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志杰
(中國政法大學 刑事司法學院,北京 100088)
及時性原則作為國際司法準則之一,在促進司法效率的實現上發揮著重要作用。各國為了滿足國際社會的基本要求,都努力從本國國情出發,貫徹、執行該原則,對本國刑事司法制度進行不同程度的改革。為了順應這一國際趨勢,同時也是為了適應政治經濟形勢發展的需要,我國于1996 年和1997年先后對刑事訴訟法、刑法作了重大修改,將聯合國刑事司法準則中的一些基本的重要的法律原則確立在我國刑事法典中,其中就包含及時性原則,這增強了我國刑事司法的民主性、科學性,加強了訴訟中的人權保障,大大推動了我國刑事法治的進程。[1]
及時性原則有兩方面的要求:一方面,訴訟及時原則反對拖延,要求參與訴訟的各方積極推進刑事程序,訴訟應當在必要且合理的時間內終結,不得無故拖延。另一方面,訴訟及時原則也反對草率,強調訴訟的及時性,并不是一味求快,因為人們都不希望在無充分時間收集信息并思考其意義的情況下草率作出判決。迅速、及時與公正之間必須協調一致,二者應該是矛盾統一體中的兩種價值選擇,其最佳選擇是既要快又要公正,即迅速審判與案件的質量保證是一致的,是否能正確處理這一矛盾,是權衡刑事訴訟立法成敗的標準之一。尤其是刑事案件,它關系到公民的生命及人身權利、訴訟期限問題及羈押的時間問題,直接體現著民主與法制的進步和文明,很難設想一個無休止的久押不決、久審不判的案件,最后的裁判能達到公正審判的司法效益。
根據《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的規定,聯合國人權事務委員會認為及時審判包括下列含義:一審和上訴審都不拖延;審判開始的時間和作出判決的時間都不拖延。但是,該委員會并沒有規定多長時間構成拖延,因為關于辦案時間各國的法律差異很大。西方國家往往用“合理時間”的概念,而合理時間就不宜統一規定一個時間值,而是要根據不同案件的需要決定。但鑒于案件久拖不決的情況,有些國家也規定了辦案期限,如美國聯邦《1974年快速審理法案》規定:從逮捕到審判應在100 天內完成,從逮捕到提出起訴書應在30 天內完成。[2]
人權委員會在對《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所作的評論中確認:“審前羈押應該是一種例外,并盡可能短暫”?!侗Wo羈押或監禁人的原則》第三十九條指出:除了在由法律規定的特殊案件中,由司法或其他機關司法利益而決定,被告人應有權被釋放等待審判。特別是對于青少年,《聯合國少年司法最低限度標準規則》第十三條規定:青少年被羈押等待審判僅應作為萬不得已的手段使用,而且時間應盡可能短,如有可能,應采取其他替代辦法?!斗蔷薪胧┳畹拖薅葮藴省?東京規則)則指出要避免審前拘留,審前拘留應作為刑事訴訟程序的最后手段加以使用,并適當考慮對被指控犯法行為的調查。應盡量在早期階段采用替代審前拘留的措施,審前拘留的期限不應超過“規則”所設定的時間,并應該以合乎人道的方式和尊重人的固有尊嚴的基礎上實施此種拘留。而且對采用非拘禁措施的評估標準做出設定:即要根據犯法行為性質和嚴重程度以及罪犯個性和背景、判刑目的和受害人權利等方面因素。
意大利刑事古典學派的創始人貝卡里亞關于及時性原則有一經典的論述,“懲罰犯罪的刑罰越是迅速和及時,就越是公正和有益?!薄罢f它比較公正是因為:它減輕了捉摸不定給犯人帶來的無益而殘酷的折磨……還因為,剝奪自由作為一種刑罰,不能被施行于判決之前,如果并沒有那么大的必要這樣做的話?!薄罢f它是有益的,是因為:犯罪與刑罰之間的時間隔得越短,在人們心中,犯罪與刑罰這兩個概念的聯系就越突出、越持續,因而,人們就很自然地把犯罪看作起因,把刑罰看作不可缺少的必然結果?!保?]
當代制度經濟學派運用經濟分析方法研究制度變遷,通過成本及收益分析來判斷一個制度的運作是否有效率,即該制度對所投入資源的利用能否實現效用最大化。效用最大化的理性意識會指導與制約制度構建者和操作者的行為模式。而刑事司法體系的運作主要依靠國家資源的投入來維持與推進,具有資源需求量大、高消耗的特點。在這種情況下必須自覺考慮訴訟制度構建的經濟效益問題。及時性原則從本質上要求訴訟的及時、高效,是經濟效益性在刑事訴訟領域最直觀的原則表述。
制度理性是經驗事實在規范化層面的提升和穩固。及時性原則強調對犯罪追訴的時間維度控制以及對社會正義矯正和修復的實效性,它是基于經驗事實而得出的原則性歸納。經驗事實給了及時性原則適用的廣泛實踐需求性和可適性證明。而原則指導下的制度構架也必然要符合理性的內在邏輯。因而從制度理性的層面對及時性原則的適用加以考量具有直觀性的色彩,也必然從理念的切入點帶動對制度內在合理性的認知和落實。
“從一定的視角上看,一個社會的形成其實就是在一個確定的社會環境中人們的諸多解說相互沖突、磨合、融合的過程,并進而獲得一種關于生活世界的相對確定解說,因此影響了人們的習慣性行為方式,構成‘制度’,形成文化的共同體?!保?]任何一個單一的制度或原則都不可能確定一國法律制度構建的方向,而僅僅是其中的一個支架,及時性原則同樣如此,對其加以貫徹必然要遭遇與其他原則的沖突,只有與其他價值標準磨合、融合后,其價值才能得以最大程度的彰顯。
按照迅速而又公正的國際準則,中國《刑事訴訟法》從1979 年的產生到1996 年《刑事訴訟法》的修改,進行了重大的改革,嚴格了審判期限,保證了審判的公正性。
1.為了嚴格期限,防止無故甚至借口拖延審判時間,1996 年《刑事訴訟法》在原法規定的第一審程序的審判期限基礎上,對于特殊案件,即“交通十分不便的,邊遠地區的重大復雜案件;重大的犯罪集團案件;流竄作案的重大復雜案件;犯罪涉及面廣,取證困難的重大復雜案件等”,規定“經省、自治區、直轄市高級人民法院批準或者決定可以再延長1 個月?!?/p>
2.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取消了人民法院對人民檢察院移送公訴案件的退回補充偵查的規定,只在第一百六十五條和第一百六十六條的規定中保留了檢察人員發現提起公訴的案件需要補充偵查的,而主動提出建議的,法院方可允許,并規定這種退回補充偵查應當在1 個月內補充完畢。相應的司法解釋進一步規定了退回補充偵查的時間和次數,以防止實踐中多次退查,長期關押,侵犯人權,保證審判的及時、迅速,使審判更加公正。
3.由于中國實行的是兩審終審制,立法對第二審的審限,在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九十六條也作了同一審程序相同的規定,以保障嚴格的訴訟期限。
4.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對于增設的適用簡易程序審理的案件,在第一百七十八條規定,“應當在受理后20 日內審結。”[5]
2012 年修訂的《刑事訴訟法》以及隨后出臺的《最高檢規則》和《最高法解釋》,于2013 年1 月1日起開始實施。本次修法進一步吸納了國際司法準則的要求,如為強化人民檢察院對羈押措施的監督,防止超期羈押和不必要的關押,增加規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逮捕后,人民檢察院對羈押必要性進行審查的程序。但對及時性原則未予以實質性加強,一些頑疾性問題仍未得以解決。
1.期限的合理性劃分仍存在與及時性原則相悖的問題。主要體現為三點:一是對于偵查羈押期限、審查起訴期限等既關涉被追訴者基本權利,又與訴訟效率密切相關的期間,沒有按照案件的復雜程度不同予以區分,導致重大復雜案件和較為簡單、能夠及時處理的案件在審前程序中未作區別對待而使得辦案質量無法保障。二是關于審判前的偵查、起訴程序的期限規定較長,而審判程序的期限則相對較短,兩者之間不成比例,這導致訴訟程序過分重視審前程序而忽視了審判程序對整個訴訟的決定性意義,很有可能影響到審判的質量。三是對一些重要期間未加以規定。如規定對犯罪嫌疑人作精神病鑒定的時間不計入辦案期間,卻缺乏規定對被害人進行精神病鑒定時間的處理。未規定二審期間閱卷的時間是否包含在二審期間之內等。[6]
2.對延長羈押期限的審查缺乏外部監督機制。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對此問題未予以解決。對被追訴者羈押時間過長是我國刑事訴訟一個不容規避的問題,這不但侵害了被追訴者的人身自由權,也損害了訴訟效率。為了縮短對被追訴者的羈押期限,除了明確期間的規定外,還應當從程序的角度予以限制。而刑事訴訟法沒有構建起相應的羈押期限的審查制度,而是把延長偵查羈押期限的決定權交予了人民檢察院,這種內部、單方面的決定制度很難保證不受部門內部利益的左右,與世界各國的通行做法相悖。
3.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對簡易程序的規定仍停留在簡易審判程序上,類型單一。刑事訴訟法在簡易程序方面此次作出了較大程度的修改,但卻并未能根本改觀簡易審判程序類型單一、功能受限、對被告人權利保護不足的現象。從各國立法與實踐來看,基于不同的訴訟模式、審判組織和訴訟理念,簡易程序在具體建構上存在諸多差異,大體可分三類:一是英美法系以辯訴簡易為代表的方式;二是大陸法系以處罰令程序為代表的方式;三是狹義上的簡易審判程序。我國的簡易程序建構可歸于第三種,而其在適用范圍、主體對象上有較大局限性,以至于其分流案件、節約訴訟資源、提高訴訟效率的作用得不到充分發揮,阻礙簡易程序的真正價值內核的彰顯。
[1][2]卞建林,楊宇冠.聯合國刑事司法準則撮要[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
[3][意]切薩雷·貝卡里亞.論犯罪與刑罰[M].黃 風,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4]蘇 力.法治及其本土資源[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
[5]陳光中,[加]丹尼爾·普瑞方廷.聯合國刑事司法準則與中國刑事法制[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8.
[6]宋英輝.刑事訴訟原理[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