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式家具與帝政式家具裝飾之異同①

李德君,孫巍巍

(佳木斯大學 機械工程學院,黑龍江 佳木斯 154007)

裝飾作為造型藝術要素之一,具有秩序化、規律化、程序化和理想化等特征,它既是造型藝術形式,又是造型藝術表現方式和塑造手段。作為造型藝術形式,表現為圖案紋樣、標志符號等;作為造型藝術表現方式或塑造手段,它通過裝飾的使用和操作將裝飾物化或現實化。家具是古人造物活動的一個產物,它與建筑之間有著意義悠遠的、無法抗拒的聯系。明式家具的美在于她典雅的氣質,簡潔中蘊含著莊嚴,挺拔中洋溢著清秀。與明式家具稍晚一點的法國帝政式家具則風格迥然,其裝飾極具權威與尊貴,體量感很強。那么,這兩種風格的家具裝飾差異為何?是否有相同或相近之處呢?弄清這些問題,對于時下研究明式家具將是一份別樣的參考。

一、明式家具與帝政式家具的裝飾特征及手法

(一)明式家具的裝飾特征及手法

明式家具裝飾最大的特點就是大體樸素,線腳簡練,簡單到使人不覺得是裝飾,但卻有重要的裝飾意義。具體說來有以下特征:圖案紋樣裝飾性強,能與家具整體和諧地結合起來,形成完美的統一。如果取材自然物象,經過提煉、取舍、概括,使人感覺自然天成,少了些許人為刻劃之病;如果取材傳統圖案,并不生搬硬套,有創造與變通,不同時代、不同器物上的紋樣都能運用得當。另外,裝飾紋樣的運用,有主次虛實之分,有集中分散之意,有連續間歇之勢,有對比呼應之法。

明式家具裝飾手法繼承了中國古代手工藝的精湛細木技藝,綜合運用各種傳統手工技術,如髹飾、木雕、鑲嵌、琢玉等,把家具裝飾的多彩多姿。概括而言,主要有以下幾種裝飾手法:細木工藝裝飾、雕刻工藝裝飾、填嵌裝飾、鑲嵌裝飾、開光裝飾和金屬件裝飾等。在明式家具裝飾藝術中,細木工藝更多地側重于家具造型的工藝性和形式美,以表現“工巧”為美的裝飾意匠。雕刻工藝裝飾又可分為木雕工藝、朱金木雕、木雕書畫等。其中木雕工藝裝飾是明式家具中應用最普遍的,并有線雕、陰陽額、浮雕、透雕、懸雕、刻字、刻畫等十余種裝飾工藝。填嵌是將家具表面依嵌件紋樣挖槽剔溝,再把嵌件填入粘著,依紋樣和木地的差異構成裝飾畫面。具體可分為嵌木裝飾、嵌骨裝飾、嵌螺鈿裝飾、嵌象牙裝飾等。鑲嵌裝飾可細分為瓷板鑲嵌、琺瑯鑲嵌、翡翠鑲嵌、百寶鑲嵌、文石鑲嵌等。開光裝飾即將一種紋樣劃定在某一種幾何圖形內,如心形、菱形、扇形等,這種圖案構成形式稱之為“開光”。“透光”的裝飾形式在明式家具中運用較多,一般給人以靈透、活潑之感,是其它裝飾手法較難達到的藝術效果。明式家具中的金屬件包括包角、面頁、拍子、拉手、吊牌、吊環、合葉等。金屬件裝飾在家具的特定部位,以豐富的圖案紋樣及金屬亮麗的光澤美,使家具產生獨特的裝飾效果。

(二)帝政式家具的裝飾特征及手法

帝政式家具的裝飾恪守著嚴肅的對稱均衡的法則,任何裝飾,即使是極小一部分,也由中間向兩邊左右分開,呈對稱或均衡狀。色彩特點是黑、金、紅的調和,紅木暗色、青銅飾件金色,是帝政樣式在色彩表現上標志。在裝飾圖案中,多采用戰士、勝利女神、月桂樹等古典題材以及拿破侖名字的字母“N”。帝政式家具常常忽略家具本身的實用性與結構的合理性,盲目地模仿古典家具及建筑,將古典建筑細部硬加于家具上,顯得笨重、臃腫,給人以生搬硬套的感覺。

帝政式家具的裝飾手法主要有涂飾、貼鍍金飾件。雕刻在家具中較少出現,僅有的雕刻也大多只出現在椅子和沙發上,且以淺浮雕為主。帝政式家具注重對木材自身紋理的表現,喜歡大面積用一種木材,且不作拼花、鑲嵌處理手法,只在表面貼飾青銅或黃銅鍍金飾件。帝政式家具在色彩上偏向于紅色與金色的搭配,在大紅色的織物上繡上金線裝飾題材,或在暗紅色的桃花心木表面貼上鍍金飾件。大漆描金裝飾也是這一時期家具的裝飾手法之一,從而誕生了較多黑金家具。

二、明式家具與帝政式家具裝飾之差異

對于設計藝術而言,需要緊緊地把握了它的整體,進而認識它的各個局部,乃至局部的每一個部位。同時,要想完全了解設計藝術,也離不開對其局部及部位的仔細剖析和深刻理解。下面就明式家具和帝政式家具的裝飾與結構關系,裝飾與肌理關系,裝飾與功能關系等方面來具體闡釋兩者的不同。

(一)裝飾與結構關系

腿足是家具主要的結構部件之一,在造型塑造中占有重要位置。明式家具的腿足裝飾較為重視形狀和線腳的變化,如直足、鼓腿彭牙足、三彎腿、蜻蜓腿等。腿足的裝飾著重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腳頭部位的各種裝飾;二是在腿足中間部位所作的各種裝飾;三是與面框、牙子交接處的結構性裝飾。如圖1所示,為明代紫檀漆面大琴桌腿足部分。此桌腿足的裝飾效果較強,在腿足內側浮雕卷珠怪獸紋,紋飾奇兀神秘,腳頭作“內翻馬蹄”雕飾,中部有卷草紋裝飾,上中下三部分變化中追求呼應協調,富有韻律與節奏感。雕刻技藝嫻熟精麗,刀工婉轉圓潤,線條遒勁中帶有婉約之美,使得腿足的造型產生了勁挺飽滿的效果。相比之下,帝政式家具的裝飾突出彰顯權威與尊貴,而忽略了其本身的實用性與結構的合理性,盲目地模仿古希臘、古羅馬家具及建筑的裝飾樣式,顯得呆板、生硬。如圖2所示,為法國帝政式座椅線圖。此座椅腿足雕刻裝飾色彩濃重,采用了半獅半鳥的形象,雕飾顯得繁瑣且厚重沉悶。腿足的體量感較明式家具強烈,可惜腿足與扶手結合處卻顯單薄,使得裝飾與結構的關系缺少明式家具中那種合理、協調的內涵。

圖1 大琴桌腿足

圖2 帝政式座椅

圖3 翹頭案牙頭裝飾

牙子在明式家具裝飾部件中使用非常普遍,通常有牙條、牙頭和角牙等外在形式,其不同形式美感塑造了豐富多彩的明式家具。它們既可以增加家具的牢固性,同時也可以起到美化的作用。如圖3所示,為翹頭案牙頭裝飾。牙頭采用如意云頭紋造型,運用點、線、面等視覺形式要素的對比,充分地發揮了形式美的感染力,具有典型的中華民族文化氣質,使人感受到明式家具裝飾藝術深厚的文化內涵。帝政式家具一般沒有牙子裝飾部件,各部件一般運用大體量的體面結合方式,不用牙子加固,在展示帝政式家具“霸氣”的同時,也使它因忽略了裝飾與結構的內在聯系,從而致使其短暫的“生命”。

通過對明式家具與帝政式家具裝飾與結構關系的比較可見,各種相對獨立而規范化的裝飾部位,奠定了明式家具造型、結構的基礎。明式家具的裝飾與結構取得了珠聯璧合、相得益彰的效果,是體現明式家具卓越成就和優秀藝術水平的重要組成部分。帝政式家具除了顯示其權威與尊貴,基本忽略了家具裝飾與結構的內在聯系,并盲目地模仿古典家具及建筑,顯得笨重、臃腫,給人以生搬硬套的感覺。

(二)裝飾與肌理關系

明式家具的裝飾在選料和線腳等方面都充分考量了家具肌理因素,使裝飾與肌理做到較完美的協調統一。在明式家具所使用的硬木之中,以黃花梨、雞翅木的紋理最為顯著,而家具歷來都以紋理清晰華美者為貴。工匠在選料時,總要把花紋好看的美材用在家具的顯著部位。不假人力而自然成文,這樣的家具別具一種生動活潑、瀟灑率真的意趣。如圖4所示,是清代扶手椅的靠背板。因靠背版處在覿面迎人的地位,所以在此處選用了紋理清晰可見的美材。背板花紋呈流湍延綿之象,并配以亮腳裝飾,形態協調且富有變化,裝飾與肌理達到統一,效果極好。如圖5所示,是帝政式沙發。使用紫黑色的桃花心木,配以金色的青銅鍍金飾件和紅色天鵝絨的靠背、坐面,彰顯其華麗和權貴。紫黑色桃花心木凸現莊重,金色青銅鍍金飾件寓意富貴,天鵝絨絨毛豐滿,織紋細膩,手感柔軟,坐靠舒適,美觀大方。整體來講,帝政式家具缺乏明式家具的色彩統一感,裝飾與肌理也欠調和。

圖4 清代扶手椅靠背板

圖5 帝政式沙發

(三)裝飾與功能關系

家具的基本功能是其實用性和審美性。明式家具的裝飾與功能是一致的,沒有虛設的或單純的裝飾,它的一招一式都與其實用和審美功能有關,可以說,裝飾與功能的結合是明式家具的又一特點之一。如圖6所示,是明式圈椅。自搭腦向兩側伸展,通過后邊柱又順勢而下,形成扶手,并向外翻卷。靠背板設計成“S”形,符合現代人體工程學要求,具有舒適、方便倚靠等優點。背板兩立木間分段隔堂裝板,上部壺雕如意云頭紋,下部透雕壺門亮腳,變化中又有上下的呼應,富有統一感和美感。四腿座面上立柱與椅圈相接部分,嵌曲邊牙條,除體現審美的需要外,更重要的是加強牢固感,展現了實用和審美兩大需要。四角立柱與腿一木連做,聯幫棍為鐮刀把式,使整體造型協調并起到加固結構的功能。壺門由三面雕花牙條做券口,邊緣起陽線。腿足間的棖字自前向后逐步升高,稱“步步高趕棖”,有步步高升的美好寓意。圓腿直足,四腿外撇且上細下粗,稱側腳收分,意在增加家具的穩定感。此圈椅是裝飾與功能完美結合的佳作,體現了明式家具裝飾的嚴謹并服從功能的需要。帝政式家具的裝飾與實用功能通常沒有必然的聯系,家具上裝飾主要以顯示權貴的審美功能為目的,偶爾出現的裝飾與實用功能的結合,也是處于從屬地位。應當說,這正是與明式家具的審美功能從屬實用功能恰恰背道的地方。如圖7所示,是帝政式座椅。因為帝政式家具帶有很強的政治色彩和個人崇拜因子,所以整個座椅體量較大,凸現出莊重、威嚴和力量之感。座椅的靠背裝飾著字母“N”,它是拿破侖名字的首字母,與四周的圖案并不匹配,整個椅背的審美性招到破壞。座椅的腿子雕飾獅身人首怪獸,明顯地模仿著古羅馬石質家具的造型,顯示出沉穩而生硬的感覺。與明式家具比較,帝政式家具裝飾圖案繁瑣,缺乏統一感,審美性功能不如明式家具來得簡練、直接;另外,在實用性功能方面,帝政式家具的靠背、扶手缺乏明式家具中的人性化理念,而且整體造型笨重,缺乏明式家具中的亦實亦虛的哲學思想。

圖6 明式圈椅

圖7 帝政式座椅

三、明式家具與帝政式家具裝飾之相同或相近

明式家具與帝政式家具雖然在裝飾方面差異萬千,但并不是說它們就沒有共通的特點。下面就裝飾手法中的選材、雕刻、鑲嵌等方面來說明明式家具與帝政式家具裝飾相同或相近之處。

(一)裝飾與選材

明式家具一個顯著特點是用材講究,質地優美。明式家具的用材,可分為硬木和紫木兩大類。硬木包括紫檀木、鐵力木、花梨木、雞翅木、紅木、烏木等。柴木包括楠木、榆木、椐木、樟木、柞木、核桃木等。上等的明式家具主要采用稀有的黃花梨、紫檀等硬木作原料,由于這類木材十分昂貴,所以在設計制作上惜木如金,不僅用料講究,而且做工精細,每一塊木料都是在深思熟慮后才動手制作,件件堪稱藝術精品。因此,人們在欣賞明式家具時,不僅為其優美的造型和素雅的裝飾所折服,而且常常驚嘆于它的用料簡潔和準確。因為帝政式風格也崇尚木材原有紋理的顯露,所以在選材方面,以桃花心木最為流行,檀木和花梨木也常采。

(二)裝飾與雕刻

雕刻是裝飾技法中使用最廣的手段。家具上絕大多數的紋樣都是靠雕刻造出來的,它的表現力很強,變化甚多,技法上也最為復雜。雕刻技法可以分為陰刻、浮雕、透雕、浮雕透雕結合、圓雕等五種。在明式家具和帝政式家具上都有應用并較多使用的技法主要為浮雕。同為浮雕,又視其花紋突出的少與多,分為淺浮雕與高浮雕。花紋表面有的比較平扁,有的比較飽滿。據花紋的疏密,又可分為露地、稍露地和不漏地。同為露地,又有光地與錦地之分。雕刻的裝飾題材也是十分豐富的,雖然明式家具和帝政式家具的裝飾題材因各自的文化、宗教等因素而有一定的不同,但其主要題材均可分為植物紋樣、動物圖案和人物故事三大類。

明式家具的植物紋樣裝飾主要有卷草紋、牡丹紋、梅花紋、蓮花紋、靈芝紋、竹節紋、樹皮紋等;動物圖案裝飾主要有龍紋、螭紋、走獸紋、鯉魚跳龍門紋、龍飛鳳舞紋、鳳紋、麒麟紋、獅子紋、鹿紋等;人物故事裝飾主要有八仙紋、和合二仙紋、太白酒仙紋、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紋、《三國演義》故事紋、《封神演義》故事紋等等。帝政式家具的植物花紋裝飾主要有荷花紋、粽葉紋、莨苕葉紋、忍冬葉紋、月桂紋、鳳梨紋等;動物圖案裝飾主要有鷹紋、天鵝紋、獅首紋、半獅半怪獸紋、獅身人首怪獸紋、半獅半鳥紋、羅馬神鷲紋等;人物故事裝飾主要有戴頭盔的戰士、勝利女神、女像等。

(三)裝飾與鑲嵌

無論明式家具還是帝政式家具,其裝飾的另一種手法便是鑲嵌。通常,鑲嵌裝飾在不影響家具結構與功能要求時,會給家具帶來別樣的審美價值。這里所說的鑲嵌,包括“包鑲”和“填嵌”。包鑲指百衲包鑲,用小片木材或其它物料拼成圖案,作為家具的貼面。填嵌是將家具表面依嵌件紋樣挖槽剔溝,再把嵌件填入粘著,依據紋樣和木地的差異構成裝飾畫面。

填嵌由于嵌件物質的不同,嵌件表面又有磨光、劃理、陰刻、凸起等多種做法,所以名色各殊,面目亦異。鑲嵌裝飾主要有嵌木、嵌象牙、嵌寶石等種類。嵌癭木裝飾應用較廣泛。“癭木”是指有旋轉形花紋的木材,大多由樹的根部或結癭部位割切而得,因樹類不同,品種不少,花紋色澤都有變化,一般均用作面板,具有明顯的裝飾性,深受青睞。象牙是高級雕刻材料,染色后雕出紋樣,使高貴的硬木材色澤顯得更加富麗,裝飾華貴。嵌寶石是用多種寶石之類的高級鑲嵌材料,如玉石、珊瑚、珠寶、云母等。此類裝飾大多好料好工,精美華麗。

四、結語

明式家具簡單樸素的裝飾紋樣,精湛卓越的裝飾技法,以及主次虛實、集中分散、連續間歇、對比呼應等裝飾手段,使明式家具在世界家具史上占得一席之地。帝政式家具對稱均衡的裝飾法則,黑、金、紅的色彩調和,戰士、勝利女神、和字母“N”等裝飾題材,無不彰顯著莊嚴和權力。無論是明式家具裝飾的自然之美,還是帝政式家具裝飾的人為之情,都體現著那個時代人們的精神追求。希望透過明式家具與帝政式家具裝飾的比較,能對當下明清家具研究熱潮開辟一條新的思路,運用西方視野觀察明清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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