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宇鋒,曾 崢
(1.韶關學院 數學與信息科學學院,廣東 韶關 512005;2.韶關學院 黨委辦公室,廣東 韶關 512005)
韶州在利瑪竇傳教生涯中的地位和價值(上)
孫宇鋒1,曾 崢2
(1.韶關學院 數學與信息科學學院,廣東 韶關 512005;2.韶關學院 黨委辦公室,廣東 韶關 512005)
研究了利瑪竇在韶州居住期間所進行的天主教文化和數學文化傳播的主要工作及對以后的“學術傳教”策略的影響,論證了韶州在利瑪竇傳教生涯中的重要地位和價值。
韶州;地位和價值;“學術傳教”策略;數學文化
縱觀利瑪竇在中國的傳教活動,大致涵蓋了四個不同時期。肇慶期間是利瑪竇傳教生涯的拓荒時期;韶州(后來改稱韶關)期間是利瑪竇“學術傳教”的成熟時期;南昌和南京期間是利瑪竇在中國傳教的定型時期;北京期間是利瑪竇傳教政策的收獲時期。
韶州是天主教在中國的第二個傳教據點,從1589年利瑪竇離開肇慶來韶州開辟傳教據點到1617年費奇觀、黎寧石等人被迫撤離韶州的南雄縣止,歷時28年[1]。其中利瑪竇在韶州傳教6年,他的繼承人龍華民也在韶州主持過傳教事務,可見韶州在天主教中國傳教史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然而,目前學術界對利瑪竇在韶州傳教活動的研究及其學術文章和專著并不多見。因此,本文著重敘述利瑪竇在韶州的“學術傳教”活動,旨在論證韶州在利瑪竇傳教生涯中的重要地位和價值。
據記載,利瑪竇在肇慶生活、傳教六載。他卑恭謙讓,廣交官府朋友以求庇護;小心謹慎,展西洋之奇器,籠絡人心以傳上帝福音。然而,由于基督教文化與中華文明的激烈碰撞和官府當權者的利欲熏心,使他的事業遠離理想,最終慘遭驅逐。
1583年9月10 日,利瑪竇與羅明堅抵達肇慶。他們在知府衙門中受到禮遇,并解釋來中國是為她的盛名和光輝所吸引,請求官府允許他們修建一棟小屋作為住所以及一所敬神的小教堂,在那里度過余年[2]111。是年,利瑪竇 31 歲。直到 1588 年 4 月,羅明堅離開肇慶遠赴羅馬的近5年的時間里,利瑪竇一直是以助手的身份來協助羅明堅的工作。
從《利瑪竇中國札記》以及其他的傳記資料中,我們看到利瑪竇和羅明堅在肇慶獲得居住許可后,便滿懷激情地投入工作。他們在新任總督郭應聘給予的土地上,建造了中國內地第一座天主教堂。由于利瑪竇在羅馬學院曾學習過歐洲建筑學,且有相當的造詣,所以,從設計、施工到竣工過程中,滲透了利瑪竇大量的心血。
為了在肇慶做好傳教工作,利瑪竇對自己進行了徹底的漢化包裝。1585年,利瑪竇給自己取了這個中國名字,名字所用的漢字接近歐洲語音。如“利”表示“利奇”,“瑪竇”表示“馬太”;此外,利瑪竇模仿中國人的習慣,取字為“西泰”。利瑪竇性情溫和、待人寬容和謙讓。在處理肇慶民眾沖擊教堂等一系列事件中,他表現出的臨危不懼和息事寧人的態度,多次平息了危及傳教團前途的民事訴訟,初步顯露了他實際工作的才干[3]267。
在肇慶安頓好住所之后,利瑪竇和羅明堅以高薪聘請了一位有聲望的中國學者,住在教堂里做中文教師[2]119。他們日以繼夜地鉆研中國的學術典籍,并且在家庭教師的幫助下,利瑪竇用適合百姓水平的文體,歷時四五個月,將羅明堅醞釀和撰寫的《天主圣教實錄》修訂定稿,并在廣州刊印發行[3]259。肇慶知府王泮特別喜愛這部書,印了許多冊,基督教的原則隨著這本中文著作在國內廣為流傳。
利瑪竇倍受鼓舞,又應知府王泮的請求,參考隨身帶來的標以歐洲文字的世界地圖,重新繪制了一幅用中文注釋的世界地圖。在這幅中文版世界地圖上,利瑪竇天才地將中國設計到地圖的中央。當描述各種不同的宗教儀式時,他趁機加進了基督教神跡的敘述,他知道那和他傳播福音的想法完全一致。“實在說,在當時那種特殊環境中,再也找不到別的方法更適宜使這個民族信教了”。中文版世界地圖在肇慶刻印之后廣為散發,由此為利瑪竇和他的傳教團隊贏得了很大的聲譽和贊許。“這份地理研究(指地圖),經常加以校訂、改善和重印,進入了長官(指知府王泮)和總督(指郭應聘)的衙門,最后應皇上親自請求而進入皇宮”[2]126。
事實上,利瑪竇的世界地圖也使國人逐漸消除了對傳教士的恐懼感。因為人們在地圖上看到歐洲和中國之間隔著幾乎無數的海陸地帶而不再害怕外國人的到來,這樣有助于天主教在全國范圍的傳播。
利瑪竇繪制中文版世界地圖獲得巨大成功以后,又開始以銅、鐵為原料制作天球儀、地球儀和日晷,并且把它們送給各個官員,包括總督在內[2]126。利瑪竇謙恭地稱這些為瑣碎之事,其實在這些貌似煩瑣的事務中,已經隱含著利瑪竇對未來的憧憬和不同凡響的傳教意圖;一個富有遠見的傳教方針(即適應性傳教)已具雛形,這個傳教方針也正是利瑪竇在肇慶期間確立和將其提升到最重要的戰略地位并開始踐行的。“這種完全革新的‘間接的辨證法’,正足以根本表示自從16世紀末始至18世紀末止,在中國傳教事業的真正志趣……毫無疑問,這項功績應該歸于利瑪竇,而不是羅明堅或范禮安”[3]263。
1588年4 月,羅明堅去羅馬游說教皇派遣來華使節。由于種種意想不到的原因,羅明堅操勞過度心力交瘁,退隱到那不勒斯的薩勒諾,在那里度過他的余年[2]145,再也沒有回到中國。從此,利瑪竇單獨住在肇慶,他不再以羅明堅“仆人”的身份出現,而是作為傳教團的負責人,在開展適應性傳教的過程中,越來越顯示出過人的膽略和才干。
在肇慶居住的后期,利瑪竇開始嘗試“適應性傳教”的策略。他在教堂展示歐洲物質文明的一些成果,如鐘表、數學計算方法、西洋繪畫、浮雕地圖、西洋圖書、西洋樂器;與此同時,他自己動手制作了中國內地的第一座自鳴鐘、天球儀和地球儀,這些成就使他贏得了博學的聲譽;他謙恭而耐心地接待四面八方來教堂參觀訪問的官員和知識分子,使基督的“福音”隨教士的名聲傳揚到了廣東之外。
在頻繁的交往中,利瑪竇結識了后來在朝廷中榮任高官的一些人,如兵部侍郎徐大任、南京總督滕伯輪、貴州總督郭子章(郭青螺)、湖廣總督蔣之秀、南雄知縣王應麟、鐘萬錄等人[3]272。這些人在以后的歲月里,都給予利瑪竇或多或少的幫助。
利瑪竇為了能在中國居住和傳教,他結交官府和權貴人士以求得人身安全保護;同時,他也廣泛接觸知識分子,在精神上尋找融入中國社會的共同語言以保證“適應性傳教”策略的順利實施。他用西方的科學吸引知識分子成為朋友,通過知識分子以獲得民眾的信任。
據記載,利瑪竇在肇慶曾與中國戲劇祖師湯顯祖有過傾心交往。1591年,湯顯祖因上疏《論輔臣科臣疏》而被貶官到廣東雷州半島的徐聞縣做典史。萬歷二十年(1593)7月,利瑪竇帶著石方西神父乘船從韶州重返肇慶聽候復審韶州教堂被襲擊案。在友人的幫助下,利瑪竇有緣與途經肇慶北上浙江遂昌做知縣的湯顯祖相見。一個是學識豐富、涵養深邃的天主教士,一個是文壇驕子、才華橫溢的詩人、戲劇家。西江之畔,兩位大儒經緯縱橫,談天說地,越談越投契。從天主教談到佛教,又從道教談到儒教,堪稱是中西文化的一次友好的交流,也成了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一段佳話[4]。
由于中西方文化的差異,利瑪竇等人在肇慶的傳教生活并非一帆風順。從獲準在肇慶居住開始,利瑪竇就察覺到存在著反對他們安頓的勢力。建造住宅時,他們遭到監督官的反對和刁難,迫使他們放棄了劃定給他們的那塊地,而選擇了另一塊地皮[2]115;安頓下來后,神父們又常常受到肇慶民眾的仇視和滋擾,房屋經常被作為投擲石頭的目標,最嚴重的一次石塊襲擊演化成了一場對教士們的法律訴訟;在他們竭盡全力平息各種責難之際,又卷入了另一樁嚴重的詐騙指責,真是一樁困難的結尾看來只是另一樁的開端;除了教堂幾次被盜劫和被暴徒沖擊搶劫外,教士們還常常被控犯有嚴重的罪行。可以說,肇慶成了利瑪竇“適應性傳教”的一個試驗場地。
相對于民眾對天主教的外在排斥,國人對葡萄牙等西方殖民者的憤怒情緒發泄到傳教士身上,也使得官府由原來的支持轉變為對他們的直接驅逐,這是利瑪竇如何克制和容忍也不能遏制的。雖然在廣州耆宿老人階層的對傳教士的聯名控告中,利瑪竇憑借他的膽略和才干“一勞永逸地而又巧妙地結束了這場特殊的而且肯定是危險的事件”[2]149,但是,葡萄牙和西班牙殖民者在中國沿海和鄰國的非法行徑和不良名聲,也使得中國的地方官府提高了對利瑪竇等傳教士的警惕。新上任的兩廣總督準備對沿海的殖民掠奪者開戰,擔心利瑪竇等人為“佛朗機”通風報信,而尋找了種種借口將利瑪竇等人從兩廣總督的所在地肇慶驅逐出到韶州[5]。
1589年上半年,劉繼文責令利瑪竇等人離開肇慶,由澳門遣返回國。利瑪竇迅速派遣使者去澳門向視察員范禮安報告,得到的答復是“保不住肇慶的住所的話就返回澳門,不要接受另一個駐地的安排”。利瑪竇不肯輕易放棄在中國內地取得的傳教成果,利用替官府采購商品的機會,專程赴澳門說服范禮安,使其同意他們失去肇慶時到別處開辟傳教據點[2]155。
8月初,當劉繼文強制驅逐傳教士時,利瑪竇就此請求前往南雄居住,因為南雄靠近江西省,由此去北京更加便利(這是利瑪竇的夢想)。不過,劉繼文還是建議他先到韶州的南華寺或韶州居住,并將韶州通判呂良佐介紹給利瑪竇,囑咐呂良佐照顧和保護好利瑪竇。
1589年8月15 日,那一天正是圣母升天節。利瑪竇等人惜別了生活6年的肇慶,告別了在肇慶因局勢飄忽不定而備受煎熬和滋擾的日子,他懷著醞釀已久的進京覲見皇帝的夢想和取得的初步傳教成果,懷著由一個普通傳教士變為教團負責人的雄心,躊躇滿志地向韶州和更高的目標進發[3]274。
韶州位于廣東粵北地區的湞江與武江交匯處,它始置于三國,興于隋唐,是廣東省著名的軍事重鎮和交通樞紐,是從嶺南去南京和北京的必經之地。明清時代,韶州是“帝國中南的‘咽喉’”,在嶺南地區發揮著重要的作用。自從踏上中國大陸那一刻起,利瑪竇便念念不忘要進入北京,完成范禮安賦予他的首要任務,即“務必先獲得萬歷皇帝的青睞,準許自由傳教”,最終皈化千千萬萬的中國人[6]66。因此,韶州正是他理想的暫時棲身地。
韶州對于利瑪竇傳教團來說,既是充滿希望的據點,又是精神和身體遭受創傷之地。他對韶州的感情是復雜的,準確地說是大悲大喜的。然而,作為虔誠的天主教徒和嚴謹的學者,他對韶州的描述也是非常客觀和充滿感情的,他是第一個把韶州詳細介紹給世界的外國人。
1589年8 月,利瑪竇與麥安東等人來到韶州的南華寺。鑒于天主教與佛教信仰迥然不同,利瑪竇只在南華寺參觀了一下就向韶州出發。由于韶州城的條件不錯,所以利瑪竇決定在此定居,而不再前往南雄。神父們在尋找地方修建房屋時,暫時寄居在西河的光孝寺里,并被勸告用80個金幣買下光孝寺附近的一塊空地修建住宅[2]170。
在地理和氣候上,利瑪竇描述的韶州城坐落在兩條通航的河流之間,一條河流經南雄到江西,另一條河流通往湖廣省。城池圍囿于一個小島上,用浮橋與兩條河的對岸連接起來。韶州的人口大約有五千戶人家,土地肥沃且盛產稻米和水果,肉、魚、新鮮蔬菜也很充足,就是氣候不良。每年的8月至12月,韶州就流行“三日熱(疑為瘴病)”或瘧疾,有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的居民染此疾病且死亡率極高。利瑪竇到達韶州沒有多久,便有兩位傳教士染上此疾病且情況嚴重,其中麥安東神父差點喪命[2]169。由此可知,利瑪竇并不喜歡韶州的氣候。
在人文環境上,利瑪竇也得到了韶州府官員的關心和照顧。韶州副長官(通判)呂良佐客氣地用自己的船把利瑪竇從肇慶接到韶州,并且總是很慎重地處理傳教團在韶州的事務[2]166。在呂良佐的影響下,韶州的官員以及附近的顯貴人物對利瑪竇表現得比肇慶的官員更為彬彬有禮,許多人和利瑪竇很快就成了好朋友。比如,學者瞿太素、兵備道鄧美政、韶州新任知府謝臺卿、曲江知縣劉文芳、南雄知府黃門以及英德知縣蘇大用等等[2]175。
在對韶州傳教團的投入上,澳門的耶穌會也是不惜任何代價給予支持的。9月25日,在澳門的視察員范禮安先是派遣使者來韶州,用充滿慈父撫愛的信函激發利瑪竇他們在新地點對事業的激情;之后,將兩名受到良好教育的年輕人(鐘鳴仁和黃明沙)派到韶州,協助韶州傳教團的工作;最后,范禮安還把兩名葡萄牙籍傳教士蘇如漢、羅如望從印度召來,增加韶州的傳教力量,使得韶州傳教團的規模達到10人左右(加上仆人)。
10月4日,韶州的住所動工興建。住所的房子設計成沒有樓閣,樣子幾乎完全是中國式的,只有小教堂面積大些,希望能容納相當多的教徒。同時,范禮安還慷慨地給韶州傳教團配備物資,并且還親自來到韶州進行視察和慰問[2]179,以至于在很短的時期內,韶州傳教團就已不缺乏繼續工作的任何東西。1590年秋,教堂建成后利瑪竇在這里安頓下來,韶州便成為利瑪竇在中國傳教的第二個立足點。
應該說,利瑪竇和澳門的耶穌會傳教團對于韶州傳教據點充滿了希望并且是信心百倍的。利瑪竇“深刻地察覺到在肇慶的經驗和使他們受到教訓的類似的以往的經驗,他們在短期內就有了長足的進步……。看來上帝為了他們名字的更大的光榮,為了基督傳教團有更大好處,才允許他們過去飽經艱辛”[2]172。從這里可以看出,對于選擇來韶州以及在韶州初期的工作,利瑪竇還是相當“自我感覺良好”和滿意的。
也許是肇慶的西洋式天主教堂建筑太過于招搖,引起某些官吏的嫉妒,利瑪竇到了韶州以后處處低調行事。在如何建造韶州的住所問題上,利瑪竇一改羅明堅在肇慶的做法。他千方百計地“避免產生豪富名聲的行為或制造‘擁有超出所能給予’之假象”,他甚至“不顯露任何貴重物品,連銀質圣爵都不拿出來使用”[3]273。
建造房屋時,韶州的官員希望他們建造一座像肇慶的西式教堂,以給韶州城增光。但是,為避免敵意的指責和避免當地老百姓認為是外國人的堡壘,也為了防止官員們在室內舉行宴會,利瑪竇選擇了中國式的建筑方式。這就是中國的第二座基督教堂,但和所有西歐的基督教堂都不相同,只有一層樓,看上去認不出它是基督教堂。這令韶州知府頗感失望[3]276。
在韶州的6年中,利瑪竇完全隱藏了他的傳教意圖。明末最“離經叛道”的學者李贄(李卓吾)和利瑪竇交往頗深,他理解利瑪竇帶來的西方基督教文化和思想,不過卻對利瑪竇遠涉重洋的動機大惑不解:“但不知到此何為,我已經三次相會,畢竟不知到此何干也。意其欲以所學易吾周孔之學,則又太愚,恐非是爾(《續焚書》)。”李贄揣測利瑪竇來華的本意是用其“西學”來取代中國的“孔學”,其實已經說到點子上了[7]。
事實上,利瑪竇將韶州作為天主教的第二個居住地是為其進入北京作準備的。他們小心翼翼,不主動大張旗鼓地傳教。得到英德縣令蘇大用的多次請求之后,利瑪竇才為其父親解說天主教教義和神跡。并且游覽了英德縣碧落洞村的美麗洞窟、結交了顯赫官職的巡閱官、品味了清冽的山泉和魚蝦、欣賞了宴會上的音樂舞蹈和喜劇,給人們的印象與其說去英德傳播天主教倒不如說是去英德旅行[2]176。
1590年正月,利瑪竇受到南雄富商葛盛華的邀請,才在瞿太素的陪同下來到南雄。除了與官員打交道外,也與平民百姓交往,宣講教義和做彌撒,吸引了很多人。特別是葛盛華入天主教后,刊印了各種介紹天主教教義的小冊子廣為散發,擴大了利瑪竇傳教活動的影響。他在南雄同時考察了當地的地理環境,為后來通過梅嶺古道進入江西省作了準備[2]184。
萬歷十九年(1591)正月初一,利瑪竇正式接納鐘鳴仁、黃明沙兩名青年加入耶穌會,他們兩人在韶州度過望道期,成為第一批中國耶穌會士。
韶州是利瑪竇在中國的第二個定居點,也是他在中國傳教的轉折點。在韶州生活期間,發生了幾件大事,深深影響了利瑪竇的思想,迫使他重新考慮在中國的傳教方式問題。
1589年8 月,利瑪竇與麥安東來韶州時,便被韶州的副長官安排到南華寺。與其說是讓利瑪竇受到優待,倒不如說韶州副長官呂良佐的確將利瑪竇當作僧人來對待了。因為利瑪竇當時身穿僧人的袈裟,傳播天主教時也經常用佛教的詞匯來解釋,使人感覺他們是西僧。利瑪竇向副長官表達了不想住在南華寺的意愿,他費了很大力氣才向副長官解釋清楚天主教與佛教的不同之處,之后被允許在韶州城外西河邊上的光孝寺附近,擇地建立了天主教堂。
1591年春節,麥安東神父離開韶州前去澳門。利瑪竇利用新年之際,在教堂展出一幅從墨西哥運來的圣母、耶穌及圣約翰畫像,并以此為契機為韶州居民傳教。但當地居民卻不認同天主教義,認為在中國傳統節日時展出此畫有悖風俗習慣。于是,便發生了教堂被鄰居夜襲事件,幾個仆人也受到粗暴的凌辱。
1592年7 月,石方西神父剛到韶州不久,一伙年青人借著鄰居婚禮上的酒力,來到利瑪竇的住所鬧事,以發泄平時對西洋人的怨恨。他們明火執仗,重傷兩三個仆人,用斧頭砍傷石方西神父的額頭。利瑪竇從一扇小窗戶跳到了小花園想去報警求救時,也崴住腳踝受了傷。雖然官府要治首犯者死罪,但利瑪竇還是出于仁慈寬恕了他們[2]187。
此類事件發生后,利瑪竇開始認真考慮應該采取什么方式來傳播“福音”的問題。首先,他極力撇清與佛教僧人的關系,不再以聚眾布道為主,也不以發展教徒多寡為目的,也就是說,不再隨隨便便地吸收普通百姓為教徒。
其次,他將在肇慶采取的一些做法進行理論化和規范化。他繼續嘗試展出或制造歐洲的精巧奇器和科學儀器來吸引韶州的達官貴人和士紳以便得到他們的認同;繼續與府治官員保持良好的關系以尋求人身庇護;安心靜神過起了幾乎隱身的修道生活以學習中國的典籍精髓;收徒講學、著書立說以擴大西方文明和天主教文化的影響;與澳門教區保持密切聯系,在重大問題上及時請示視察員范禮安以取得贊成或諒解,嚴格按照澳門的指示進行教務活動。
所有這些行動表明,利瑪竇逐漸更正了在肇慶時的以宗教傳播為主、適應性活動為輔的傳教方法,而實行了以潛心治學為主、尋找接近民眾最佳切入點的學術傳教策略。這種主次的變化,喻示著利瑪竇將與范禮安制定的學術傳教策略進行了具體化和系統化。與肇慶的做法相比,大有退一步進十步之勢。
利瑪竇來韶州后仍以西僧自居,光頭僧服。與儒士瞿太素的交往中,他逐漸認識到“以往見官必跪,恭順備至,卻總被帝國官員輕視,主要原因是將自己等同于佛教僧侶,佛教雖然信徒眾多,而僧侶在中國的社會地位最卑微”[6]85。
利瑪竇開始認真研究不同宗教之間的信仰和習慣的差異。他發現中國的“儒釋道”三教中,儒家學說在中國思想領域里占有絕對的統治地位,儒士是登上“仕”的臺階,儒士階層也是左右中國政治的權力階層。而儒士的身份取決于自身的受教育程度,耶穌會士個個受過高等教育。因此,以儒士自居是傳教士們的最合適方式。
利瑪竇此時深感只有尊重儒家學說,附以儒家弟子的身份,才能取得上層階級和百姓們的尊重、理解與支持。對于這個問題,1592年利瑪竇向教區視察員范禮安進行了說明和請示。范禮安經過認真思考并征求澳門路易斯·塞爾克拉主教的意見后,于1594年7月7日派郭居靜到韶州參加教團工作,同時帶來有關更換服飾、改穿儒家學者服裝的授權[8]20。從此,利瑪竇及其在韶州的傳教士戴儒冠、著儒服、見客時執儒生和秀才禮儀,融入了中國社會。據利瑪竇的中國門徒游文輝創作的“利瑪竇儒服畫像”記載,他頭戴四方平定巾,屬于當時“儒士生員監生”的冠制;身穿似紫近黑的長袍,當屬明代進士的官袍。雖然冠與袍搭配得不倫不類,但是透出了與中國儒生有別的“西儒”風度[6]86。
此時的利瑪竇蓄須留發,穿著打扮儼然如中國秀才,走到哪里都文質彬彬。當利瑪竇向韶州知府引見郭居靜神父時,知府第一次以秀才禮節待之。從此以后,其他官員接見他們也都如此。在中國人心目中,利瑪竇成了從西方來的“泰西儒士”。
在韶州期間,利瑪竇花費了相當多的時間和精力對中國古代儒家思想進行了研究和學習。他研讀中國經典書籍,練習中國書法,了解中國民俗,并把中國文化介紹到歐洲,以便為進一步有效地傳教打下基礎。他在一位飽學秀才的指導下,一天兩次奮力閱讀他不能全懂的書籍,甚至還做作文。為了便于其他傳教士學習中文,利瑪竇用拉丁文翻譯了《四書》,還加上許多注釋作為來華新教士學習中文的讀本。1593年12月10日,利瑪竇已經譯完《四書》中的三部(第四部是次年譯完的)。1594年利瑪竇把《四書》的拉丁文譯本寄回了意大利出版,成為最先編輯中國書籍并附以注釋的西方人。
16世紀和17世紀,中國的儒學思想相繼傳到歐洲后,被加以重構成為啟蒙思想家的素材直接影響著歐洲的思想界。并且使萊布尼茨、伏爾泰、孟德斯鳩等啟蒙思想家和百科全書派的大師大受其益,一致認為中國是理想的樂園。在歐洲,幾乎所有中等以上城市,都可以見到利瑪竇等耶穌會士不時刷新的《東方書簡》[7]。正如赫德遜所說,因為 18 世紀歐洲在思想上受到的壓力和傳統信念的崩潰,使得天主教傳教士帶回的某些中國思想在歐洲具有的影響,超過了天主教在中國的影響。有“歐洲孔子”之稱的魁奈認為,中國的《論語》是“討論善政、道德及美事,此集滿載原理及德行之言,勝過希臘七圣之語”[9]。
利瑪竇在韶州堅持走上層社會的傳教路線,同時采取了主動入鄉隨俗的適應性策略、并將范禮安的“適應性”傳教策略引伸為“易佛補儒”、“合儒”和“補儒”,最后達到“超儒”的境界,這是他獲得成功的秘訣所在。因此,利瑪竇的“韶州易服”行動不僅僅只是外表和服裝的改變,更徹底改變了他以后在中國的傳教思想,也為“學術傳教”策略奠定了理論基礎。
在韶州,利瑪竇接收的第一個學生就是瞿太素。1589年10月,瞿太素“聽說神父們是在韶州時,他就去拜訪他們……,他請求利瑪竇收他當學生”。并且按照當時的風俗,身穿傳統的禮服,奉送貴重的綢料為禮,邀請利瑪竇到他家里吃飯,正式拜利瑪竇為師[2]173。
瞿太素聰明好學,他從學習數學入手旁及其它。利瑪竇以克拉維斯的著作為教材,先教給他歐洲的實用算術,后教星盤原理,最后教歐幾里得幾何學。他跟利瑪竇系統地學習了兩年(相當于碩士研究生)的算學、歐幾里得幾何學、象數之學(將數學的原理應用到實踐中,即用符號、形象和數字推測宇宙變化)、語言、邏輯、物理及天文學等。兩年之中,瞿太素不知疲倦地學習著對他來說那些新奇的東西,還自己動手制作了諸如地球儀、天球儀、六分儀、測象儀、星盤、羅盤、象限儀、日晷等儀器。這些儀器有木制的、銅制的,還有銀制的,以此受到朋友們的尊敬[2]174。
利瑪竇向中國傳播的典型的西方文化,莫過于與徐光啟合譯的歐幾里得《幾何原本》。那么這本譯著有什么價值呢?中國古代有句諺語:“鴛鴦繡出從君看,莫把金針度于人”。這句諺語的意思是做出來的產品可以給世人看,但不會把制作方法告訴世人。而《幾何原本》的價值就是“金針度人”,就是將解決問題的方法教給世人。
關于翻譯《幾何原本》這項課題,其實瞿太素早已在韶州作過了深入的研究。在利瑪竇札記中是這樣記錄的:“他(瞿太素)從事研習歐幾里得的原理,即歐氏的第一書(卷)。他(瞿太素)很有知識并長于寫作,他運用所學到的知識寫出一系列精細的注釋……,他(瞿太素)日以繼夜地從事工作,用圖表來裝點他的手稿……當他把這些注釋呈獻給他的有學識的官員朋友們時,他(瞿太素)和他所歸功的老師(利瑪竇)都贏得了普遍的、令人艷羨的聲譽。”[2]174由此可知,利瑪竇和瞿太素在韶州已經譯出了《幾何原本》第一卷,但沒有出版,僅僅在學者們之間作為被談論的對象和被贊美的事物。
雖然如此,此番工作的意義也非同小可。因為利瑪竇的第二個學生張養默曾無師自學了歐幾里得的第一卷,以至于張養默向利瑪竇請教幾何學問題時,認為“以教授數學來啟迪中國人將足以達到他(利瑪竇)的傳教目的了”[2]247。張祖林認為,張養默自學的《幾何原本》第一卷,可能就是瞿太素此前給出注釋的那個譯本(第一卷)[10],而張養默不斷地向利瑪竇請教幾何學問題,或許是要將《幾何原本》接著翻譯下去[11],但由于種種原因而沒有實現。
當徐光啟建議利瑪竇翻譯和刻印一些有關歐洲科學的書籍時,他立刻指出:“中國人最喜歡的莫過于關于歐幾里得的《幾何原本》一書,原因或許是沒有人比中國人更重視數學了”[2]364。他還告訴徐光啟,“此書未譯,其他書俱不可得”[11]。至此《幾何原本》才成為利瑪竇與徐光啟合作翻譯出版的第一本西方數學科學著作。由此可見,利瑪竇真正意義上的“學術傳教”,正是在韶州期間從對數學文化的教授與傳播開始的。
此外,利瑪竇在韶州期間還通過從事各種科技活動,比如指導瞿太素等人制造日晷、星盤,傳播了當時流行于歐洲的《幾何原本》以外的“非歐幾何”知識。這些“非歐幾何”的知識主要有圓錐曲線、平行投影、球極投影、橢圓投影、畫法幾何和透視法等等。歐氏幾何與“非歐幾何”知識的傳入,豐富了我國當時的數學研究,也更直接有力地促進了我國科學技術和近代中西數學文化的融合以及現代數學的萌芽與發展[12]。
由此可見,利瑪竇在韶州傳教過程中學以致用地傳播的大量數學知識以及所獲得的社會效應,為他后來在北京更廣泛和系統地傳播西方數學文明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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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tatus and Value of Shaozhou to Matteo Ricci’s Missionary Career
SUN Yu-feng1,ZENG Zheng2
(1.School of Mathematics and Information Science;Shaoguan Univerisity,Shaoguan 512005,Guangdong,China;2.Party Office,Shaoguan University,Shaoguan University,Shaoguan 512005,Guangdong,China)
This paper studied Matteo Ricci’s primary work in the spread of the culture on Catholicism and mathematics during his stay in Shaozhou,and its effect on his later strategy of“Academic Missionization”,which demonstrated Shaozhou’s important Status and value to Matteo Ricci’s career as a missionary.
Shaozhou;Status and value;“Academic Missionization” Strategy;the culture of mathematics
K81
1007-5348(2013)09-0030-07
2013-03-10
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十一五”規劃學科共建項目(08GI03)及韶關市拔尖人才基金資助項目階段性研究成果
孫宇鋒(1963-),男,河北邢臺人,韶關學院數學與信息科學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數學史研究。
(責任編輯:寧 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