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 坤 郝 亮(、上海大學經濟學院 上海 00444 、上海財經大學經濟學院 上海 00433)
全球金融危機以來,保護主義再次抬頭,各國政府對本國產業保護傾向隨之增強,反傾銷作為符合WTO公平貿易原則的貿易政策措施,被越來越多的國家頻繁采用。隨著全球經濟一體化的推進,國外產品在華傾銷日趨激烈,嚴重制約了國內產業的發展壯大,因此我國政府也多次采用反傾銷措施對重要產業加以保護。近年來,我國對外反傾銷調查案件已經涉及化學、電子、冶金、造紙、紡織、醫藥和輕工業等多個行業。2011年10月,商務部最終裁定,在調查期內,原產于歐盟和美國的進口己內酰胺存在傾銷,中國國內產業受到實質損害,而且傾銷與實質損害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國務院關稅稅則委員會接受商務部提出的征收反傾銷稅的建議,并作出決定,自2011年10月22日起,對原產于歐盟和美國的進口己內酰胺征收反傾銷稅,稅率在2.2%-25.5%之間。
盡管反傾銷措施正逐步成為產業保護的重要手段,但同時我們也應該注意,反傾銷措施是一把“雙刃劍”,即在保護國內受損害產業的同時,將對消費者的福利產生不利影響。國內外學者在研究反傾銷的福利效應時,業已提出反傾銷措施的實施應符合公共利益原則,不能片面保護受損害產業的利益(沈瑤等,2003,2005;朱鐘棣、鮑曉華,2007)。更為關鍵的是,由于反傾銷稅針對的是特定進口廠商,這種不同于一般關稅的歧視性很可能導致貿易轉移效應的產生,即由于反傾銷措施導致指控發起國對某傾銷對象國涉案產品的進口減少,為維持一定的供求平衡,促使指控發起國對于非指控對象國同類產品的進口增加。就一般關稅而言,征收關稅對全部進口廠商和國內廠商的影響是“此消彼長”的關系,即國內廠商的市場份額一定會隨之擴大;但反傾銷稅的征收盡管可以有力地減少對傾銷廠商的進口量,由于貿易轉移效應的存在,卻會使得同為競爭對手的其它進口廠商一并獲利,從而在這樣一種“三足鼎立”的關系中,反傾銷的貿易救濟效果會被削弱。
可以看出,由于反傾銷稅的征收會導致產品價格上升,故而會對產品消費者的福利產生不利影響;但由于貿易轉移效應的存在,傾銷廠商減少的進口量可能會為其它進口廠商所替代,從而限制國內廠商的產量增加。由此可見,反傾銷對其它進口廠商具有正的外部性效應,由于其它進口廠商同為國內廠商的競爭對手,因此就產業保護的角度而言,這種正的外部性是我們不希望有的。進一步地,在更為嚴重的情況下,在十分強烈的貿易轉移效應
反傾銷作為一種貿易救濟手段,其直接效果是通過抑制進口保護國內產業?;诿绹⊿taiger and Wolak,1994;Krupp and Pollard,1996;Prusa,1996)、歐盟(Messerlin,1989;Brenton,2001)、中國(鮑曉華,2007)的相關研究表明,反傾銷的貿易抑制效應十分顯著。由于反傾銷可以針對不同國家乃至同一國家的不同廠商,本質上是一種歧視性待遇,因此會產生貿易轉移效應,國內外學者的一系列實證研究和案例分析做出了有力支持。Prusa(1996)根據1980年到1988年美國反傾銷的產品貿易數據,發現貿易轉移效應是一種普遍現象,即使是最后沒有裁決的反傾銷案例,非指控對象國的進口量在立案后也有明顯增長;Lasagni(2000)通過對歐盟進口的CDROMS的研究發現,在實施反傾銷稅之后的第三年,非指控對象企業的進口增加了大約40%;沈瑤、王繼柯(2004)以丙烯酸酯為例,考察貿易轉移效應,發現第一次立案時貿易轉移問題非常突出,但通過第二次立案擴大涉案的對象國有效地抑制了貿易轉移效應,從而從正反兩方面揭示了貿易轉移效應的存在。
關于反傾銷措施適度實施問題的研究,多集中于討論最優反傾銷稅率的確定問題,基本思想是借助博弈論方法,構建政府與廠商的兩階段動態博弈模型進行分析(Davies and Mcguiness,1982;Gruenspecht,1988;Simon,Nicolas and Jacques-Francois,1995)。其中第一階段為政府確定反傾銷稅率,第二階段為各參與博弈的廠商選擇產量或者價格。在第一階段的政府決策中,基于公共利益的考慮,一般令政府的目標函數包含受保護產業利潤、稅收收入、消費者剩余三個方面(沈瑤,王繼珂,單曉菁,2003;王婷婷,鐘根元,2008;王珂珂,鐘根元,2009);在第二階段的廠商決策時,出于模型簡化的考慮,已有研究往往僅引入了國內廠商和傾銷廠商兩個博弈參與方,其中Simon,Nicolas and Jacques-Francois(1995)根據古諾和伯川德模型較為細致地探討了反傾銷政策的受益方,王婷婷、鐘根元(2008)則基于斯塔克爾伯格模型進行分析。
總體來看,國內外學者對于反傾銷的貿易轉移效應已經做了大量的實證研究,有力的證實了貿易轉移效應的實際存在。而就反傾銷措施的適度實施問題,現有文獻也已經做了較為系統的研究,能夠基于公共利益分析最優反傾銷稅率的影響因素。然而,我們發現,就反傾銷的貿易轉移效應而言,現有文獻的理論分析和實證研究尚有所脫節,即盡管實證研究已經有力證實貿易轉移效應的存在,但在構建模型進行理論分析時,卻往往忽略貿易轉移效應?;谇拔牡姆治?,本文認為貿易轉移效應不僅是反映反傾銷稅區別于一般關稅的本質特征,而且將對反傾銷的福利效應產生重要影響。由此,本文通過引入第三方廠商,充分考慮貿易轉移效應,構建本國政府、國內廠商、傾銷廠商、其它國外廠商四方動態博弈模型,系統研究反傾銷措施是否真正有助于公共利益的實現。
設一國國內市場上有三個廠商,分別為傾銷廠商A、國內廠商D、其它國外廠商F,均具有不變的邊際成本,分別記為ca,cd,cf。三廠商銷售同質產品,其反需求函數為 p=a-bq=a-b(qa+qd+qf),其中 qa,qd,qf分別為廠商A、D、F的產量。
假定廠商A被征收反傾銷稅,記稅率為t。假定廠商A的傾銷行為為非掠奪性的,即廠商A的傾銷行為只是當期利潤最大化的結果,而非為了實現長期利益最大化的一種策略。由此,就廠商決策而言,本文所采用的模型是靜態的,即不考慮廠商的跨期決策,而是假定三廠商的目標函數均為當期利潤最大化。
假定三廠商同時進行產量決策,即適用于古諾模型。假定基于公共利益原則的本國政府在決策時考慮受保護產業利潤、稅收收入、消費者剩余三方面因素,并且對各方利益平均賦權,即其目標函數為:max(πd+tqa+CS )。
所有上述信息均為共同知識。由此,國內政府A、D、F三廠商即構成完全信息四方動態博弈。其中第一階段為國內政府確定反傾銷稅率t,第二階段為三廠商進行古諾博弈。用逆向歸納法求解此博弈,從而得到最優反傾銷稅率。本文認為,如果最優反傾銷稅率為正,則表明反傾銷措施的確有助于公共利益的實現;反之,基于公共利益原則,采取反傾銷措施可能并非最優選擇。
接下來,將在式(2)-(4)成立的情況下,判斷所求得的最優稅率是否大于零。假如有cf≥cd成立,則將(2)式帶入(1)式,容易判斷t*>0;假如有cf≥ca成立,則將(2)(3)(4)三式相加并帶入(1)式,也不難看出t*>0。但是,假如有cf adfadf adf 說明以上結論,不妨設ca=cd=3,cf=1,則由式(2)-(4)成立,可推知a >5;此時(1)式可寫為。則可以看出,若5,則t*>0。 根據前文分析的結果,可以看出,當滿足cf≥cd或cf≥ca,即其它國外廠商的邊際成本大于傾銷廠商或國內廠商時,可以判斷最優反傾銷稅率大于零。也就是說,此時反傾銷措施有助于公共利益的實現。當滿足cf 本文認為,就同質產品而言,邊際成本較低的廠商往往會占據較大的市場份額,事實上古諾模型也的確支持這一觀點。在三方廠商的博弈中,對傾銷廠商征收反傾銷稅實質上意味著在削弱傾銷廠商的同時,促進了其它國外廠商的發展。當傾銷廠商的邊際成本低于其它外國廠商時,意味著其市場份額高于其它國外廠商,則其為國內廠商的主要競爭對手,故此時應征收反傾銷稅;當國內廠商的邊際成本低于其它國外廠商時,意味著其市場份額高于其它國外廠商,則反傾銷的貿易轉移效應并不會過于嚴重地對國內廠商構成威脅,故此時應征收反傾銷稅。但是,當其它國外廠商的邊際成本低于傾銷廠商和國內廠商時,意味著其市場份額處于領先地位,此時對傾銷廠商征收反傾銷稅或可視作一種“劫貧濟富”的行為,而貿易轉移效應可能會使得本已是國內廠商主要競爭對手的其它國外廠商獲利更大,從而妨礙公共利益的實現。 值得注意的是,即使在其它國外廠商的邊際成本最低的情況下,對于較大的市場容量,征收反傾銷稅仍然有助于公共利益的實現。這是因為,假如有充分大的市場容量,則三廠商的市場份額將趨于相等,因此此時反傾銷措施有助于公共利益的實現。 當反傾銷措施的確有助于公共利益時,本文還想進一步了解,最優反傾銷稅率與哪些因素有關。觀察t*的表達式不難發現,最優反傾銷稅率受本國市場容量a、傾銷廠商的邊際成本ca、國內廠商的邊際成本cd、其它國外廠商的邊際成本cf等因素的影響。具體結論如下: 最優反傾銷稅率與本國市場容量正相關。即國內市場消費者越多,市場容量越大,則政府應該選擇越高的反傾銷稅率。直觀上講,這主要體現了一種“水漲船高”的思想,因為市場容量越大,則相應地廠商價格越高、產量越大,由此反傾銷稅率將會隨之提高。 最優反傾銷稅率與傾銷廠商的邊際成本負相關。即傾銷廠商邊際成本越低,則政府應該選擇越高的反傾銷稅率。本文認為,國外廠商邊際成本較低意味著國外廠商具備較高的競爭力,會對本國產業造成更為嚴重的打擊,因此需要征收較高的反傾銷稅率。 最優反傾銷稅率與國內廠商的邊際成本負相關。即國內廠商邊際成本越高,則政府應該選擇越低的反傾銷稅率。這一結論可能與我們的直覺相悖,因為國內廠商邊際成本越高,往往意味著國內廠商在生產技術或者管理運營等方面處于相對落后的地位,從而在與國外廠商的競爭中處于劣勢,則政府為保護本國產業,理應采取更高的反傾銷稅率。實際上,上述分析僅僅看到了問題的一方面。這是因為,國內廠商邊際成本越高,則政府“保護落后”的行為將對國內消費者的福利產生更為不利的影響,換言之,如果僅考慮消費者利益,則國內廠商邊際成本越高,恰應選擇越低的反傾銷稅率。由于政府決策基于公共利益原則,故難以簡單的判斷國內廠商的邊際成本對最優反傾銷稅率的影響,因為這取決于政府對國內各方利益的賦權。但基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推斷,當消費者福利被賦予相對較高的權重時,最優反傾銷稅率將與國內廠商邊際成本呈現負相關關系。由于反傾銷措施的初衷在于保護產業并兼顧消費者利益,因此對各方利益的平均賦權實質上意味著對消費者福利賦予較高的權重,而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也的確可以得到最優反傾銷稅率與國內廠商邊際成本負相關的結論。 最優反傾銷稅率與其它國外廠商的邊際成本正相關。即其它國外廠商的邊際成本越高,則政府應該選擇越高的反傾銷稅率。這是因為,由于貿易轉移效應的存在,反傾銷在減緩來自傾銷廠商競爭壓力的同時,會增強其它國外廠商的競爭力。當其它國外廠商的邊際成本較高時,意味著其競爭力有限,至少不會對國內產生形成太大的威脅,這時候出于產業保護的目的,應主要考慮減緩來自傾銷廠商的競爭壓力,故最優反傾銷稅率會較高;當其它國外廠商的邊際成本較低時,正如前文所討論的,這時我們甚至無法簡單的判斷最優稅率一定為正,即使最優反傾銷稅率為正,由于其它國外廠商才是國內廠商的主要競爭對手,故此時最優反傾銷稅率會較低。 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當國內廠商或傾銷廠商的邊際成本低于其它國外廠商時,反傾銷措施有助于公共利益的實現。就我國反傾銷的實踐而言,這種情況較為常見。這是因為,一方面我國具有較為低廉的勞動力成本,從而國內廠商的邊際成本可能較低;另一方面傾銷廠商的傾銷行為也往往伴隨著低成本。但是,我們也需要看出,國內廠商可能由于技術落后從而具有較高的邊際成本,傾銷廠商在特定情況下的短期傾銷并不一定意味著低成本,這時便可能出現其它國外廠商的邊際成本同時低于國內廠商和傾銷廠商的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政府應當對反傾銷措施持一種十分謹慎的態度。需要注意的是,實際上本國政府往往無法準確的測度三方廠商的邊際成本,特別是國外廠商的邊際成本,但是總可以觀測到三方廠商的市場份額,基于在古諾模型中邊際成本對市場份額的決定性作用,在實踐中我們可能更關注三方廠商的市場份額,并以此作為是否采取反傾銷措施的重要依據。具體而言,當其它國外廠商的市場份額有較為明顯的優勢時,反傾銷措施的實施需格外謹慎。 在實踐中,可能有一種誤解,即認為兩個國外廠商同為國內廠商的競爭對手,盡管基于客觀條件,無法對頭號競爭對手征收反傾銷稅,但通過對二號競爭對手征收反傾銷稅,仍可以起到產業保護的作用,故而此時仍應采取反傾銷措施。誠然,此時反傾銷稅的征收有助于國內廠商當期產量和利潤的提升,但是由于貿易轉移效應的存在,國內廠商利潤的提升,再加之政府稅收收入,仍不足以彌補消費者福利的損失,即此時反傾銷措施有損公共利益。進一步地,本已是國內廠商主要競爭對手的國外廠商從反傾銷措施中獲利,卻無需付出任何額外的成本,長期來看這種市場格局的形成將對國內廠商更為不利。因此,即使僅從產業保護的角度出發,假如其它國外廠商的市場份額已經明顯處于領先地位,則對傾銷廠商采取的反傾銷措施仍將是一種短視行為。 從產業發展的角度來看,反傾銷措施只能是一種短期政策,因為一國產業要想真正具有國際競爭力,僅靠本國政府的保護是必然行不通的。進一步地,如果國內產業僅沉浸于政府的保護中,從而失去自主創新技術進步的動力,甚至會出現“越保護越落后”的情況,從而嚴重有悖反傾銷措施的初衷。保護是為了更好的發展,故而反傾銷不是目的,而是實現產業發展的一種手段。因此,在適當采取反傾銷措施的同時,政府應將產業升級置于重要的戰略地位,加大產業結構調整的力度,努力實現由勞動密集型向技術密集型的轉型,從而真正有助于國內產業發展壯大。 1.Bierwagen,R.M.,Hailbronner,K.Input,Downsteam,Upstream,Secondary and Components of Subassembly Dumping[J]. Journal of World Trade,1998(22) 2.Krupp,Corinne and Skeath,S.P.Market responses to antidumping laws:some evidence from the us chemical industry[J].Canadian Journal of Economics,1996(29) 3.Lasagni,A. Does country-targeted Antidumping Policy by the EU Create Trade Diversion[J]. Journal of World Trade,2000(4) 4.Prusa,Thomas J. The Trade Effects of US Antidumping Actions[R]. NBER Paper5440,January 1996 5.Spencer J. Barbara and Ronald W.Jones. Trade and Protection in Vertically Related Markets [J].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1990(32) 6.Staiger,R.W.,Wolak,F.A. Measuring Industry Specific Protection: Antidumping in the United States[R]. Brookings Papers on Economic Activity:Microeconomics,1994 7.Viner,J. Dumping: A Problem in International Trade[M],A.M.Kelly Publishing,New York,1923,reprinted 1966 8.鮑曉華.反傾銷措施的貿易救濟效果評估[J].經濟研究,2007(2) 9.沈瑤,王繼柯.中國反傾銷實施中的貿易轉向研究:以丙烯酸酯為例[J].國際貿易問題,2004(3) 10.沈瑤,王繼柯,單曉菁.中間品反傾銷稅的適度征收問題研究[J].南開經濟研究,2003(4) 11.王珂珂,鐘根元. 基于上下游壟斷市場結構反傾銷稅率的博弈分析[J].國際經貿探索,2009(2) 12.王婷婷,鐘根元.基于上下游的完全信息動態博弈反傾銷模型[J].貴州工業大學學報(自然科學版),2008(5) 13.鐘根元,王方華.完全信息動態博弈下反傾銷稅率優化定價模型[J].國際貿易問題,2003(1) 14.朱鐘棣,鮑曉華.反傾銷措施對產業的關聯影響-反傾銷稅價格效應的投入產出分析[J].經濟研究,2004(1)主要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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