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春后楝花風

文/蔣偉濤

在豫東大地房前屋后、田間路旁，常能見到苦楝樹掛滿楝棗的身影。楝樹在當地也稱之為苦楝樹，因為其夏時掛滿樹梢的楝棗，豫東平原上的人常稱其為“楝棗樹”。據說在淮安市解放西路兩側的路邊種植兩排苦楝樹，雖然不曾親見，但是作為行道樹應是蔚為大觀。

楝樹是古老的樹種，在我國6世紀的《齊民要術》中就有楝樹生長特性及育苗造林的記載。楝樹在我國分布很廣，黃河流域以南、華東及華南等地皆有栽培。因其在濕潤的沃土上生長迅速，對土壤要求不嚴，且樹形瀟灑，枝葉秀麗，花淡雅芳香，又耐煙塵，很適合作庭蔭樹、行道樹。

對于楝樹的記憶主要是因其花。苦楝樹的花是中國名花之一，這很多人都不知曉。清末明初自號西湖花隱翁的陳扶播在其《花鏡》上說“江南有二十四番花信風，梅花為首，楝花為終。”即在所有的春花中，楝花是最后開放的，楝花開罷，整個春天的花事也就結束。所以宋朝何夢桂的《再和昭德孫燕子韻》中有這樣的句子：“處處社時茅屋雨，年年春后楝花風。”楝花一開，夏天也就不遠了。

楝花呈淡淡的紫色，看起來很艷、很濃，在唐宋時期得到一些文學愛好者的重視，從而得以在文學上留下點滴之墨，給后世之人以遙思遐想。

唐朝詩人溫庭筠詩云《苦楝花》：“院里鶯歌歇，墻頭舞蝶孤。天香薰羽葆，宮紫暈流蘇。曖迷青瑣，氤氳向畫圖。只應春惜別，留與博山爐。”詩中，楝花的色、香、形都化作惜春的幻覺。北宋文學家，江西詩派二十五法嗣之一的謝逸，家境貧寒，兩次應科舉均不第，但以作詩文自娛，一生過著“家貧惟飯豆，肉貴但羨藜”的安貧樂道的清苦生活。但是他很有情趣，在春日里看到楝花，睹物思情，寫下了《千秋歲·楝花飄砌》傳唱千古：“楝花飄砌，簌簌清香細。梅雨過，萍風起。情隨湘水遠，夢繞吳山翠。琴書倦，鷓鴣喚起南窗睡。密意無人寄，幽恨憑誰洗？修竹畔，疏簾里。歌余塵拂扇，舞罷風掀袂。人散后，一鉤新月天如水。”據說研究紅樓夢的俞平伯老先生說曹雪芹的祖父很喜歡楝花，但楝花究竟是一種怎樣的花，在去干校勞動之前俞老是沒親眼見過的，那次他被下放到河南息縣見到這種花，禁不住詩興大發，連著寫了兩首《楝花》詩，其一云：“天氣清和四月中，門前吹到楝花風。南來未識亭亭樹，淡紫英繁小葉濃。”其二云：“此樹婆娑近淺塘，花開飄落似丁香。綠陰庭院休回首，應許他鄉勝故鄉。”

被稱為“詞中李商隱”的宋代詞人吳文英在《點絳唇》中寫道：“推枕南窗，楝花寒入單紗淺。雨簾不卷。空礙調雛燕。一握柔蔥，香染榴巾汗。音塵斷。畫羅閑扇。山色天涯遠。”該詞為吳文英追憶離去的蘇妾所作的詞。此詞通過眼前景物的描繪，表達了作者別離后的苦苦相思。

此外還有一些詠楝花的詩句，如王安石“小雨輕風落楝花，細紅如雪點平沙”，梅堯臣“紫絲暈粉綴鮮花，綠羅布葉攢飛霞”，楊萬里“只怪南風吹紫雪，不知屋角楝花飛。” 從這些詩歌中，可以看見楝花的魅力，一串串繁密的紫色花朵，清香飄逸，孤獨地盛開在春之末。作為花信風，楝花開花之時，剛好是春夏交替之際，早上還略有春寒料峭，晚上蓋單紗還為時過早，而農人在此時正好收割麥子，也算是時令之花啊！

楝樹能結子，核果球形或橢圓形，以表面金黃色，個大肉厚，完整而無破裂者為佳。有因形似小鈴，熟時色黃，有稱“金鈴子”。因以四川產者為佳，故有稱川楝子。楝子里面都是果漿，落下來就是一片，如果落在衣服上，要趕緊擦掉，干了以后很不好擦。楝子也是一味中藥，治蛔蟲、蟯蟲、風疹、疥癬。

宋人羅愿所著《爾雅翼·卷九》對楝樹和楝果有一段描述：“楝木，高丈余，葉密如槐而尖，三四月開花，紅紫色，芬香滿庭。其實如小鈴，至熟則黃，俗謂之苦楝子，亦曰金鈴子，可以練，故名楝。”

在我的印象里，苦楝子有葡萄那么大，也有點像葡萄簇生在一起，但不像葡萄那樣成串、累累然懸垂。兒時的我們喜歡在苦楝子成熟之前把青色的楝豆摘下來，當成現成的子彈互相投擲、彈擊。苦楝子雖不能吃，傳說中卻是“鳳凰”最愛的食物。“鳳凰非梧桐不棲，非楝實不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跟楝花有關的習俗還有不少。據說一些農村地區每到農歷“四月八”，傳說中佛祖生日的這天，早晨天不亮，新婚夫婦就要光著身子起床，手執長桿去敲打院中的楝樹，因楝樹花多、籽多，打了便可多子多福。打楝花時嘴還不能閑著，要邊打邊唱“四月八打楝花，來年生個胖娃娃”。楝葉也是不凡之物，《爾雅翼》記載：“漢建武中，長沙有人見人自稱三閭大夫。謂之曰：所祭甚善，長苦為蛟龍所竊。蛟龍畏楝葉五色絲，自今見祭，宜以五色絲含楝葉縛之。”所以端午這一天，長江楚地還有以楝葉插頭、五絲纏臂來辟邪的風俗。

楝花是香的，香味很緩，不是那種刺鼻的、大面積襲來的香味。它的香細細的，不熱情洋溢，如同丁香的花味一樣。楝花一開，便知曉春天即將謝幕，而歡躍熱烈的夏即將來臨。楝花的花朵并不碩大，而是細密地開成一簇簇，點綴在茂密的樹葉之間，微微地散發清芬，非常安靜，毫不喧嘩，更不燦爛奪目。每當楝花開放的時候，是鄉村一年里最好的季節。天氣一日比一日晴朗，天天陽光燦爛，而又未到盛夏，村里人都穿著夾衣或單衫，而且可以赤著腳，走在清涼而光潤的大地上。這時候，微風從天際吹來，吹到樹梢頭，像是有許多只小手在輕輕地翻動樹葉，在揉搓楝樹的頭發，灑下細碎的聲音和斑駁的樹影。樹枝姍姍搖動，淡淡的微馨的楝花風和樹木的清香包圍著人們，讓人感到人間是那么恬靜、安穩。