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本事 不同敘事 不同故事:評《國王的人馬》的兩版電影

□文/史 麗，通化師范學院外語學院助教

電影《國王的人馬》劇照

在電影藝術中，敘事與故事所指不同，但關系甚密。敘事是指“情節傳遞信息的過程。它可能被限制或不限制在人物的認知范圍內，或呈現更多或更少關于人物內在的知識或思想”，故事則是“在劇情片中，所有看到、聽到的事件，以及我們認為已發生的事件之一切因果關系、時序、頻率及空間關系的總合。”(《電影藝術:形勢與風格》，[美]大衛·波德維爾、克里斯汀·湯普森著，曾偉禎譯，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北京公司2008年版，582－585頁)針對同一本事(故事材料)，采用不同的敘事方式，所產生的故事及其引起的觀眾效果都是截然不同的。《當代奸雄》(1949)和《國王班底》(2006)兩版電影雖然都基于羅伯特·潘·沃倫的普利策獲獎小說《國王的人馬》，但是因為影片的敘事差別，產生了兩個完全不同的故事。

一、敘事視角與敘事結構

從敘事視角看，《國王班底》更近于小說原作的表達，都采用杰克作為唯一的目擊者進行第一人稱視角敘事。《國王班底》以杰克的回憶開始，而后的電影情節都是杰克對其歷經的往事進行的一種深刻思考，而且電影也以杰克回憶中年輕杰克的視角走向尾聲，描述年輕的他在威利葬禮上的心理活動。在《國王班底》中，威利故事是杰克故事的一環，而威利故事內又嵌有歐文法官的故事，這正契合了小說表現的嵌套式敘事結構——各自成體而又彼此相連的故事形成了蛛網般的敘事結構，用小說的外在結構體現著沃倫的蛛網哲學觀。與小說的唯一差別在于，電影因時間和表現手法的限制，省去了小說原作中嵌套故事的第四個內核部分——凱斯·馬斯敦的故事，但這并未影響電影的整體敘事結構。《國王班底》仍和小說原作一樣，以杰克為第一人稱展開事后回憶，從年長杰克的視角敘述過去時間里有關威利、歐文法官等的故事情節，威利充當的不過是杰克敘事中的主人公角色。

而舊版的《當代奸雄》，單從中文譯名就能看出，電影是對一位絕對主人公的現實性塑造。鏡頭就像一位全知者，寫實地刻畫著威利及與他政治生涯有關的人和事。影片名稱出現前后，畫面就充斥著30年代美國南方的選舉情景，隨后是背對鏡頭的威利對選民做動人演說的場面。電影開篇即點明了題目，威利如同國王，選眾是這位國王的人馬。自始至終電影的鏡頭也都主要聚焦在威利身上，其他所有人物(包括杰克)的情節都是為了烘托這位絕對的主人公，小說原作中有關威利的情節在電影中得到了幾乎無一遺漏的展現。《當代奸雄》的主題就是刻畫威利這位當代奸雄在政壇的浮沉歷程，甚至故事的結束也是在威利被槍擊致死的一刻戛然而止。《當代奸雄》完全不同于《國王的人馬》和《國王班底》采用的杰克視角敘事，也因此產生了截然不同的敘事結構。可以認為，《國王的人馬》和《國王班底》是觀眾在視聽、感受杰克經歷過并思考后講出來的故事，而《當代奸雄》給觀眾的感覺，與觀眾獲得《國王的人馬》的故事原型——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美國路易斯安那州的州長休伊·朗的政治生活——所產生的感覺幾乎別無二致。

二、敘事時間與故事時間

小說原作和《國王班底》采用的都是空間化的時間這一蒙太奇手法。這種手法“通過對故事材料(本事)的重新組合(構造時間)而創造出一個富有新的含義和激情的‘新現實’”。(《電影敘事學:理論和實例》，李顯杰著，中國電影出版社1999版，97頁)事實上，休伊·朗的政壇歷程是《國王的人馬》的故事材料，而《當代奸雄》和《國王班底》是根據《國王的人馬》這一藍本而產生的兩個“新現實”。但是從敘事時間和故事時間角度看，《當代奸雄》仍然更像是對故事原型休伊·朗的銀幕塑造，而《國王班底》更接近小說原作。

《國王班底》圍繞杰克展開，電影開篇敘事以現在的杰克啟動回憶開始，并由近而遠地包含了三層故事時間:第一層是州長威利任職后半期，包括年輕時的杰克目睹亞當和威利之間的矛盾、威利的利民改革和幕后政壇交易;第二層是州長威利任職前半期，包括杰克受令調查歐文法官、協助威利競選州長;第三層是回憶中的年輕杰克對更早期的回憶(包括與威利初識，與歐文法官、亞當、安妮的少時經歷)。這三層故事時間層層嵌套地包含在杰克的敘事內部，所有情節的呈現都是杰克對過去的追憶和思考;在電影情節呈現過程中，這樣復雜的故事時間內更是穿插了預示、閃回、拼貼等多種手法，以碎片化的時空設置強化了歷史的縱深感。

《當代奸雄》的故事時間與敘事時間幾乎是同步發生。影片側重威利的政壇生活(競選、演說、政治手段等)刻畫，采用一個全知的鏡頭聚焦在威利身上，敘事完全以威利為中心，按照事件的先后順序展開:競選州郡財政官，反對承包學校建造工程的徇私舞弊者——自學取得律師文憑——質量低劣的學校建筑塌方使得威利名聲大振——被利用競選州長，以失敗告終——隔屆當選州長，擁有自己的人馬——任職州長時一面全力改革、服務人民，一面進行政治交易——在復雜的政壇渾水中被槍殺致死。故事的時間長度也是以敘述威利競選州郡財政官而投身政治生涯開始，到威利因復雜的政治而生命完結而告終。同步全知的鏡頭如實地拍攝、記錄了威利政治生活的起、浮、落、沉全過程。

結語

《當代奸雄》榮獲第22屆奧斯卡金像獎三項大獎，這與距離小說原作獲獎時間較近不無干系。對比原作可以發現，《當代奸雄》只選擇了小說的故事材料(休伊·朗的政治生活)進行塑造，在敘事和主題的凸顯方面與原作者沃倫并不十分契合，但《國王班底》卻做到了這點，可是結果卻差強人意，既未受到觀眾好評，又與奧斯卡獎擦肩而過。事實上，根據這一故事材料進行的舞臺或銀幕創作，《當代奸雄》并非首次，沃倫自己就曾創作三部劇作——《傷疤》(1937)、《威利·斯塔克——他的興衰歷程》(1958)，《國王的人馬(劇作)》(1960)。而且，據維基百科《國王的人馬》詞條發現，也有廣播劇、電視劇、長篇大歌劇、話劇等不同的公開版本。但是，所有這些舞臺版本在兼有完整性和深刻性的表現上都差強人意。或許，這正印證了沃倫改編詩劇為小說的想法和做法，他已發現這個故事在“題材上適合散文化的小說而非詩劇”。(Keith Perry.Reviewed work:Robert Penn Warren’s“All the King＇s Men”:Three Stage Versions by Robert Penn Warren.South Atlantic Review，2001，66(1))這也許說明，這個故事材料從題材上只適合小說，而否定了它成功地登上舞臺或銀幕的可能，但也許昭示著更多的時間和嘗試，以更為深刻而全面的詮釋沃倫在小說中的完美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