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妹
(中國政法大學,北京 100088)
律師調查取證權是律師的一項基本權利。其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律師調查取證權包含三個方面的內容,即律師自行收集證據的權利;申請相關國家機關調取、收集證據和通知證人出庭作證的權利;還包括會見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查閱案卷材料等所有涉及證據材料的權利。狹義的律師調查取證權是指律師的自行取證權,即律師為了進一步了解、核實案情,有權依照有關規定向有關單位、個人進行調查,收集證據資料,本文所討論的僅指狹義上的律師調查取證權。
偵查階段的律師調查取證權,是將該權利放在刑事訴訟一個特定的階段即偵查階段來探討,偵查階段由于偵察任務具有時效性決定其在整個刑事訴訟過程中的特殊地位,中外刑事訴訟的歷史已經反復證明,錯誤的審判之惡果從來都是結在錯誤的偵查之病枝上的。[1]在刑訴法的視角下律師在偵查階段應該享有調查取證權。
懲罰犯罪和保障人權同為刑事訴訟的目的,二者處于一種對立統一的狀態,但長久以來,不論是立法層面還是司法實踐層面上,我國都過多的強調懲罰犯罪而忽視人權保障,冤假錯案的發生讓我們反思,到底該如何平衡二者之間的關系。眾所周知,刑事訴訟活動的特殊性在于其更多的動用國家公權力去打擊犯罪,而公權力與私權利相比最大的特征在于其具有強制性,若不加以限制,很容易給處于弱勢地位的公民個人造成損害。這點在偵查階段表現的更加明顯,因此在偵查階段加強犯罪嫌疑人的人權保障顯得尤為迫切,畢竟刑事訴訟程序本身不是對犯罪人的懲罰,而是決定其是否有罪、是否應當予以懲罰的過程。[2]
根據國際人權法的相關規定,刑事訴訟過程中所涉及的人權保障內容極其豐富,其中辯護權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各項權利中,居于核心的地位,正如一句法諺所說,刑事訴訟的文明史就是辯護權的發展史。同時,為了促進律師積極有效的替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開展辯護工作,法律賦予律師一些基本的訴訟權利,調查取證權便是其中之一,不僅如此,從一定程度上說,調查取證權是律師的最基本的權利,其是否有效行使直接影響到律師其他訴訟權利的行使效果,賦予偵查階段律師調查取證權是加強偵查階段律師辯護權的應有之義,從而推動偵查階段以辯護權為中心的犯罪嫌疑人人權保障。
刑事訴訟的基本職能分為控訴、辯護和審判三種,現代民主法治國家的刑事訴訟中,為了達到公正的審判結果,三者應該呈現出等腰三角形的結構,這種構造的基礎便是控訴和辯護兩種職能相互平等對抗,目前控辯平等也日趨成為各國刑事訴訟立法的一個基本理念。
刑事訴訟活動的特殊性決定了控辯雙方的不對等性,由于長久以來我國職權式偵查模式強調程序運作的單向性和職權性,使得偵查階段的控辯不平衡性表現的更加明顯。一方是有國家強制力作后盾的追訴機關,其可以采取種種專門調查手段和強制性措施;另一方是弱小、處于被追訴地位的犯罪嫌疑人,此外,由于被追訴人法律知識水平普遍較低、高羈押率導致犯罪嫌疑人的人生自由被限制或禁止等一些列現象存在,大多數情況下犯罪嫌疑人難以直接或者有效的行使訴訟權利,更加劇了控辯雙方的不平衡。[3]
雖然試圖盡力縮小職權主義訴訟模式下的控辯不平等,我國刑事訴訟立法一直在不斷借鑒當事人主義模式,但往往只是片面注重加強審判階段的控辯平等,雙向互動的審判階段與那種以“單面性”為特征的審前階段形成沖突,控辯審前不能平等武裝,則審判過程中的平等保護、裁判中立性只能成為奢望或流于形式。為保證裁判中立性,審前程序尤其要加強偵查階段的訴訟化構造顯得尤其重要,賦予律師調查取證權便是實現這種構造的一個重要表現。
權力得不到監督就會無可避免的產生權力的膨脹與濫用,而偵查權作為一項積極主動的權力若得不到有效的監督,無疑會產生諸多負面的影響。雖然法律賦予偵查機關的職責是全面客觀的收集犯罪嫌疑人的有罪或者無罪、罪重或者罪輕的各種證據,但是由于“追訴犯罪”的天性讓偵查機關往往忽視履行這個職責甚至是利用公權力的強制性作一些侵犯公民合法權益的事情,即存在所謂的“超職權主義”,刑訊逼供屢禁不止便能很好的印證這一點。
偵查機關偵查活動缺乏必要的監督與制約,必然給犯罪嫌疑人的正當合法權益造成巨大的隱患和威脅。相比較于偵查權而言,律師的調查取證是一種防御性的活動,律師一方面通過收集對犯罪嫌疑人有利的證據,另一方面要注意收集偵查機關在取證過程中違反程序的證據,以便在審判過程中提出,從而實現對偵查權的外部監督,給偵查權施加壓力,使得偵查機關的偵查活動在合法的軌道內進行。
根據新刑訴法第三十五條的規定,辯護人的職責為根據事實和法律,提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無罪、最輕或者減輕、免除其刑事責任的材料和意見,維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訴訟權利和其他合法權益。辯護人全面充分的履行法律規定的職責的前提是其能否收集到大量有利于被追訴人的證據,賦予偵查階段律師調查取證權的重要性不言自明。
首先,從證據的特性看,偵查階段是整個刑事訴訟過程中收集證據的關鍵階段,由于距案發時間較短,物品和痕跡較容易提取和固定,證人的記憶也比較清晰,此階段收集證據最為妥當和便捷。如果到了審查起訴或審判階段再去收集,可能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更甚者此時的證據可能已經滅失、毀損或發生改變,有利于被追訴人的證據將難以取得,因此從獲得最佳證據的層面上而言必須賦予偵查階段的律師調查取證權。
其次,從辯護律師行使其他訴訟權利看,律師在偵查階段會見犯罪嫌疑人,應該建立在其已經對相關事實了解的和相關證據掌握的前提下,通過會見犯罪嫌疑人并與之核實有關證據,才能更好地制定辯護策略,否則會見的意義不大。
再次,從審判程序的舉證質證環節看,由于現行刑訴法沒有賦予偵查階段律師調查取證權,一方面律師在法庭上提交的在偵查階段收集到的證據法院可以舉證不能而不予采納;另一方面由于律師在審查起訴階段或者審判階段的調查取證權同樣受到很大程度上的限制,加上我國證人出庭作證率低,辯護律師在舉證質證過程中受到極大的限制,必然無法有效的履行辯護職責,從這個角度而言賦予律師調查取證權也是必要的。
此次刑訴法在修訂的過程中,根據司法實踐的需要增加了多款條文,若不賦予偵查階段辯護律師調查取證權,這些規定就極有可能被虛置而成為所謂的紙上立法,下文僅就幾個比較重要的條款進行闡述。
首先,為了防止辯護突襲,以及避免司法資源的浪費,修訂后的《刑事訴訟法》第四十條規定了律師的特定證據告知義務,即“辯護人收集的有關犯罪嫌疑人不在犯罪現場、未達刑事責任年齡、屬于依法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的證據,應當及時告知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根據對法律規定的理解,如果辯護律師在偵查階段不享有調查取證權,那么,辯護律師又能夠通過何種方式發現上述法律規定的犯罪嫌疑人無罪的證據,又如何能告知偵查機關?針對這一條款,剛剛出臺的《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五十一條明確規定,“在人民檢察院偵查、審查逮捕、審查起訴的過程中,辯護人收集到有關犯罪嫌疑人不在犯罪現場、未達刑事責任年齡、屬于依法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的證據,告知人民檢察院的,人民檢察院相關辦案部門應當及時進行審查。”可見,最高人民檢察院已經默認了偵查階段的辯護律師享有調查取證權。
其次,為了實現有效辯護的目標,修訂后的《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五十九條規定了偵查機關有聽取辯護律師意見的義務,“在案件偵查終結前,辯護律師提出要求的,偵查機關應當聽取辯護律師的意見,并記錄在案。辯護律師提出書面意見的,應當附卷。”事實上,辯護律師不論是提出程序意見還是實體意見,都需要有相關的證據作支撐,尤其是辯護律師提出實體意見。
再次,修訂后的《刑事訴訟法》的一個重要修改亮點在于將“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納入刑事訴訟法中,并對其程序做了相應的規定。其中,修訂后的《刑事訴訟法》第五十六條規定了非法證據排除調查程序的啟動模式,其中第二款規定:“當事人及其辯護人、訴訟代理人有權申請人民法院對以非法方法收集的證據依法予以排除。申請排除以非法方法收集的證據的,應當提供相關線索或者材料。”從此條款看,若偵查階段辯護律師沒有調查取證權,則其很難在審判階段啟動其在偵查階段發現的非法證據審查程序,而一味的依靠法院依職權啟動審查程序也不現實。因此,偵查階段為了一方面可以有效遏制刑訊逼供等非法取證現象的發生,另一方面在非法取證現象發生時,非法程序排除這一證據規則不至于被虛置,有必要賦予偵查階段辯護律師調查取證權。
綜上所述,偵查階段律師辯護制度的改革和完善不僅僅是一種法律形式的變更,而且涉及到深層次不同訴訟理念、不同訴訟價值之間的沖突和妥協,偵查階段加強律師辯護權已是不可逆轉的趨勢,確立偵查階段的律師調查取證權不僅是我國目前的司法實踐現狀的需要,同時也符合國際人權保障力度不斷加強的發展趨勢。
[1]李心鑒.刑事訴訟構造論[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
[2]楊宇冠.國際人權法對我國刑事司法改革的影響[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8.
[3]李寶岳.律師參與辯護、代理存在問題及對策[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