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青蘇州市民文學(xué)的民居審美意象解析

顧晴宇

(江蘇聯(lián)合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江蘇 無錫 214045)

蘇州歷來是賞花賞月、清雅閑適的去處，除卻這份精致與悠長，從范小青處，我們感覺到的是平常人的呼吸，是每天家常瑣事的上演，人們難以逃脫世俗紛擾，也就安之若素地生活在蘇州小城的世間桃源中。在一系列的蘇州文化書寫中，范小青捏面塑一般雕琢出承載著文化、傳統(tǒng)、陋習(xí)、民俗等地域個性特征的建筑具體意象。以下將從天井與小巷的意象中解析范小青蘇州文學(xué)的審美性。

一、天井

蘇州市民生活的院落是封閉的、保守的，惟有天井與天通、與地連。天井是老宅采光最主要的構(gòu)造，由于這個原因，客廳也被稱作“明堂”，于是又有了“四水歸明堂”之說。天井是范小青筆下蘇州市民生活的主要活動場所。蘇州居民住所院落中的天井為鄰里信息交匯提供了發(fā)生空間，吵架、勸架、吃飯、聊天、打探消息、絮叨家長里短等活動都在這里進行。同樣，天井也是市民的信息交匯處和是非發(fā)源地。一旦失去這一場所，居民便惶惶不安、不知所措。

（一）精神寄托處

《動蕩的日子》老宅的拆遷帶來了心理失落，沒有了天井，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母親幾十年來把天井作為她的依靠”，母親傷心的時候、母親高興的時候，天井里永遠有她的傾訴對象。大家從早上的刷牙洗臉，到白天的淘浣洗涮，到傍晚的吃飯納涼聊天，甚至人們?nèi)粘５男蓍e時光也在天井中度過。家丑不可外揚，對于天井而言，這里反而成了宣泄家丑之地。人們依賴的不是傾訴對象的可靠性，而是傾訴對象的位置，誰在天井里，誰就是傾訴對象。在天井里倒騰空了心思才輕松地繼續(xù)各自的生活。

（二）民間公堂

天井也是“和事佬、調(diào)解員”喬老先生掌握第一手情況的空間位置，“調(diào)解矛盾，介紹情況，誰是誰非，眼睛里看得頂清爽，肚皮里想得頂明白，關(guān)鍵辰光要指點迷津的。”

解決嚴重的糾紛可能需要對簿公堂，而民間解決家庭矛盾或鄰里矛盾往往就是在民間公堂——天井內(nèi)，矛盾雙方三頭六面，必有一位德高望重、辦事公道的人來協(xié)調(diào)糾紛。在天井內(nèi)化解矛盾有了許多人情化的因素，既不必像公堂之上言辭鏗鏗，證據(jù)確鑿；也少了私下爭斗，面紅耳赤，以至于耍無賴。天井是居家生活的地方，講人情，也講道理，既要解決矛盾，又不至于傷了彼此的和氣。就地化解矛盾，“和事佬”拿出一個讓彼此退讓一步的折中辦法，再次于天井中碰面時，全然又和氣一團了。

天井是江南一帶典型的民居建筑部分，和北方的四合院院落不同。四合院是一個大宅院，幾戶人家住在一個大院子里，院落為大家共有。天井是獨戶民居中的活動場所，但是功能卻類似于院落。自家的活動在此，街坊走動也是在這里，天井的功能更接近于今天商品房的客廳，但又勝于客廳。因其有著社交、餐廳、家務(wù)等方面的功能，天井變成了蘇州市民生活與精神的依賴。范小青通過對天井的多維敘寫，把一口天井巧妙地擴展為相對純粹的物化敘事，很容易淪為小性情的審美趣味變成了世而不俗的審美境界。

二、小巷

在范小青的蘇州市民文化風(fēng)情中，時時處處可見蘇州的小巷。戴望舒先生的“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何嘗不是書寫的蘇州的小巷。陸文夫?qū)μK州極為熟悉，也極有感情，正如他深情地敘說：“我也曾到過許多地方，可是夢中的天地卻往往是蘇州的小巷。”

（一）從蘇州小巷的取名看市民文學(xué)的文化審美

一個城市最好的“名片”，就是這個城市大街小巷的名字。因為這些大街小巷的名字，承載著一個城市與其它城市不同的歷史沿革，更承載著一個城市與其它城市不同的文化底蘊。特別是市民們天天在這些大街小巷中繁衍生息，這些大街小巷的名字所承載的文化底蘊，在人們記住他們的時候，也就潛移默化地受著這文化底蘊的熏陶與傳承。

1.對稱美

與蘇州園林造景特點的不對稱性相反，蘇州小巷的取名極講究對稱。許多小巷兩條之間名字呼應(yīng)，如南浩街與北浩街呈南北呼應(yīng)之勢，東美巷、西美巷分列東西，小柳枝巷緊接著大柳枝巷。中國道法傳統(tǒng)講究中庸，即平衡，不慍不火，寵辱不驚。

這種閑散的生活態(tài)度投射在蘇州市民的靈魂深處，讓“張師母”、“吳老太太”們津津有味地投身于瑣碎而又簡單的小巷生活中。三子有能力造新房子了，而相處多年的鄰居不但沒有替他感到高興，每個人心里卻是“憤怒了”，大家氣憤“現(xiàn)今居然容得下這種闊佬”。喬老先生看不懂世面，“怎么會有這么多人，這么多車子，真是變世了，變世了……。”為別人的有錢而憤憤不平。

究其深層原因，蘇州市民骨子里是有優(yōu)越感的，這種優(yōu)越感基于優(yōu)于他人，反而言之，當他人優(yōu)于自己時，則勢必產(chǎn)生“失衡”，經(jīng)濟環(huán)境的不平等帶來的心理不平衡。范小青市民文學(xué)中的蘇州小巷成對出現(xiàn)，通過對稱巷閭的隨性提及，營造一種自然的和諧之美。

2.民俗美

蘇州的一些路名至今仍沿用千百年來商貿(mào)經(jīng)營的行業(yè)舊名，如鹽倉街、醋庫巷、富郎中巷、倉米巷、豆粉園、繡線巷、果子橋、滾繡坊等等，無不向后人訴說著當年姑蘇城商賈如云，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

《褲襠巷風(fēng)流記》中褲襠巷原名天庫巷，小說中也提及巷名由來：明朝某年某月某日，一位巡撫大人路經(jīng)天庫巷，天上下雨，地下潮濕，石卵打滑，轎夫跌倒，巡撫大人從轎子里跌出來，一手捂住額骨頭，一手捏牢褲襠，氣急敗壞叫了一聲“哎呀褲襠”。這個狼狽的跟頭和這句有失身份的話，偏巧被弄堂里一個煙花女子聽見，熬不牢“撲哧”一笑，這一笑，笑出一樁風(fēng)流事流傳下世。老百姓不喜歡這位巡撫大人，便“褲襠褲襠”叫開來，嘲笑大老爺。

太監(jiān)弄得名于明代蘇州織造局的太監(jiān)們聚居于此而得名。

養(yǎng)育巷唐宋時稱“永安巷”，至明代稱“中街巷”，因當時巷內(nèi)聚集了不少來自藏書人開的羊肉小吃店，民間俗呼“羊肉巷”。到了清代，“羊肉巷”已在市民中叫開了，但這一稱呼于好風(fēng)雅的蘇州人而言畢竟太俗，便借其諧音名為“養(yǎng)育巷”。

另有因果巷、石皮弄等。蘇州的市井細民就是生活在浸潤了歷史民俗的環(huán)境中，也散發(fā)著濃郁的民俗氣息。

3.人文美

這些大街小巷的名字，不僅承載著這些大街小巷當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更把豐富的歷史，濃縮成高度概括的大街小巷的名字，在人們的日復(fù)一日的稱謂里，把過去的歷史永遠地傳承下去。范小青筆下的小人物們正是歷史傳承的承擔者。

《錦帆橋人家》中的主要活動中心——錦帆路，原為河，即古子城城壕。吳王為討好西施，以五彩的錦緞制成船帆蕩漾河上，故名錦帆涇，又名錦泛涇，以兩岸桃楊春日花開倒影水中如泛錦而得名。

流傳著吳王西施美談的剪金橋巷、以春秋壯士專諸之名命名的專諸巷，“蘇公弄”印下了北宋大詩人蘇東坡的足跡，“范莊前”帶我們領(lǐng)略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風(fēng)采。范小青筆下以蘇州小街巷弄為活動場所的市民文學(xué)，氤氳了古典而民俗的氣息，市民們的行事方式也若隱若有地浮現(xiàn)著歷史人文的印跡。

而學(xué)士街、孔副司巷、書院巷、大儒巷等，無不依舊散發(fā)著翰墨書香。烏鵲橋路、楓橋路、桃花塢、臘梅里、杏花弄、柳枝巷、丁香巷、薔薇弄等等，這些沁香撲鼻的大街小巷的名字，漫步在其中，不用多想，就知道有多少正是這些文化名人的才情的外在固化。

三、蘇州市民文化民居建筑的審美性

（一）蘇州市民文學(xué)的民居結(jié)構(gòu)美

“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蘇州的小巷縱橫交錯，直如迷宮一般，眼看前途已經(jīng)無路，回顧也回路杳然，走到巷底，卻便真?zhèn)€“柳暗花明又一村”，這就是蘇州小巷的建筑特點，也是蘇州市民的行事風(fēng)格。百轉(zhuǎn)千回，總有船到橋頭自然直的轉(zhuǎn)機。因此，蘇州市民辦事總是不緊不慢，不因看不到完滿的結(jié)局而慌張，也不因道路坦途而欣喜。《瑞云》中的阿惠從小因意外而瘸了腿，走動不便終日便是坐多行少，而得了更多的時間鉆研女紅，手藝出眾，家屋數(shù)間，收入不少，也算得條件不錯，中意于一男子，情投意合，眼看談婚論嫁，卻又橫生枝節(jié)，婚事無望。

蘇州的小巷座落于民宅與民宅之間，在一片民宅中少則幾條，多則有十幾條小巷，小巷與小巷縱橫分布，形成一個網(wǎng)。蘇州的小巷按用途可以分為三類：一類是宅內(nèi)弄，為整個建筑物的一部分；一類是前通街或者后通河的；還在一類是將兩條平行的街連通的弄。小巷很少有筆直得能望到盡頭,那樣顯得有些呆板了，不符合蘇州人的審美情趣，總是略帶弧度。蘇州巷弄最窄的，兩人只能側(cè)身而過；寬的也不過開進面包車。路面的青條石板已被打磨得油光發(fā)亮，參差而不滑腳。外地人來蘇州，一頭扎進去，卻總是繞不出這老街深巷，常會被轉(zhuǎn)得分不清東西南北。

（二）蘇州市民文學(xué)的民居情趣美

“小樓一夜聽風(fēng)雨”，一個“聽”字，深得蘇州小巷氣質(zhì)精髓。蘇州天井、小巷的特點就是“靜”。比起其它一些城市來，蘇州明顯地少了一些浮躁之氣，多了幾縷清幽之氣。

天井和小巷作為蘇州宅屋建筑的一個部分，也有著深邃的歷史背景和文化背景，它對崇尚含蓄、內(nèi)秀、雅致的姑蘇人的文化性格有著一定的影響。蘇州城的文化絕大部分是由那成千上萬條天井和小巷烘焙出來的。可是給二者平添了一份獨特的文化氛圍。蘇州人很重視文化教育。歷史上出了很多的狀元，占全國的十分之一。現(xiàn)在，蘇州不出狀元了，出院士。在外的院士，蘇州籍的有幾十位。這就是蘇州的小巷文化。一個城市有一個城市的風(fēng)貌，這風(fēng)貌也必然有一點能夠體現(xiàn)其神髓的基點所在。這是最能體現(xiàn)蘇州城的特點所在，其價值不在園林之下。余秋雨稱蘇州為中國文化的后院，也許是看中了它的內(nèi)斂自足、不事張揚、浸染深厚的風(fēng)格吧！天井、小巷不是一種特定的地域規(guī)劃，而是一種獨屬蘇州市民的生活氣質(zhì)和生活方式。

在“小”中，更重要的隱寓了人的情知。半園、拙政園、滄浪亭千百年來，蘇州人沾沾自喜、津津樂道的似乎就是一個“小”字，小地方、小街、小巷、小日子；生意小做做、周末小吃吃、麻將小來來。舊面貌要不要改？改是要改的，但何必大動，小弄弄即可，你們貪大求全嗎？我們蘇州人不貪，小小的就足夠了。你求全，我不求全，我有個半園就夠了。蘇州市民文化的心理特征也表現(xiàn)在蘇州園林的內(nèi)涵意義中，“半園”取其“少少許勝多多許”之意，“拙政園”取其“拙者之為政也”，“曲園”取其“以曲求全”之意，類似的還有“個園”、“網(wǎng)師園”等。

天井與小巷的命運，其實就是吳文化的命運。吳文化是關(guān)注細節(jié)的文化，因此，它常常被粗糙的時代忽略。

[1]范小青.在那片土地上[M].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1990.

[2]高松年.從地域文化視角讀解范小青小說[J].浙江學(xué)刊，1995，（3）.

[3]范小青.褲襠巷風(fēng)流記[M].北京：作家出版社，1987.

[4]范小青.怎么做女人[M].北京：群眾出版社，1996.

[5]喬治·齊美爾.大都市和精神生活[M]//康少邦，張寧，等，編譯.城市社會學(xué).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6.

[6]王堯.清唱的魅力[M]//把吳鉤看了.北京：東方出版社，1998.

[7]范小青.走不遠的昨天[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

[8]范小青.錦帆橋人家[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