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月華,李志奎
(山東畜牧獸醫職業學院,山東 濰坊 261071)
語言是思想的直接實現,是人類最重要的思維工具和交際工具。“語言是隨著社會的產生而產生,隨著社會的發展而發展的。語言也將是隨著社會的死亡而死亡的。社會以外,無所謂語言。”[1]社會的發展變化,會迅速體現到語言、特別是詞匯中來。作為基本詞匯的稱謂語,與社會生活的關系更加緊密,更能直接體現社會經濟、政治、文化以及思想觀念的發展變化,帶有濃厚的民族和時代特色。
稱謂語是人們在交際過程中彼此之間表明相互關系或身份、地位所使用的人的名稱或稱呼語。它包含兩個要素:一是能用于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稱呼;二是能表明人的社會關系和身份。按其表達形式可分為書面稱謂語和口頭稱謂語;按其使用場合不同可分為面稱和背稱;而通常按其性質不同分為親屬稱謂語和社會稱謂語兩大類。親屬稱謂語又分為血親稱謂、外親稱謂和姻親稱謂,或分為父系稱謂、母系稱謂、夫系稱謂、妻系稱謂;社會稱謂又分為姓名稱謂、人稱代詞、通稱稱謂、身份類稱謂、擬親屬稱謂等。當然,這種劃分是相對的,存在交叉現象。這里只對親屬稱謂語和社會稱謂語(姓名稱謂和人稱代詞除外)在當今社會呈現出的特點,作一簡要分析。
中國封建社會是家國同構的封閉型社會,傳統文化是以農業經濟為基礎、宗法家庭為背景、儒家倫理道德為核心的社會文化體系,強調“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人際關系特別注重群體和道德倫理規范,即非常重視血緣關系和等級尊卑。表現在稱謂語形式上,就是漢語的親屬稱謂和社會稱謂的命名和分類繁多、龐雜,而且等級森嚴,體系分明。
新中國成立以后,隨著社會主義經濟、政治、文化的建立和發展,封建文化的根基土崩瓦解,數千年來形成的“長幼有序,尊卑不同”、“親疏不同,內外有別”[2]的思想觀念,迅速發生著變化。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形成和迅猛發展,社會生活各個方面發生著巨大變化,傳統文化與外來文化在揚棄中融合,人的思想意識、價值觀念在變革中呈現多元化,“人人平等,注重個性”的觀念成為主流。現代漢語稱謂語在繼承的基礎上迅速發展,在實際應用中呈現出新的趨勢和特點。這主要表現在五個方面:一是親屬稱謂語簡單化;二是擬親屬稱謂語泛化與簡單化并存;三是稱謂語男性中心觀念淡化;四是身份類社會稱謂語時尚化;五是通稱稱謂語多元化與缺環現象并存。
一個民族越重視的東西,對它的語言分割就越細密。傳統的中國社會其經濟基礎是以家庭為生產單位的小農經濟,社會制度的核心是宗法制度,家庭內部等級森嚴,家族成員的稱謂按血緣遠近、輩分高低、年齡大小有嚴格細致的區分,親屬稱謂層級很多,相當復雜。而現代社會、特別是新時期的中國社會,人口流動加快,親屬關系在社會生活中的作用減弱,人對家族的依附性削弱;獨生子女越來越多,家庭結構以父母、孩子組成的三口之家和祖父母、父母、孩子組成的三代之家為主,家庭成員數量和層次大大減少,家庭乃至家族關系簡單化。因此,反映這一社會現實的現代漢語親屬稱謂也大大簡化,基本上維系著父系和母系兩大系統,父系:祖父母、伯父母、叔父母、姑父母、堂兄弟姊妹;母系:外祖父母、舅父母、姨父母、姨表兄弟姊妹。
妻系稱謂出現了夫系化,即丈夫對妻子的父母、兄弟姐妹,不再稱岳父母、舅子(或內兄弟)姨子,而是直接隨妻稱父母、兄弟姐妹。對姐妹的配偶,有些地方也不稱姐夫妹夫,而是以哥哥弟弟相稱;孩子對外祖父、外祖母也常常以“爺爺”、“奶奶”相稱;堂兄弟姐妹與平表兄弟姐妹、交表兄弟姐妹的界限也越來越模糊,除非為了區別或強調,在日常口語中一般直接以兄弟姐妹相稱。對關系較遠的“姑夫”、“姨夫”和“嬸子”、“舅媽(或妗子)”的稱呼也有簡化為“叔叔”、“阿姨”的趨勢。當然,在書面語中或背稱時,為了區分彼此的關系和身份,才在親屬稱謂語前加上“外、內、堂、表”等修飾成分,如表哥、堂兄等等。
這種簡化,有一定的規律性,即遵循去疏就親的原則。具體而言,就是“以血親為基礎,以直系、父系為中心,旁系、母系、夫系、妻系向直系、父系靠攏,姻親稱謂語血親化,用傳統文化中親密程度高的直系、父系的血親稱謂語稱呼或指稱親密程度較低的母系、夫系、妻系、旁系姻親或血親稱謂語的指稱對象。”[3]
盡管親屬稱謂語簡單化趨勢明顯,但這也是從歷時的角度與過去的漢語稱謂語比較而言的;若從共時的角度看,作為描寫型的現代漢語稱謂語,仍比類分型的如英語的稱謂語要豐富、復雜得多。
擬親屬稱謂語,是指用親屬稱謂語稱呼非親屬的一種形式。所謂擬親屬稱謂語泛化,就是在社交中對非親屬指稱對象,廣泛使用擬親屬稱謂語的傾向。所謂擬親屬稱謂語簡單化,則是擬親屬稱謂語的數量、劃分的種類減少。
擬親屬稱謂語泛化現象由來已久,也稱為親屬稱謂語的外化或轉類。用親屬稱謂語稱呼非親屬成員,是中國“天下一家”、重親屬關系潛意識的反映。今天,這種現象仍然存在,而且在某些領域內有進一步泛化的趨勢。例如,在企業、公司、學校等社會組織內,同事或同學之間,以“姓/名或名字的一個字+姐或哥”相稱,或以排行“大(二、三……)哥(姐)”相稱謂,或直接稱呼“老大、老二、老三……”;對組織內部年長的人,則稱呼“某叔”、“某伯”或“某姨”。這種現象相當普遍。這樣稱呼顯得交際雙方之間比較親近,“四海之內皆兄弟”,容易溝通,容易達到交際目的,是中國人在人際交往上力求“接近”、“和諧”原則的具體體現。
但在擬親屬稱謂語使用范圍擴大的同時,又存在擬親屬稱謂簡單化的趨勢。這一點與上述親屬稱謂語簡單化是一致的。其具體表現,一方面是擬親屬稱謂語的數量和種類減少了。正如潘攀所言,現代漢語口語中泛化較為定型的親屬稱謂語主要有16個:爺、姐姐、伯、叔、伯母、媽、娘、嬸(兒)、姨、哥/兄、嫂、姐、兄弟、弟、妹、姑娘。而且,其中的“伯母、媽、娘、嬸(兒)”用得越來越少,“姨”用得越來越多。
另一方面是擬親屬稱謂語使用范圍縮小。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生活節奏的加快,通訊工具的發達和普及,人們常常來去匆匆,見面時不愿在選擇擬親屬稱謂語上費思量,簡單的一聲“您(你)好”、“嗨”、“Hello”等就完成了禮貌性的稱呼。時間一長,很多人尤其是青少年就會慢慢覺得用親屬稱謂稱呼非親屬對象不習慣、不順口。因此,在社會組織以外,擬親屬稱謂語出現使用范圍縮小的趨勢。
在封建宗法制度下,以男權為中心的家長制、男尊女卑的封建觀念非常突出。反映在稱謂語中,那就是男性稱謂明確、豐富,等級、層次清晰;女性稱謂語卻相對較少,劃分也不象男性稱謂語那樣細密、清晰。新中國成立以來,國家從政治、經濟、法律等多方面保障并實現了真正的男女平等,女性有了獨立的社會地位和獨立的經濟地位,雖然存在社會分工不同、優長表現有別,但其社會地位、家庭地位已與男性一樣。
這些變化反映在稱謂語中,就是男性中心觀念淡化。社交稱謂中,女性的姓名稱謂、職業職銜稱謂、通稱稱謂等,都是獨立的,與男性是平等的。對平輩、已婚婦女的稱呼——“嫂子”、“弟妹”,和對長輩、已婚婦女的稱呼——“嬸嬸”、“大嬸”、“大娘”等用得越來越少,而與之對應的稱呼——“姐姐(或大姐)”、“妹妹(或大妹子)”、“阿姨”、“大姨”等卻用得越來越多。前者還是以男性為中心,而后者則體現了女性的獨立地位。親屬稱謂語中男尊女卑、妻子依附丈夫的現象也沒有了。夫妻相互以通稱、昵稱相稱,或彼此直接稱名道姓;“家長”一詞既可指男性,又可以指女性;孩子隨母姓的現象也不斷增多。這是男女平等觀念的又一明證。
現代漢語身份類稱謂語種類多、范圍廣,大致可分為兩類:
1.職業稱謂語,即用其所從事的職業來稱呼被指稱者,如“醫生”、“老師”等。
2.職銜稱謂,包括官職、職稱、學銜三種,用其官職、職稱、學銜來稱呼被指稱者,如“營長”、“局長”、“工程師”、“博士”等。我國自古就有用官銜、爵位相稱的習慣,一方面體現了中華民族重“禮”的文化傾向,另一方面也體現了“官本位”思想和等級制度觀念根深蒂固。
當前,身份類稱謂語依然存在,并呈現出時尚化的趨勢,反映出當前人們求新尚美的心理需求,其表現有二:
一是職業稱謂文雅化。職業稱謂原本局限于比較高雅的職業,在建設現代文明社會、注重交際主體平等的今天,職業稱謂更是文雅化。如:藍領(指稱體力勞動者)、白領(指稱具有較高文化素質的專業技術人員、管理人員、自由職業者等)、灰領(指稱介于體力勞動與腦力勞動之間的技術人員)、粉領(指稱收入相對較高的女性工作者);用“某族”來稱呼某一類人,如“工薪族”、“打工族”、“追星族”、“月光族”、“奔奔族”(指為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而奔波、奔忙的年輕人)等;學校的一般工作人員也稱“老師”,飯店旅館的伙計稱“服務員”,打掃衛生的清潔工稱“保潔員”,保姆稱“家政服務員”,個體業主稱“老板”,出租車司機稱“的哥”、“的姐”,且“某姐”、“某嫂”、“某妹”稱呼從事某種職業的年輕女性已相當普遍。
二是職銜稱謂多樣化。由過去多用“姓(或姓名)+職業(或職銜)稱謂”,現在既可用“姓+職業(或職銜)稱謂”,又可用“名+職業(或職銜)稱謂”,甚至簡化為“姓+職業(或職銜)稱謂的簡稱”。如:王大明是一個處長,可稱“王處長”或“王大明處長”,又可簡稱為“大明處長”或“王處”。特別是“劉局”(劉局長)、“張工”(張工程師)、“鄭導”(鄭導演或鄭導游)、“趙總”(趙總經理或趙總裁)等,是近年來興起的一種時尚稱呼。但這種簡化稱呼只限于部分職銜,且在比較熟悉的人群中使用。
所謂通稱稱謂語是指社會交際中非確指某個人、不區分交際主體職業身份的稱謂語,如“先生”、“女士”等。有人認為擬親屬稱謂語也屬于通稱稱謂,筆者在此所指,不包括擬親屬稱謂語。
建國以來,最普遍、最平等的通稱稱謂是“同志”,不論男女老少,皆可以此相稱。改革開放之初,“師傅”一詞被當作具有尊敬語義的通稱稱謂語廣泛使用。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經濟主體多元化,海外文化影響增多,“同志”、“師傅”漸漸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顯得政治意味濃、土氣,代之而起的是更具時代特征的通稱稱謂,如“先生”、“女士”、“太太”、“夫人”、“小姐”、“老師”、“朋友”等等。“經理”、“老板”、“某總”(姓+總經理或總裁)原為職業職銜稱謂,但現在其使用范圍已遠遠超出了經濟領域,許多學生對班主任、研究生對導師、下級對上級也稱“老板”。一個時期以來,由于某些娛樂場所“三陪小姐”的出現,使“小姐”應用范圍大大縮小,直接使用“服務員”、“姑娘”、“小伙子”甚至“翠花”的漸漸增多。至于來源于網絡用語的通稱稱謂語那就更多了,如“GG”(哥哥)、“DD”(弟弟)、“JJ”(姐姐)、“MM”(妹妹或美眉)、“青蛙”(相貌丑陋的男網民)、“恐龍”(相貌丑陋的女網民)、“菜鳥”(初上網的新手)、“網蟲”(網絡酢酷愛者)、“光光”(單身男性公民)……當然,這些稱謂語的出現,反映了網民、特別是年輕網民對外來文化、時尚文化的認同與追求心理,以及尚新好奇的心理,它們能否進入基本詞匯,還有待時間的檢驗。
從上述情況來看,通稱稱謂呈現出多元化特點,但同時又存在缺環現象。所謂稱謂語缺環,是指在實際交際過程中,找不到適合當時交際場合的稱謂語。因為實際交際情況復雜,交際目的、需要、對象各不相同,不可能、也沒有必要每一個具體交際場合都有一個與之相配的稱謂語。這就需要適應性很強、又能體現“自謙尊人”交際原則的通稱稱謂語,而目前普通話中卻缺少這樣的通稱稱謂語,造成某些交際稱謂的尷尬。例如:在不了解對方職業職銜的情況下,學生對與自己年齡差別不大的、女老師的丈夫,父母對孩子同學的父母,辦理業務者對機關部門年齡較大的一般工作人員,以及男青年對年齡相差不大、彼此不熟悉、又無職銜的女同事,雇主對家政服務人員等等,稱謂語難以選擇。
這兩種現象看似相互矛盾,實則是社會轉型期的真實反映。當前,由于經濟全球化、全球信息化、觀念多元化,漢語倫理觀念一直處于“新的欲立沒有完全立,舊的欲廢沒有徹底廢的狀態”,社會交際廣泛而且頻繁,通稱稱謂語多種多樣,但卻沒有形成類似英語中“Mr.”、“Mrs.”、“Miss”和“Ms.”那樣具有廣泛適應性的通稱稱謂語。姚亞平認為,漢語通稱的演變過程,就是漢語語言倫理的變化過程。因此,要解決通稱稱謂這一矛盾現象,還需逐步建立適應小康社會、和諧社會建設的新的倫理觀念。
當然,上述趨勢和特點,在不同地區、不同層次的人群中、不同的交際場合,其表現也不相同。一般說來,城市居民、文化層次相對較高的人群比農村居民、文化層次相對較低的人群,上述特點表現得更為突出。
但無論如何,稱謂語悄然發生的這種巨大變化,表明沿襲數千年的宗法觀念的漸漸淡出,嚴格區分血緣遠近的傳統聚居式家族的解體,反映出社會的進步、文明水準的提高。
[1]馬宏基,常慶豐.稱謂語[M].北京:新華出版社,1998.
[2]潘攀.論親屬稱謂語的泛化[J].語言文字應用,19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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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黃俊英.稱謂詞的文化流變[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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