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柯宇
外語院校傳統的涉外法學教育存在著一個重大缺陷,即僅僅關注不同時代、不同法系、不同地域的法律規范的實體比較,而往往忽視文化層面上異質法律間的有機互動。與世界上存在多元法律這一基本事實并存的另一個基本事實是,不同類型的法律文化之間不斷進行交流、溝通、碰撞、競爭、排斥、滲透、融合。筆者稱這種不同法律文化之間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的現象為法律文化的互動。
在當今全球化時代,多元法律文化之間的接觸與互動越來越頻繁、廣泛和深入;它正有力地改變著世界的法律文化格局,深刻地影響著各國法學教育的理論與實踐變革。四川外國語大學(以下簡稱為川外),作為西南片區唯一一所外語高等院校,歷來以“國際導向,實用為主,培養具有‘國際視野、交流才能’的高素質涉外人才”為其辦學特色,在加速國際化辦學的進程中,如何依托優勢的外語學科,培養法科學生的跨文化交流能力,提升其就業核心競爭力,是作為法學教師的我們不得不亟待反思和解決的一個重要問題。
對于“文化”的內涵解讀,學界至今尚未達成共識。所謂“人文化成”,最早源自《易經》,旨在倡導人文修養的積淀,倫理精神的宣揚,以及藝術領域的復興,藉此達到教化民眾,摒棄不良世俗理念之功效,使文明蔚然成風,社會亦可獲得恒久發展。而為世人耳熟能詳之“凡武之興,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誅”,可視為對“文化”一詞所作的較早之全面闡釋。[1]反觀西方,英文“culture”是由拉丁文colere衍化而來,其意涵蓋人文修養,民眾智識程度,風土人情,教育教學,生活模式等多個方面。[2]在古代法語里,“文化”的對應單詞是couture,指涉的乃是農業領域對于動植物的培養和照顧。[3]作為文化研究的重要奠基人之一的雷蒙·威廉斯,其研究表明,在16世紀早期,“文化”由農事方面的特指之意,逐漸擴展至“人類進化發展之歷史長河”這一范疇。直到18世紀末與19世紀初期,除原初的農業意蘊外,這其實就是culture的主要意蘊。由此看來“文化”在西文里后來才演化為教化、涵化、精神、思想的一般過程,用來表示一個民族、一個時期、一個群體或全體人類的一種特殊的生活方式。
本文是從文化人類學視角來看待文化的,即文化是指人類活動所創造出來的所有產物,包括人們所用的工具、社會生活所賴以維持的典章制度、器物與思想觀念。從這種視角來看待文化,無疑法律不僅是歷史中存在過的制度規則,也包括在民族國家的現實中生效的制度規則都歸結于文化之中了。而法律文化作為文化的屬概念,當然是指人類社會生活所賴以維持的法律典章制度、器物和觀念。然而,要對法律文化下一準確定義,仍屬難事,且略顯多余。雖然比較法文化泰斗勞倫斯·弗里德曼教授曾為法律文化這一概念的科學界定做出了理論上的解讀與辯護,但其邏輯推理仍缺乏明顯之嚴密性,且在諸多核心層面為“終極性的說理不一致”所詬病。在《法律文化的概念》一文中,英國法理學教授羅杰·科特雷爾對弗里德曼“將法律文化假設為由多變、不確定之多重要素組合形成之模糊性集合體”[4]的做法予以了激烈的批判,并且指出,當下,切忌將法律文化幻化為對各種構成要素(如習俗、理念、行為方式等)所作的一般性常態描述,而完全忽略實踐之可操作性;一個合理的法律概念的提出,本就應為實踐所預設、表達和塑造;法律文化一詞,本就歸屬于帶有啟示性,且能為世人所運用的一種有效模型的范疇。[5]筆者贊成此種對法律文化的認識和界定。
盡管法律文化的概念具有模糊性和廣泛的包容性,但不可否認的是,多元法律文化之間具有一定的相似和相同之處,即“共性”。基因作為遺傳學的專用術語,是指遺傳物質的最小功能單位。將基因概念引入本文,是想從遺傳學的角度對多元法律文化進行解析,每一種法律文化的背后必然也有“特定的同質基因”,使其在質的繼承中發生量的增減。筆者擬從以下幾個方面探討多元法律文化中這些同質基因的固有屬性和價值位階,從而為尋求川外法科學生跨文化交流能力的培養路徑奠定堅實基礎。
1.商品經濟作為了現代多元法律文化誕生的本源基因。商品經濟條件下,強調市場主體、市場準入、市場行為的平等性,一時間,平等理念得以最大范圍內的宣揚和擴充,進而逐漸衍生出對于自由、公平、正義等法律基礎性問題的關注和探討,以此為基礎,現代民主法治框架得以正式的建構和普遍化。
2.秩序擔當了現代多元法律文化的功能基因。在社會的意義上,秩序是法的最基本價值。人的社會群體屬性,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秩序所應扮演角色的重要程度。法作為一種具有普遍強制執行力的社會規范,對于秩序的維護,必然成為其主要的價值訴求。法的秩序也即是法律化的秩序狀態,它是啟動社會改革的先導,也是推進社會改革的基石,還能有效克服社會改革所引發的陣痛甚至動蕩。要真正實現法的秩序價值,必須考慮法的規范功能的發揮程度,法對社會矛盾的解決情況,法對違法行為的懲治效果,法對權力濫用的制約機制等。[6]
3.公正、倫理、人權構成了現代多元法律文化的精神基因,它們承載的是法律文化所固有的精神本位和終極指向。應該說,上述三者間的關系是相輔相成的,具有內在的邏輯關聯性,公正必須以倫理作為導向和歸宿,而公正和倫理又共同服務于人的全面發展。在一定程度上,法的最高追求目標乃是促進和實現人權價值,以人的可持續發展統領整個法律制度。[7]現實生活中,每一個法律規范的作用程度,相對于其理想,總是階段性的、個別性的,而不具有終結、完全的意義。但是,對其運行效果,也還得有一個基本的衡量尺度,那就是其與法律文化中蘊含的倫理道德觀念和生活在該秩序下的主流倫理觀道德意識之吻合程度。
4.自由、民主、平等成為了現代多元法律文化的核心價值基礎。自由與法律文化有著天然的聯系,它是多元法律文化追求的核心價值基因之一;權利往往作為法律文化中體現人文情結的最好的代言者,通過它,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人的自由和擴展人的自由,進而保障人的生存和發展,換言之,體現自由、保障自由、發展自由,應當是所有法律文化的精髓所在。民主永遠和法治是息息相關的,它折射出的是社會民眾對于法的價值準則、價值目標或者規則體系的自覺或者不自覺的一種贊同、遵從、認可和信守。而平等則是民主的有益補充,也是商品經濟的必然要求。因此,任何扼殺或不當限制自由、民主、平等的法律都是所謂之“惡法”,都應當反對和修正,而使現行法律可以完美地詮釋出自由、民主、平等的時代精神。
5.正義是多元法律文化的終極價值基因。正義的衍生物是法律。沒有正義就沒有法律。正義是法律進化的驅動力,它蘊含著法律文化中的其他價值,正是對它的追求,才推動了法律的進化。
多元法律文化構成了一種全球范圍內的文化活動,它的基因構成是維護社會秩序的最后憑借手段,而社會秩序依賴于一個國家的社會和文化特征。一個社會和文化命題越是基本,它的基因與法律和法律文化的聯系就越是緊密。所以,多元法律文化的基礎基因、功能基因、精神基因、核心價值基因和終極價值基因對多元法律文化的質量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也是人類制定法律、運用法律、研究法律和評判法律的重要依據,更是我們培養川外法科學生跨文化交流能力的出發點和歸宿所在。
全球化作為一種內涵豐富的歷史發展趨勢,發端于經濟領域,隨后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并且成為當代最重要、也是最迅猛的發展趨勢。其中全球化所帶來的后果在社會文化等相關領域里的反映,就是全球化在文化方面的效應。全球化在文化領域的效應不僅是最核心的,也是最深刻的。而法律文化則是此種效應的一個典型表征。當代法律的跨文化交流發展史,也正是法律文化趨于全球化的發展過程。“法律文化全球化”可謂于全球視域下,伴隨科技的日新月異,政治和經濟的相互依存,以及后現代主義的迅速擴張,異質型法律文化相互沖突和融合的一個漸進發展過程,其跨文化傳播特質愈發凸顯和普遍化。
在這樣一種新的歷史發展趨勢下,川外作為西部涉外法律人才培養的重要基地,應積極主動地應對全球化帶來的挑戰,去思考、探討新的歷史時期法科學生培養的問題,包括培養的目標、模式、方法等等。例如,美國曾于20世紀90年代頒行了《美國2000年教育目標法》,其中專門就全球化背景下的教育發展趨向問題作出了詳細闡述,并要求國內各學校積極參與國際交流活動,博采眾家之長,采用全新的、適應時代發展要求的教學方法,培養出具有全球意識和全球視野的高素質人才。韓國也為應對全球化帶來的巨大挑戰,而專門組建了“21世紀委員會”,并進一步提出,當前的教育必須以培養具有自主創新和自主實踐能力的世界公民為指向,加深學生對他國國情的了解程度,以國別研究與合作為契機,深化教育體制改革。日本臨時教育審議會也曾明確指出,高等教育國際化是大勢所趨,一個合格的日本大學生,除了需要做到對本國傳統文化的了解和傳承外,還得具有自覺的國際意識,對世界各國的相關國際貿易、法律、金融等背景知識都應了如指掌,唯有如此,方能真正立足于社會,方能做一個真正出色的日本人。[8]
綜合分析上述國家所做的人才培養目標的調整,我們可以發現,跨文化能力作為高校應對全球化格局的核心命題已經越來越被人們所關注,并成為人才培養的重要取向。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川外法科學生的跨文化交流能力培養也前所未有地被提上了議事日程。畢竟,唯有如此,方可使我們培養出來的涉外型法律人才更具國際競爭力,同時也更能服務于當今社會,更好體現其個體的人生價值。
筆者認為,川外針對法科學生的英語終極教學目標應定位于培養學生的跨文化交際能力。因此,我們必須把法律英語教學與法律文化教學有機地結合起來。在給川外法科學生開設的法律英語教學課堂上,不能只教語言,不教法律文化,交際能力不僅體現于使用語言的語法的正確性,而且還表現于語言行為的得體性。此外,非語言交際也應成為法律英語教學的內容,因為涉外型法律人才在與外國人交往過程中,不僅要會講得體的話,寫符合法律英語規范的文章,還得知曉何為得體之事。法律英語教學的宗旨是強調法律專業術語作為目的語言的指向性與實際應用性,而其中的跨文化交際能力便是教學中的重中之重。要培養此種能力,必須使學生熟識相關法律文化構成因素,掌握所學語言所處之法律文化背景與規約,唯有如此,方可真正說出地道的、合理的交際語言進行國際性的法律合作與交流。基于此,法律英語教學便與法律文化教學毋庸置疑的渾然一體了,二者關系不能隨意割裂,而應適時結合,相互促進。
從跨文化交流語用失誤的實際情況看,人們以自己的文化準則和社會規范去解釋和評價別人行為標準是產生語用失誤的主要原因。由于受母語的干擾,人們在交流時時常失誤或達不到預期目的。可見,川外法科學生只有從跨文化實踐出發,認真地把母語和英語進行具體比較,找出其中的差別所在,對其加以理性分析,總結所犯謬誤,唯有如此,方能真正領悟法律語言文化的實質與精髓,游刃于跨文化法律交流領域。亦如呂叔湘先生所言,只有將此事物與他事物進行客觀比照,方能知曉二者分別之特質。如果單純地站在母語或英語角度去分析研究問題,就不能正確地分析跨文化交流時的語用失誤或沖突問題。因此,加強不同語言之間的對比,是增進彼此了解的重要途徑,也是提高跨文化交流能力的有效方法。
筆者認為,川外法科學生跨文化交流能力培養應堅持“實用為主,夠用為度”的基本向度,結合法學教材和法律語言知識,結合不同的語境和不同交際對象來展開。在此過程中,實踐性判定指標頗為重要,應力求使學生做到“學為所用”,將課堂所學之跨文化交流知識應用到相關涉外法律活動中。具體而言,在教學中應樹立“法律語言知識和跨文化知識的學習、法律語言技能和跨文化交流能力的培養并重”的思維理念,導入的法律文化知識應與所學的法律語言內容、日常交際密切相關,要對今后的工作、學習和生活具有一定的使用價值。
基于川外法科學生的英語語言水平參差不齊這樣的事實基礎,在法律文化教學中,必須遵循由淺入深、由易到難、循序漸進的原則。教師對法律文化知識的講解要做到適合學生的水平,舉例要典型恰當、通俗易懂,使學生理解所學文化規則所反映的法律文化內涵,做到不僅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在這其中,案例教學法是目前較為提倡的一種授課方式。
在全球化時代,川外法學教育課程應該突破民族國家的界限,將跨文化法學教育融入到課程中,以使學生更多地了解他國法律文化和法律價值觀念。跨文化法學教育,就其課程設置的形式看,主要有兩種模式,即外顯型課程體系與內隱型課程體系。前者是在大學的培養方案中明文設置相關跨文化法學教育類課程并以學分形式予以保障實施,其好處是以略帶強制性的色彩,促使法科學生真正重視跨文化交流能力的培養。[9]而后者則是強調將此種跨文化法學培養消融或滲透到別的課型中,而并不逐一、額外予以開設,換言之,它是一種在學校政策及課程計劃中,未明確規定的、非正式和無意識的學校學習經驗。[10]例如,跨文化法學教育一直是法律英語學科的隱型課程,在法律英語教學中培養學生的跨文化法律交流能力是其核心目標。筆者認為,此種內隱型課程模式,可以通過提高學生的元認知水平,進而有效地激發其學習主動性和積極性,使其在將來的認知過程中逐漸形成一種自我監督、自我調節、自我糾正、自我完善的認知策略能力,實現終生學習這一宏大目標。
各個國家和地區由于政治、經濟和文化水平以及價值觀等的不同,而使本國或本地區的跨文化法學教育的內容呈現出不同的特點和形式,向多元化的方向發展。就川外目前的狀況而言,法科學生的跨文化能力的培養應以認識能力中的思維能力為主。思維能力在人類的認知過程中常起著舉足輕重之作用,以此為媒介,方能祛魅存真,抵達理性之光明彼岸。在思維能力的培養過程中,教育責無旁貸地承擔著“先鋒軍”的重擔,其能夠使心靈免受外界環境的紛擾,以至真至善去感應萬事萬物,凡事以和為圓滿,在真理的國度里,是感性認識上升至理性認識。[11]在現代社會,加強思維能力的培養具有更積極和更重要的作用。那是因為,在全球化進程中,信息技術革命和資本的全球性流動為文化信息的廣泛而迅速的傳播提供了載體、工具和渠道,而每一條紛繁復雜的信息背后必然隱含著一定的意識形態、價值取向,有了跨文化思維的能力,學生就能正確而全面地分析、理解這些信息所包含的異民族文化,把握本民族文化與異民族文化的異同,并能在比較的基礎上選擇學習或者舍棄異民族文化,或其某些成分,從而有助于學生促進跨文化實踐走向理性。
學校教育是跨文化法學教育的主要形式,而教師是從事跨文化法學教育的主體,因此川外法科學生的跨文化能力需要由相關任課教師的跨文化法學教育教學活動來支撐和實現。全球化時代,國家間的法治對話已經成為一種常態,要使川外畢業的法科學生能在未來的職業生涯中,有資格、有能力進入到此種跨文化法律對話中,便必然要求有一支優秀的具備強硬跨文化交流理論與實踐能力的師資隊伍存在。后現代時期的教育闡釋學明確指出,教師再也不能局限于傳道授業這樣的干事型任務設定中了,他應該扛起“文化調解人”(culturalmediator)的大旗,對學生進行全方位、多元化、跨學科、跨文化、跨地域的宣講工作。[12]
筆者認為,為了適應全球化時代教師角色的轉換,教師必須加強自身的跨文化能力的學習并力求達到以下5方面的要求:(1)認識到并重視本國法律文化和全球法律文化的多樣性;(2)更多地了解異域法律文化,具有自信的性格,能夠在其他法律文化團體中生活,以及在他國進行交流、發展友誼和尋求就業機會的能力;(3)不斷更新自己關于異域法律文化的觀點;(4)了解西方和非西方法律文化,并從全球的視角來審視本國的法律文化和法律價值觀念;(5)明確自己所學的課程資源來自全球學者和研究者的共同努力,并能夠廣泛運用全球的資源和知識。
[1]李亦園.文化與修養[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2]牛津現代英漢雙解詞典[K].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3
[3][英]雷蒙·威廉斯,劉建基譯.關鍵詞:文化與社會的詞匯[M].北京:三聯書店,2005
[4][美]勞倫斯·弗里德曼,高鴻鈞等譯.選擇的共和國[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5
[5][英]羅杰·科特雷爾.法律文化的概念[A]//[意]D·奈爾肯.比較法律文化論[C].高鴻鈞等,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2003
[6]卓澤淵.法的價值論[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6
[7]李步云.論人權[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
[8]楊德廣.經濟全球化與教育國際化[C].高等教育國際論壇論文,2001
[9]屈一泓.高校隱性課程和顯性課程銜接途徑探究[J].西安工程科技學院學報,2007,(2)
[10][美]帕梅拉·博洛廷·約瑟夫等,余強譯.課程文化[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8
[11]郅庭瑾.為思維而教[J].教育研究,2007,(10)
[12][加]大衛·杰弗里·史密斯,郭洋生譯.全球化與后現代教育學[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