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占品 王汝芹

電視劇《燒鍋屯鐘聲》劇照
新世紀以來,農村題材電視劇創作數量上有所提升,但是整體的創作水平卻良莠不齊,觀眾評價也褒貶不一。隨著媒介技術的發展,人們對于農村社會的認知渠道也越來越多,除了直接感知之外,書籍、雜志、報紙、廣播、電視、互聯網等大眾媒介都成為傳播農村信息、建構農村形象的重要載體。在這些媒介之中,作用最為明顯的應該是電視媒介,電視媒介憑借著其聲音、動畫、字幕相結合的傳播手段成為了信息傳播的“第一媒介”。(《第一媒介: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國電視》,郭鎮之等著,清華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3-5頁)
作為電視媒介的節目形式之一,電視劇憑借著敘事的圓滿性、情節的曲折性和情感的真實性吸引了數以億計的電視觀眾。(《電視劇藝術論》,劉曄原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156-164頁)農村題材電視劇更是成為了全國億萬民眾了解農村生活的重要窗口。電視劇和電視新聞不同,電視新聞要求從現象到本質都要具有真實性,但是電視劇作為藝術形式的一種,對真實性的要求主要體現在本質真實上,是可以“來源于生活并高于生活的”。當然,并不是說電視劇藝術可以不顧及現象真實了,電視劇藝術應該在本質真實的前提下,盡量做到現象真實,只有如此,才能縮小媒介農村和現實農村之間的差距,也才更容易滿足觀眾閱讀農村題材電視劇文本時對現實農村世界認知的強烈愿望。
長期以來,農村題材電視劇由于題材和觀眾的限制,很難吸引廣告投入,被市場所忽視,大部分農村劇是為了滿足主流意識形態的宣傳需要和平衡熒屏題材的政策要求。隨著電視劇類型的開發,具有樸實無華特點的農村劇的商業價值也在逐漸被激發出來。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曾經出現過的如《桑樹坪紀事》、《好男好女》、《轆轤·女人和井》等厚重、尖銳的農村題材電視劇,在新世紀被輕松、簡易的農村喜劇所取代。(《第一媒介: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國電視》,前揭,117-118頁)但是以趙本山《鄉村愛情》為代表的農村喜劇,完全剔除了歷史和社會批判與反思的色彩,用去政治化的功能來實現其特定的政治功能,已經呈現出反智傾向和傻樂化特征。(周志強:《趙本山的鄉村敘事》,載《中國報道》2010年12期)顯然,這樣的藝術文本抽除了現實農村的內核,只留下了一個農村敘事的外殼,這給全國億萬觀眾提供了一個失實的、膚淺的農村,這不符合現實農村的生態狀況,也不符合農村題材電視劇的價值訴求。
農村是一個復雜的文化系統,在這個系統中,既包括世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農民生生不息創造的物質文明,還包括由此形成的維系農村社會有序發展的制度文明,也包括農民在改造客觀世界和主觀世界過程形成的科學文化和思想道德等精神文明成果。真實的農村不能是“被丑化”或“被美化”的農村,而應該是一個客觀的農村。農村并不只為農村劇提供拍攝場景,還是農村劇的原型,所有的故事都是發生在這一方特定的土地上的,在農村劇的創作中要時刻關注農村生活的真實性。
新世紀農村題材電視劇文本中,對主流價值形態和市場商業法則的一味迎合,導致了電視劇構建的媒介農村與現實農村的嚴重脫節。無論是宏觀層面的故事結構和敘事環境,還是微觀層面的人物形象、人物語言、人物動作、人物心態、服裝道具等,如果用真實性的標準來衡量,都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女人的村莊》中發展養殖業一帆風順,既沒有技術風險也沒有市場風險,這與現實農村中的養殖業發展狀況相差懸殊:傳染病對養殖業的破壞是毀滅性的,巨大的市場風險也在無情的戲弄著辛苦的農民。《鄉村愛情》中的城鄉戀(楊曉燕與王大拿的戀情、王天來與李秋歌的戀情、陳艷南與白清明的戀情)都是缺乏現實依據的,楊曉燕、李秋歌、白清明離開上海這個繁華都市的優厚待遇,來到象牙山為王小蒙打工、與王大拿談戀愛,這樣的情節設置是經不起仔細推敲的。《都市外鄉人》中于天龍在明知高美鳳已經婚育的情況下苦苦等候數年,在城市創業的過程中,于天龍的人格魅力和高超按摩技藝贏得了女老板劉靜的賞識和愛慕,同樣來自農村的高美蓮(高美鳳之妹)獲得了都市女性風采大賽冠軍并走上了演藝道路,可以說,這些情節的設計美化了農民形象,他們能吃苦耐勞、具有道德優勢、有知識、有涵養、青春靚麗,這些溢美的表達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農村題材電視劇的真實性,帶有鮮明的主觀臆想痕跡。
幾乎每一部農村題材電視劇都能找到不少明顯的真實性缺陷,之所以會造成這種現象,主要由于以下幾個方面的原因造成的。首先,創作者不能完全深入體驗農村生活和農民心態。不管這些如何宣稱自己出身農民,有著多么豐厚的農村生活經歷,但是這些人已經是走出農村定居城市的“流散者”,他們腦海中的農村已經與現實的城市生活交融在一起,不再是一個真實的農村印象。其次,完全真實的農村是不符合主流文化和大眾文化需要的。現實的農村是一個充滿矛盾的生活場域,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包括家庭矛盾、干群矛盾、鄰里矛盾、集體矛盾)、人與自然之間的矛盾、人與制度之間的矛盾、農村與城市之間的矛盾,可以說,現實農村生活的多樣性是從電視熒屏上看不到的。但是這個現實的農村不是主流價值宣傳預期的農村,這樣的農村也不符合大眾文化的口味。再次,商業化的過度滲透影響了農村題材電視劇創作。上個世紀的農村題材電視劇是為了反映農村改革的面貌而進行創作的,新世紀的農村題材電視劇更多的是借助農村這個外殼來獲取收視率的,無論是《劉老根》還是《鄉村愛情》,都是將收視率看作農村題材電視劇成功的標準的,這就大大削減了電視劇投資方和制作方對于真實性的追求。
不管什么樣的原因,農村題材電視劇如果長期失去農村生活這個內核的話,其存在的價值就會大打折扣,對于一半以上的農村觀眾而言,他們需要自己的真實形象出現在熒屏上,以此追求一種“媒介公平”。農村題材電視劇作為最為重要的反映農村生活的窗口,有責任將最真實的農村呈現給觀眾,當然,基于藝術創作規律的要求和審美主體的文化需求,對現實農村進行改編也是允許的,但是這種改編需要牢牢把握住“度”,基本前提是保證農村題材電視劇的本質真實,保留住農村生活的內核。呈獻給觀眾的是原生態的農村敘事,是農村的自然風貌和社會關系中孕育的人和事。唯其如此,才能展示農村的本真狀態,才能使觀眾更加了解農村。
無論是國家意識形態的宣傳需要,電視劇制作方和電視媒介的社會、經濟利益的要求,還是廣大觀眾的收視需求,農村題材電視劇的生產和傳播都將繼續成為未來電視劇發展的重要內容。對于農村題材電視劇的創作者來說,要想滿足觀眾對農村題材電視劇真實性的要求,需要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探索。在滿足主流價值宣傳和市場效益訴求的同時,要深入挖掘現實農村生活中的矛盾,創作出符合農村生態和農民身份的優秀劇本。并且深入農村生活,仔細揣摩農民的本真狀態,才可能創作出符合農村現實的優秀電視劇文本。
掠奪農村剩余價值并向農村轉嫁危機導致了農民的貧困,好的政策也未能賦予農民平等的經濟主體地位,城鄉差距逐漸擴大。為了應對新一輪的全球經濟危機,“擴大內需,促進消費”的宏觀經濟政策再一次向農民轉嫁危機,導致“三農”問題進一步惡化。
在農村這個復雜的系統中,農民的生活狀態也表現出一定的復雜性。一些優秀的農村題材電視劇大膽的反映這一社會現實,在《燒鍋屯鐘聲》、《走進八里堡》等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國家政策在進入農村時遇到的抵抗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對于“交公糧”、“計劃生育”、“土地承包權轉讓”這樣的關乎農民切身利益的大政方針,農民的抵抗方式是多樣的。這也就導致了鄉村治理危機的出現,違法、上訪、抗稅,甚至演變為武斗和暗害,在一些農村地區,干群矛盾一觸即發。為了緩和干群矛盾而出臺的基層選舉制度,在實施過程中也存在拉票、賄選等現象,甚至依靠宗族勢力強迫村民投票等,很多農民在遭受欺壓之后也是唯唯諾諾,不敢聲張。依靠農業生產生活的農民,無力把握市場規律,他們在發展種植業和養殖業的過程中,常常被市場規律無情的戲弄,近年來,相繼出現了蔬菜滯銷、禽蛋滯銷、水果滯銷,許多農民為此尋了短見,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此外,不平等的國民待遇也體現在教育和社會保障等方面。《黃河那道彎》就反映了這一主題。在教育方面,農村基礎教育的投入少,優勢資源在市場機制下不斷向城市流動,這就進一步擴大了城鄉的智力差別。高考擴招使得農村大學生數量逐漸增多,但是由于學校層次比較低和缺乏一定的社會關系,在自主擇業的機制下,很多農村大學生畢業之后重新回到了農村,因為讀書,他們失去了農村生活的最佳磨練期,已經很難適應艱苦的農村生活,這也影響了農民培育子女讀書的熱情,導致農村新一輪“讀書無用論”抬頭。
一些優秀的作品就善于描摹轉型期的農民心靈苦痛。2005年5月在央視一套黃金時間播出的20集電視連續劇《民工》是新世紀以來難得的優秀作品,作品刻畫了鞠廣大和鞠雙元這兩代農民的悲慘命運。他們在村里被村長欺壓,在外打工被工頭和城里人欺凌。農民工性苦悶壓力下的一次放縱,卻被保守的農村道德排斥,并最終以自盡的方式向道德獻祭。在城市這個生人社會中,鞠雙元可以不在乎李平的過去,但是一旦進入農村這個熟人社會中后,李平的失貞則成為了鞠雙元不能忍受的恥辱。面對兩個女人的離去,父子二人迷茫的再次走上進城打工的道路。在這個作品中,沒有刻意迎合主流價值宣傳,也沒有突出娛樂性來誘惑觀眾,但是也獲得了可觀的收視效果,平均收視率5.9%,平均占有率13.3%,全國樣本市/縣電視劇收視率年度排名第五。
能夠深刻描摹農民心靈苦痛的電視劇作品是少數的,大多農村題材電視劇在從復雜的農村系統中進行選材時,視角太窄,敘事簡單,導致農村題材電視劇正面宣傳太過集中、情節安排比較單一、人物形象的類型化傾向。
農村社會轉型過程中,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鄉村治理理念和實踐的轉向、農村文化的發掘和傳承,都在不斷的沖擊著生于斯長于斯的農民,農村社會的全面發展是在與農民切身利益的不斷均衡之間進行的,有時候農民的暫時的利益會成為農村發展的犧牲品。農村題材電視劇應該體現這種鮮明的時代特征,豐富農村題材電視劇的表現形式和表現視角,深刻描摹轉型期農民的心靈苦痛,強化農村題材電視劇的文化內涵和社會責任意識,以此在電視劇競爭中占據優勢地位,形成良性發展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