國文學對外譯介蓄勢待發[N].中華讀書報,2010-0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