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起秀(水利部黃河水利委員會總工辦)
開中河記(五)(中篇小說)
□侯起秀(水利部黃河水利委員會總工辦)
陳潢一心圖報恩
天一三跪訴衷腸
上回說到陳潢找靳輔匯報思想,提出修中下河的方案,靳輔讓陳潢負責這項工程,爭取與中河工程一塊竣工。陳潢嘴里說著:“諾。”可眼睛不住地瞅著自己放在桌子上的信件。誰知靳輔根本不看一眼!
陳潢見時候不早,如果靳輔再問其他問題,恐怕今夜就沒時間說這件事了。
陳潢心里著急,可靳輔一點不急。靳輔越不急,陳潢越著急。萬般無奈,陳潢“撲通”一下就跪在靳輔面前,哽咽著說:“大司馬,我對不住你!”
靳輔連忙攙起陳潢,說:“天一,你今天怎么啦?我們不是都好好的,怎么說對不住這個,那個的?快起來,慢慢說。”
陳潢重新坐在椅子上,說:“大司馬,我和于成龍、郭琇結成兄弟啦!”
靳輔假裝糊涂,說:“怎么會呢?他們又不在清江浦,難道你是做夢呢?”
陳潢說:“真是的!大司馬,我不是做夢。”他就把自己得病,于成龍、郭琇來看他,非要與他結義的過程原原本本告訴靳輔。
陳潢說完,又把桌上的信件拿起,遞給靳輔。
靳輔拿著信件,假裝翻了幾下,說:“哦,還有這種事呢?這個于成龍對你還挺關心,來了不少信呢!”
陳潢說:“還不是讓我給開下河出主意。他與我結義,目的也是讓我幫著他日后治河!”
靳輔說:“天一,實際上,今天晚上你不該來,更不應該和我說你們結義的事。人們都說:‘狡兔三窟’,你才有了兩窟,就沉不住氣了。說實話,我非常羨慕你。你想官場風云莫測,不知道哪塊云有雨,要是于成龍找我結義,我定認他作兄弟。眼下于成龍是皇上的紅人,雖說是直隸總督,但好插手治河,說不定哪天我這個河道總督就改姓于了,到時候也是你大展才華的機會。”
陳潢聽著靳輔說話,心如刀絞一般,“撲通”一聲又跪在靳輔面前,放聲大哭。
靳輔又使勁把陳潢從地上拉起來,說:“天一,你這是何苦呢?我說的句句可都是實話。你想我們共事多久,我靳輔什么時候騙過你。本來我們情同手足,義如兄弟,只是沒有像于成龍那樣與你歃血為盟罷了。”
陳潢哭著點頭,說:“沒有大司馬,就沒有我陳潢的今天!沒有大司馬,我陳潢可能潦倒街頭,已不在人世!大司馬,就是我再生父母,重生爹娘!那于成龍、郭琇又算什么東西?他們是要拆大司馬的臺,才想出與我結義。從今往后,我陳潢一定與他們一刀兩斷,追隨大司馬上天入地,死為知己而死!”
靳輔聽陳潢說到死,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陳潢真是個義薄云天的正人君子!我真是沒有看錯人!”
靳輔說:“天一,不要說生論死的,聽起來不吉利。”
陳潢抹把眼淚,說:“大司馬,我知道你正處在危難時候,也知道于成龍他們百般為難你,想置你于死地。我陳潢死不足惜,可你是朝廷重臣,國家棟梁。我愿為大司馬赴湯蹈火,來換取你的永生,換取你領導治河走向成功!”
靳輔聽此,萬分感動,說:“天一,我知道于成龍他們正在收集我的材料,準備攻擊我的利箭,但是,人正不怕影子歪,我倒要看他們玩出什么新花樣。”
陳潢再次拿起桌上的信件,說:“大司馬,這就是于成龍破壞你治河的罪證。如果你把這些公之于眾,必然形勢會發生有利于你的變化。”
靳輔說:“天一,你想過沒有,如果我這樣做了,你的結果如何?”
陳潢說:“想過了,不想過,我能來嗎?”
靳輔說:“即便如此,我能這樣做嗎?”
陳潢“撲通”一聲又跪倒在地,這次靳輔用力拉他,就是拉不起來。陳潢滿面流淚,說:“大司馬,你要不答應我,我就一直跪在這里!”
雪里周洽來辭行
朝中康熙定罪名
上回說到陳潢想報答靳輔的知遇之恩,提出要把于成龍給他的信件公之于眾。靳輔說:“此事以后再說,眼下還是盡心竭力把工程做好。”兩人做了分工,靳輔負責修建中河的最后一項關鍵工程仲莊閘,陳潢負責改建雙金門大閘,開辟中下河。
且說陳潢忙著工程上的事,整天風來雨去,心情逐漸平緩下來,不去想于成龍,也不去想勾心斗角的朝廷斗爭。這天,趕巧下雪,工程停工,周洽和張靄生來找他。三位同鄉就在工地旁邊的鄉村酒舍里喝酒說話。
周洽說:“我要向大司馬請辭。”
陳潢說:“為何?竹岡先生,前段我見大司馬,他還說要保奏你哪呢。”
周洽說:“確有此事,不過我已厭倦了當前的生活,只想自由自在地暢游名山大川,做個云游天下的閑翁雅客。留野先生,也想和我同往,但他說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見。”書中暗表,張靄生號留野,故此周洽這樣稱呼他。
張靄生說:“天一,你成天忙著開河,可能不知朝中變故。佛倫等會勘修重堤后,咱們大司馬又與于成龍吵了一架。于成龍口口聲聲說他是正人君子,大司馬就把于成龍、郭琇與你結為兄弟的事抖落出來,問他:‘這也是正人君子所為?’滿朝皆驚。皇上不信,讓大司馬拿出證據。大司馬情急之下,就把于成龍給你的來信交給皇上。”
陳潢說:“留野先生,你是從那里得來的消息?”
周洽說:“現在早已傳得滿城風雨,只是你一個人不知道罷了!”
張靄生說:“只因為眼下太皇太后駕崩,皇上悲痛,無暇顧及河工的事。我們要走還來得及。”
陳潢沉吟片刻,說:“大司馬交予我改建大閘的事才做了一半,開中下河也才有了眉目,這時我走恐怕不好。”
周洽說:“大司馬都把你賣了,你還想著忠心報主,真是迂腐至極!”
陳潢想:“可能他們二人并不知道內情。”就說:“不是大司馬賣我,是我讓大司馬這么做的。”
陳潢說話聲音不大,周洽、張靄生聽了卻如同五雷轟頂,齊聲問:“為什么?”
陳潢邊喝酒邊告訴二位事情的經過。
張靄生說:“天一,你真是好人!善良的人!可你想過沒有,這下你與那于成龍、郭琇的關系從兄弟一下變成了仇人。他們背后實際上是皇上,也就是說,你成了皇上的仇人!”
周洽也喝了一大碗酒,說:“于成龍是皇上為八旗子弟樹立的榜樣。皇上不能因為你,而敗壞了于成龍的形象。天一,這樣看來你是兇多吉少!”
張靄生說:“天一,故此我們找你來商議走的事。”
陳潢也換了一只大碗,喝著酒,泣不成聲地說:“大司馬對我的恩情比泰山還高,比黃河還長!我之所以讓他這樣做,就是要以死謝恩!”
周洽說:“大司馬做了,就應該告你一聲。你看,我們都知道了,你還蒙在鼓里。可見,大司馬是怕你事先跑了,沒有對證!”張靄生也說:“天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你活著,就有機會治河,就有機會實現你的理想抱負!”
陳潢又喝一大碗酒,說:“人各有志,你們要走就走吧!我想留也留不住,只是你們記著我這個河中的冤死鬼,逢年過節,能給我燒幾柱香,我就心滿意足啦!來,喝酒!”
陳潢以死報恩的精神,對張靄生促動很大,他喝完酒,把碗往地上一摔,說:“既然天一不走,我張留野陪著你!”
周洽說:“留野先生不走的話,只好我一個人走了。我也不回清江浦了,我把請辭的書信交予你們,你們幫我代辭。”說完,他掏出書信遞給張靄生,仰頭“咕嘟,咕嘟”喝完碗里的酒,步履蹣跚地出了酒店,跨馬揚鞭而去。
陳潢和張靄生看著周洽在風雪里逐漸遠去的背影,心中默默給他祝福。
再說康熙還沒有辦完太皇太后的喪事,就在乾清宮主持會議,討論江南道御史郭琇參劾靳輔的奏疏。與會大臣都覺蹊蹺:不久前提拔陳潢的會議,開成了拍賣會,大家都覺得陳潢是個人才,應該重用,都嫌給他的官品太低。這次會議又充滿火藥味,開成了討伐會。原來死皮賴臉要與陳潢結義的郭琇,此時完全忘記了歃血為盟的情景,更忘卻了同生共死的海誓山盟,露出了猙獰的本來面目。他把靳輔治河無功的責任全部強加在陳潢頭上,提出必須嚴懲陳潢。康熙也把陳潢定性為:“全國人民都知道的一介小人!”
郭琇用屯田炮彈
陳潢秉誠心治河
上回說到在朝會上康熙說陳潢為:“全國人民都知道的一介小人!”為什么康熙會發如此大的火,對剛穿上官服的陳潢定下如此駭人聽聞的罪名?原來郭琇知道使用一般炮彈對長期從事治河的靳輔、陳潢并不具有太大的攻擊作用,因此,這次他精心選擇了一種特殊的攻擊炮彈,它的名字叫“屯田”。
那位問了,何謂屯田?屯田為何具有如此大的殺傷力?
原來,早在靳輔任安徽巡撫時,陳潢看到廬州、鳳陽一帶有很多荒蕪的土地,就提出開墾荒地、招民屯墾的具體規劃。只是由于靳輔調任河道總督,規劃沒有完全實施。以后,隨著治河工作不斷取得成效,過去被水淹沒的廣大地區逐漸浮出水面,成為可以耕種的土地,陳潢再次提出屯墾的設想,并在安東縣進行試點。試驗取得了兩點有益的經驗:一是國家用于治河經費巨大,可以用屯田利息補充治河經費,節省國庫開支;二是用無業流民進行耕種,使流民有了生活依靠,不再四處流竄,有利于社會穩定。在此基礎上,靳輔、陳潢開始了大規模的屯墾活動。
具體步驟:一是修建流民住房,招徠流民;二是劃定各戶耕作疆界;三是免費發放牛、種、耕具等基本生產資料。流民歸者如市,生產積極性高漲。屯田后,過去的水中澤國,變成了炊煙相望、沃壤千里的魚米之鄉。陳潢感慨地說:“這才是太平勝景!”
不料,豪強地主也盯上了這塊肥肉。他們到處私墾,頻繁制造與來此定居的流民、河務工作者的矛盾,罵聲載道,誹謗不斷。郭琇就是要利用這一矛盾,誣陷陳潢,打擊靳輔!
康熙說陳潢是“全國人民都知道的一介小人!”這話傳到清江浦,大家都為陳潢的安危捏一把汗。但陳潢裝作若無其事,仍然忙著手里的工作,加緊督促雙金門大閘改建,全力推動開辟中下河工程。
張靄生于心不忍,悄聲問他:“天一,你難道真地不知道?”
陳潢笑著說:“誰是小人?誰是君子?只有自己明白!只有蒼天清楚!我承認自己是個小人,但不是君子、小人的小人,而是與那些坐在朝中無事生非的高官顯貴相比,我的確是人微言輕的小人。既然全國人民都知道有我陳潢這么個小人,平生足矣!”
張靄生還想勸他幾句,見有人走來,趕忙走開。
過了幾天,張靄生又偷偷來工地看陳潢,說:“天一,孫在豐也上疏說你‘黷貨無藉,法所不宥’,也就是說,你肆無忌憚地貪污東西,必須嚴懲!”
陳潢也是一笑,說:“我是吃了于成龍給我的老山參,現在想吐也吐不出來。那棵老山參價值幾百兩,讓我去買去賠,我也沒那么多銀子。留野先生,嘴在別人身上長著,就讓說去,不要管它。以后也別再來找我,這樣對你不好!”
張靄生忍著淚水,與陳潢道別。
再說朝中正在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康熙以雷霆萬鈞之勢很快擊跨了明珠為首的政治小集團。在搜查明珠住宅時,發現了靳輔數額不菲的禮單。江南道御史郭琇、山東道御史陸祖修、工部左侍郎監修下河孫在豐等接二連三地參劾靳輔。眼看靳輔如同大雨之中的一棵老樹再也支撐不住殘酷的打擊。有人彈冠相慶,有人臨陣倒戈,有人落井下石……
正在這時,河道總督靳輔上疏報告:“開中河工程全部竣工,請皇上派人驗收!”
這就像一陣大風刮散了頭頂的烏云。康熙不能不佩服靳輔的膽識和能力。孫在豐主持的開下河工程經年累月進展緩慢,不僅沒有起到設想的作用,反而增加了群眾的負擔。由于動用大量民力,長期進行一項違反科學、毫無意義的工程,群眾意見很大,民工逃的逃,走的走,開下河工程已到該叫停的地步。與之相對,靳輔主持的開中河工程,不僅花錢不多,而且超額完成開中下河工程,結束了幾百年來以黃代漕的格局,實現了黃運分離。
但是,開下河工程的幕后主使就是康熙。他豈能輕言失敗?
皇上辭究有妙法
大臣視察無異說
上回說到靳輔上疏報告開中河工程全部竣工,使康熙對靳輔等刮目相看。但是,康熙作為開下河工程的始作俑者,并不愿意承認開下河工程的失敗。
在九卿會議上,康熙問靳輔:“你說開浚下河,就會導致海水入侵。朕記著你今日說的話,留為日后的依據。”
康熙又問于成龍:“你曾經說過崔維雅比靳輔高明,按照他的治河方略就一定會成功,到底是不是這回事呢?”
于成龍看一眼索額圖、伊桑阿,紅著臉說:“我也是聽人這樣說,其實我并不知道崔維雅的方略到底如何。”
康熙對著在場的眾大臣說:“朕對河務非常關心,也曾仔細研究過崔維雅的書,早就認為他的所謂方略肯定行不通。但于成龍還屢次三番地說崔維雅治河方略可行,朕從未相信這種胡言亂語。至于開下河工程下一步如何進行,你們好好研究一下,把結果報朕。”
康熙把開下河的責任一下子推倒了崔維雅的身上,使崔維雅的支持者索額圖、伊桑阿等非常難堪,但也不敢亂說。
康熙看一眼剛剛當上大學士的伊桑阿,話中有話地說:“你知道了吧?于成龍也未洞悉河務!”
伊桑阿原來想讓于成龍頂替靳輔擔任河道總督。一來這是他揣摩的皇上意思;二來幾年來,于成龍與靳輔舌劍唇槍,與明珠集團斗得你死我活,立下汗馬功勞。但他一聽皇上的話,知道這次于成龍要當河道總督的美夢破滅了。
伊桑阿趕忙點頭哈腰地說:“知道啦,知道啦!”
開中河工程在關鍵時刻完工,確實給明珠集團帶來了巨大的好處。在處理明珠等人時,康熙沒有狠下毒手,也沒有把查抄的罪證公之于眾,只是革職了事。這給明珠集團成員日后再起埋下伏筆。
但是,生性多疑的康熙對中河工程的效益還是有所懷疑。他先是派內閣學士凱音布、侍衛馬武等到中河視察。凱音布等帶回來的消息:一是中河內商船暢通無阻;二是雖然中河位于黃河的遙、縷二堤之間,但河堤安然無恙;三是漕運總督慕天顏不許漕船進入中河,也不許閉塞攔馬河的支河口門,致使中河不能完全發揮效益;四是若塞支河口門,使駱馬湖水匯流中河,增加中河水量,利用中河通漕不存在任何問題。為了打消康熙的疑慮,凱音布還讓隨從畫了幾幅圖。要說這些圖的質量與周洽畫的不可同日而語,但也基本說明了當時中河的情況。
康熙看著圖,聽著匯報,先是一喜,心想:“這個靳輔確實有膽識,敢于虎口拔牙,幫朕解決了大問題。”接著,龍顏大怒,拍著桌案,怒道:“慕天顏膽大妄為,竟敢如此無禮!”
康熙把兵部尚書張玉書、刑部尚書圖納、左都御史馬齊等朝廷大員找來,要派出更高級別的視察團。康熙說:“你們要秉公執法,是就是是,非就是非,白就是白,黑就是黑,切不可混淆是非,顛倒黑白。”
康熙又說:“人們都說:河道是靳輔搞壞的。靳輔到處修減水壩放水,淹沒民田。朕不同意這種觀點!靳輔能放水,又能利用所放之水通漕。這個人了不得,不是等閑之輩!治河必能成功!”
康熙又說:“據凱音布等奏稱:慕天顏阻撓利用中河通漕,深屬可惡!你們把這小子押回京城,嚴加審訊,問出誰為唆使,則真相大白。”
最后,康熙不忘叮囑:“開下河工程另派有專人視察,你們觀其大略即可,切不可把下河情況寫到報告里啊!”
張玉書等根據康熙的旨意進行視察,對中河工程的作用予以充分肯定,提出的一些問題和改進措施大都是靳輔以前的意見。
再說刑部尚書圖納親自審問慕天顏。慕天顏熬不住嚴刑拷打,供稱:“于成龍曾給我寫信,讓我不要聽靳輔的話,還讓我參奏靳輔。”圖納就把于成龍也押起來,與慕天顏對質。于成龍只承認給慕天顏寫過信,其他一概不予承認。圖納也不敢對于成龍用刑,只好把問題上交給康熙。
康熙見自己樹立的榜樣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君子,卻盡干些小人的勾當,心里懊悔,但還是要出來保護他樹立的這個榜樣,說:“于成龍擔任直隸總督以來,業績突出,仍著赴任。”
各位讀者可能看到此處也糊涂了:于成龍擔任直隸總督的業績與他刁難靳輔治河的罪行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怎么康熙就把它們聯系到一起?康熙不是說不可混淆是非,顛倒黑白,他這樣做不就是混淆是非、顛倒黑白嗎?
但是,封建社會就是如此!康熙貴為天子,怎么會有錯呢?
康熙見河像枕席
靳輔思友如大禹
上回說到康熙對中河的效益心存疑慮,先后派出二個視察團,得到一致結果:中河效益的確很大,但是,康熙還是不放心。他要進行第二次南巡,眼見為實。
康熙二十八年正月,當御舟駛過夾在黃河遙、縷二堤之間的中河,康熙驚呆啦!只見清澈的駱馬湖水像一匹藍色的綢緞,靜靜地鋪在中河之上。南來的漕船出了清口,在黃河中航行7里,到達對岸的仲家莊閘,即進入中河,以前以黃代漕河段行運艱難的景象不復存在。回頭遠望,在這長達180里的如同平滑的藍色綢緞的中河上面,千帆競發,百舸爭流,好一派大河風光!
康熙問身邊大臣,說:“你們感覺如何?”
大臣們也是欣喜若狂,連聲答道:“如過枕席之上!”
康熙“哈,哈”大笑,說:“還是鋪著藍色綢緞的枕席呢!”
康熙指著堤外的田地,說:“上次南巡,這里四處蕭瑟,一片荒涼,悲苦之聲,到處可聞。但此次南巡,民生風景,為之一變,出現了富庶端倪。朕心大悅!”
群臣忙拍康熙的馬屁,道:“這是皇上軫念民依、勤求治理的必然結果!”
跟隨康熙南巡的靳輔,聽到康熙和大臣們的對話,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融注著多少老百姓血汗的中河工程終于發揮效益,也得到康熙和大臣們的認可,幾百年來,大運河終于基本實現黃運分離!悲的是,作為中河工程的首倡者、設計者、建設者的陳潢卻看不到這壯觀的一幕。他想:“也許陳潢的靈魂就在這中河的水中,正在為自己用生命為舉世聞名的京杭大運河畫上濃墨重彩的最后一筆而欣慰!”
在《康熙起居注》里,記述了當時社會上對開中河工程的高度評價:“中河既成,殺黃河之勢,灑七邑之災,漕艘揚帆若過枕席,說者謂中河之役,為國家百世之利,功不在宋禮開會通,陳瑄鑿清江浦下。”就是說,中河工程完成后,既減輕了黃河和當地的水害,又使漕船通航順利、沒有風險。社會上普遍認為,開中河是一項益于當代、造福后代的偉大工程!開辟中河的英雄,功不在明永樂年間主持改建會通河的宋禮、領導開鑿清江浦的陳瑄之下!
按照原定的南巡計劃,康熙還要看下河,這太讓他出丑了。康熙也不好明說改變計劃,就假裝先讓于成龍到下河跑了一圈。于成龍回來說:“往下河所經水路甚淺,不通舟楫。陸路也不好走,而且住宿也沒有地方。”算是遮掩過去。但康熙也不糊涂,心想:“老是這樣做賊似的,也不是長久辦法,還不如就此了結!”于是,在康熙回鑾途中做出重要指示:“上河為下河本原,互有相關。應撤銷‘修下河工部’,將下河事務一并交與河道總督管理。”至此,鬧得沸沸揚揚、折騰多年的開下河工程,由于違背科學規律,以失敗告終!
在康熙渡過錢塘江,爬上會稽山祭奠大禹的時候,靳輔心想:“浙江是陳潢的老家,我不知道這位當代大禹的家在何處,如果知道,倒是應該去祭奠他一番!”他跪在地上,聽著太監念著祭文:“惟王精一傳心,儉勤式訓。道由天錫,啟皇極之圖疇。功在民生,定中邦之井牧。四載昔勞胼胝,永賴平成。九敘早著謨謀,惟歌府事。行其無間,德遠益新。朕省方東南,道經吳越。睹長江之浩渺,心切溯洄。瞻高巘之嵯峨,企深仰止。幸矣松楸伊邇,儼然律度可親。特薦馨香,躬修祀事。惟祈靈爽,尚克來歆!”
心想:“這篇祭文,字斟句酌,寫得不錯,就權當是我給陳潢的祭文吧!”
治河書流傳千古
砥柱石彰顯民心
上回說到靳輔被召扈跟隨康熙第二次南巡。康熙親眼所見靳輔治河卓有成效,故此靳輔的政治待遇很快得到恢復。康熙讓靳輔專心整理治河經驗,作為以后治河工作的指導。
靳輔回顧了自己從康熙十六年至康熙二十六年連續十年主持黃、淮、運治理的艱難過程,在書中記述了黃、淮、運河水系概況,黃河演變、治理和歷代治黃議論,著重闡述了當時蘇北地區黃、淮、運河決口泛濫和治理經過。他認為:“治河之道當審其全局,將河道運道為一體,徹首尾而合治之,而后可以無弊”,治理的關鍵是控制黃河河床的淤積,“黃河之水從來裹沙而行,水合則流急而沙隨水去,水分則流緩而水漫沙停。沙隨水去則河身日深,而百川皆有所歸。”
該書于康熙二十八年底正式印刷,取名為《治河書》,成為指導治河工作的權威著作。每當新的河道總督赴任,康熙就要把這本書交給他,讓他悉心研究、學習。康熙以后的皇帝也莫不如是。到了乾隆時期,該書再版時,鑒于該書對治河的巨大影響,書名改為《治河方略》。
康熙三十一年初,由于治河無方,黃河險工不斷,嚴重威脅漕運安全。此時,康熙只能再次啟用靳輔擔任河道總督。
心力交瘁的靳輔三月十五日上任,七月二十六日就一病不起,十一月十一日,在清江浦河道總督衙門與世長辭。消息傳到北京,康熙驚嘆不已,特許靳輔的靈柩先進京城,后返其家,再送往特賜的墓地安葬。這是清朝開國以來,漢人從未享受過的殊榮。靳輔可謂功成名就,但陳潢的命運又如何呢?
靳輔在辭世前,寫了一篇著名的《義友竭忠疏》。他歷數陳潢的治河功績,為陳潢鳴冤,說:“倘若皇上能批準給陳潢平反,不僅陳潢的靈魂必將銜環結草、感恩圖報,而且我也死可瞑目。倘若皇上能批準給陳潢平反,天下草野之士必定會思有所感、情有所動,發奮忠君報國!”
在九卿會議上,康熙和群臣面對靳輔這篇字字血、句句淚的奏疏都露出了尷尬之態。康熙不會忘記曾幾何時自己給陳潢欽定的罪名:“全國人民都知道的一介小人!”群臣也不會忘記第一次討論陳潢問題的拍賣會,第二次討論陳潢問題的討伐會。他們都不想把這第三次會開成平反會。
朝廷如此,民間又如何呢?
卻說周洽那日與陳潢、張靄生別過,暢游山水,好不自在。一日走到東都洛陽地面,只見前面一座高山擋住去路。
他問路人:“這座山可是中岳嵩山?”
路人答:“是。”
他又問:“前邊是什么廟?”
路人答:“關帝廟。”
周洽頓有所悟,心想:“這就是義薄云天的關老爺首級所在之處,我可要祭拜一下!”
祭拜完關公,周洽接著前行。不知不覺天就黑下來,周洽又見前方有座廟宇,趕忙上前叩門,請求一住。原來這是一座道觀,名字叫“中岳廟”。道長見來了位讀書人,非常熱情,又見周洽隨身帶著些作畫的工具,就說:“鄙觀新落成一座殿宇,先生可否多留幾日,為此殿繪幅壁畫?”周洽欣然答應。
面對雪白的墻壁,周洽百感交集。他想到了開中河的艱難,想到了劈開三門、導流下瀉的大禹,想到了義薄云天的關公,想到了為治河屈死的陳潢,想到了為治河累死的張忭……
周洽心有所思,有感而發,刷刷點點,一揮而就,完成了一幅氣勢磅礴的壁畫。末了,周洽在壁畫的上方寫下幾個大字:“中流砥柱圖”。
各位讀者,您要沿著明清故道旅游的話,我勸您從武陟的嘉應觀出來,改道中岳廟,再去宿遷的安瀾龍王廟。仔細看一下竹岡先生留給我們的中流砥柱圖,您就會發現圖中的砥柱石似乎是人的形狀。這是誰呢?是靳輔?是陳潢?是張忭?
我不知道,只好讓聰明的讀者自己猜啦!
(摘自侯起秀的中篇小說《開中河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