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秀蘭
(長春職業技術學院 基礎部,吉林 長春 130033)
明代凌濛初的《初刻拍案驚奇》和《二刻拍案驚奇》兩部擬話本小說集,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生動的明代商業經濟發展的資料,描寫了將近20位商人,尤以文若虛、程宰、王祿、馬文卿、潘甲、王生等五六個儒商形象最為突出。所謂儒商就是儒生棄文經商,在商業活動中恪守儒家之道。這些儒商懂得經商之道,精明強干,敢于冒險,尤其是講究仁義誠信等儒家道德。這些儒商的自我形象定位和經商之道對今人經商頗有啟示。
在古代中國,商業和商人活動早已有之,秦漢之際就“富商大賈,周流天下”。但重農輕商是由來已久的。反映在文學創作中,便總是把商人作為譏諷和鞭撻的對象。于是,文學作品中的商人多唯利是圖、投機取巧、為富不仁,如元雜劇《看錢奴》中的賈仁、《救風塵》中的周舍、《販茶船》中的茶商王魁等等。到了明代,商品經濟更為發達,既使輕商觀念得以轉變,也為文人經商提供了眾多機遇。文人的科場失意、仕途不順、窮困潦倒,也使他們不再只擠科考這一獨木橋,而是努力去探索通過經商“治生”的道路,成為儒商。他們既有商人的頭腦,又兼具文人的氣質,經歷了角色的轉換,呈現出與一般商人不同的形象特點。
《姚滴珠避羞惹羞鄭月娥將錯就錯》中的潘甲,因家庭敗落,被父親逼迫外出經商,妻子在家因不堪忍受公婆的虐待而出走,被人奸騙賣掉。潘甲經商歸來,并沒有簡單粗暴地計較妻子的失節問題,而是冷靜溫和地接受官府的明斷,將妻子領回家中。潘甲不像一般文人那樣迂腐封建,而是突破貞節觀念,尊重已有的夫妻感情,用寬容諒解的態度與失節之婦重歸于好,這是新型商人在婚姻上體現出的性格特點。
再如《轉運漢遇巧洞庭紅 波斯胡指破鼉龍殼》中的文若虛,“生來心思慧巧,做著便能,學著便會,琴棋書畫,吹彈歌舞,件件粗通。”[1]可謂是個才子。一開始,文若虛在國內做生意屢做屢虧,因而被稱作“倒運漢”。后來在海外銷售洞庭紅時,他能隨機應變,逐利而動,用小本錢賺來了大利錢,靠自己的聰明智慧成為轉運漢。
儒商身上的文人氣逐漸淡化,相貌雖然仍儒雅斯文,但渾身散發著精明強干之氣。他們為了賺錢,敢于冒險闖蕩,絕不放過任何一個發財的機會。如《烏將軍一飯必酬陳三郎三人重會》中的王生,他出外經商,三次遇盜,仍勇敢地走出家門。當強盜送他的一船苧麻有賊贓嫌疑時,就立刻想到了:“不如且載回家去,打過了捆,改了樣式,再去別處貨賣么!”
文若虛棄儒從商后,經驗不足,不會做買賣。他聽說北京扇子好賣,便置辦起扇子,和一個伙計去賣扇子,結果賠的一塌糊涂,連妻子也不曾娶得,“終日間靠著些東涂西抹,東挨西撞,也濟不得甚事”。但他并不氣餒,還是要尋找發財之機。后來他和幾個走海泛貨的商人冒險出海以后,他帶的橘子在異國竟成了搶手貨,足足地賺了一把。特別讓人稱奇的是,他在荒島上撿的大龜殼竟是個無價之寶,被一波斯人以五萬兩銀子購去。經過商海浮沉,文若虛最終做了閩中一個富商,他的人生從此改寫。文若虛不懼失敗,將貿易活動做向海外,他的時來運轉不能完全歸于僥幸,而主要取決于外向的勇氣,敢于冒險的精神,“反映了晚明海運開禁后,市民百姓對于海外貿易的興趣,對商人們投機冒險、逐利生財的肯定。”[2]
儒商們有經商的頭腦,懂得經商之道,能摸準行情,把握商機,非常注重商品本身的魅力。如文若虛置辦扇子:“上等金面精巧的,先將禮物求了名人詩畫,免不得是沈石田、文衡山、祝枝山拓了幾筆,變值上兩數銀子;中等的,自有一樣喬人,一只手學寫了這幾家字畫,也就哄得人過,將假當真的買了,他自家也兀自做得來的;下等的無金無字畫,將就賣幾十錢,也有對合利錢,是看得見的。”不同檔次的扇子有不同的“置辦”法,突出商品的個性和特色,適應不同的顧客的不同檔次的需要。盡管文若虛賣扇子陪了本,但那只是因為天下連陰雨的緣故,他初次經商,慮事不周,想不到天氣趨勢與買賣的利害關系。
文若虛在“洞庭紅”的交易過程中也表現了豐富的經商藝術。他以一兩銀子買一簍重一百多斤的洞庭紅橘子,以備路上與眾人解渴之用。不料,在“吉零國”卻物稀為貴,眾人懷著好奇心圍觀,看文若虛吃橘子。文若虛知道貨物樣品的重要性,“揀個大的(橘子),紅的可愛的,遞上一個上去”;他知道根據商品的供求狀況及時地調整價格:“文若虛已此剩不多了,拿一個班道:‘而今要留著自家用,不賣了。’”使購買者把橘子的價格由一錢一個漲到了二錢一個,賣洞庭紅意外地賺了八十兩。
如果說文若虛的發財還是天賜機緣的話,那么《疊居奇程客得助三救厄海神顯靈》中的程宰就是自覺地利用商業信息和囤積居奇的手段而發財致富了。主人公程宰與海神之女結下良緣。神女每天晚上陪伴他,解除其寂寞,這是以前的窮書生才能得到的艷福。程宰之所以能得到海神的垂青,恰恰是因為他思維敏捷,精明強干,有眼力有魄力,所以,盡管他眼下平常,但終于迎來發達之日,海神的確慧眼識金。書中寫海神指點程宰“人棄我堪取,奇贏自可居”,這里海神不是給程宰現成的財富,而是教他經商之道,要他“自去經營”。實際上這種經商之道是程宰自身在經商實踐中摸索出來的寶貴經驗,這種經驗運用到經營中竟百試百靈。因為程宰能看準行情,把握商機,如他倒賣藥材、彩段、布匹,每次都是在賣主急于脫手、市場上無人敢接手的時候,用極低的價格買進了;沒過多久,一場變故帶來特殊的市場需求,他手上的“滯貨”變得搶手,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利潤。程宰本人也成了時代的寵兒,并得到海神的保佑,躲過災難,平安歸家。程宰的致富之路,正是當時多數商人的理想之路,表現了當時商人的思想特點。
傳統文化倡導“舍生取義”、安貧樂道,鄙棄見利忘義的行為,似乎“好義”與“好財”必然矛盾。“二拍”卻發展了舊的道德價值觀,寫儒商不否定“義”、“德”的價值,但沒有沉溺在“義”、“德”這種單一的道德追求之中,而是認為“好義”之外,“好財”也是一個人正當的合理的追求。[3]要敢于發財,同時也要靠正當經營發財,徽商程宰身上就體現了這一特點。程宰經商虧本,無顏回鄉,只得寄居他鄉幫人做生意。一日神女降臨,在他面前變出許多金銀財寶,“程宰是做商人的,見了偌多金銀,怎不動火。心熱口讒,之手舞腳,卻待要取。”結果遭到神女的教訓,她說:“世人為了取不該得的東西,后來加倍喪去的,或連身子不保的,豈可一人?”在神女的訓導下,他放棄了不勞而獲地把他物拒為己有的非分之想,又在神女的指導下準確地預測市場需求,販藥材、販彩段、販布,“四五年間,展轉弄了五七萬兩。”
由此讓我們聯想到,如果在一個社會里,人們都不想發財,也不敢發財,勢必妨礙人的才能的施展和創造性的發揮,不利于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因為這種觀念束縛了生產力的進步。所以現今我國政策是鼓勵致富,扶助創業,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先富者再扶持和幫助貧困者,此項政策利國利民,大大促進了經濟的發展。從另一方面來看,如果社會成員都想發財,敢發財,但又不勞而獲,靠不擇手段來撈財,只想把他人的財物據為己有的話,這種對待財富的態度也是不可取的,會滋生大量的腐敗現象。可貴的是,一方面“二拍”注重描寫商人的逐“利”而不是求“義”,更直接地接觸到了商業活動的本質;另一方面,一些儒商像程宰那樣,見利能思義,用儒家道德規范自己的經商行為,克制住自己的貪欲,可以使商業良性發展,建立好的市場秩序。所以程宰這一形象有很大的進步意義。
再比如文若虛,因賣鼉龍殼而得了五萬元,大家都替他高興。文中寫道:
內中一人說道:“只是便宜了這回回(指波斯商人)。文先生還該多要他些。”文若虛道:“不要不知足。看我一個倒運漢,做著便折本的,造化到來,平空地有此一注財爻。可見人生分定,不必強取。我們若非這主人識貨,也只當廢物罷了。還虧他指點曉得,如何還好昧心爭論?”眾人都道:“文先生說得是,存心忠厚,所以該有此富貴。”[1]
文若虛認為,在財富面前要“知足”“不必強取”,反對貪得無厭;對波斯胡指破鼉龍殼心存感謝,說“還虧他指點曉得,如何還好昧心爭論?”很講良心,而只有“存心忠厚”,才能“有此富貴”。另外,他發了大財,還不忘同來的人,馬上分給大家一些賞錢,“大家千恩萬謝,各各赍了所得東西,自到船上發貨。”這些都是儒家的“忠”“義”觀念的體現,是儒商身上所特有的。
“二拍”通過對文人從商追求利潤的活動和對他們海外冒險理想的多方面描繪,塑造了新一類型商人——儒商的形象。儒商的總體形象特征為:頭腦冷靜,思維敏捷,心思慧巧,懂得經商之道,精明強干,敢于冒險,“義”“利”兼好。這些都是與一般商人不同之處。其中文若虛和程宰的形象比較鮮明生動。文若虛的形象特點是:寬和待人,樂天知命,文化修養高,聰明機智,敢于冒險,渴望暴富;程宰的形象特點是:自尊要強,經商有法,求財有道,自覺利用商業信息發財致富。
通過分析論述“二拍”中的儒商形象,我們看到明中葉后工商業的發展和資本主義的萌芽,真切體會到明代儒商完成了從文人到商人的角色轉換,以儒者的文化修養來影響和左右自己的經商活動,在經商中發揮了自己的聰明才智,實現自己的價值,改變了“寒儒生酸文士”的傳統面貌,成為時代寵兒,被人艷羨和青睞。
改革開放以來,國家經濟體制的改革,使得大批人紛紛下崗,多數人能自謀生路,自主創業,脫貧致富,可以說是“二拍”中儒商創業精神的傳承。當代大學生就業是一個大難題,但我們有理由相信,受過高等教育、掌握豐富知識的學人才子們不是百無一用的書生,不是自甘清貧的寒儒,要自主創業,發奮圖強,積極進取,在各個行業中大顯身手。而在浩瀚復雜的商海中,保護消費者權益,講究誠信,無疑是商業發展的必由之路。“二拍”中儒商的自我形象定位和經商之道具有很大的進步意義,也給今人很大的啟示。
[1][明]抱翁老人.今古奇觀(上冊)[M].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8:144,158.
[2]袁行霈,主編.中國文學史(第四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187.
[3]邱紹雄.論“二拍”中的商賈題材小說[J].常德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