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關縣南撈鄉那往村原始造紙工藝調查

曾麗瓊

（馬關縣文物管理所，云南 馬關 663700）

自從機制紙進入中國并日益普及后，手工造紙就受到了嚴峻的挑戰，生存危機日益加重。慶幸的是，云南的一些地區依然沿用古造紙法，堅守著傳統的手工造紙，馬關縣南撈鄉那往村即是其中一例。筆者通過對該村原始造紙工藝的實地調查和介紹，希望引起學界對這項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關注。

一、南撈鄉那往村原始造紙的自然及人文環境

南撈鄉位于馬關縣東部，距縣城25 公里，東與麻栗坡隔河相望，南接都龍鎮，西鄰馬白鎮，北與西疇縣接壤。該鄉地處老君山西北麓，境內山巒起伏，西南高而東北低，屬土石山區地貌。與多樣的地形一樣，海拔高差明顯（在629 米至1838 米之間），導致該地氣候存在一定的垂直差異。又因地處云南東南部，受東南熱帶季風的影響，日照時間充足，雨量充沛，植物資源豐富，特別是造紙所用的竹子被廣泛地種植在山間地頭，造紙原料充足。

南撈鄉境內貫穿著七條較大的河流，由西南向東北流入盤龍河，這為造紙提供了豐富的水資源。那往村屬南撈鄉政府轄區的一個行政村，座落于鄉政府的東南面，距鄉政府12.9 公里，到鄉道路為土路，交通方便。全村國土面積31.33 平方公里，轄扣哈中寨 、扣哈老寨 、查蘭等10個村民小組369戶1730人。

文山州居住著11個民族，民間傳承著一貫的祭祀活動，裱紙和火紙消費市場廣闊，并且歷久不衰。

二、那往村原始造紙的歷史淵源及現狀

早在清代前期，文山地區民間就出現了用竹子作原料土法造紙。部分產品銷往蒙自、開遠等地。［1］（P5）清乾隆六十年（1795年），有四川、貴州人落籍麻栗坡，利用當地竹子造紙，年產土紙四五十馱，因方法陳舊，紙質粗糙。富寧田蓬、麻栗坡董干、猛硐、小壩子等地年產土紙千馱左右。文山縣老君山周圍村寨建有造紙作坊二三十家。歷史最高年產量5000 擔，行銷全省。［1］（P366）可見，自清代以來文山地區就十分盛行制造和銷售土紙。

馬關縣南撈鄉那往村村民用野生一年竹為原料制造土紙的歷史亦可追溯至清代，至民國時期先盛后衰。據《馬關縣志》載：“境內在清代就有人以野生竹子為原料造土紙。民國初期制造較為興盛，30～40年代，因造紙原料不足，生產量逐漸下降，但沿至50年代仍有人生產土紙，土紙產地有南撈的那往、老糟坡、扣哈、竹棚……”［2］（P292）民國《馬關縣志》載：“土紙，以竹為原料，工簡紙粗，不能供文房之用，但揩抹、包物并為冥財焚化亦不可少者也。舊日天然竹林甚豐富，所產土紙除本縣用外，多有輸往他縣者。”［3］（P985-986）民國時期，那往村大部分人家都造土紙，以家庭為經營單位，產量可觀，不僅滿足本地需求，還遠銷越南、開遠、蒙自、硯山、西疇、文山等地。但因人們只知砍伐而忽視人工培植竹子，導致后來原料缺乏，所產幾乎不足供本縣之用。《續云南通志長編》載：“昔日紙幅寬而長，一刀二十八張。近日幅狹而短，一刀十張。年產約二百五十馱，值國幣五千元。因野竹非經人工培植，砍伐無度，所以原料日漸缺乏，制造不如昔日之盛。”［4］（P523）為此，民國時期，有識之士曾呼吁民眾：“曠山甚多，竹林不難培植，吾民曷速起而圖之，其勿使此項工業之滅絕為幸也。”［3］（P986）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隨著內地機制白紙進入縣內市場銷售，那往村的土紙產量有所減少。1957年搞農村合作社，成立了集體所有制土紙廠，進行規模化生產，后因虧本而停辦。那往村的土紙生產又轉為小規模的家庭生產。每年的7月至9月為生產土紙的季節。由于土紙生產工序繁多，耗時長，且利潤較低，村民多不愿生產。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打工潮不斷席卷邊遠農村，那往村村民多選擇外出打工掙錢，以致那往村的土法造紙逐年減少。目前，全村僅剩3 戶人家在進行土紙生產，土法造紙工藝正處于瀕危狀態。

三、那往村原始造紙的工藝流程

（一）造紙的原料和輔料

那往村原始造紙的主要原料是取自附近山間的竹子。竹子是速生型植物資源，生長快，易繁殖，刺竹屬、大節竹屬、唐竹屬和思勞竹屬等在滇東南均有分布。竹子纖維屬于中長纖維，具有很好的制漿造紙特性。明代宋應星的《天工開物·殺青第十三》就記載它是古法造紙的材料之一，“凡紙質，用楮樹（一名轂樹）皮與桑穰、芙蓉模諸物者為皮紙，用竹麻者為竹紙”［5］（P330）。砍伐竹子有天氣限制，不能在下雨天砍，以免竹子發霉。竹子砍下來要經去枝葉、去外皮后方可使用。

造紙所用輔料中，以石灰和滑葉水最為重要。分解竹纖維需要很多道工序，用石灰水浸泡是其中的關鍵，因此，石灰是造紙過程中必不可少的輔料。滑葉水是用當地的一種野生植物的樹桿、樹皮舂細加水攪拌而成的，在拌漿工序中所起作用很大，也是手工造紙的必要輔料。

（二）造紙工具及工藝流程

那往村土紙的工藝流程與中國古代文獻所載的古法造紙相似，從竹料的擇選到竹紙成品的產出所循工序繁多，需經選料、拌漿、抄紙和焙紙四大工藝環節，大的工藝環節里又分出若干細小環節，其中以竹子的處理工序最為復雜、耗時。

1.選料

選料是古法造紙的關鍵點之一。據造紙藝人介紹，在進行土紙生產前，首先要到附近山上選竹，多選擇2～3個月的嫩竹子（任何品種的竹子均可），截為大約1.5 米長，從中一破兩開。那往的每戶村民在自己承包的荒山上均種成片的竹子，竹料豐富。那些剛冒出枝葉的嫩竹子是造紙的上等原料，因為嫩竹比老竹加工起來既省時省力，又能得到較好質量的紙品。那往村造紙在選料上正吻合了《天工開物·殺青篇》中的記述：“其竹以將生枝葉者為上料。”［5］（P330）

2.浸泡

將截斷破開的濕竹子放進石灰水料塘浸泡（見圖1）。料塘規格一般長6 米，寬4 米，每塘約需1.5 噸石灰。浸泡1個月后取出沖洗，再放到清水塘浸泡1個月。浸泡的作用有二：一是使竹子變軟，以使竹“肉”與纖維分離；二是去掉竹子中的果膠成份，使其脫色、脫膠，從而改善紙的質量。

圖1 料塘

3.打漿

將浸泡好的竹子撈出放到特制的碓糟中（見圖2），然后將竹子舂碎到可用手捏成團的程度，這樣便形成竹纖維。

圖2 舂漿碓

4.拌漿

將舂碎的竹纖維放到抄紙缸內，加入清水和適量的“滑葉水”。滑葉水的作用是加強紙漿的粘滑性，使抄出的紙與紙之間形成分離膜，以便紙多層疊壓后仍可分離開。加入滑葉水的多少有一定的比例，抄紙的人憑經驗適量加入，放多了過于粘貼，少了紙漿會散，都不宜抄紙。加完適量的滑葉水后，用舂耙將缸內竹纖維攪拌均勻成漿狀（見圖3）。

圖3 抄紙缸（左），滑葉水缸（中），舂耙（右）

5.抄紙

用抄紙器（當地稱“簾子”）放入缸內，將缸內攪拌均勻的紙漿一次次地抄起壘放在一平木板上，每抄一次為一張（見圖4）。當“簾子”入缸的時候，如果簾面淺撈輕擺，簾面上留下的漿料少，形成薄紙；相反，如果簾面深撈重擺，簾面上留下的漿料多，則形成厚紙。由此可知，抄紙工序在土法造紙中技術含量很高，紙的厚度、均勻度全憑手上功夫，造紙藝人若沒有一定的實踐經驗積累是很難掌握這一技術的。

圖4 抄紙簾（左），抄紙簾架（右）

6.榨紙

將撈出的紙壘到1 米多高，即用木榨機榨干水份（見圖5），直到不再滴水為止。

圖5 木榨機

7.焙紙

將榨干水份的紙一張張地揭開，5 張1 沓地依次貼在焙紙爐（一種長方形的土灶爐形， 似鍋爐，見圖6）上，生火烤干水份，一次可焙紙120 沓。如遇天氣晴朗，可用太陽曬干。

圖6 背紙爐

8.整理

將烤干水分的紙分為5 張1 沓，從中線折疊為二后用剪刀修去毛邊，用石刮器（當地稱麻布石）將紙打磨光滑，再用干榨機壓緊，然后按8 cm×58cm 的規格進行整理成為成品紙，以沓、捆為單位，5 張為一沓，25 沓為一捆。這樣，整個造紙工藝流程便完成了（見圖7）。

圖7 疊壓紙（左），干榨機（中），成品紙（右）

那往村生產的土紙（當地稱草紙），呈土黃色，手感粗糙，紙面還可看到沒被搗碎的竹纖維。由于受生產季節和原材料的限制，土紙的產量不高，每戶每年產土紙4 千捆左右，需竹子4 萬斤，石灰4 噸，柴禾1.5 噸，每捆紙售價為15 元。這樣扣除成本后，每個工的實際收入約50 元，利潤較薄。那往村的土紙由于紙質粗糙，不作為書寫用紙，一般作為紙錢在辦喪事、上墳等宗教祭祀活動時使用。這種土紙農村需求量大，現在那往村生產的土紙除少數在當地和臨近的鄉鎮銷售外，大部分遠銷越南。

四、結語

公元105年，我國東漢時期的蔡倫發明了用樹皮、破漁網、破布、麻頭等作原料，制成適合書寫的植物纖維紙，使紙成為人們普遍使用的書寫材料，被稱為“蔡侯紙”。造紙術因此成為我國古代的四大發明之一，是人類文明史上的杰出成就，也是中華民族對世界的重大貢獻。此后，土法造紙工藝在中國各地傳承著，盡管使用的原材料各有不同，但造紙的工序卻基本相同，成為傳承了2000 多年的中華文明的見證之一，具有“活化石”的意義。因此，今天保存和發展土法造紙，具有重大的歷史意義和現實意義。

馬關縣那往村的土法造紙雖然不足300年的歷史，但它也是人類經過千百年摸索出來的土法造紙技術的傳承，其造紙工序與宋應星《天工開物》的記載基本相同，因此，它同樣傳承著土法造紙技藝的古樸與原始，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一部分。隨著社會的進步和現代生產方式的發展，機器紙的大量生產，危及著土法造紙的生存。由于土法造紙的工序繁雜，利潤較薄，許多原來的土法造紙戶紛紛拋下祖傳技藝，選擇外出打工掙錢；村里的年輕人也不愿意學習這種工序復雜、掙錢少的技藝，土法造紙技術瀕臨失傳，一旦失傳將成為文明的缺憾。土法造紙原料取之自然，綠色無毒，比起機器紙化工原料制作，有著獨特的優勢，或可成為未來綠色包裝用紙。建議政府加大對土法造紙的傳承、保護和發展力度，予以政策和資金等方面的扶持；或將土法造紙工藝作為旅游項目來開發，吸引游客來觀光、體驗。像土法造紙這樣的傳統工藝，都市人能親眼見到、親臨其境和感悟的機會已經很少了，通過發展旅游業，保護傳統工藝既留住了傳統文化，又可富裕村民，這或許能成為土法造紙的最好出路。

［1］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志（第二卷）［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

［2］云南省馬關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馬關縣志［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6.

［3］（民國）張自明，等纂.馬關縣志［M］.云南德生石印社1932年版，臺北成文出版社1967年影印本.

［4］云南省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續云南通志長編(下冊)(卷73·手工業)［M］.昆明：云南省科學技術情報研究所印刷廠，1986.

［5］（明）宋應星.天工開物（卷下）［M］.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