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 свой-чужой 的語言意識內容和結構看俄羅斯人的語言哲學觀*

趙秋野 黃天德

(哈爾濱師范大學，哈爾濱150025)

1 引言

語言意識(языковое сознание)反映人的內在世界、意識、思想同其外部表達形式語言/言語的相互交叉和滲透關系。(趙秋野2008:26)自20 世紀七、八十年代至今，А.А.Залевская(1981)，И.О.Золотова(1989)，Н.В.Уфим-цева(1996，1998)，Ю.Н.Караулов(2000)等進行心理詞匯聯想庫、語言意識核心詞對比實驗研究。趙秋野綜述俄羅斯語言意識核心詞的研究情況，系統介紹斯拉夫人、英國人、越南人的語言意識核心詞的對比實驗，揭示不同民族具有不同的語言意識、思維方式、世界圖景和民族心理，發現各民族語言哲學觀的異同(趙秋野2008)。近年來，通過詞匯聯想實驗研究不同民族的語言意識已成為俄羅斯心理語言學的重要研究方法，研究成果之一是 О.В.Балясникова對 свой(自己的)— чужой(別人的)(以下用“С—Ч”代替)語言意識內容和結構的闡釋(Балясникова 2003，2004)。尚未發現國內對“С—Ч”的系統研究，相關研究僅有《俄羅斯人的“真理”和“世界/和平”觀念——觀念分析方法初探》，該文描寫“世界/和平”的原型意義與“С—Ч”觀念的聯系(孫柏霜2007)。本文通過描寫、分析俄羅斯人“С—Ч”的語言意識內容與結構，探究俄羅斯人內在的思想、民族文化、語言定型，從而闡釋其語言哲學觀。

2 свой-чужой 的語言意識觀

2.1 свой-чужой 的概念界定

在С.И.Ожегов的俄語詳解詞典中，用概念 свой 對 чужой 釋義:чужой——“不是自己的，不是本人的，而是屬于其他人所有的”(Ожегов 2007:889);通過 себя 來解釋 свой:“屬自己所有的，與自己有關系的”(Ожегов 2007:704)。不難發現，區分這兩個詞匯單位時存在一個本質屬性Я(我，自己)。

我們可以將“С—Ч”的對立表征為 роднойчужой(親(近)的/別人的)，родимый-чужой(＜舊，民詩 ＞ 親(近)的/別人的)，родный-чужой(＜方＞親(近)的/別人的)等形式。這樣的對立形式在俄語中可以理解而且通用。在俄語詞匯系統中，“С—Ч”屬于認知對立的矛盾單位，它們表達極限概念:свой 意味著 не чужой，чужой 意味著 не свой。例如，он свой = один из своих(他是自己人，也就等于說“他是自己人中的一員”)，не чужой(不是別人);это чужое= не своё(這是別人的，也就等于說“不是自己的”)。

2.2 свой-чужой 的意義觀

А. А. Леонтьев(1983:9)認為，意義即所謂社會定型和活動規則的任意形式，存在于意識中。Е. Ф. Тарасов(1983:37)把意義視為意識映射:“事物的理想映射即意義，不取決于指向這一事物的活動本身，理想映射的形成是該活動的產品”。語言可以理解為一種心理現象，而心理本身是內在化活動，指向外在世界的客體，所以意識映射以詞語意義和外部語言符號為支撐。

“С—Ч”的意義關系內涵符合俄羅斯自身思維方式的民族社會特征，呈現自己的“活動結構”，并在活動結構中表現出這些關系。這個結構最小程度反映兩種個體活動觀:一方面，人與周圍世界中眾多客體相互影響;另一方面，人們自身也歸屬于和其他人的關系層級。“С—Ч”關系系統反映社會的不同層級，說明存在不同關系，如親屬、專有、友好以及其他關系。關系社會的特征表現為不同社會層級:“我的”表明“是一個社會群體的成員”，“其他人的”表明“是另一個社會群體的成員”。“С—Ч”在這個場景里反映一個民族內語言及社會文化內部的關系，同時展示交際文化、族際間寬容度和民族特征之間的聯系以及民族沖突等關系。

一些研究更關注“С—Ч”含義在本質上的對立。這樣的對立是自然的，它反映人與周圍世界在歷史延革中的相互作用。В.Б.Иорданский(1982:62)確切這個對立的來源:獨特的現實反映系統具有古代意識屬性，它是有序的二元語義表征網絡。這個系統的組織原則之一是二進制原則，呈現古代社會思想的普遍趨勢，即把在世界中發現的對立絕對化，如左-右、東方-西方、生-死等。“С—Ч”或許可以稱為這個世界的絕對化(范疇化)對象，反映人類與自然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的特征。因此，“С—Ч”以人的內在世界、意識、思想對立為基礎，свой與正面、良好的情感相聯系，чужой與負面的、否定的情感相聯系。

2.3 свой-чужой 的語義關系群

與“С—Ч”相聯系的物體名稱組合表達一定關系:(1)領屬關系:свой/чужой стол，костюм，компьютер;(2)親屬關系:свой/чужой родственик，отец，ребёнок;(3)籍貫、出生地:свой край/чужие края;своя/чужая страна等。如果這些單位具有語法地位，那么其所指是人，具有名詞化特征，與說話人群體相關或處于“自己的”群體中。

О.В.Балясникова(2004:272)例舉含有свой常量的以下6種詞匯單位:(1)表親屬及相應屬性的稱謂:отец，брат，тесть，деверь，свояк;(2)具有同一社會或同一職業的人:коллега，сослуживец，сотрудник，одноклассник;(3)來自同一個地方、擁有特定共同點的人:земляк;(4)從事同一領域活動、工作的人:соавтор，соратник，сотрапезник，собутыльник;(5)年齡相同的人:сверстник，ровесник，шестидесятник;(6)姓氏相同的人名:тезка。這些詞匯單位構成的語群含有свой 的常量。

друг(朋友)是 свой 形象中最可能具體化的形象之一。合乎慣用法的表達式指示主客體之間具有強烈情感的聯系，具有多個修辭同義詞，如друг，приятель，товарищ，дружок，закадычный друг，друг-приятель ＜ разг.＞ ，благоприятель＜устар.＞等。在行使稱呼功能時，“朋友”可表征為 дружище，старина＜ разг.＞ ，друг ситный＜ прост、шутл ＞ ，старик ＜ разг.＞ ，братва＜ собор.，разг.＞ 等。(Александрова 1989:98)

與 свой 相比，帶有 чужой 常量的語群數量沒有 那 么 多，包 括 враг，недруг，незнакомец，посторонний，гость，иностранец，неизвестно кто(不了解的人)等。

在“С—Ч”的語義關系群中，свой的語義關系群比чужой的范圍大，以最可能具體化的друг(朋友)形象為軸心被人們理解。這個語義關系群進一步突顯свой在俄羅斯人思維方式及文化定型中的地位。趙秋野(2008)通過對比Н.В.Уфимцева等對俄羅斯人俄語語言意識核心詞3個階段(1988-1991、1992-1995、1995-1997)10年間的自由聯想實驗材料發現，俄羅斯人語言意識基本核心詞并沒有改變。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10年中俄羅斯社會發生了很大變化，每個人的生活也發生變化，但俄羅斯人的基本價值觀沒有改變。Человек，дом，жизнь，друг一直是俄羅斯人語言意識的中心。我們對比Н.В.Уфимцева(2009-2011年)研究俄羅斯人語言意識核心詞的最新材料與前3個階段(1988-1997年)的實驗材料后發現，從1988-2011年這二十多年間俄羅斯人的基本價值觀依然沒有改變，человек，дом，жизнь，мир，друг仍處在他們語言意識的中心。也可以看出，作為“自己的”(свой)具象化的“朋友”形象，它在俄羅斯人語言意識中極其重要。同時，俄語語言意識核心存在動態變化，如“我”(я)、“個性、個體”(личность)在核心詞中逐漸凸顯出來。俄語語言意識核心詞表征俄羅斯人的基本心理現實，這從另一個側面呈現出俄羅斯人素樸的語言哲學觀——集體無意識。“我”(я)包含具有普遍意義的“人”(человек)和“個性、個體”(личность)兩個含義。“朋友”是“自己的”最典型的具體化形象，“我”(человек ＜ 人 ＞ ，личность ＜個體 ＞)和“自己的”(друг＜ 朋友 ＞)一起與客觀世界(мир ＜ 世界 ＞)對話，жизнь(生命、生活)、дом(家、家園)是“我(人)”的 存在“方式”、時間和“空間”。

3 從諺語、熟語看 свой-чужой 語言意識的民族文化特點

3.1 集體意識表征

人的意識具有民族性，某一民族的人在形成世界圖景的過程中具有集體無意識的特點。(趙秋野 2003)И.А.Подюков通過研究民間的成語、熟語及箴言發現，在俄羅斯農民文化傳統中，作為社會成員的單個人，并沒有脫離社會語言集團存在(Зимин 1995:56)。在當時的傳統社會生活中，人們共同從事勞作，他們自己的個人生活也屬于農村村社，我們叫做”集體主義”(коллективные)。人們在村社獲得共同的“定型”，包括內在、心理和行為等方面。許多諺語表達他們對集體的敬重，如:В мире(村社)жить-с миром жить;Как мир，так и мы。我們從 Н.А.Островский的人生感言中也可以看出蘇聯時期俄羅斯人關于集體的認知:(1)共同的事業、共同的斗爭可以使我們忍受一切困苦。(2)友誼、誠懇、集體主義、人道精神是我們的朋友。(3)要永遠覺得祖國的土地是穩固地在你腳下，要與集體一起生活，要記住集體教育了你。哪一天你若和集體脫離，那便是末路的開始。(4)誰若認為自己是圣人，便埋葬了天才;誰若與集體脫離，誰的命運就會悲哀。集體什么時候都能提高你，并且使你兩腳站得穩當。(鐘楠1998:440-444)這說明，俄羅斯傳統文化敬重集體，認為集體非常重要。

3.2 свой-чужой 自我意識的多樣性

自我意識在人們日常生活和諺語、俗語中都有顯示。В.И.Зимин通過研究俄羅斯人的意識，總結出該民族自我意識的內容和表達方式:(1)非常尊重自己，如 И мы не лыком шиты，он знает себе цену;(2)善待自己，甚至有點自私，如Любит одного себя，и то не каждый день。另外，自我意識的一個重要意義在于認同自我與他人。在俄語諺語及俗語中，俄羅斯人把“自我”視為“一般人”和“普通人”。(Зимин 1995)這首先是作為農民的自我認同，如 Будет и на нашей улице праздник，и МЫ не лыком шиты，и МЫ не лаптем щи хлебаем，и МЫ не хуже людей.這是“普通人”以“МЫ”(我們)的“集體形象”出現，凸顯“我們”的集體認同。

依據В.И.Зимин 對 своё(自己的 ＜中性 ＞)表現出的人們自我意識形式的分類(Зимин 1995)，我們將其劃分為以下4類:(1)與固定駐地概念相聯系，如 Каждый кулик своё болото хвалит，каждая курица свой насёст хвалит。(2)與祖國與親屬概念相聯系:Всякой матери милы свои детки;Дитя хоть и криво，а отцу с матерью мило。(3)與性格、性情、心靈屬性相聯系，強調對自己的正面評價，有時也不無嘲諷，如Своё и не мыто-дело，Своё дитя и не мыто мило。(4)與自己深刻感受相關，如 Всякому своя слеза солона;Своя болячка больней болит。許多諺語讓我們從中得知，人們首先是關心自己，之后才是他人。的確，人們普遍具有自己的就是好的、比其他人的好的心理特點，但在痛苦的時候卻恰恰相反，認為自己的痛苦比別人更痛，這應該是各民族的一個普遍心理現象。

чужой在諺語及熟語中首先以與“自己的”對立為基礎。比如，Чужое-все то，что не моё.依據 В.И.Зимин(1995)對 чужой 自我意識形式的研究，我們將歸納為以下3類:(1)“別人的”并不能像“自己的”那樣被感受到，如 Чужая боль не болит;Чужая слеза не солона。(2)“別人的”總是好的，如 В чужом огороде огурцы вкусней;В чужих руках ломоть толще。(3)“別人的”不可知，也不可理解，如 Чужая душа-потемки;В чужую душу не влезешь。

綜上所述，在俄羅斯人的語言意識中，свой和чужой在許多語義特征上相互對立。俄羅斯人的自我意識表現在人們自我的同一性層級上，然后才是與其他人的:別人的不是自己的。一方面，認為自己的都是好的;另一方面，認為他人的成功輕而易舉，他人的痛苦不是痛苦，自己的痛苦才是真正的痛苦，他人無法感同深受。他人的果實讓人羨慕，是美好的等內在心理現象。但在農村村社集體主義時期，諺語可以表明當時的農民從事集體勞作生活，受集體主義環境及思想的影響很深，他們的內在世界基本上無“自己的”和“別人的”兩個概念，在諺語中僅僅以мы的形式存在。

4 свой-чужой 自由聯想實驗

本文以 Ю.Н.Караулов等編撰的《俄語聯想詞典》(Караулов 1994，1996)為藍本，描寫俄羅斯人 свой 及 чужой 的聯想場，結合 О.В.Балясникова(2004)關于 свой-чужой 的俄語語言意識實證研究統計結果，探析俄羅斯人的民族心理、思維方式、文化定型及語言哲學觀。《俄語聯想詞典Ⅰ》表征俄羅斯人對刺激詞свой形成的聯想場:человек 103;дом 62;чужой 50;парень 34;мой 33;в доску，твой 16;друг 13;наш 10;муж，среди чужих 6;портфель，родной 5;брат люди ребёнок 4;автомобиль，близкий，голос，карман，плаш，собственный，чемодан，чувак，язык 3;день，долг，дорогой，закон，знакомый，идеал，квартира，кошелёк，мир，моё，надежный，предмет，своя，сын，товарищ，учебник，хороший2...516+124+2+82(Караулов 1994:147)。須要說明，每個單詞后的數字為由刺激詞свой得出相同反應詞的數量;聯想場末尾的一組數字中516表示由刺激詞свой產生反應詞的數量，124表示不同反應詞的數量，2表示受試拒絕聯想的詞的數量，82表示反應頻率是一個的反應詞的數量。下面聯想場中的數字原理同此。《俄語聯想詞典Ⅲ》表征俄羅斯人對刺激詞 чужой形成的聯想場:человек 20;свой 8;дом，муж 5;среди，своих 4;фильм 3;предмет，пришёл，родной，странник，страшный，язык 2;близкий，в доме，взять，видео，видеофильм，враг，голубь，город，гость，двор，друг，дядя，забота，закон，иностранец，камень，кино，мужик，нагой，наш，не брать，немой，неродной，опасность，орех，пиджак，плохой，предатель，пришлый，пугающий，ребёнок，самолёт，сапог，спать，стакан，студент，т.е.не свой，товарищ，трудно говорить，уклад，учебник，чёрный，чёрный ворон 1;105+55+5+43(Караулов 1996:197)。

上述兩個聯想場表明，無論是在刺激詞свой還是 чужой 的聯想中，человек，дом 的聯想頻率均為最高，這進一步驗證:(1)человек，дом 處在俄羅斯人語言意識的中心，也叫語言意識核心詞;(2)свой 與 чужой 的相互聯想聯系非常緊密。“С—Ч”反義關系的體現是在俄語語言意識中相應的這些映像標記“隱藏的”特征。在俄羅斯人意識中，抽象概念成對立呈現，并且每個語詞都具有可以引發另一個語詞的概念形象。(Новиков 1973:13)О.В.Балясникова統計《聯想詞典Ⅰ》與《聯想詞典Ⅲ》中 свой 和 чужой 的聯想詞頻和百分比(Балясникова 2004:274)，見下表。

свой 和 чужой 的聯想聯系、詞頻及百分比

從表中可以清晰地發現 свой 與 чужой 之間的緊密聯系。當以свой為刺激詞時，俄羅斯人聯想出的反應詞是 чужой 的詞頻為3，結合 свой 形成的聯想場可知，它位于 человек，дом 后面。相反，當以чужой為刺激詞時，俄羅斯人聯想出的反應詞為 свой 的詞頻為2，結合 чужой 形成的聯想場可知，它位于 человек 后面。此外，通過詞頻可以知道:由 чужой 刺激詞聯想出 свой 的頻率更高。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自己的”很重要。相反，由“自己的”聯想到”別人的”的頻率則相對低些。當以свой為刺激詞時，反應詞為516個，其中чужой聯想次數為50次，占總和的9.7%;以чужой為刺激詞時，反應詞則減少到105個，其中свой的聯想次數為8次，占聯想場的7.6%。這說明，俄羅斯人的語言意識對свой的聯想更為積極。

最后，我們還發現 свой 與 мой，друг，наш，родной，брат，близкий，собственный，мир，моё等詞產生密切聯想。這進一步證實друг確實是свой形象中一個最可能具體化的形象之一，反映”朋友”對于俄羅斯人的重要性。俄羅斯人的民族思維認為“自己的”即是“我的”、“我們的”，與我們自身有著親密關系，與正面、良好的情感相聯系。чужой 則與 страшный，враг，иностранец，камень，не мой，не свой，не родной，опасность，плохой，предатель，пугающий 等緊密聯系。總體來說，чужой在俄羅斯人意識中的定型與否定、負面情感相聯系:將“別人的”視為不是“自己的”、“陌生不熟悉的”、“可怕的”;將“別人的”視為是“敵對的”、“異己的外國人”。

5 結束語

本文通過描寫、分析“С—Ч”的概念、意義觀、語義群、語言意識中的民族文化特點和俄羅斯人關于“С—Ч”的俄語語言意識實證研究，探究“С—Ч”聯想場反映出的俄羅斯人的思維方式、心理特點及文化定型，揭示俄羅斯人素樸的民族無意識和語言哲學觀，為心理語言學、語言文化學、俄羅斯學研究提供參考。

無論就語詞 свой，чужой 的意義還是就其聯想場而言，它們承載的意義在本質上都是俄羅斯人意識世界的有機組成部分。通過俄語現象揭示俄羅斯人的意識世界就是對俄羅斯人及其世界的探幽。這正是本文的題旨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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